“阿衍你都多大了?还耍这种小聪明,刚刚还说你长大了,如今一看倒是还是童子呢!看看哪家贵女能看上你?”顾昭和自己的妻子聊了会,将满地跑的儿子捞过来拍了拍头,状似随口道。
大家长顾悯没有说活,倒是芈氏皱着眉头道,“子明!”她的确是招长子回来一起给次子相看贵女,但忽略了他在军队根本没学好,连贵族特有的委婉都没有了!
虽然顾昭确实很随意了,而对于亲人相当信任的顾衍也没有察觉其中暗含的意思。
母亲对兄长的警告被他听在耳朵里,他很清楚母亲、父亲和兄长的心情。目盲体弱,就是稍微有些身份的家族都不会将自家的贵女嫁过来。
顾衍只是笑笑,“母亲莫要发怒,我如今确实年岁不大,还不必着急吧!”
“阿衍,你如今以过婚时,当择贵女了。莫不是心有所属不肯告诉大家?”兄长惊讶的问。
顾衍心里算着自己,他今年虚十六,确实还早吧!
“非有所属,只是暂时不考虑两姓之好,时间还早吧。”
\ 男子身长六尺五寸便可婚配,阿衍如今都是七尺儿郎,如何还算早?\ 如今贵族成婚很是麻烦,就算所有礼仪完毕,订婚后也要等吉时。这个吉时很多都是数年后,所以如今为顾衍谈婚事也不算早了。
而且如果在适龄时候不成婚,是需要被罚甲的。
顾衍知道律法,但这心里还是觉得自己年纪不大还不到时候。往日聪慧的大脑在这种时候却显得不那么灵光了。
不知道是不是家里就剩他一个单身汉,这个话题没完没了的在兄长、大嫂、母亲之间流传。顾衍将求助的目光看向父亲,可是他家大人竟然无视了他。
看不见几人表情的顾衍有些焦躁的攥了攥衣袖,等大家停止了臆想转而征求他的意见时,才淡淡的说,“大业未成,不敢为家。”
“政公子,岐山来信。”
家仆用托盘托着一封熏过香的信封快步穿过穿廊,跪在书房的门口。每月固定的时候,都会有岐山来信,听闻是政公子曾经的太保所寄。
可,那太保辞任多年,怎还如此关心政公子学业?
家仆想不通,也不需要想通,政公子大才被昭襄王盛赞,是秦王的不二人选,太保估计是想和政公子常联系,好日后重回咸阳吧!作为政公子的家仆,这种事他见多了。
“嗯。”
屋内传来主人的声音,侍女从里面将拉门打开,家仆将托盘从穿廊边推进去就叩首膝形几步离开了。
等嬴政真正打开从岐山寄来的信时,已经是后半夜了。萤萤的烛火将屋内照的明亮,自从赢子楚顺利登基后,他的身份水涨船高,曾经在书院那略显清贫的生活早就一去不复返。
用笔刀裁开信封,苍劲的笔记映入眼帘。
“展信佳,不知政公子安否?今强秦疲敝,民生多艰,公子意开疆拓土,以武齐备,今有易法,白身不敢藏私,遂书于公子”
跳过客套的话,嬴政熟练的将信纸翻到最后赫然看到熟悉的图纸。
自从他给先生提过需要军事方面的机械后,先生便时不时的画出奇怪的机械来给他。拿给秦墨后,倒是激发了他们明确图纸的念头,如今只要是工匠都能对照准确的图纸制作那些复杂的军械了。
他事物繁忙,很少再仔细去读先生所写的原理,只是确定一下有价值的东西就会交给自己养着的那些秦墨。至于剩下的事情,他相信过不了多久他就能亲自见到先生,到时候有什么需要请教的再说,奇技淫巧他只需知晓就行,不必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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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嬴政还在看顾衍的来信,岐山这边顾悯将顾衍叫到了书房,还有他刚刚归家的兄长。
“我儿大才,相貌俊朗,必有贵女见之心喜,不必妄自菲薄。”闲聊几句,话题又转到了今天早晨的事情上,顾悯以为顾衍早上的推辞不过是因为自己的目盲,有些自卑不愿与女子相近罢了。
顾衍拜,冷静的说,“我的确不想结婚。”表情淡漠,神色平静,看着便不像是会对女子动心的样子。
“那阿父可以知道为甚吗?”顾悯对他向来没什么要求,听到次子惊世骇俗的言论也没有着急说什么,只是平静的问。倒是顾昭皱着眉头一脸不赞同的看着自己的兄弟。
顾衍看不到兄长的表情,不过他也很清楚自己亲人的态度。
面对亲人的关切,顾衍忽然有一种倾诉的冲动,可话还未到嘴边血腥味就已经从喉咙里渗出,堵住了他的声音。最后,那些话也只能在心里默默的说于自己听。
我该如何和自己的子嗣后代坦然的说,这个世界本可以安宁平和,人人生而平等,不会被任何人、事裹挟,每个人都有选择不做什么的权力,每个人都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心中所想的未来。
不必为徭役而苦恼,不必担忧明日无食。
他可以告诉自己的亲人,相信未来一定比如今更好,每一个生命都有值得尊重的价值,可以凭借自己的意愿造就自己的未来,而不是蝇营狗苟只为活着吗?
他心中的世界,不是眼前的世界。
他努力为更多的生命创造美好的未来,那么他必然要为了更多的孩子而放弃自己的孩子,为了更伟大的真理而抛弃自己。
他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他不能强迫陌生的女子和还未存在的生命和他一同承担这样的未来。
在这个时代,没有孩子对一个女性的打击有多大顾衍都不需要看就知道。他不能在明知未来多艰的情况下,依旧自私的将一个美好的女子拉进自己铸造的牢笼里。
他对着父亲低下了头,但背脊挺的笔直,没有任何想要屈服的样子。
父兄见他久不搭话,只是平静的看着他。
直到顾衍抿抿嘴,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不着调的顾昭竟然开口了。
“阿衍莫不是有魏王之心,余桃之意,不肯与父兄畅谈,故而踟蹰?”说完还看向父亲,眼神里尽是‘他就知道’的肯定。
“这——”顾悯被自己的长子笃定的神情影响,也怀疑起这件事。
如今的社会风气并没有后世那般严苛,男子之风谈不上什么奇事,更不要说是什么家丑了。若是美人真心相恋,还会得到周围人的祝福,并不是坏事。自己的儿子如此俊秀聪颖,就算是喜好男子也定会得到族人祝福!
“若是阿衍有此心,大可不必羞涩,可先命人牙子挑拣美貌少年养在府里”看顾衍没有反应,顾悯更觉得自己的长子猜对了,立刻说。
然后还在心里想果然还是孩子们有能互相理解,若是阿衍不和他说,他可能一直都发现不了这件事。
“只是,娶妻乃是结两姓之好万不可任性。”想了想叮嘱一句,正妻不一定是最喜欢的,但该给的尊重还是要有的。纳妾纳色,但妾也是家中的奴隶——牛马之属,是正妻可以随意打杀的存在。
万不可沉溺于妾中。
“啊?”
“先生。”
岐山山脚下,竹林深处有一个书斋,是周围的百姓都知道的事情。那教书的先生是顾家的神童也不是什么秘密,自从先生从咸阳教完如今的政公子回来后就招呼人建了这个书斋,说是帮族中孩童们开蒙,若是各村各里有想要读书的孩子也可以一同送去,男女不拘。
秦国重农政重军,社会风气也与后世不同,女子为农官为军士不是奇事,只是参军徭役还好说,若是为农官可是普通百姓想都不敢想的。一般需要下力气的活计家里的女孩也干不了,顾先生收学生不限年龄,所以十里八乡稍微宽裕一些的家庭也愿意将家里的孩子送到这里来学点术数,御术什么的。
要知道,但凡会识些字,养马架马,那都是最小也能成个管事,再不济也可以去商队跑马,总是要比终日务农要好。
说不定还能得顾先生喜欢,做个农官干干呢!
所以,除了家里的小孩子外,顾衍甚至凑足了两个班!女孩子还很多,几乎占了一半。
被父亲惊世骇俗的言论吓到的顾衍连夜从家里跑出来,回到了自己的小书斋里。因为家比较远,又有宵禁,所以每晚都有几个孩子留在书斋。看到在宵禁马上就要开始的时候,先生竟然回书斋,几个孩子连忙出门迎接。
行过礼后,顾衍支着鸱鸮杖,将几个孩子都关心过生活后才说,“乘法口诀可熟背?”
“背矣——”
“先生我可很努力的。”
“我都可以自己算田亩数了!”
孩子们高兴的回答,叽叽喳喳的说着。直到韩徒听到声音从书斋的后院赶过来,才消停了。自从书斋开始收百姓的孩子后,顾衍就管不过来了,所以写了斋规教给小朋友们,再让韩徒管着。本来不知礼的孩子们是管不住的,但韩徒想了个办法,每天吃饭时都考教他们斋规,背不出的就没有饭吃,直到背熟。
但是背熟是远远不够的,知行合一这四个字被韩徒当作圣典在执行。若是被发现有违反斋律的孩子,会被立刻送回家再也不能来书斋学习。
可以举报,但秦律里谎报瞒报与犯事者同罪,所以即使韩徒不强调这点,也没有孩子敢诬陷他人。
是以,韩徒的吓人程度可能比顾衍这个真正的主家还要过。
“少主,韩徒迟来。”他先是对顾衍行礼,然后就将这些往顾衍跟前凑的小子都打发了,才从越丫手里接过搀扶他的责任,低头让顾衍小心脚下。
“不必对孩子们太过苛责,孩子贪玩乃天性,太拘束反而不好。”顾衍温声对韩徒说,越丫倒是替韩徒说话,“黔首无礼,冲撞了贵人不美。少主心善,不代表无礼百姓就真的感念您,保不准还想着欺主,韩徒管严些也好。”
刁奴欺主虽然不常见,可不代表不存在。更何况少主看起来实在太和善,那些刁民还不知道怎么在背后里议论他,就是越丫都听过几次难听的话。
只是怕脏了少主耳朵,韩徒在背后处理了罢了。
顾衍点点头,“懂规矩也好,不过罚的还是莫太过了。”他对韩徒和越丫做的事情很清楚,那些百姓背后如何议论他的愚蠢也略有耳闻,不过他是不在乎的。
那些孩子是这个社会的未来,要让他们认识到‘国家’的概念还需要很长一段路要做。他现在不过是在走艰难的第一步罢了。
让韩徒和越丫自己去忙,顾衍独自往后室去。
“少主还是心善,教他们识字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赏了,哪里有给那些黔首日日鸡卵和乳酪的道理?”越丫清点着明日的吃食,和在一旁记账的韩徒抱怨。
韩徒倒是没有赞同她,反而说,“施以小惠,不过是为了让那些孩子对少主有几分感念,至于忠心与否,是书中所讲。他们若是仔细学了,自然会对少主忠心。”他跟着顾衍讲学,还是听了一些的。
越丫还是不满,在她看来少主就是太心善,若是缺忠心的奴仆,以法拘之便好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但少主聪颖,她有时又觉得是自己愚钝,不懂少主的计策。现在抱怨,不过是可惜这些吃食。普通百姓哪里能吃这么好啊!
因为少主和政公子的努力,如今的农人在少府的‘帮助’下都建了水骨龙车和磨坊,下田种的麦也算是逐渐进入日常的餐食中。听农官说近年粮食的产量增加,而赋税未涨,很多农户都有了些余粮,日子也好了不少——孩子自然也多了起来。
不过嘛,越丫还是觉得过不了多久赋税就会上涨,徭役也要加重了,她边收拾着食材,边想。这些食材会被登记,然后明早按量分配到每个班,早课后再由他们自己烹煮。
“听闻肃州又征发人手了。”秦法月为更卒,己复为正一岁,屯戍一岁,力役三十倍于古。只是因为长平之战,秦赵大战,年十三者悉数参战,虽然最后胜了,但国内也伤了根基,这么多年没有什么大战,徭役多为城旦,水利之类轻松些的活计。如今肃州征发人手,很难不保证又要对蛮人作战。
不过,越丫和韩徒是不用担心的。他们的主家是长信侯,再征发黔首也到不了他们这种侯爵家奴隶身上。所以韩徒只是说说罢了。
越丫也没有什么恐惧的反应,只是点点头,“那倒是肯定要加赋税了。”
回到自己的书房兼寝室,顾衍将嬴政寄来的木牍拿在手里,一个字一个字的摸过。
在如今这个贵族统统使用纸这种更轻盈漂亮的书写物的今天,嬴政还坚持用竹简木牍无非是照顾眼睛不好的顾衍。
手边是从启蒙到律法儒学的课本,每一本都是顾衍精心编纂的。当然,他独自一人是不可能做到尽善尽美的,只能说暂时合适。
虽然教嬴政的时候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但真正要系统的教孩子,顾衍还是将科目分开了。启蒙班学的比较杂,识字,读顾氏童话,学识数和简单的计算,有兴趣的孩子还可以和他学画画——就是拿烧过的碳在地上胡抹,真正有天赋和兴趣的孩子才会在高级班里学透视和阴影,或者水墨画。
不过启蒙班和高级班是顾衍在心里给他们的分类,在明面上只是单纯的甲班和乙班罢了。
黔首的孩子们对农事和建筑类的知识更感兴趣,对读些文学,政治和律法的事情并不积极。这是自然,在他们心里那些都是肉食者谋,与他们无关,而学农事和建筑的知识能让他们在日后服徭役的过程中得到更轻松的活计——管事或者精细的工匠。成为农官甚至有可能受爵,这样服徭役的时间就会减少。
说实话,这也是顾衍实在不能接受的一点。秦法对服徭役的时间是有明确规定,秦民必须每年服徭役一个月,称为更卒。另外还要服兵役两年,其中一年在各郡进行军事训练,或为材官(步兵)、或为骑士(骑兵)、或为楼台水兵)。而另一年在京师或边疆戍边,在京师屯戍者称卫士,在边疆戍者称戍卒。虽然看起来不算多,但架不住服役的时间巨长。
秦民开始服役的年龄是从男子身高6尺6寸,即17岁始服,18岁正式服役。而秦制二十,男女赐爵一级以上,有罪以减,年五十六免。无爵为士伍,年六十乃免老。
那就是有爵的人56岁就可以退役,无爵的人要到60岁才能退役。一般无农民在役年限为43年,按秦制规定每年服役一个月,合计1290天;另外服兵役两年,合计为720天,二者共计为2010天,再加上各种法外之徭。(1)
还不能保证百姓都能活到60岁,很多人其实都是干到死也没退休。
《徭律》还规定,凡征发民夫修建的墙垣、壕等工程,必须对所建筑的工程担保一年。一年内如有损毁,主管工程的官吏有罪,并令原来的民夫重新修筑,不得计入服的时间。同时规定,如果需要临时修补苑围,应征发范围旁边有田地的人修补,不得作为摇役,等等。
虽然曾经和嬴政争论时,顾衍知道这个数字不至于力役三十倍于古,但也绝对是非常沉重的量了。所以,孩子们希望能学一些能用一辈子的,让他们干轻松活计的知识也无可厚非。
至少,在顾衍没有说服嬴政修改律法之前他们这样的想法没有什么问题。
“要不,再想办法给大家加点营养?”虽然现在不能减轻他们的徭役时间,不过如果能让大家吃好,多补充营养,使百姓强壮也算是增加大家的生存几率了。
第二天,早早进行晨读的孩子们发现书斋前面的空地,顾家的仆从运来了巨大的磨盘。他们当然认识这个东西,和水骨龙车和磨坊一样都是他们先生做的,但他们如今既不磨土又不磨面,拿它来干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1)卫宏:《汉旧仪》下卷感谢在2021-11-2800:01:42~2021-11-2922:42: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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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菽是一种非常不容易食用的食物。想要蒸煮它都需要大量的柴火,但种植它的有多是贫困的农人,很少有人舍得耗费那么多的柴火去煮一个不好消化的作物。
可有的田确实不适合种植其他的作物,只能勉强的种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