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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秦帝国教书的日子(花灯见)


检查着孩子们做的豆腐,被压在石头下排水的豆腐已经非常有前世记忆中的样子了。耳畔是孩子们的读书声,顾衍琢磨着要不拿出点荤油,将豆腐煎了给大家添菜。
就当庆祝孩子们自己成功地做出了他们自己的第一块儿豆腐。
\ 少主,家中来人了。\ 韩徒走过来,身后跟着一位低眉顺眼的仆从。有明显的楚人样貌,一看就是顾氏的仆人。此时是不允许奴隶私自怀孕生子的,只有主人家缺仆人了又不想重新买才会命奴隶们生子,然后从小教导。
如果主人不发买或者遣散他们,这些奴隶终身都会跟随主人家。
顾氏作为大贵族,自然拥有数量众多的奴隶。顾衍祖父从楚国带来的奴隶很多都结为夫妻生有后代,奴隶的后代自然也是顾家的奴隶,这些奴隶长的自然不似秦人。
他们也是家主的得力助手,深得主人信任。
“少主,主君和女君请您速速归家,家中有贵客拜访。”仆人没有寒暄,看得出很着急直接就将来意表明,“主君希望您明早之前就能到家。”
“明早之前,这样赶?”
顾衍皱了皱眉头,疑惑道,不过并没有什么不满。他本来就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就算大人和阿母立刻找人把他抓回去都没什么问题,找仆人来叫他已经很给面子了。
不过,看着样子可不像是他俩生气了,找个由头要他回去那么简单。
“是真有贵客?”顾衍问仆人,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点点头对韩徒说,“我将孩子们需要学习和复习的课业安排留下,你在这里看着他们读书,让越丫找人给我和阿熙收拾东西。”越丫还要看着他的豆子,可不能离开。
顾衍心思转的很快,“今晚我们就回去。”夜间赶路肯定走的慢,但明早肯定就到了。
顾衍将制作豆油的方法和注意事项写的纸上,留给越丫。越丫能简单的看懂一些字,连蒙带猜的将顾衍的意思搞清楚就领命了,然后就是将仆妇们指挥的团团转给少主收拾东西。其实衣物日用品什么的岐东肯定还有的,但书简是没有顾衍动身都要带的。
好在现在的书简的数量变少,纸书多了起来也不算太过沉重。
还有小少主的东西小孩子的玩具,他的书,衣服等等都要装好。
而顾衍趁着仆人们忙碌在纸上将孩子们的功课都标注出来。韩徒和他学了一阵子《诗经》,又自己努力,日常的读书还是能应付的。更何况只是让他监督孩子们而已,问题不大。
“叔父。”顾熙已经在书房外等候了,小小的肉团子被红色的深衣包裹看上去格外喜庆,顾衍听着声音走到他身前,一把将孩子抱起来。
顾熙先是高兴的咧嘴笑了笑,然后又想起父亲的嘱咐,叔父眼睛不好不能劳累,自己也不能太缠着他。小朋友先是留恋了一下叔父的怀抱,然后轻轻的扯了扯顾衍的衣服,糯糯的说,“阿熙长大了,不用叔父抱了,可以自己走。”
听话的孩子总是讨人喜欢的,顾衍笑着将侄子放在地上,然后拉着他的手走到床边跪坐下,从床上的案几上拿了几张《诗经》的抄文给他,让他自己去看。
自己再编写一些后续的教材。
等到太阳快要落山,启程回家的准备工作终于完成,越丫前来请两位主人。
顾衍将自己写好的东西交给韩徒让他誊抄,校正,耳畔的呼吸声告诉他自己可爱的侄子已经睡着了,小孩子注意力不行。让韩徒不要叫醒他,顾衍将顾熙抱起来,细心调整好姿势让孩子能睡的更舒服后才示意韩徒引他到马车上。
等要上马车时,韩徒低声对顾衍说,“少主,不若让奴将小少主抱着您也好上车。”很小的时候顾衍就拒绝踩马奴上车,所以大部分时候他都是用手扶着车辕踩着车凳,手脚并用上去的。如今抱着顾熙,自然没办法独自上车。
“唔——”顾熙此时恰好迷迷糊糊的睁眼,小手揉了揉眼睛嘟囔了几声叔父,然后紧了紧抱着顾衍脖子的手,在他的安抚声中又睡了过去。
顾衍单手将小朋友抱着,将鸱鸮杖交给韩徒然后踩着车凳一用力就轻巧的上了车。
韩徒将手杖递给顾衍时,心里还嘀咕着少主的身体是否好些了这中话。
连夜赶路,顾衍并没有睡。他分不清百日还是黑夜,休息读书都是按自己的时间来。虽然看不见,但脑海里浮现出的具象的图景和其他感官带来的信息依旧能给他真实。
“灭周,并韩。信陵君会五国兵攻秦乌合之众,当不攻自散”地图在他的脑海里延申,“当先彻底取韩,再图谋东方诸国。这等小事倒是不必王上费心,将军们自会定夺。难的倒是如何安民”
不过只是习惯的想想此时局势,顾衍一手安抚着睡得香甜的侄子,一边想着诸国的事情。当然,在脑海中流淌的更多的还是如何守土安民。
纸张和他曾经写的小册子也算是起到了一些作用,从嬴政那里知道那些编的歌舞戏剧倒是在各国都有了作用,诸国被盘剥的佃户莫不思秦之公义。而各国贵族大量的购买印花纸,也给秦国的国库带来了大笔的进账——造价低廉不代表从吕不韦手里卖出的就便宜。
识字的人太少,卖给贫民的纸和识字的册子效用不大,但也能让各国百姓习惯秦篆倒是好事。不过这些都在顾衍的预料,当年将效果说的夸张不过是为了说服昭襄王,如今昭襄王毙了多年,当然不会再提这事。
不过开办学堂
他用手无声的敲击着自己的膝盖,车轮辘辘的转,平稳的节奏甚至有些催眠的效果,再加上顾熙没心没肺睡的香甜的呼吸声,平白地惹顾衍也困了起来。
将头抵在车的架子上,顾衍闭上眼睛放空思维,也养起神来。
此时顾府,舞伎轻歌曼舞,媚眼如波。
钟磬之音,丝竹悦耳,长信侯顾悯端坐主位,如今的公子政南向坐,而顾家嫡长子顾昭侍坐。室内女妓们轻歌曼舞,无不尽力展现自己的柔美,谁都希望能勾大秦公子一度良宵。
若是公子对她们的服务满意,说不准就能一跃进入王宫,从此衣食无忧。
所有服侍的女奴都清楚若是今晚能得贵客喜爱,八成会被主君送给公子。那成为公子妾,日后必定荣光,于是服饰的更加殷勤。
不动声色的避开衣着暴露的侍女、舞女、歌女等等家奴,嬴政皱着眉头有些不耐烦。虽说来高等贵族这里这些都是必备的,若是长信侯再殷勤些,让自己的宠妾来服侍自己都是常理。
他不能接受。
贵族都是老狐狸,自己不过十来岁,若是真的耽于美色,那些老货还不知道怎么在背后编排自己。美人见的多了,他又不是乡野村夫,那些贱奴有甚好看的。
更何况他也不是急色之人,没必要在底下贵族的府里失礼。
顾悯和顾昭暗暗打量着这位在顾衍口中秦之未来的少年,暗自点点头。然后是顾昭举起漆耳背,对嬴政见礼后将秬鬯一饮而尽。军队作风其实不太适合这样的场合,不过显然嬴政很喜欢,倒是同样饮酒示好。
顾氏以军功立家,听说这顾伯年纪轻轻已然是大夫。他从伍的地方不是边疆,不似李家那样能轻易让子孙靠军功为上造,只能说这顾家嫡长子的能力无可匹敌。
祖先为楚人又怎样,现在还不是我大秦的好儿郎?嬴政心想。
等眼看着大家对歌舞都了无性质,府中的管事让女妓们都退下,留贵人们自在谈话。
“在咸阳时,我家小儿多受公子照顾,臣感激不尽。”顾悯显示寒暄客套了几句,虽然大家都清楚三年前嬴政刚刚回国时,恐怕是顾衍庇佑他更多。
嬴政轻笑,摇头否认,“非我照顾先生,倒是先生护我周全。若不是先生的书院在郊外护我,恐怕——呵——”
剩下的不需说,顾悯和顾昭自然懂。
这根本不是感谢顾衍对他的帮助,反而是展示自己和顾衍的关系,表面在咸阳所有人都知道顾衍是站在他这边的,这是借着顾衍做他太保的事情想将顾家拉下水啊!不过虽然顾家远离朝堂,也不太关注宫廷继承人的斗争,也略有耳闻。
如今王不喜在邯郸娶的正妻,可政公子毕竟是嫡长子——这王后也有些手段,竟然真的能坐稳位子。也没有听闻王上还有哪个公子长于国政或军事,而阿衍自归家后就对这位政公子赞不绝口。
自家的孩子自家知道,阿衍看似恭顺实则傲气,若是能得他赞赏,政公子恐怕真的有惊世之才。处于对自家孩子的信任,顾悯没有无视这个话题,反而接着嬴政的话头说下去。
当被自己小弟改装过的刻漏标识亥时将过,顾昭又看了看两个看起来还没聊完的人,先行告退了。
出了屋子,他低声问家仆顾衍的行踪,得到他已经从自己那个破旧的书斋动身回来的消息后才回自己的寝室。政公子此次来岐山,恐怕是动了再请阿衍回咸阳的念头。顾家是自己的责任,但不是自己弟弟的,咸阳凶险,就是自己亲弟有大才可他毕竟身体不适,那华阳夫人,赵姬都不是好相与的,当今王上又是温和的性子压不住后宫——看看朝中过半的楚人就知道了。
政公子就是有通天之能,也毕竟是赢姓子孙,若是真到了要为大业妥协的时候肯定不会保身边的人。虽然顾昭自己也是这样的人,但人都是双标的,若是自己的亲人有可能成为被抛弃的那一方,那肯定是不行的。
“止曜为何叹息?”止曜是顾昭的字,赵氏亲昵的为他解开发髻,关切的问。
顾昭将前因后果说与自己的妻子听,然后叹息道,“总归是左右为难,阿衍三年前为大秦出农策,利农政,但政公子稍显才能,阿衍就被夺职遣回家中。如今政公子又来请,我实在不忍阿衍再去啊!”
赵氏听闻,将顾昭的头发梳通,然后调笑道,“往日都见止曜英姿飒爽,杀伐果决,遇到阿衍的事倒是又说这些妇人之言。”
“拳拳兄弟之情,怎是夫妇人之言了?”顾昭不服。
“阿衍大才,心有天地,必不想困于这方寸之间。”赵氏淡淡的说,“观其言行,必是早有定夺。我今日远远的看了政公子一眼,不似忘恩负义之人,三年前阿衍归家恐怕有甚隐情你我不知,夫君不可如此武断啊!”
“所言甚是”顾昭琢磨了一下赵氏的话,赞同的点点头,然后转身向她行礼道,“赵家有德,教女有方,妻聪颖为我解惑,请受昭一礼。”
“这是作甚呀。”赵氏赶紧侧身不受他的礼,将自己的夫君拉起。
“不过还是问问阿衍之意再和大人相说,你我不过是自己妄加猜测,也不知阿衍怎想。事关重大,你我作为兄嫂也不能替他决定。”
“夫人所言甚是。”顾昭点点头,应承下来。不过亲族怎么想,最后还是要以阿衍的意思为准。
啊,说起这个,顾昭想起顾衍溜走前他和大人谈的事情,想着赵氏毕竟和顾衍也相熟,知他喜好,就说,“阿衍以到知晓男女之事的年龄,不过似是不喜贵女,恐有分桃之意。夫人若是有良家面容较好者,不若为阿衍引荐一二?”
“妾身往常并未发现阿衍有此意,不过若此事当真,确实要早做打算。”赵氏皱了皱眉头,将这事应下来。阿衍如此貌美,让寻常女子都自惭形愧,确实不好有甚之交,而且身体有不足之症,若是男子还能照顾他一二
赵氏有些自责平时对自己这位婆家兄弟的关心不足,而且他还细心教导自己的儿子,作为报答都要好好为他相看的。想了想便细细的问起,“那可知阿衍有甚心仪的吗?”知道喜好才能对着找啊。
“这”顾昭也犯了难,他还没来得及盘问顾衍,顾衍就跑了啊,“他明日就归家了,容我细细问过再来同你说。”
“少主,到了。”
顾衍在半梦半醒间听到家仆的声音,悠悠转醒。
其实这个时间应该找个地方将车停下暂时休息,等到天亮后再归家。不过顾衍的身份毕竟不是普通的农人。
当马车再向前,不一会就能看到高耸的围墙了。这中夯土制成的围墙以秦国的标准是百步以内,箭簇没其中应该不足半寸,相当的结实。
围墙中有门,门上横额书‘岐东里’。
岐东里的门监是顾氏的人,远远的看到少主的车架就将门打开让车过去。当顾衍的车刚刚驶进里中,就听到门监落下门闩的声音。秦法毕竟严苛,虽然执行下来也是事在人为,但还是尽量不要明目张胆触犯的好。放了顾衍进来,门监就立刻将里门锁好。
先将自己的侄子送回兄长那,顾衍又回到自己的院子休整了一下,等到巳时才去拜会父母,顺便准备见见所谓的贵客是何人。
不过问安时并没有看到客人,大人也让他先自去陪母亲说话。母亲只是关心了他的身体,劝他不要太过操劳后就将他打发了。看上去不像是需要他陪的样子。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顾衍看不见,只能在心里琢磨。再联想到父母着急把自己找回来,现在又像是不想见自己的样子,顾衍嘀咕着难道是真的突然想起自己不‘结婚’的不孝举动,打算收拾自己了?现在只是在麻痹敌军?
不会吧?
“阿衍。”这时不远处传来自家长兄的声音,顾衍想了想,决定试探一下兄长。
“阿兄。”他冲着声音的方向低身行礼,“我刚刚拜过大人阿母,正要去书房。”
“母亲没有留你闲谈?”顾昭随口说,“那你还是惹恼她了啊!”顾昭笑着说,“不过几日前你回书斋她也没拦着,现在也不会再追究。”
芈姬当然不会表现出什么有失仪的情绪,可心里难免会觉得自己的次子不结两姓之好的决定实在胡闹。她不发火不过是觉得这是自己的教育的失败,才让次子与旁人家的孩子不同,错不在顾衍罢了。
兄弟两人边走边说。
“其实你只要找个美人,母亲也就不说你了。”顾昭建议,“不若你和我说说想要什么样的,我让你大嫂给你留心着?”
“阿兄”顾衍无奈的按着眼睛说,“我从未见过美人,也不知男女之情,心中皆是圣人之言。真的无心情爱,非无意也,实乃有更重要的事情吸引我。”
顾昭看着自家弟弟空洞如琉璃的眼睛,叹气问了句,“阿衍想效仿圣人,开天地之先河,言万世之圣表吗?”除了成为圣人,他实在想不通能有什么事情让顾衍几乎放弃了世俗的生活。
“若我说是呢?”
其实这样说是有些骄傲在里面,言辞也与此世大家习惯的谦虚内敛不太同。按照惯例,就算顾衍真的这么想,也要委婉的说出来。
他毕竟不是完完全全的战国末期生人,前世的生活带给他坦率,自信,同样也在他灵魂里刻下了这个时代不太常有的外露。
温润的文化沁养着他,慢慢打磨他粗糙的灵魂,可不可能将他灵魂的底色消磨。
他当然可以将自己伪装成翩翩君子,就像他一直做的那样。可,发问的是他的亲人,是他血脉想通的哥哥,他不想那样伪装自己。
顾昭显然被自己兄弟的坦诚下了一跳,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哈哈笑了起来。
“你降生时,巫祝都道‘次子贵不可言’,还把大人吓了一跳。要知道,贵不可言非寻常人家能当的起的,怕你夭折。后来有方士说你必凤出岐山,大人和阿母见你康健不似早夭之像才放下心来。”
“我本以为不过是方士为讨些赏钱才说的吉祥话,如今看来我弟果然面相清贵——”顾昭拍了拍顾衍的肩膀,笑着说,“我家要出圣人了呀。”
顾衍抿了抿嘴,“是我对不住家里。”到年龄不结婚,是要被罚款的——此时是以铠甲和爵位相抵。他现在身无寸功,也不事生产,还是有些愧疚的。
“这是哪里话?”顾昭摸摸他的头,笑着说, 我家虽然不算鼎盛,但爵位还是有几个的。至于罚甲之事,你那造纸之术这几年的收入都能换几辆战车了,几副铠甲而已不必挂在心上。 吕不韦还算厚道,顾衍就算去官回家后也没有停止合作,这些年巨量的收益也源源不断的送回岐山。顾衍书斋的开销就是用的这些收入,剩下的都给了家里。
顾衍点点头,感激的冲兄长笑笑。
“不过,若是大人问起可千万不要如此莽撞。”等到了书房边上的走廊,顾昭嘱咐道,说的是刚刚顾衍直接说他想比肩圣人的志向,“委婉,委婉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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