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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份(一个点两个点三个点)


十点半左右到家,一期综艺两小时,看完得到凌晨。
俞扬先行干了半瓶可乐,以提精神。
看完综艺,他还得去各大网站瞅瞅,看网友们对综艺的评价。
只要小年轻们没被评价为文盲就是胜利,俞扬想到了简抑的话,终于觉得他是有道理的。
不过,慢综艺,真的好催眠。
俞扬嚼着爆米花,差点没咬着自己舌头。
他又一次回到了年少时县城的小电影院,空间逼仄、空气混浊,放映仪始终没有被调整到端正的位置,方方的投影在方方的幕布上方方地歪斜。
他跟着偏过头,被文艺片导演特有的手持镜头摇晃得仿佛坐上了一辆远行的车。
那车还是拖拉机,开起来一颠一颠的,他开着颠簸的拖拉机,副驾驶坐着鼾声如雷的老豆。
少年时的俞扬以为那辆拖拉机能带他去很遥远的地方,事实上拖拉机只开出了一场梦的距离。
梦醒,他就和老豆回家去。
老豆走在他身侧,单手插兜,裤腰上的钥匙串叮铃当啷响。
成年后的俞扬考了驾照,不过不是拖拉机驾照,拖拉机在大城市里无用武之地。
他的副驾驶常年空缺无人,和程程结婚那两年,被程程占据着。
他会抽.出时间送程程去学校,哪怕程程说坐公交地铁也很方便。
后来程程离开,副驾驶位也就空缺到了如今。
俞扬准许过不少人坐他的顺风车,大家都很有礼貌,自觉坐到后排。
简抑也是。
开车过程中,他的余光没办法波及到后排,就借助车内后视的镜子,看到简抑偏过头望向车窗外锋利的侧脸。
简抑的长相没有半点柔美的意思,瘦下来后轮廓更为锋利逼人。
是的,逼人。
俞扬看他的戏,总觉得他会用他的脸,杀死所有他的对手演员。
按照专业术语讲,这大概是一种强大的演技张力,甚至于他增肥出演一个胖子时,身形庞大到可用山峦作比拟,俞扬仍然可以看出他作为一把刀的锋利。
简抑的那部戏,俞扬特地邀请母亲一道观看。
一个聋哑甚至于有些痴傻的混混,和一个光鲜亮丽在闪光灯下生活的明星。
这两个人的故事,或者说事故。
期间俞扬特别外行地感叹一句:“杀了不少人啊。”
母亲看得目不转睛,荧幕上女明星的红裙子烧在她的眼睛里:“是死了不少人。”
“果然还是环境太极端,不用暴力解决不了问题。”俞扬接茬,依旧是在谈电影。
母亲说:“不用肢体的暴力,也会死人。而肢体的暴力,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保护措施。”
俞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但确定她不是在说电影。
当然,他也没有很多闲心,专门来陪母亲看电影。
他不是电影爱好者,只是某位影帝的经纪人。
俞扬是被桌子的硬度硌醒的,睁开眼时贴着桌子的那半张脸生疼。
他一边胳膊撑着桌子,一边手捂住脸直起身。
平板电脑倚靠在支架上,已经黑屏待机。
俞扬迷迷瞪瞪地伸手解锁,发现视频进度条已拉满,而现在时间是凌晨两点半。
但他半点节目内容都没有看。
算了,俞扬打了个哈欠,把手机从桌子另一边勾过来,反手按摩着酸痛的颈椎,准备去微博看看网友的评价。
不过,在此之前,他看到了简抑的讯息。
“综艺还不错。”简抑说。
时间显示是零点。
按照俞扬对他的了解,估计眼下这个点儿他还在打游戏。
“你都觉得还不错,那我就放心了。”发完消息,困意再次涌了上来,俞扬决定现在就洗漱睡觉。
明天至少睡到十点钟。
“难得,这个点儿你还醒着。”简抑很快回复过来。
“马上就睡了。”俞扬又打了个哈欠,他该放下手机起身,但没有。
迷迷瞪瞪地捏着手机,迷迷瞪瞪地等待着什么。
最后差点一脑袋又嗑回桌子上,俞扬揉揉尚未遭殃的额头,稍稍提了精神看对话框。
没有回信。
他迷迷瞪瞪地想,迷迷瞪瞪地试图辨认键盘,最后放弃,直接发了条语音。
“话时话,你有冇有穿耳窿?”
(话说回来,你有没有打耳洞)
他隐约记得简抑是说要去打耳洞。
说完他就起身,游魂一样飘进浴室。
把外衣外裤扔进洗衣机时,听见有盒子坠地的闷响。
但俞扬没精力去管了。
他草草地冲了澡,草草地扯了条浴巾裹身,再草草地把自己砸进卧室的大床。
中断的梦境得以继续。
他坐在电影院光影的明灭里。
身侧的母亲右手腕子上带着水色的镯子,磕到椅子扶手时叮当脆响。
荧幕上的母亲身着榴红色的裙子,飘扬在血腥味的风里无声无息。
一时让俞扬这梦中人也疑惑,他到底是在陪母亲看简抑的新电影,还是母亲带他来看一场前半生的故事。
“你心底就半点没数么?”身侧的、荧幕上的母亲齐声问。
“我怎么可能有数呢?”俞扬轻声答。
他是一个毫无共情能力的人。
最后饰演混混的简抑杀死了幕后的老板。
简抑瘦下来的背影更像是一把刀。
俞扬只是疑惑,为何混混一个聋子,能在不借助助听器的情况下,听到老板要谋害女明星的计划。
这大概是一个剧情的疏漏,母亲没有看出来,简抑也没有额外跟他提起过这个情节设计的含义。
甚至他找导演的采访,找创作团队的采访,找饰演女明星的展颜的采访……没有任何一个人提起这一点。
俞扬想,他陷在了一个陷阱里。
大约是文艺片共有的陷阱。
他问老豆看懂了吗,老豆从来都坦然,说:“没看懂。”
岂止是没看懂,老豆在影院里呼呼大睡,没有半点想要试图看懂的意思。
“你不看,怎么知道她骗没骗你?”
“横睇都睇唔明。”
(反正看也看不懂)
所以不听不看不想,只用当一把刀就好了。
二十七岁那年的俞扬,想明白了父母亲的关系,说服自己在简抑的婚礼上谋得一个主婚人的位置,生命达到了无限充盈的状态。
结果,简抑放弃了结婚,母亲也着手准备把俞氏的产业逐步交到他的手上。
俞扬感受到生命充盈又迅速衰竭的瞬间,原因是母亲并没有为他的顿悟表达出额外的情绪,母亲唯一想的还是要把他推上继承人的位置。
而简抑,他和简抑的关系有好些个质变的节点。
其一是他自己的婚礼,其二便是简抑的婚礼。
可惜他们都没能维持自己的婚姻,从而导致干瘪的友情还在以干瘪的方式继续。
仔细想想,活着也没多大意思。
只能继续勉强维持干瘪的亲情,和干瘪的友情。
至于爱情……他和老豆一样,都没有资本谈论这个东西。
早上十点,俞扬醒了过来。
睡够了,梦够了,脑子昏沉。
习惯性先寻觅到手机,打开,看到无数个消息小红点。
他努力地往下滑,找到简抑的头像。
简抑回了信息,是一个问号。
俞扬这才点开自己的语音听了听,嗯,问人家打没打耳洞。
俞扬捂住脸,但身上的浴巾往下溜,他只好扯住浴巾,回卧室找身衣服套上。
期间发语音给简抑,说自己昨天喝得有点多,脑子不清醒。
发完他便去处理其他信息了,简抑这会儿估计在睡觉。
上综艺的那五人组给他发的消息最多,一个二个都刷了屏,总结一下就是:“老大,您看我们表现得好不好?”
据某位小年轻说节目在昨晚还上了热搜,俞扬用牙咬着衣领,把衬衣穿上。
他决定去看看某博,虽然这会儿估计也下了热搜榜——零点的热搜榜,分钱不花但时效比较短,全靠活人在话题里叽叽喳喳。
简抑的消息来得及时,完全不像一个这会儿还在睡觉的人。
“我预约的十点半,现在在排队。”简抑说。
“?”这会儿轮到俞扬发问号。
简抑解释说:“排队打耳洞。”
“你买了耳环给我?”简抑问。
来自影帝的底气。
“不是。”俞扬下意识否认,不过消息没发出对话框,他紧走几步进了浴室,果真捡到了那只盒子。
“买的耳钉。”俞扬发出了消息。
“什么样式的?”简抑问。
俞扬卖了个关子:“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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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意识流,大概是因为俞扬真的睡迷糊了。
我尽量隔两天更一次,最近比较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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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抑走出医院,临街的风潮潮地扑面而来,轻悄地穿过他刚打好的耳洞。
麻药的效果没过,两边的耳垂都凉丝丝的麻木着。
他手上拎着医生给的碘伏和棉签,说是早晚给耳垂消毒,快则两三天,慢则一星期,就差不多可以戴耳环耳钉了。
医院门前一整条街的行道树都是木棉,左望是一片火烧的红,右望还是一片火烧的红。
春季,每一棵木棉都是一束火炬。
简抑转身去找自己停在路边停车位的车,快到饭点,该找家馆子吃饭。
想吃叉烧,也想吃鱼生,更想吃腊味的煲仔饭。
但他就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
正寻思着要不要只吃煲仔饭好了,俞扬的消息又跳了出来。
“约个午饭?”
哦,看来还挺清闲。
简抑矮身钻进车门,一手捋着自己亚麻色的及肩假发,一手简洁地回复了消息:“吃哪家?”
“炳胜,我想吃他家的鱼生。”
那还凑巧。
“行,你要先到就先拿个号。”
把车停在炳胜的地下停车场,简抑终于感受到耳垂的疼痛。
麻药劲儿过了。
简抑把碘伏和棉签拎手里,顺着手机上俞扬发的位置上了电梯。
“嚯,今天又换了一身。”
见他坐到桌子的对面,俞扬抬眼,语调微微惊讶的上扬。
“我们上次见面是在一周前,”简抑拆开了棉签,拧开了碘伏,“我要还不换衣服,那得多邋遢。”
他今天穿的是一条纱裙,月白色,长直发过了肩。
很秀气斯文的打扮,可惜他长相不太秀气,打耳洞的时候,差点吓到操作机器的小姑娘。
俞扬推了份菜单过来:“看看,要吃啥?”
“一份黑叉烧,然后一份腊味煲仔饭。”简抑专注给自己耳垂消毒,“剩下的,你看着点。”
“你这什么时候能戴耳钉啊?”俞扬把菜单收回,招手喊服务员前,顺口问了一句。
“过两天吧,如果伤口恢复得不错。”简抑拨了拨假发,开始给另一边的耳垂消毒,“你倒是有心,直接给我买好了耳钉。”
“客气什么,反正顺手买的。”俞扬笑笑。
服务员已经走了过来,俞扬熟稔地点好单:“南瓜布丁最后上,要热的。”
“哪天炳胜撤了南瓜布丁,你该怎么活哦。”简抑由衷吐槽道,因为俞扬每次来炳胜都必点南瓜布丁,其他菜式都是看心情翻牌子。
“那我就出钱把布丁的秘方买下来。”俞扬一本正经道,“鱼生我就点的小份,毕竟你知道我,吃也吃不了几口。”
“所以说,跟你出来吃饭还挺划算,你基本都不怎么吃肉。”简抑将棉签和碘伏收好,放到一边的空椅子上,“我去趟洗手间。”
“你这样……方便吗?”俞扬叫住他,难得欲言又止地结巴。
“我就洗个手,不给人添麻烦。”简抑还是能将心比心。
目前国内还没开放到那程度,而他也不是真正的跨.性.别者,只是为了演戏体验生活,可不能为了自己的生活去打扰别人的生活。
说起来,俞扬似乎从来没有清闲地跟他单独约过一顿休息日的午饭或晚饭,忙人在休息日也忙忙碌碌,如果约饭那肯定是有事相求。
简抑整理好了假发的刘海,决定看在今天俞扬约饭约得很是时候的份上,不管待会儿俞扬提出怎样离谱的要求,他都微笑面对——顶多给人翻个白眼,绝对不多嘴哔哔。
他坐回桌前,名为“风生水起”的鱼生已经摆盘上桌,白玉一般的盘子,开着牡丹一样的花。
俞扬没动筷子,等他落了座,才将筷子探进桌上的开胃前菜,红酒雪梨。
这是炳胜的菜单里,俞扬最喜欢的第二道菜。
素的,甜食,俞扬的喜好始终如一。
简抑也顺带着尝试了不少甜食,不怎么喜欢,但每次俞扬点,他还是会给个面子,象征性吃两口。
“我一直寻思着你穿裙子的打扮像谁,总觉着眼熟。”俞扬扫完半碟红酒雪梨,才略略地挑了一筷鱼生,“昨天做了场梦,忽然就想了起来。”
简抑筷子一顿,“哦?”
“你前任呗,展颜私服好像都是清新素雅的。”俞扬道,似不经意,“她也适合这种,五官秀气没什么攻击性,但化浓妆又明媚抓人得很。”
“我都没想起来这茬。”简抑说,半真不假。
“心里边有的事,不需要想。”俞扬说,“像我才要想一下,才能想得起来。”
“做梦都在想,也真是难为你了。”简抑说。
炸茄盒和黑叉烧都端了上来,同时打断他们的闲聊,服务员说煲仔饭要再等等,俞扬笑着说没关系,可以先上南瓜布丁。
简抑敢打赌,煲仔饭端上来俞扬肯定一口不吃,他能跟南瓜布丁过一辈子。
“也不是做梦都在想。”俞扬说,接上了刚才的话茬,“你终于又接了一部突破自我形象的戏,我自然而然就想起你的上一部。”
“稍微吃胖了点儿叫突破形象?”简抑冷哼,“我以前那会儿,比戏里边还重几斤呢。”
“是说突破你的荧幕形象。”俞扬解释道,“非得较这个真。”
简抑不饶他:“我这个人多心,爱抠字眼,爱较真。”
“是是,怪我用词不当。”俞扬习惯性打圆场。
用简抑一向听不惯的语气,看不惯的笑脸。
但简抑还能怎么办,简抑只能把剩下的红酒雪梨扫完,让俞扬想多吃两口就吃不着。
“之前你都不怎么吃雪梨的。”俞扬从嘴角挤了丝笑容。
“今天额外想吃。”简抑回答,寻思着待会儿可以把南瓜布丁也抢走一半。
“那我再多点一份?”
“不用了。”
什么毛病!简抑心下暗暗唾弃自己,完事儿又把锅甩回俞扬头上,心想俞扬怎么还没提起约他吃饭的目的。
“你今天难得悠闲啊。”简抑干脆开口试探,话里有话道。
俞扬似不接招,“再不休一天假,我整个人都得废。”
嗯,然后呢?
简抑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说辞,但然后就是俞扬来回打量了一圈长盘子里的叉烧,最后挑走了一块目测体积最小的。
他好像真的只是来单纯吃顿午饭。
简抑心头一时五味陈杂,可能是习惯于俞扬不会没事跟他单独出门。
学生时代,俞扬就用陪他艺考这幌子,从他口中套出了哥哥简卓要报考的学校,哥哥人脉圈里的人员具体构成,同时在他父母面前做足了好孩子的姿态,让他父亲那老铁树难得开口夸一次人,还是当着俞女士的面儿夸……花了三年不到的时间,成功扭转了所谓俞家外来“野种”的风评。
也许简抑在其中没有起到很大的作用,但简抑也可以问心无愧地说,他绝对没有对不住俞扬在他身上花的心思。
他该做的,能做的,都做到了。
所以现在,俞扬又是再唱哪一出?
简抑明白得很,他现在对俞扬已经没有半分利用价值了。
“怎么心不在焉的?”俞扬觉察到了他的恍惚。
简抑垂眸专注地又夹了块叉烧:“耳朵疼。”
“回去多休息。”俞扬说,不轻不重地嘱咐。
“怎么不说多喝热水?”简抑反怼了一句。
“喝热水有用,那你多喝热水。”俞扬从善如流。
简抑大抵是气都要被他给气笑了。
“你这戏筹备得怎么样?”俞扬转话题也转得快,“又是穿女装,又是打耳洞的。”
“还行,人物小传顺下来了。”简抑不咸不淡道,“但没正式跟人对戏,不知道效果怎么样。”
“那就行,只需你的对手戏演员再多努努力,这戏就能成了。”俞扬很会捧人,不直接,且足够让人飘飘然。
简抑飘不起来,他对演戏一贯都是踏实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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