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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贺之昭(柏君)


方案中的大部分内容都很套路化,可操作性偏低,展示又喜欢拖长战线面面俱到,反而超出了原本半小时的约定时间。几组听完,同事们都有些乏味。
等第三家走了以后,王磊把自己看资料的iPad搁到桌上,说:“两个商场还各做两个虚拟云地图,还来个首席虚拟导游,那我们也不用做线下了,直接开网店吧。”
邱虹笑了笑,答:“大家都在做这个,我们的现在也的确,需要新的切口……”
玮成咨询来的也都是新人,连领队都是两个月前新入职的客户总监。
等讲完,王磊好奇提问:“看到你们用political spectrum对主流媒体进行了一个分类,作为一个外资企业,针对目前越来越严格的舆论环境,我们的确也有一些担忧。想请教,如何以中国主流媒体为切口,做好一个比较正面的舆论把控、风险把控呢?”
王磊之前与玮春二人沟通,王玮春对GR和PR提出过极为恳切的观点。他以为团队会针对此有更深入的推进解释。
却未想那位客户总监很年轻,之前也没有接触过类似的案例。
无论如何,甲方的要求为天,需要就得有。
因此他与身旁的同事交换了几个眼神后,自信答道:“我们的春总和几家比较重要的官方媒体的负责人都关系很好,也能够达成合作共识,也会有一些打包价……”
“我想,中国的主流媒体不存在这样的合作方式。”之前一直没说话的贺之昭忽然开口,他笑了笑看台上人,“或许你们的信息渠道需要更新。”
王磊一时也有些尴尬。原本他听了王玮春的一些意见,对这支队伍很有信心。却未想对方竟然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在最后一家机构入场前,贺之昭略一扭头,同许添谊耳语了两句。
这是个很高的男人,仅带了一个同事。看上去三十出头,五官锋利。
他看了看表,冲大家笑笑:“时间太久大家都累,我们长话短说。”
没太多的铺垫和开场白,也没有那些老生常谈的营销方式,英文名为Zebra的男人对他们招商引资、降低空置率等最关心的几个问题进行了重点的逐一解答,精准击打了要害。
原本一直没有提问的贺之昭忽然发声,问了和王磊问玮成咨询的相同问题。
Zebra思考速度很快:“简单说两点,一是针对信息发布要做好发布的追踪跟进,避免遗漏,确保舆论风险可控;二是确保和媒体保持沟通,了解日常选题。主流媒体发布了不能避免的新闻要提前准备QA,打好提前量弱化负面影响。您如果有兴趣,我们可以出一份案例详细说明。”
“谢谢。”贺之昭点头,答。
结束后,贺之昭扭头给了一个眼神。许添谊立刻会意,起身跟着走了出去。
“魏总您好。”他在走廊叫住对方,心道斑马那名字实在太有个性。喊什么合适,斑马总吗?
Zebra停住脚步回头,与他握手:“你好。”或因行业不同,尽管年轻,这个人站在那便气场浓烈,目光洞察力很强,大有不怒自威之意。
许添谊介绍了自己的身份,旋即递出名片:“感谢你方案中的意见。”
“不客气,你们关心的问题都回答了吧?”Zebra接过,也还出了自己的。名片上倒是未提花名,白纸黑字设计简洁。真名叫魏丞禹。
“是的。贺总很重视您的意见。”许添谊斟酌回答,“后续多联系。”
魏丞禹心道好赚哦,这项目也是随便捡来的,能够收获这么高的评价真是令人喜悦,答曰:“好的,周一我会对接邱虹把案例发给你们,供参考。周末愉快。”
“谢谢。”许添谊一直送到电梯口,等两人进去才折返。
握手问好时他看到了对方无名指的婚戒。不知为何,同龄人的幸福总让他倍感羡慕,又或,嫉妒。
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大部分人都忙着下班。但几位高管又留下来继续讨论。趁中场休息,许添谊去拿水备点心。
走到茶水室,里面正在进行small talk。
一个男人的声音道:“哇靠,你看他那个鞍前马后的样子,比当时舔陈彬彬还用力。吃烧烤你记得吧?他烤的谁也吃不到,全部都端过去给领导了。”
“狗就是狗呗,这不是他的老本行么?那不得用力么?现在就他一个秘书,大力舔,应有尽有。”
“你说他这种为了升职不择手段的,如果是个女的,不得直接爬上老板的床……”
“哈哈哈草,你好恶心,别说了。他天天板着个脸的,老板说吃点好的吧!”
因为不知道如何应对,许添谊的指甲掐到肉,面色如常地很快离开。
无论自愿与否,工作关系,他常在大事小事与同事有利益冲突产生摩擦,有时候能察觉,有时候不能。若追根溯源、刨根问底,可能也只是件极微小的琐事,占据他日常事务的百分之一,但就因此轻易被人记恨上。这次也不明白什么时候得罪了两人。
他讨好贺之昭的样子的确明显,比起其他情绪,当下是十足窘迫。
贺之昭是笨蛋,贺之昭是笨蛋。
许添谊连忙念,然后慌乱地意识到自己在玷污这个名字,改成用指甲狠掐自己的虎口。
友谊从一开始就在变质。
他的龌龊有目共睹,他的野心昭然若揭。
他的鞍前马后,他的雷厉风行皆有所乞求。
回程遇见邱虹要走,许添谊佯装自然问:“你们那个粉头发的实习生呢?今天没看到。”
“没来。”邱虹皱皱眉,小声和他告状,“唉,小年轻长得蛮好看的,就是做事情太不认真了,打包快递都马马虎虎的,这两天,说是什么乐队排练就请假一礼拜。虽然是实习,也真不像话。”
她继续道:“贺总也对他有印象,上次和我说意思是别用了。我们打算劝退了。”
许添谊与她道别,把准备好的点心和咖啡端进会议室,说:“吃点东西吧。”又将之前自己与魏丞禹的沟通告诉贺之昭,名片也交出去。
贺之昭盯着看甜点心,分神看秘书,认真道:“好,谢谢小谊。”
趁周围人起身去露台抽烟,他又凑近一点,问:“今天晚上可以请你吃饭吗?”为答谢那捧美丽的玫瑰。
许添谊该拒绝,但很利落答应下来。问题悬在嘴边,玫瑰是谁送你的啊?你也会要结婚吗?
任何线索都在暗示说,他们的关系应该点到为止,亦到此为止了。
不合适,也不可能。
关心是真的关心,暧昧却都是自以为是的暧昧,可遇却不可得,更令人无可奈何。
可是论迹不论心,许添谊心想,等贺之昭结婚,说不定还会喊他当伴郎。如果有幸,他一定在旁边也端茶送水,也鞍前马后,最后大合照要站在最旁边,全盘端出最精湛的笑容。

第44章 你们没在谈恋爱?
回到办公室,趁着短暂的休息时间,贺之昭快速地将玫瑰整理好,放进翻找出的花瓶里。他看了眼时间,拨打了一通越洋的视频电话。
接听很快,但对面人仍旧是睡眼惺忪的样子,打了个哈欠问:“你算好了的?”
“是的。”贺之昭说,“根据起飞时间的推算,这个点你必须要起床了。”
“谢谢,是专门来提醒我准时出发的吗?”Alan说,“感恩的心,友谊万岁,之后中国见!”
但贺之昭对此表示否认。他调转镜头,对准玫瑰,说:“小谊送给我的。”
小谊?Alan使劲想了会才记起来是谁,再结合这夺目的红玫瑰,他惊讶地瞪大双眼,困意被碾得灰飞烟灭了:“我的天,你终于、你终于有喜欢的人了?我意思是,你们居然还搞办公室恋情?谈了?什么时候?”
贺之昭念书耽误了一年,Alan跳了三级,两个人凑巧同级却硬生生差四岁,后者因为从小当公子哥,依旧保持着小孩心性。
说完,他无不遗憾道:“在此之前我还以为你会孤独地活到晚年,找个机器人AI什么的。”
“办公室恋情?”贺之昭愣了愣。没思考过这可能性。
“不是么?他还是你的秘书。”Alan以为疑问在办公室三个字。
“我们只是朋友。”贺之昭回答,“当然,是非常好的那类。”
“哈?你们没在谈恋爱?”
“没有。”
“……你确定没在开玩笑?”
“确定。”
“所以你的下属朋友给你送玫瑰?是我不知道什么传统吗……中国流行这个?”Alan抹了把脸,手掌不停翻转以表达自己的疑惑,恨不能手指直接穿过屏幕塞人嘴里,“谁会无缘无故送红玫瑰给自己上司啊?别告诉我你不知道玫瑰、红玫瑰是什么意思!”
贺之昭盯着桌上的花朵认真思索。不知为何,他觉得这发生在他和许添谊之间非常正常:“你认为送玫瑰仅限于发生在爱情中?”
“当然?”Alan破了音,“你会给我送玫瑰吗?”
“抱歉,不会。”倒是十分果断。
Alan兜上了自己连帽衫,翻了个白眼下楼:“好,那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呢?你知道,我早就不记得小时候那批和我一起玩耍的伙伴都叫什么名字了,也完全不关心他们现在在哪里。”
挂断前,他好心说:“我真的该出发了,在我抵达中国前你有足够的时间思考这个问题。祝你好运,拜拜。”
关了视频,贺之昭开始搜查资料,将今天是中国的情人节,七夕的讯息保存下来。
首先,他喜欢小谊,的确如此。
喜欢一起吃饭,喜欢许添谊乖乖被他公主抱着,脑袋靠在他怀里;喜欢许添谊很生气塞给他伞;看到许添谊靠着橱门哭,虽然心痛但也喜欢,想重新拼起来拢在手心里;许添谊湿漉漉地搭着他肩膀,脸很臭地说自己不害怕,这个也喜欢。
喜欢许添谊给自己送玫瑰表达喜爱的这个行为——真是合乎情理,原来他们二人已经是恋人的关系。
梳理完这一切,贺之昭逻辑通畅,情感的传感器从未如此灵敏通透。他惊讶地发现原来真相一直摆在此处,只是需要一个线头一样的端倪,接着轻轻一扯就可以连根拔起。
原来恋爱的喜欢是这种感觉。
贺之昭正了正自己的领带,起身准备赴约晚餐。
他很快接受了自己和许添谊都是同性恋且相互喜欢的事情,心中的喜悦不似以往,太过于具象,无与伦比的肥美,像煮开的锅要幸福地爆炸了。
原来童年那一夜,他摸黑亲了许添谊说喜欢。不是不解其意,恰恰是顿悟的开始。
……虽然他错过了察觉恋情的开端,但是他接下来可以创造恋爱的情节。谈恋爱都得做些什么?马上深度学习。
另外,既然恋爱了就要结婚吧,他要征询一下许添谊的意见。
许添谊坐在人均四位数的餐厅,听经理介绍今天的菜单和食材的产地,心想,这可能是一辈子只会有一次的时刻。
虽然也跟着陈彬彬出入过高消费的酒局,但那时只需要做好察言观色和端茶倒水,最后送喝醉的领导回家就可以。
现在却是他和贺之昭面对面,吃一顿晚饭。
他吃了比杨晓栋带着新恋人去吃过的,人均更高、更好的餐厅。
学过的礼节有些忘了,运用起来僵硬。许添谊不时观察贺之昭怎么做,随后依葫芦画瓢模仿,尽力掩盖住自己的不熟练。
可是为什么要请吃饭?
没带记事本,贺之昭只能打了个简单的腹稿,单刀直入道:“谢谢你送我的玫瑰。”
许添谊脸上因着紧张本不多的笑容更少:“玫瑰?”
贺之昭点头:“我已经将它们妥善安置在花瓶里,这样可以存活地更久一些。”讲那么详细,是寻求表扬的意思。
“玫瑰不是我送的。”许添谊答。
“不是你送的?”
“不是。你在开会,茉莉说你有快递,我去前台签收的。”搞清缘由,许添谊窘迫得嘴唇发麻,看来这顿饭不该他吃,“没有礼物卡,不知道是谁送来的。你没问,我当你知道。”
他欲盖弥彰说:“应该是你恋人送的吧。”
因为玫瑰不是许添谊送的,贺之昭苦心推理建设的逻辑体系从根基上被打碎了。
他道:“我没有恋人。”原本以为自己有了,现在发现的确没有。
许添谊却捕捉到关键信息:“没有?”
“是的。”贺之昭失望地回答。可推理中的另一半,即他喜欢许添谊并未被推翻。局面竟一下子就变成了糟糕的单恋。
“那谁会给你寄玫瑰?我确认过,收件人和地址的确都是对的。”许添谊心跳加速,前倾身体,开始努力排除可能,“是不是机构协会送的?”
贺之昭思索:“都有可能,但也不重要。”
重要啊,许添谊着急地在反驳。他还想问那金发的女生是谁,但无法说明照片是怎么获得的。他委婉道:“或许有人暗恋你呢?”
“我想应该没有。”贺之昭喝了口水,“而且你知道我从小木讷,不讨人喜欢。”
主菜上了,话题一时间被打断。
许添谊捏紧了刀叉,盯着桌上的东西看。
他想成为那个有资格送玫瑰的人。
Kelly已经在遥远的马尔代夫红掌拨清波,她送的那两张昂贵的票还留在许添谊外套的口袋里。
演出时间恰好是今晚。
或因可能性而徒生出勇气。这次许添谊决定抛掉那么多顾虑,只问自己——想不想和贺之昭一起去看戏剧?
想,不问会后悔。
“我……”许添谊掏口袋,把两张票轻轻放到桌上,“你想看吗?就是今天晚上。”
“夜晚开快车会让我有些紧张。”距离戏剧开始仅剩半小时,贺之昭坐上车说,“但今天我一定可以准时抵达。”
一席话让许秘书魂飞魄散,坐在副驾驶不敢讲话。高架上速度拉满,他们很顺利在开场前十分钟抵达剧场,验票进场,一气呵成。
工作人员已然入戏,递给他们两人一人一个半脸的面具:“抓紧时间,两位,舞会马上开始了。”
“……我的怎么和他的不一样?”许添谊犹豫地接过。
普通的面具为暗色调,仅粘了宝石勾了金边,他的却格外特别,白色面具粘了圈华丽宝石,边缘还沾了两尾轻盈的羽毛。
显然适合女士佩戴。
工作人员狡黠一笑:“您很幸运,这个是代表佩西公主的面具。”
再往前两步,像怀表倒转,他们迈入16世纪的一场假面舞会。
所有人在入场的时候被打散了,许添谊摸黑向前进,想扭头寻找贺之昭在哪里,却又被迷迷糊糊推着进入了房间。
公主坐在四柱床沿掩面哭泣,一旁的公爵扮相凶恶,傲慢地来回踱步,跟着音乐唱歌,表达对公主的囚禁和所有。
阳台的门忽然被风吹开,光线造出的雨水凶恶飘进来,电闪雷鸣,房间跟着昏暗明灭。
公爵拉着公主的手腕,要整个人压下去,却未想公主猛地发力,两人一同移步到了暴雨的阳台。
轮到公主歌唱。在她愈发愤怒的、表达不愿意配合的歌声中,剧情陡转直下。
又是闪电划过,她一个用力,将公爵推到阳台边,阳台的栏杆应声断裂,公爵哀嚎了一声,翻滚着摔了下去。
公主踌躇地在原地站了两秒,忽然扭过头,像刚发现许添谊在那里:“佩西,你怎么在这里!”
她快步走过来,搀起佩西公主的手,说:“你都看到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一定可以理解我,对吧?我不想和他在一起……”
“你不会想问我怎么推过去的吧?佩西,你小看我在绝境中能够爆发出来的力量了。”
最后,公主恳切地问:“你可以替我保守这个秘密吗,佩西?就说你一直陪在我的身边,没有看到过公爵。”
许添谊决意不让自己的声音破坏这剧情,只点了点头。
公主高兴地笑起来。这段单人剧情结束了。她将他送到门口:“啊,舞会要开始了,快,去吧。忘记了,你的骑士还在外面等你。祝你拥有一个美好的夜晚。”
华丽沉重的门重新打开,公主的手掌在他背后轻轻送了一下。
许添谊走得很稳,心里踉跄一下。原本走散的贺之昭正安静笔挺地站在门边,他穿着西装戴着面具,只能看到清晰的下颚线和嘴唇。
他在等他。
“抱歉。”许添谊说,“久等了。找来的吗?”
这位骑士却答:“嗯,不会。”
再转场需要经过极长的黑色走廊。没有地灯,贺之昭往后伸出手,解释:“你的面具会挡住视线,注意安全。”
伸手总不是起绝缘地线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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