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琛宇问:“谈恋爱么?”
许添谊点头。
他面临的不似之前每一种,不是亲情,不是友情,不是他尝过苦涩的每一种,是全然崭新,截然不同的亲密关系——
他根本没法拒绝。
来往纷纷的偌大校园中,出现了特别又亲密的存在。
天空的飞鸟因此充满神性,黑板的胖字也慈眉善目。幸福喜悦的感觉攀附而上,一整个抓住他,让他头皮发麻,浑身战栗,面目全非。
许添谊忍不住总揣测杜琛宇喜欢什么样的个性举止,然后把自己像橡皮泥一样笨拙地捏着类似的,无视压抑内心的需求,试图获得更多喜爱和包容。
然而杜琛宇却恰恰相反。自从两个人开始谈恋爱后,他像卸去了所有社交礼节的面具,露出了漫不经心,甚至有些恶劣的本质。
许添谊的课很多,还有校内勤工俭学的岗位。杜琛宇已经大三,课少,之前不在社团出现,人不在校内的才是常态,等两个人在一起后,又慢慢恢复这节奏,经常出校去很远的地方拍摄。
许添谊知道他重视摄影,但也忍不住想每天见到对方。
“你可以不要一直问东问西的吗?”杜琛宇皱眉道,“你这样让我很有压力。看电影不是随时可以买票么?为什么一定要提前两天安排好,我后面还有摄影计划,随时都有变动,就算现在订了票也完全有可能到时候去不了。”
一听到给压力,许添谊忙解释道:“你如果到时候去不了,我可以再去……”
杜琛宇打断他的话:“那么先前定有意义吗?”
许添谊闭住了嘴。
可是他也只是想多期待两天,想把什么都安排好,想每天都见到杜琛宇。但杜琛宇似乎并没有这样的需求,甚至谈恋爱也像可有可无的一项。这让许添谊倍感焦灼。
杜琛宇家境优渥,早习惯高水平的消费,吃穿用度都很好。许添谊和他出去,不愿意只对方花钱,钱很明显开始不够用了。
他开始被迫寻找新的打工机会,从校内找到校外,终于找到学校后街的一家奶茶店。
当时的奶茶店还没有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只有这一家。菜单也简单,只要学会用开水冲调开不同口味的奶精,再往里面加骨碌碌嚼起来像塑料的黑珍珠就可以。
旁边连着的店面是同一个老板,墙打通了,主要卖手抓饼和淀粉烤肠。
许添谊业务熟悉后,就要同时管两个摊位。
为了能谈好恋爱,他真咬咬牙用打工赚的钱买了台直板按键的手机,只用来联系杜琛宇。
许添谊很节省话费,每次发短信都要把自己要说的事情全都讲完,精准控制在68字左右——字太少浪费,但超出70个字就得收两条短信的钱。
一开始杜琛宇也会稍微报告一下自己的行程,随后不知是因为失去耐心还是忙起来就不爱理人,开始隔个半天回“好的”、“知道了”、“哦”之类的。
许添谊太明白发生在杜琛宇身上的变化了,这明显的疏离和冷淡让他很焦灼。张伟奇和大家聊天时候调侃过,说杜琛宇是风情浪子,刚上大学时,一学期能换三个对象。
许添谊疑神疑鬼,常怀疑对方出轨了。
有空的时候,他就回顾两人来往的短信,推测自己哪一条引起了对方的反感,又或者哪一条内容不怎么值得回复。也敏感猜到杜琛宇嫌烦,于是降低了自己发送短信的频率,打工前想发短信,就忍到打好工下班再发,再忍一忍,就忍到见面的时候。
杜琛宇似乎额外忙,又两天只回一条“知道了”。
许添谊在短信界面犹豫打出“我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太合适,你讨厌我了?”过了会删掉。
又打出“你是不是后悔和我谈恋爱了?”然后也删掉。因为如果杜琛宇真说是,那他们就得分手了。但他不想分手。
谈恋爱就是这样的吗?许添谊迷茫又纠结,但也不能纠结太久,他已经走到奶茶店门口,从后门掏钥匙进去,准备开始一天的营业。
这一天上午隔壁理工大学正好校园篮球赛,几个学校来的大学生看到奶茶店都嚷嚷请客。
许添谊饭都来不及吃,饿得前胸贴后背不停做奶茶。尽管非常累,却又兴奋。奶茶按杯算,他有微薄提成拿,这样可以稍微多些钱,他下次可以请杜琛宇去看电影。
一上午近百杯做好,他饿得手发抖,趁没生意,躲到角落吃根淀粉肠,一边收拾上午的残局,擦弄桌子。
外面有女生喊:“有没有人呀?”
“有!”许添谊忙把最后一口淀粉肠吃掉,“要什么?”
他站起来钻到前台,抬头一看,愣了愣。
杜琛宇和上次看到的女生站在菜单旁边。
女生叫冯秋茗,看他们对视完,一个扭头看别处,一个板着脸,好像都有点尴尬,便问:“你们认识?”
“是我同学。”杜琛宇简短说。
“同学?”许添谊动作滞了下,不悦地问。
冯秋茗抱着臂,后退一步看两人,意味深长道:“哟,有情况哦。”她知杜琛宇喜欢男生。
杜琛宇催促道:“快点买吧,买完就走。”
冯秋茗做不出决定,仰头问:“有什么人气奶茶推荐呀?”
许添谊握着抹布站在那里,没看她,紧绷着声音答:“茉香奶茶。”
“好,那就要两杯这个。”
“冷的热的。”
“要冷的。”
“大杯小杯。”
“大杯好啦,谢谢!”
许添谊拿了塑料杯做奶茶,动静很响。他将两杯做好的奶茶推出去,冯秋茗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没问价钱:“一共多少钱呀?”
“不用了。”许添谊用抹布用力擦桌子,没抬头,“我请你们。”
“我发的短信你都没回。”这句话对旁边那人说的,“忙着来喝奶茶吗?”
两个人走后,许添谊手指发麻,他敏锐察觉到苗头,随即默念了两遍咒语,让呼吸慢下来。
可咒语中那人不也和他之前形影不离,后来就连一个电话都不屑于打过来么?
他究竟是哪里惹人讨厌呢?
许添谊逼迫自己调整好情绪,下午下班丢垃圾,才发现杜琛宇在后门等他。一看到人,原本的气焰消下去。他总很容易心软原谅。
“干嘛来。”
杜琛宇靠着墙说:“你知道我是同性恋,对我来说冯秋茗就是最重要的朋友而已。”
被拆穿心事,许添谊此刻只能嘴硬道:“你们单独走在一起啊。”
“朋友,不正常么?”
“我没有这样的朋友。”许添谊低声说。
杜琛宇又不耐烦了:“你没有这样的朋友就去交,不要干涉我的交友自由。”
许添谊看他不高兴了,忙忍下,说:“知道了。那你下次回我短信。”
“你的短信太长了,什么都说,我不知道回什么。”
“回什么都可以啊。那你就回收到吧。”
“哦。”
杜琛宇非常不喜欢被约束,于是被吸引的许添谊只能不情愿地忍受这种不能独占的痛苦。
杜琛宇毕业后没有找朝九晚五的工作,仍旧在做摄影师,似乎靠着家里的关系,开始接出国的单子。而许添谊的成绩稳定优异,拿了奖学金。老师暗示两次,有意让他念研究生。
他没想多久,还是拒绝。
虽然心里想念下去,可实在没有钱了。杜琛宇的家境好,自己接项目也挣得多,没为钱烦恼过。许添谊太需要工作有稳定的收入,尽快摆脱窘迫的经济状况。也能更好经营自己岌岌可危的爱情。
岌岌可危——
杜琛宇从大四就开始搬到了校外的宿舍住,许添谊没课就住过去,打扫卫生,重点是检查有没有其他人来过。
虽然见面少,但他已然满足。这像重新拥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家,让许添谊有位置可以摆放自己。
唯独两人的关系时好时坏,时远时近。许添谊常刚品出一点甜头,过了会又被杜琛宇的一两句话刺得心口发麻。
他知道杜琛宇不怎么在意他、需要他, 摄影是头等大事,谈恋爱像调剂品。可能自己说了分手,对方一定会答应。
因此每次吵架,杜琛宇冷战,明明许添谊原本也擅长冷人,现在却学会低头,一次次都厚着脸皮主动去找了求和。
临近许添谊毕业,两人开始因公不公开,毕业后如何处理吵架。杜琛宇解决的方式就是持续冷战。而许添谊无论如何都忍受不了长时间被无视,每次又只能低头。
那天他刚醒,杜琛宇坐在他身边喝一杯水,蓦地宣布自己要结婚。
许添谊还半闭着眼睛,听到这话强睁眨开来:“什么?”
“不是真的结婚。”杜琛宇冷静说,“形式上完成领证。对方也是同性恋,有稳定的伴侣,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为什么?”
“和你说过,应付家长。我已经耽误两年,他们很有意见。”
许添谊一时脑袋发懵,想不到会走到这一步,说:“我不同意。”
“都和你说了全部是假的,会签合同。”
许添谊急道:“可是那也是结婚啊。”他说,“我不是说了,等我毕业找到工作,就会和家里说我们的事的。”
“我和你能一样吗?”尽管许添谊没怎么提过,杜琛宇靠平日也能猜到他家里的情况,“你结不结婚,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对他们来说重要吗?他们关心吗?”
话语像最烈的火敷在身上,许添谊却像没察觉,脸发白,拽住杜琛宇的外套反复说:“走过场,那也是要结婚啊,结婚证又不是假的,你们就是法律上的夫妻了。”
“所以呢?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许添谊的话噎在嘴边。那他是什么,男小三?又或,根本没人在意他是什么。他也好想结婚啊。
杜琛宇没听见身后人再说话,他扭头看了眼,发现对方低着头,呼吸起伏不正常,手抓着被单的样子很奇怪。
“怎么了,生气?”他又喝了口水,随意问,“手好像鸡爪。”
慌忙中许添谊忙将手埋到被子里。“过度通气。”他费力挤出这几个字,摇头说,“没事。”
等过了会他彻底缓过来,杜琛宇早已经走了。
而后许添谊仍旧向家里出了柜,也被顺利地扫地出门。
彻底无家可归,家最后的结构意义也亡佚了。许添谊走出小区门,突觉无与伦比的疲惫。奇怪他想起搬出大院那年,等电话的心情却好像比现在更绝望,因为最初明明很有信心。人生是无数次重蹈覆辙,他的就是错误的重复。可到底从哪一步开始走错的?
许添谊用直板手机打电话,对方接的很快。他在电话里很轻说:“我接受不了。”
“那你想怎么样。”
“分开吧。”
“行啊,分就分。”杜琛宇料到他会这么说,冷淡又笃定地说,“以为自己后面会多受欢迎吗?你上次过呼吸的样子很丑。”
因为意气用事,他很快把电话挂了,根本没给许添谊再说话的机会。他误以为许添谊会和往常一样低头来求和,却忘记恋人再怎么样都不会提分手。
分手这天,没下符合情境的伤感之雨,阳光灿烂,空气清新,风和日丽。
许添谊说完分手,也是不愿意承认自己伤心欲绝,脑子荡着杜琛宇最后说的那句话,夜半十二点骑着自行车出门,横跨三个区,再沿着江骑了圈,发现真没法被车撞死,天意动人。所以又凌晨四点半,一口气骑回去了。
第47章 比你珍惜
杜琛宇游刃有余地挂了电话,没把那句分手放在心上。他以为许添谊会和平常一样,用别扭的语气、拙劣的借口主动约他见面,然后他就大度地装作没事情发生,继续下去。
他早看出许添谊非常想让两人的关系“正当化”。唯一没预料到他会对自己要结婚这件事反应如此剧烈。
但家里早就明着催过几次,不结婚后患无穷。之前不停谈女朋友,也有遮掩的意味。
杜琛宇不以为然。形婚又不是真的结婚,周围这么做的人不少。
他已经打点好一切,找的人可靠,领个证又不会对他和许添谊两人的关系产生任何实质性的影响,何必这么大的反应?
出差一周,期间没接到许添谊的电话,杜琛宇不得不承认许添谊的退让比往日来得迟。好容易到家,他在家门口转动钥匙那刹那,近乎松一口气。或许还是面对面解决这次的问题比较好。
打开房门,屋里没开灯,也没人很快地出来迎接。
挂在沙发上的外套依旧在那里,没心善的人丢进洗衣机。喝了一半水的杯子还在床头柜上,照理应放回厨房的玻璃柜,第二层。
杜琛宇阴着脸拉开卧室的衣橱,这才发现许添谊的确没有来过,他的两身衣服还留在这里——也除此以外,没有任何财产。
许添谊留在这里的痕迹很淡,存在感很小,只忙忙碌碌把原本有的东西归纳收拾回该在的地方。
不怎么被人发现,也不怎么被人感谢。
又过两天,杜琛宇坐在客厅的空沙发上,脚下堆了几个洋酒瓶,那件灰色外套还是扔在旁边,像布罩。少了一个人,所有器物都不能按照既定的轨道运作了。
他认可这次恐怕需要破例,由他先低头,然而酒气熏天地拨打号码,这次却不是熟悉的声音很快接听,只有冷漠的女声说您拨打的号码已停机。
第二天杜琛宇赶到学校。上次他因为拍摄拒绝了许添谊要他参加毕业典礼的邀请,现在毕业证件已领完,最后那批毕业生也早就搬出了宿舍。寝室楼像战后的废墟,宿管大爷们忙着把学生清出来的东西当宝卖钱。
故事的发展开始脱轨,杜琛宇后知后觉感受到不同以往的气氛。一种从未有过的巨大不安裹挟了他。
搜肠刮肚回忆,循环往复,他这才惊讶地察觉许添谊虽然经常生气,但从来不会提分手。
尽管不能接受,杜琛宇依旧以为自己很快能走出失恋的阴霾。
他把家都打扫一遍,发现比想象中还要麻烦,他把许添谊那件可笑的名牌衬衫扔进垃圾桶,过了会又捡出来叠好,他原本都打车不知道,原来这间公寓和学校需要辗转三辆公交车,许添谊每周来一次,呆一天就走。
秒针转动,一时他忽然想到很多瞬间,跑马灯一样。他做错很多事情,有时候却是恶劣的将错就错,见到许添谊的表情知他因话语伤心,更加痛快,上位者一样认为对方理所当然该承受和原谅,然后施舍地哄两句,许添谊就会当成忘记了。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他喜欢许添谊,但这喜欢究竟有度,不会超过他爱自己。
现在,他罪有应得地失恋了。
杜琛宇开始了盛大的发疯,酗酒酗咖啡,破天荒不要体面地向家里出柜,出国,发现什么都好,唯独少了最重要的人。
这不可替代性只有等他失去才发现,随时间越发膨胀明显,像眼角痣掌心瘤,除非他不照镜子不写字,他实在没办法躲避不看到。他奇怪自己之前为什么觉得许添谊这样的人随处可见。
他狡猾地向韩城隐瞒了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只表达了想要复合的心愿,也计划到许添谊一定会喜欢上壮壮。
他不停地借助外力增加可能性,因为缺乏底气。
咖啡店晚上翻了台变成酒吧,不少人站在柜台旁边点酒,站着喝完了就走。
杜琛宇讲着讲着开始声泪俱下,看上去很惨。又有点莫名其妙。
服务员把他们点的酒端上了。许添谊听完杜琛宇在国外寤寐求之却不得,一路蹒跚回国寻找他的故事,喝了一些试图让自己平静,记忆里的形象被涂抹得很陌生。他问:“所以呢?”
“许添谊。”杜琛宇猜到他要说什么,着急地否认道,“不需要你原谅我,我们就当重新认识一次行不行?”
他再这么恳求了一遍:“看在壮壮的份上,你舍得再见不到它吗?我会证明自己的,我改了,我全部都改了!我求求你,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追你,可以吗?我补偿你。”
壮壮原本轻而安静地趴在许添谊的脚边,随后它发现草坪游人如织,游狗也如织,情不自禁受到了感召。
又因桌上两人注意力不在脚下,乌云顺利地飘了出去。
晚餐后,为了克服时差,在飞机上坚强地没怎么睡的Alan被突袭的困倦击败。原本的豪情壮志化作瞌睡的泡影。
他一边呵欠一边道歉:“抱——歉了,考察研究还是下次再做吧。”临分别,又多嘴一句,“好奇问问,你到底想怎么追求人家?”
贺之昭真认真思考了一下,说:“这可以问小谊本人的想法吗?万一他不喜欢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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