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芒(静深)

半根烟抽净，他继续道，“我担心他们会找到你……”
楚洛确定姜明一时半会不会醒后，推开车门上了驾驶位，从周芒那抽走一根烟给自己点燃，“你放一百个心，他在我这肯定没问题，我这些年也不是白混的，还是有点门道，倒是你，这威胁的东西可是指名道姓送到你这的，与其担心我和姜明倒不如担心一下你自己。”
周芒有些魂不守舍，“我命大，没那么容易死。”
“……”
楚洛闻言本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又把话咽了回去，他抬手看眼时间，“快到九点了，你要回江河印象吗？我送你一程。”
“到附近就行，我想一个人走会。”
“嗯。”
弥南秋天的晚上依旧湿热，周芒在家附近的一个江边公园下了车，湿热的水汽把他的衬衣浸透，但他无心计较，那具分辨不出是什么的动物尸体像是一个带着血腥味的铃铛系在他的心头，时刻提醒他危险就在身边。
但惶恐之余还有一股诡异的兴奋感占据着他的心头，那种马上就要触及真相，大仇得报的感觉比这世界上任何的兴奋剂都要让他激动，哪怕知道前面就是悬崖也无所谓，这是唯一能解开执念的办法，也是独属于他的救赎之道。
他沿着公园里的跑道走完一圈又一圈，心却始终平静不下来，直到江遇野的电话响起，他才意识到时间已经很晚，周芒随便编了一个借口把今晚的事搪塞过去，然后在公园门口等着李由开车过来接他。
夜里的风很大，却一点也不凉，周芒在路灯下等了一会，然后带着深重的水汽坐上黑色超跑的后排。
许久未见李由依旧是之前那副笑嘻嘻的模样，一口一个“周哥”地喊他。
周芒靠在车窗上，对着玻璃上扬几次嘴角，又变回平日里那副波澜不惊的神色，他像往常一样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李由聊家常。
李由嘴快，他一句话刚问完就把江遇野最近的行程讲了个遍，顺带着还谈起自己老家要盖新工厂，他家那块地皮很快就会被征收，不但给赔新房子住，还有一大笔赔偿金的事。
周芒同他说了几句庆贺的话，没一会车便开进江河印象的车库，周芒道完谢，一下车就看到江遇野戴着个墨镜正站在电梯入口处等他。
他心头一涩，扬起笑意走上前一把抱住江遇野，“你在等我？”
江遇野揉他的头发，闷声回答，“好慢。”
周芒勾着他的脖子飞快在他嘴上亲一下，然后侧身去按电梯，“那我下次快点。”
江遇野无声笑起来，摘下墨镜跟在他身后走进电梯，“其实我想自己去接你的，但是我最近事很多……”
”没关系的。“周芒站在他的身侧，不去看他的眼睛，“不管你在不在，我都会当作你来了。”
江遇野的眼睫轻轻颤动起来，他搭上周芒的肩，“嗯。”
一阵无言后，电梯很快到达，周芒先他一步推开门，映入眼帘的不再是有些单调乏味的走廊，而是一个足有半面墙高的大型玻璃鱼缸。
鱼缸底部和四周装着LED灯，蓝色的灯光营造出一种置身深海的错觉，几只漂亮的蓝色水母游荡在里面，像在海中一样吞吞吐吐，起起落落。缸底铺着白色的沙子，几棵水草在里面飘摇，珊瑚，海星和海螺安静地躺在里面，任由各种鱼类在周边嬉戏。
周芒的视线完全被鱼缸所吸引，连灯都忘记开，他走上前凝视着那几只几乎和海洋馆里一模一样的水母，沉声问江遇野，“你最近就在忙这个？”
江遇野不回答，只是问他，“喜欢吗？”
周芒的声音变得沙哑而哽咽，“喜欢，特别喜欢。”
江遇野柔声笑道，“我八岁生日那年，我想要月亮，妈妈从湖水中心给我捧来了月亮，现在你说你想要海，我就把海送给你。”
周芒深吸一口气，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一把抱住身边的人，猛地咬上江遇野的嘴唇，温热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可他早已分不清这是为什么而流的，是苦涩的命运还是甜蜜的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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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开虐……

手机铃声把周芒从睡梦中唤醒，他翻过身打开屏幕，时间正好停在九点整。
周芒打个哈欠坐起身，旁边空荡荡的，深黑的床单满是凌乱而情色的痕迹，他从衣柜里翻出一件能遮住脖子的衬衣，草草穿好后把床单扯下顺手塞进洗衣房的桶里。
烤面包和煎蛋的香味飘荡在餐厅里，江遇野穿着围裙把一盘刚煎好的鸡蛋放到餐桌上，见周芒刚起来，笑着问他，“怎么样，昨天睡得舒服吗？”
周芒拿起桌上的牛奶，当着江遇野的面喝掉半杯，然后笑盈盈地盯着他下面，“挺厉害的。”
“咳。”江遇野被他看得耳根发红，转身逃向厨房，“我去端面包。”
周芒哼了几句民谣，坐在餐厅的椅子上继续喝牛奶，桌上放着几张刚送来的报纸，首页是关于江家准备援建北方几座工业老城要在那边建厂的报道，周芒简单扫过两眼，把报纸丢到一边，拿起手机向楚洛询问姜明的情况。
楚洛给他回了一张姜明正在吃饭的照片，让他放宽心，他们不会有事。
周芒悬着的心稍稍放下，正想再叮嘱几句，江遇野端着盘子从厨房里走出来，“怎么样，这次的鸡蛋煎的还可以吧？”
周芒夹起一个煎蛋，咬下一大口，赞扬道，“好吃。”
江遇野得意挑眉，“你老公做的，当然好吃。”
周芒嘴角上扬，“对，你做的都好吃。”
江遇野得到肯定，立即将手中的烤面包推到周芒面前，“那你尝尝这个。”
“烤面包这种简单活体现不了技术。”周芒存心逗他，“你下次烤个鸡，这个比较能体现你高超的水平。”
江遇野撑着头，想了一下，“好像是这样……要不我下午带你去农家乐自助烧烤？正好把邵岚他们叫上。”
“今天下午？”
“嗯。”江遇野眼眸垂下来，“过两天我活很多，可能没时间陪你。”
“其实你没必要……”
周芒话说到一半便停住，他看着江遇野认真的神色，点头道，“行，咱们下午去烧烤。”
江遇野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等周芒睡完午觉起来他已经把下午的事给安排妥当，还顺带着把工作上的事也一起处理完。
江遇野找的那家农家乐离市区有些远，要开一个多小时的车，临近四点，两人便从江河印象开车朝着城外驶去。
黑色的奥迪逆着车流驶出弥南，开上城边有些偏远的环山公路。单开车没什么意思，江遇野随手打开车载蓝牙，里面正在播放听众点播的流行音乐。趁着前方没人的功夫，还让周芒剥了根橙子味的棒棒糖塞到他嘴里。
周芒坐在副驾上，靠在窗边盯着外面的风景看，他来弥南很多年却很少到周边的县市游玩，看着那青绿交叠的重山，心中莫名生出一种惆怅之情。
“怎么了？”
江遇野含糊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周芒轻嗯一声，转头看向正在开车的江遇野，“没什么，就是觉得今天的天气很好，天很漂亮，周边的山也很漂亮，我似乎很久没有像这样仔细地去看周边的山野了。”
“你喜欢山吗？”江遇野问他，“我以为你会更喜欢海。”
“都喜欢吧。童年时候可能会更喜欢海多一些，毕竟在我读大学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海，但山每天都能见到。当时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可以走出那些环绕在我周边的群山，可惜现在的我不过是从一座被山环绕的城市来到另一座被山环绕的城市。”
“那我们以后在海边买房子吧，这样你每天一睁开眼就能看到大海。”
周芒笑着摇头，“已经不需要啦，遇野。我已经拥有属于我的大海了，它就在我的心里，在我们的家里。我只要闭上眼睛，就能听到潮水和海风的声音。”
“……你真是……”江遇野顿了一下，“我有时候觉得你真应该去当个诗人。”
“诗人？”周芒重复着这个词语，随即短促地笑一声，“这个时代不需要诗人，但我想他们会需要一个记者。”
“它也不需要记者。”江遇野接过他的话，“他们需要的是像你这样的人。”
“像我这样的人……”
周芒转过头，透明的玻璃上映出他清冷的脸，他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疲惫而无力的笑，“兴许是吧。”
“……”
“下面这首歌是听众13759点播的《勇敢的人》，送给每一位正在的各地拼搏奋斗的年轻人祝大家万事顺意，事业有成。”
电台主播清亮的声音打破车内短暂的平静，富有节奏感的音乐声很快在车内响起，周芒跟着哼唱起来，用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节拍。
”卖光了一切你的肝和你的肺……哦……他们扔了你的世界，去成为更好的人类……“
歌曲逐渐进入后半部分，激扬的歌声在车内回响，让人生出一种难言的悲壮之情。
周芒觉得车内有些闷，刚准备把车窗放下来，江遇野突然一脚踩下油门，加速朝着前面驶去。
意识到不对，周芒连声问江遇野，“怎么了？”
江遇野深吸一口气，“有人一直在跟着我们。”
周芒看向后视镜，一辆白色的小型面包车正加速朝着他们驶来，那驭盐′举动不像是要跟踪他们，倒更像是要……撞上来……
“阿芒，拉好扶手，坐稳。”
江遇野一口咬碎嘴里的棒棒糖，握紧方向盘，将油门踩到最大，汽车的引擎发出一声巨大的嗡鸣，黑色的A8沿着盘山公路加速急行。
导航不断传来超速提醒，但江遇野顾不上那么多，额头渗出的汗水滴落在衣领上，前方是一连串的弯道，他把这方向盘，用最快得速度转过一个又一个弯却怎么也摆脱不了身后死死追着他们的面包车。
两辆车之间的距离时近时远，江遇野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必须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在无数次深呼吸后，再次加速，黑色的汽车像一道闪电像山脚驶去，和白车隔出几百米的距离。
虽然和目标的距离越来越远，但白车司机并不慌乱，他咬着烟，按下拨打键，两声哔哔后，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
“交给你的事怎么样了？”
司机不回答，反问道，“三少爷也在车上，怎么处理？”
对面的男人沉默几秒后，带着戾气吩咐道。
“送他一起上路，做干净点，一个活口都别留……滴滴……”
“啧……”
司机皱起眉头，无奈地叹气，他给自己点上一根烟，“自求多福吧，三少爷。”
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再一次响起，被改装过的白色面包车如同死神的镰刀，向着前方的车挥去。随着白车的加速，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从几百米到几十米，最后在一阵急促的撞击声和刹车声中面包车停在了盘山公路的一角。
戴着帽子的司机推开车门从容走下来，他叼着烟静静注视着掉入湖中的黑色奥迪，将手伸入怀中，摸上温热的枪把，三分钟后见没有人从湖中漂上来，他收回手，轻声哼唱几句，随即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对着碧绿的湖水深鞠一躬。
“三少爷，你母亲对我有恩，所以我不下死手，但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第80章 78.你爱上他了？
在过去的十五年里，江遇野曾经幻想过无数次自己的死亡，被熊熊燃烧的火焰化为灰烬，被海水一点点侵蚀全身，子弹从眉心穿过，利刃割开气管，让鲜血流干，削尖的铅笔插入咽喉……
那种对死亡的渴望一直引导着他无数次把自己逼上绝境，起初只是简单的呛水，到后来他开始迷恋那种窒息和灼烧的感觉，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从无休止的痛苦和虚幻中找到一点真实的自己。
但这次是不一样的，当那些冰冷的湖水涌上来淹没他时，他真的见到了死亡本身，大脑，咽喉，肺部，他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被冰凉的湖水包裹着，持续的痛感夹杂着仿佛回归母体的包裹感占据了他所有的感官，引导着他的灵魂飘向遥远的不可及之地。
对于没有信仰的人来说，死后的世界是不可知的，它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可能，是天堂也是地狱。
江遇野感觉自己在海里漂了很久，海水裹挟着他将他冲上一个海岛，在金色的沙滩上有一只被钉在十字架上活活烧死的猴子，而周边有一群猴子正在分食它的尸身。
猴子们并不惊讶于他的到来，只是继续冷漠地吃着死去同伴的尸体，而那只可怜的猴子的眼睛睁得很大，它注视面前的一切，像是永远也无法合上。
“你们为什么要吃自己的同伴？”江遇野问那些冷漠的猴子。
听到问题，猴子们纷纷看向他，“为了生活。”
“但这里明明有香蕉和桃子。”
猴子们垂着头，挠起头顶，重复着刚刚的话，“为了生活。”
江遇野不明白他们的话，他走上前想要将那只可怜的猴子的尸体放下来，但当他触碰到那焦黑的尸体时，他发现自己也变成了一只猴子，变成了那些啃食同伴血肉的猴子中的一员，而那死去的猴子正看着它，沙哑而尖厉的声音从它已经焦黑的嘴中发出。
它说，“你该下地狱。”
于是周边的一切都开始颠倒，在无数猴子的哀嚎中，海岛从中间裂开，江遇野从缝隙中跌落，落入一片骷髅白骨组成的海中。
“吸血鬼。”
“下地狱。”
那些横死的千万冤魂抓着他尖叫哀嚎着重复那些怨毒的诅咒，一根根锋利的白骨刺入他的身体，让他遍体鳞伤，无法逃离。
“这是我应该承受的罪……”
江遇野不再反抗，任由骷髅啃食血肉，昏暗之际，一束天光洒落，熟悉的歌声回荡在耳边，穿着白裙的女人穿过皑皑白骨朝他走来。
他认出了她，可却不敢朝她伸手，泪水不断从他眼中滑落，秋意怜走到他的面前，周边白骨纷纷散开将他们包裹在其中，她伸手抚上江遇野的脸，和他对视。
“妈妈。”
江遇野哽咽着喊她的名字，他想要拥抱她却怎么也触碰不到她。
“遇野。”
秋意怜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来自虚无缥缈的地方。
“活下去，为了自己活下去。你没有错，这不是属于你的罪孽，你要做的只是，成为你自己，仇恨不该是你生命的全部。”
“成为我自己……”
江遇野重复着她的话，望着她渐渐虚无的身体，“成为我自己……”
秋意怜笑着在他的额头落下一吻，她像数年前一样，去揉他的头发，温柔地望着他。
“回去吧，遇野，他在等你。”
“可是……妈妈……我好累……”
眼前的白光逐渐消散，所有的骷髅白骨连带着秋意怜都消失在他的视野里，寂静的黑占据了一切，在那黑暗之中江遇野听见有人在喊他。
“遇野……遇野……”
他睁开眼睛，猛地吐出一口卡在咽喉处的湖水，视线逐渐变得明晰起来。
周芒死死抓着他的手，趴在他的身上一遍又一遍重复得喊着他的名字，见他睁开眼睛才松下一口气，猛地抱住他。
他们浑身上下都已湿透，带着些湖水的腥味，江遇野急促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抱着怀里的人与他吻到一起。
“我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短暂的深吻后周芒跌坐在地上，湿漉漉地看着江遇野，他的眼睛很红，兴许是进了湖水，又兴许是在哭，“对不起，遇野……对不起……”
周芒的声音哽咽起来，他积攒已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出来，泪水汹涌而下落在江遇野的身上。
江遇野微笑着伸手替他擦拭眼角的泪水，“别哭，阿芒，你别哭。”
周芒想要答应他可却怎么也做不到，他的心里没有丝毫劫后余生的庆幸，有的只是苍白无力的悲戚。
他想他的确是爱上江遇野了，以至于那颗从不曾畏惧死亡的心也开始动摇，可此刻除了道歉，他什么也做不到，他的心从未像此刻这般痛苦，甚至连一直所坚守的信念和正义都被麻木，被忘却。
“遇野，对不起。”周芒低着头重复刚才的话，“都是因为我……”
江遇野伸手抚上周芒已经哭花的脸颊，“别怕，阿芒。我不会死的，我会一直保护你……”
我会保护你，直至我灵魂的终结。
“我也会保护你的。”周芒挤出一个苦涩的笑，他把脸上的泪水擦掉，紧紧抓住江遇野的手，“我也会保护你，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不会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