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芒(静深)

“父亲，您小心点，前面有个门槛。”
江遇野搀着江福小心翼翼地走在前面，周芒跟在他们身后一米多远的位置。正午阳光灿烂，穿过老旧的房檐和陈旧的漆红木照在两个人的身上，的留下斑驳而晃动的光影，将江遇野的身形衬得高大而挺拔。
看着江遇野的背影，周芒的心里有些酸楚，他伸出手看着那落在手中的阳光，只留下无声的叹息。
庙里的会客厅设在前院的左侧，屋子面积不大，但采光和通风极好，虽然老旧却也没有一丝厌戾的气息，反倒叫人感觉心神宁静，怡然自得。
三个人刚坐下没多久，惠智便端着刚泡好的龙井走进来，江遇野接过放着茶壶和杯子的木盘，娴熟地给周芒和江福倒茶。
等他坐回自己的位置，周芒这才注意到江遇野今天穿着一件月牙白的唐装，上面绣着淡银色的凤凰纹路，楚人崇凤，江家自楚地发家，老爷子便喜欢用凤凰做装饰，算得上半个家徽。
似是发现他在看自己，江遇野朝着周芒悠然一笑，眼睛里闪着漂亮而灿烂的金光。周芒慌乱低头，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然后不自然地放下。
江福看不见他们的小动作，抬手喝过茶后，随意问道，“算起来，遇野你也有好一段时间没来这了。”
江遇野收敛笑意，回答说，“前段时间比较忙，一直没空。让父亲担心了。”
江福摇头，“不碍事，你心里挂念着这里便好，也没必要经常过来。近来山里不太平，总有蚊虫野兽出没，你也多注意，安全才是第一位的，你过得好，爸爸妈妈才安心。”
“父亲说的是。”江遇野不露声色地回应。
“最近家里还好吗？”
江福话题一转提起江家的事，江遇野并不着急回答，拿起茶杯从容喝过后，才淡然道，“爷爷的身体挺好，没什么问题，二叔他们也挺好，先前生意上出了问题，不过现在都解决了。”
“这样……前段时间你二叔来看过我，他说你和小岚接触婚约了？”
江遇野似乎并没有想到江福会问这个问题，眼神游离间落到周芒身上，“嗯，我有其他喜欢的人，就和邵岚婚解除婚约了。”
江福对此并不感到吃惊，只是平静地问江遇野，“结婚这种事本来就是你自己的事，没必要听家里的，按你的本心来就好，但是小岚从小就很关照你，他妈妈Hedy对你也很好，你心里还是得念着他们的好，别闹性子一起来，把人都得罪完了。”
“我有分寸的。”江遇野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含糊讲了几句后便又不再说话。
江福察觉到气氛不对，将碗里的茶喝完，把江遇野支去前院烧水，等他走后，才和周芒搭话。
“其实在你们来之前我就听说过你，周记者。”
周芒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含糊地问他，“江……江叔叔知道我？”
江福笑道，“我虽然住在这庙里，但外面发生的很多事我都是知道的，你和遇野的事我也都有听闻，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会找你麻烦，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
“提醒我？”
江福的语气骤然沉重起来，“周记者是做新闻的，人心如何看得肯定比我这个糟老头好，但我还是要提醒你，有些时候眼睛看到，耳朵听到的未必就是真相，哪怕是枕……”
“父亲，水来了。”江遇野悄然出现在房间门口，笑盈盈打断他们，“你们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没什么，就是听江叔叔讲了几句佛法。”周芒主动把杯子递过去，示意江遇野给自己添点水。
“佛法？”
“嗯，就《心经》里说的，‘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第47章 45 太白醉捞明月
自从那天陪着江福喝过茶后，周芒便很少在除了佛堂以外的地方见到他，也说不上几句话。
在庙里简单休息两天后，江遇野突然提出想带他去周边转转，虽然离得近但周芒之前并没有来过青州，便由着江遇野给自己安排行程。
青竹寺下的城镇是早几十年前兴建的， 这些年都没怎么变过，走在那些泛黄脱皮的老旧楼房间让人犹然生出一种回到八、九十年代的错觉。
江遇野毕竟是公众人物，不好光明正大地在街边闲逛，帽子，口罩，眼镜都穿戴齐整后才敢出门，两人牵着手挑人少的地方走，偶然路过一间卖杂货的店，门口摆着的挂历上印着的还是江遇野之前给某杂志拍的半裸照片。
周芒觉得有意思想买回去，但江遇野不让，扯着他就往前面卖糖水和甜点的铺子前走。
“好了，逗你玩的。”
周芒忍着笑，让江遇野走慢点，然后快步上前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你人就在这，我倒不至于天天盯着照片看。”
江遇野耳朵有点不自然地发红，他轻咳两声，“那等待会回去，我一点点脱给你看？”
“诶。”周芒压低声惊叹，“你真是……”
江遇野一把搂过他柔软的腰肢，“我真是怎么了？只许你撩骚，不许我打直球啊？”
周芒翻他一眼，掐了一下江遇野的胳膊，然后转身拐进卖糖水的小店里，找了个相对隐秘的角落坐下。
这卖糖水的店家，还卖一些冰沙，雪糕之类的东西，周芒吃不来太甜的，点了一份蓝莓酸奶冰沙只吃了小半份，剩下的便全都进了江遇野的肚子。
青州生活节奏慢，路上来来往往的人比弥南要闲适不少。周芒随手拿起店家摆在桌上的蒲扇，一边晃一边半眯着眼睛看路边的小孩逗狗，没一会就来了困意，不自觉依在江遇野的怀里打哈欠。
“困啦？”
江遇野任由他靠着，挖起一勺冰沙放进嘴里，“也不知道是谁睡到早上八点多才起来，这才刚过十二点又犯困了。”
周芒没心思怼他，把蒲扇塞到江遇野手里，趴在桌上闷声说，“帮我眯一会。”
江遇野无奈笑起来，温和的风带着夏花浅淡的香味吹进小店的大堂，江遇野用一只手撑着，偏头看向周芒闭着的眼帘，一下一下帮他扇风。
他看得有些出神，连杯子里的冰沙化完都没注意到，这一刻实在太美好，让他甚至想把时间定格在这一刻。
“……”
周芒带着些迷糊地睁开眼睛和江遇野对视，发现江遇野在发呆，他突然伸手一把将江遇野的口罩给拉下来，然后凑上去飞快地亲了一下。
带着蓝莓味道的吻让江遇野一时失神，眼睛忍不住睁大，只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加深那个吻，周芒又把他口罩扯了上去，笑着说，“回神啦！”
江遇野淡金色的眸子眨了几下，随即染上明媚的笑意，他站起身搭上周芒的肩，“去其他地方转转。”
到下午他们已经把周边的街景逛遍，两人随便找了个凉快的地方坐着休息了一阵，公共座椅的旁边立着一个路牌，周芒走过去近距离看了一会，这附近除了青竹寺，还有一座山神庙。
他问江遇野有没有去过这个山神庙，江遇野摇头说他只听说过，大概知道在哪个位置，但的确没有去过。见周芒似乎对这个感兴趣，江遇野去一边的超市里买了点东西，说可以带他去山上看看。
江遇野嘴上说知道这山神庙在哪，但带着周芒上山以后转了半天都没找对位置，要不是恰巧碰到一位香客，两人大概会在山里迷路。
这山神庙各地都有，但修建的年代和所供奉的神像差别很大，有些庙建在山野里，缺少供奉，久而久之便破旧不堪，连风雨也无法遮蔽。
但他们眼前这座明显不太一样，庙内的装潢虽然很简朴但干净整洁，临近日落甚至还有香客参拜，香火十分旺盛。
周芒从门口的老人那买了香，老头低声用方言同他讲了几句，他闻言看向江遇野，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
江遇野察觉到不对，走上前压低声问他，“他刚和你说什么呢？”
“这位老人家说，这座庙很灵，求什么都灵验，特别是姻缘，要是一对有情人一起进庙便会天长地久，要是缘分不够或者是孽缘一起进庙，没多久便会分开。”
江遇野挑眉，“真有这么灵验？你信吗？”
“没进去过当然不知道灵不灵啦。”周芒眉眼一弯，笑盈盈搭上江遇野的胳膊，“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我们两到底能不能走到最后吗？”
江遇野停顿半刻后朗声笑道，“行，那就让山神看看，我对你的心是不是真的。”
这山神庙里还能求签问挂，周芒和江遇野拿着香并肩走进去，点燃以后对着神像祭拜。
沉香厚重的气味缭绕在大殿之中，正中央矗立着的山神眉眼低垂，似乎正在全神贯注地倾听上香之人心中所求。
周芒将线香插入面前香炉，双手合十在心中默念自己的愿望，哪怕知道这世间是没有神明的，他还是会选择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念出那个愿望——他要替覃文查出真相，报仇雪恨，他不求公道也不求天理，只求死前能带万千恶鬼一同入地狱，哪怕被生吞活剥，千刀万剐也在所不惜。
许过愿后，周芒侧目扫过江遇野，那漂亮的眉宇间满是认真和虔诚。
他在求什么呢？
周芒有些好奇，转念一想又觉得无比悲哀，他说不清自己现在对江遇野是什么感情，只觉得江遇野实在可怜，那样赤忱的爱意怎么就落在自己这样凉薄的人身上了。
但怜悯归怜悯，周芒的心还是清明的，被爱感化放下仇恨的情节往往只会出现在影视作品和小说里，现实中汹涌的恨意只会随着时间越燃越烈，然后把每个牵涉其中的人都烧成灰烬。
沉思一阵后周芒拿起摆在香案上的卦杯，摇晃几下后一根灵签从中掉出。
“第五十二签：水中捞月费功夫，费尽功夫却又无；莫说闲言并乱语，枉劳心力强身孤。”

第48章 46 斯文败类
在青州修养一阵后周芒的心情明显比先前要好上许多，江遇野同江福告别后便带着他回了弥南。
临近大暑又接连下了好几天的大雨，还未进弥南，潮热的水汽便先涌上来，在车窗上叠起一层朦胧的水雾。
江遇野挑的返程时间不并不利于出行，是个周六还恰巧遇到暴雨，他们跨江大桥上堵了个把小时才顺利进城。
外面的雨下得实在太大不好叫外卖，周芒就下了点面条，顺带煎了几个鸡蛋。
热气腾腾的面条端上餐桌的时候外面正在打雷，虽然客厅玻璃的隔音效果很好，但依旧拦不住轰鸣的雷声。
晦暗阴沉的天幕上时不时划过几道亮白色的闪电，瓢泼大雨被风斜吹进露台噼里啪啦地打在透明玻璃上留下一连串带着泥泞的水痕。
江遇野不知道从哪弄来一副平光镜，戴着挺立的鼻梁上佯装斯文，半依在单人沙发上翻杂志。看到面好了才不慌不忙放下东西，慢悠悠走过去。
他们俩都不是挑食的人，也没什么忌口，只有喜欢不喜欢的区别，平日里做饭也随意，周芒刚认识江遇野那会还陪他一起吃过路边摊，结果第二天两人一起拉肚子，还差点进医院。
“呦，我们江少爷斯文起来了？”周芒把筷子递给江遇野，还不忘随口逗他几句。
江遇野眉眼一挑，笑着问他，“怎么样，有没有大学教授的感觉？”
“大学教授？”周芒摇头，“你哪像大学教授啊，斯文败类还差不多。”
江遇野听到这个称谓，别有深意地上下打量周芒一番，“床下斯文，床上败类。”
周芒被他盯得耳朵发烫，笑骂道，“滚蛋，满嘴跑火车，再不吃，待会面坨了。”
江遇野摆摆手，轻吹口哨，“好，现在吃。”
晚饭过后雨还没有停，周芒洗完澡，换了身睡袍，用吹风机把头发吹干，神经末梢隐隐传来的阵痛让他脑子有些发晕，他转身走到卧室的床边推开窗户，带着些寒冷水汽的风拍打在脸上让他舒服了不少，但吹的时间一久又觉得身体发冷。
无奈之下，周芒关上窗户，视线落在床头那叠很久都没有被翻动过的杂志上，他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抑制剂和镇痛药。
江遇野推开的门的时候周芒刚就着热水把药片咽下去，他的神色一凝，走上前搭上周芒的肩，“身体不舒服？”
“发|情期到了，头晕的很，吃了美洛康定不太管用，我想打针抑制剂试试。”
周芒把抑制剂带有凤凰图标的盒子给江遇野看，江遇野接过以后扫了一眼包装，把盒子又还给他，手指摩挲着抚上周芒的肩颈，“你们这样的3A级的Omega不是不用抑制剂也可以的嘛，再说我还在这呢，你要是打抑制剂来应对发情期，岂不是显得我很没用？”
烈酒的气味迅速在房间里弥漫开来，周芒感觉自己像是落入酒神酿酒的缸中，连呼吸都染上了醉意。
他轻拍开江遇野的手，定神以后淡然回答，“都说这个牌子的缓解发|情引起疼痛症状比较好用嘛，你也挺好用的，但是你也不能止痛呀？”
“这样啊……那你试试呗”江遇野轻笑一声，随即凑到他耳畔笑道，“不过我敢保证我绝对比这个东西好用多了，待会就让你认真体验一下你老公到底好不好用。”
周芒翻他一眼，打开盒子，冰凉的抑制剂被推送进身体里，疼痛和眩晕感很快消失，他长出一口气靠在椅背上，还没等回过神，江遇野突然伸手抬起狭住他的下巴，俯身和他吻到一起，强烈的Alpha信息素激得周芒又开始发晕。
他含含糊糊和江遇野亲了一会，然后勾着江遇野的睡袍的带子一起跌倒在床上。
两人有段时间没做了，这次颇有点干柴烈火的意思。玩到后半程来了兴致，周芒翻身压在江遇野身上，按着他的肩自己动。
过电般的刺激感让人心神涣散，犹如从万米高空坠落，身体止不住的战栗发颤。
江遇野用手扶着他的脊背，浅金色的眼睛里满是侵略的意味，他要周芒俯下身来亲自己，得不到回应便狠狠捏住柔软的腰肢，把人往下带。
“你轻点……”
周芒按着他的肩，气声连绵，撒娇般责骂道，“你真是……半点不知道，怜香惜玉。”
江遇野笑着帮他把因汗水粘着额前的发丝拨开，“那还不是因为我们家宝贝连亲亲我都不愿意，要不你喊我一声老公，我就慢点？”
周芒重重拍一下他的肩，“老公？老鬼还差不多。”
江遇野故作伤心，“诶呦，这还没结婚呢，夫人这就想着和我合棺而葬了？”
“臭不要脸，谁是你夫人？”
周芒嘴上骂他，但动作没停，等江遇野终于在他身体里释放出来，他才起身，躺在江遇野身侧，“突然想抽烟了……”
江遇野把他捞到自己怀里，用手拍他的后背，“你得戒烟啦，宝贝，最近瘾越来越大了。”
“哪那么容易。以前是说不抽就不抽了，现在不行啦，不碰这个压不住心里那股不舒服的劲。”
江遇野知道他在指什么，握着周芒的手，将十指紧扣在一起，“凡事别想那么多，多想想自己。”
周芒无声笑笑，“我有时候倒也希望我能更自私一点，更无赖一点，但是就是做不到啊，一个人要是真能做到彻底的坏或者彻底的善倒好了，做什么都不至于后悔，可惜的是大多数人都是夹在中间的，做得过分了便自责，受了欺辱又悔恨自己不争气。不管怎么做，心里都不痛快。”
“那就别想了，把这些事都忘掉。”江遇野柔声道，“要不我帮你忘掉？”
“嗯？”
还没等周芒反应过来，江遇野突然翻身把他压在身下，他没怎么反抗，只是低声骂江遇野，“蠢驴。”
江遇野只当他是在调情，缠绵深吻后，问他，“心里还难受吗？”
周芒把脸偏过去，不再看他，“烦死了你。”
江遇野又凑上去吻他的侧脸，“只烦你一个。”
他伸手不轻不重打向江遇野的肩，意识荡漾间又被一件突然想起的事激起清明，“嗯……遇野……”
“怎么，还不舒服？”
“你……别……你先停一下……”
“？”江遇野没好笑地看着身下的人，“宝贝，这是说停就能停的吗？很容易把身体憋出问题的好吗？你不为我考虑也该为你自己以后的幸福生活考虑吧？”
周芒没心思回答他这一连串的反问，含糊说，“我认真的。”
“哦……”江遇野动作不减半分，反而比之前更加用力，“那你说吧，我也认真听呢。”
“呃……”周芒狠狠瞪他一眼，伸手勾上他的脖子，“我想回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