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芒(静深)

“……”
江遇野突然停下，他用指腹把周芒眼角的泪水抹干，片刻后才温柔地低头去吻他，“你喜欢的话，就去吧。”

第49章 47 熹妃回宫
回弥新的第一天，周芒就写了申请要调回深度部，丁甜似乎早就想到他不会在娱乐部就待，没说什么就签了字。
整个部门里除了和他走得近点的实习生，其他人并不关心他的去留问题，虽然在一间办公室里坐着，但每个人之间都有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周芒的东西不多，一个纸箱就能放下，趁着午休的时间，他把东西搬去了楼上的深度部，又回到了原来那张坐了三四年的工位。
自打陈浅河走后，孙主任也经常请假，她上了年纪根本受不住这接二连三的刺激，分明还没到退休的年纪，头发却已然白了大半。
这个点办公室里的人都出去吃饭了，周芒独自站在窗前凝视着面前高楼耸立的繁华城市，被暴雨冲刷后的天空如明镜般澄澈，灼热的太阳烧得人眼睛有些刺痛。
这是个实在奇怪的地方，周芒想，它的一半像是用金子打成的，璀璨，华丽，让每个人都艳羡，而另一半却是用最肮脏的污泥建的，腐朽，破败，让人唾弃和憎恶。
从他离开家乡来到弥南的那一刻起，周芒就时常觉得自己当初的选择是错的，但命运没有重来的机会，他也不是轻言放弃的性子，于是就这样夹在黄金和污泥里，一呆便是许多年。
“周……老师？”
门口传来的声音让周芒回过神来，他转身一看，钱浅抱着一沓材料正站在门口。
“嗯，我调回来了。”周芒微笑着解释，“以后就是同事了。”
“真的吗？”钱浅激动地回答，“真好，这办公室总算不那么冷清……”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不太好，钱浅突然没了声，把东西放到她的位置上，尴尬地换话题，“那个……孙主任今天不在，然后邓老师去外地出差了，所以就我……我们两个人在办公室。”
“这样啊。”周芒坐回椅子上，垂眸问道，“那现在深度加上我就只有四个人？”
“嗯，还有一位老师前几天离职的。”
周芒心下一沉，撑着头望向窗外，分明是盛夏时节，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莫名有些发冷。
“周老师。“钱浅走到他面前，满脸犹豫地看向他，”我知道这样可能不太好，但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周芒抬起头才发现她的眼睛湿漉漉的，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亮晶晶的光，“有什么问题就直接说吧。”
“陈老师……他……走的时候，有和您说什么吗？”
听到这个问题，周芒不由愣住，短暂沉默后他对钱浅说，“浅河他说，希望我们这些人能好好的，开开心心的活着。”
“……”
一滴又一滴的眼泪从姑娘的脸蛋滑落低在地上，钱浅抑制不住地哽咽，“周老师，我想不明白，我真的想不明白，陈老师他明明是那么勇敢，那么正义的一个人，他怎么会跳楼呢……”
“小钱，别想那么多。”周芒站起身，轻拍钱浅的肩，“如果浅河还活着一定不会希望你为了他的事劳心伤神的，他是个英雄，是个战士，但是他也是普普通通的人，我们尊重他的选择可以吗？”
“周老师，我只是心里难受。”钱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为什么他那么好的人偏偏会遇到这些事，他分明没有做错什么。”
周芒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擦眼泪，他的声音也变得哽咽，“我知道的，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只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只能接受。实在想哭的话，就放声哭出来吧，这会让你好受一些。”
钱浅不再压抑自己，她一把抱住周芒，泪水几乎要把周芒的衣服浸湿。周芒想再安慰她几句，可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自己的心都是烂的，又怎么帮别人把心补起来呢？
钱浅哭了一阵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举动有些失态，连声同周芒道歉，周芒挥挥手说自己并不在意，安抚好她以后，转身去了洗手间。
他不太想上厕所，只是想要洗把脸，一股强烈而沉重的悲伤涌上心头，无论如何挣扎呼救都会被淹没其中，他说不出这是什么感觉却也放不下，只觉得总有无数把锋利的刀子反复切割心脏，一刻也不停歇，像是只有死亡才是唯一的解脱。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些许陈浅河的想法，当那种深入骨髓的悲伤袭来的时候，不管你逃去哪里都无法获得解脱，只有接受或者死亡。
冰凉的冷水让他短暂恢复清明，想找地方抽根烟却不敢再上天台，思索半天后在楼梯间找了个没人的角落，烟刚点上就收到许光辉的消息。
【老许：我听人说你回深度了？】
【周芒：？你这么快就知道了？】
【老许：我的消息可不是一般灵通，话说你怎么突然想着回深度，娱乐部不比深度好得多？】
【周芒：你管那么多干吗？】
【老许：得，我懂，您这是熹贵妃出甘露寺，要回宫大杀特杀了是吧？】
【周芒：没事干就滚蛋，别来烦我，事多着呢。】
【老许：害，您先别急，我当然是有事才来找你的，我听弥新其他人说，老谢他们似乎在考虑把深度拆掉，你现在回去真的没问题吗？】
看到这条消息，周芒的眉宇一凝，叼着烟用双手敲手机键盘。
【周芒：你听谁说的？】
【老许：王主任啊，我两前几天喝酒的时候他说的，说是深度现在没什么人了，他们准备直接把部门解散，但具体的事宜还在商榷中。】
【周芒：……】
弥新高层想要解散深度并不让周芒感到意外，这本就是个因时代而兴盛，因时代而落寞的地方，被卷挟在其中的人皆是尘土泥沙，又如何能对奔涌的浪潮产生影响。
其实周芒并不在乎自己在不在深度，像他这样的人去哪个部门都无所谓，但一想到曾经在这里度过的岁月，他的心还是会发颤。
一根香烟在他手间慢慢燃尽，他把指尖烟灰抖落，透过楼梯间那扇狭小的窗户注视着远处的太阳。
“嗡嗡。”
手机震动再次响起，只是这次给他发消息的人不是许光辉而是江遇野。
【遇野：晚上让人准备了奥地利大龙虾，等你下班给我发消息，我去接你】
周芒不由湿了眼眶，苦笑着回江遇野消息。
【芒：好，到点我在停车场等你。】
临近下班，周芒的心情还是有些沉重，拿着包下楼的时候还差点摔了一跤。
他出来的时间比正常下班的时候晚一点，到停车场的时候，里面已经走了大半。江遇野还没到，周芒就站在电梯附近等他，闲来无事正想掏出耳机听会音乐，却看见一个熟悉的人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周记者。”
穿着小黑裙的谢静宜停在周芒的面前，笑着看向他，“感觉我们好久没在公司碰见了？”
周芒淡然回答，“前段时间去休假了。”
谢静宜闻言，伸手拍了一下周芒的肩，“多休息是好事，把心情调理好身体才能好。”
面对谢静宜的关心，周芒总是觉得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来，只能礼貌回答，“谢谢静宜姐的关心。”
“应该的，对了你是在这等人吗？需要我捎你一程吗？”
“啊？”周芒连声摇头，“有朋友来接我的，就不麻烦您了。”
“那行。”
谢静宜掏出钥匙朝着自己的车位走去，还没走几步，周芒叫住她，“静宜姐。”
“嗯？”
“我听说你们打算把深度给拆了？”
谢静宜顿在原地，错愣几秒后问他，“你想要它留下来？”
周芒苦笑一声，“我理解你们的做法，只是觉得有点可惜而已。”
“那就留下吧。”
“啊？”
“我不会关掉深度的，你可以一直呆在那。”谢静宜怕他没有听清，又重复了一遍，“深度挺好的，很适合你。过几天你们还会有个新同事要过来。”
周芒突然有些看不太明白谢静宜的想法，但这个消息总归是好的，他正想再和谢静宜道谢，一辆深黑色的奥迪开到了他们面前。
伴随着马达轰鸣的声音，玻璃缓缓降下，带着墨镜的江遇野探出头和周芒打招呼，“宝贝，上车。”
谢静宜向着江遇野的方向望去，深棕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随即又将视线落在周芒的身上，问道，“这是你朋友吗？”
周芒害怕被她看出的江遇野的身份，走上前挡住江遇野，笑着回答，“嗯。”
“那你们好好玩，我先走了。”
等谢静宜上了车，周芒这才松了口气，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你也不注意点，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江遇野伸手去掐他的脸，“被发现就被发现了，大不了我就说你是我老婆。”
周芒翻他一眼，没好气地回答，“滚一边去，谁是你老婆？”
江遇野哈哈一笑，朝着谢静宜的方向又看了一眼，“说起来，刚刚那个是谁啊？”
“新老板，以前老板的女儿，怎么有问题？”
江遇野摸了摸下巴，轻笑着把车窗升上去，“没什么，就是觉得她有点面熟……”

第50章 48 千面之人
金宫大厦位于弥南市最繁华的中心商务区弥南天地正中央，是全市最高的商务办公楼，也是邵氏集团的总部。
邵岚是个很注重公私分离的人，从不在酒局和自己家里和人谈公务，不管是再亲近的朋友，亲人想要合作就得来金宫找他。
经常有见不惯他的人说他搞这套是皇帝做派，赚了几个钱就真把自己当康熙雍正了，但一到要谈生意的时候，他们还是会遵守邵岚定下的规则，乖乖带着合同到金宫来找他。
这是江遇野第一次来这个地方，或者说是他第一次以他自己的身份来和邵岚谈“生意”上的事。
虽然从小一起长大，但邵岚和他的处境完全不同，邵岚这辈子吃的苦多是在少年时期，邵震那个老东西为了要一个强大的Alpha儿子差点毁了邵岚，而江遇野这辈子除了年少时过得顺心以外，就没有一天是开心的，痛苦和仇恨始终缭绕在他的身边，让他一刻也没法解脱。
在秘书的带领下，江遇野坐上了直通顶楼的电梯，他的身影倒映在亮如明镜一般的电梯门上，那双本该含情脉脉的眼睛里满是冰冷刺骨的寒意，暗红色的宝石耳钉反着微弱的光，他把西服的领子理好，在电梯铃响起后，一个人走出电梯，来到邵岚的办公室前。
这里的布局和江遇野想象中的差不多奢华，名贵植物做成的盆栽，千百万的石头摆件像是不要钱一样堆砌在这里，勉强能算得上乱中有序。
他没和邵岚打招呼，径直走到正中央黑色真皮沙发前坐下，邵岚似是在等他先开口，不正眼看他，拿着一根水草逗弄鱼缸里的斗鱼。
一阵沉默后，江遇野率先开口，“邵总。”
听到这样的称谓，邵岚神色一凝，“这还是你第一次这样叫我。”
江遇野淡然回答，“找邵总谈生意，当然要按邵总的规矩来。”
“谈生意……”邵岚转身坐到江遇野对面，抬手给他倒了一杯茶，“我倒不知道你有什么生意要和我谈的。”
“关于江家以及普泰制药的事。”
“江遇野，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邵岚严肃起来，他凝视江遇野的眼睛，“你想清楚这样做的后果了吗？”
“我在做什么，邵总心里不是很清楚吗。”江遇野轻笑一声，拿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茶水，“成功之后，江家所有的产业，只要是我能拿到的部分，全部都给你。”
邵岚的手顿在半空中，“你知道的，我从来不碰医药行业。更何况，你就那么确定你能扳倒他们？万一失败了，这个风险可不是一般的大……”
“不会失败的。”江遇野打断他，“就算真的没有成功，最后也只有一种结局。”
“什么？”
江遇野平静地回答，“我会用刀一个一个慢慢割开他们的喉咙，或者放一把火把他们都烧成黑炭，又或者在他们的杯子加点东西……”
“你真他妈是个疯子。”邵岚听完他的计划忍不住感慨起来，“那如果我今天不答应和你合作呢，你也要杀了我吗？”
江遇野摇摇头，嘴角勾起一丝明媚的笑意，“我向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为什么要杀你啊，再说了，你不会拒绝我吧，阿岚哥哥？”
邵岚察觉出他话里那一丝威胁的意味，极具压迫感的信息素随着主人心情的变化被释放出来，“遇野你疯也得有个尺度，疯得太过头了，可是很危险的。”
江遇野装模作样地乖巧点头，“我当然知道这个道理，我也不是非要你跟我合作，我只是觉得换位思考的话，我们两个都会做出一样的选择，不管是现在还是过去，你说对吗？”
邵岚没有回答，他的眼神变得幽深，镶嵌着宝石的戒指在茶杯上敲击出几下清脆的响声，“江遇野，你还真是……从小到大都深藏不露啊。”
江遇野无声笑笑，起身准备离开，“不藏得深一点是很容易死掉的，好啦，阿岚哥哥，我得走了，等你的好消息。”
“等会。”邵岚叫住他。
“嗯？”
“你对周芒是真心的吗？”
江遇野停在原地，”问这个干吗？”
“只是好奇你这个疯子到底能浑蛋到什么地步。”
江遇野沉默一阵后冷声回答，“我对他……只是逢场作戏，不演得像一点，怎么引起江禄的注意？”
邵岚意味深长地注视着江遇野离开办公室，他把手里的茶杯放回桌上，半分钟后黎冰抱着一沓文件从另一扇门走进来。
“岚少，您要的东西都在这了。”
邵岚没看那叠文件，抱着胳膊反复回想江遇野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嗯。”
“那你觉得我现在该怎么做？”
黎冰认真道，“如果江少爷真的有把握扳倒江家，我们将会是最大的受益者，但他一旦失败，我们的损失也是不可预计的，而且他对您产生威胁了，需不需要我动手……”
邵岚抬手示意她不必继续往下说，“这是个豪赌没错，不过这次我赌江三赢。”
“岚少……”
“你不了解他，他是有把握才会选择这个时候出手。像他这样城府极深又善于伪装的人最可怕，平时看着没什么，一出手，刀子都捅在必死的要害上。”
黎冰忧虑道，“那另外一件事怎么办？”
“他不会把那件事说出去的，最多就是威胁我一下。”邵岚起身回到鱼缸前，价值不菲的斗鱼在淡蓝灯光下摇曳着鱼尾，“不过这倒让我想起一件往事。”
“往事？”
“嗯，那时候你还没来邵家，Hedy刚和老东西离婚，我和江三在一所初中读书，他跳级上来的，算是低我一个年级的学弟。当时我们都还没分化，因为老东西的缘故，我经常在学校被人欺负，有一次他们在楼道里把洗拖把的水浇到我身上被刚跳级上来的江三给看见了。”
“然后呢？”
邵岚轻笑一声，“然后直到毕业就再也没人找过我麻烦。”
“是江少爷？”
“起初我不知道是他，直到后来有一天我跟着老东西去他家，发现他一个人跪在佛堂，我才了解到我被泼水那天以后，他找到了每一个欺负过我的人，把他们的头挨个按进了厕所的便池里，那些人的家长找到江家，他被江老爷子狠狠抽了一顿。”
“……”
邵岚转过身半倚在玻璃鱼缸上，稀疏平常地回忆着过去那些不太美好的经历，“知道这件事以后，我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就不怕他们报复吗？他直勾勾地看着我说，‘他们不敢，因为他们怕死，但我不怕。’ ”
黎冰的神色复杂起来，“那时候江少爷才多大，十几岁？”
“十二岁吧。”邵岚回答，“比我还矮一个头，当时我听到他的话时也挺震惊的，毕竟怜姨还在的时候他完全不是这样的，那时候他是个挺活泼，挺善良的小孩，看个电视都能哭得稀里哗啦的。
我原本以为是怜姨和福叔的事对他打击太大，他后来才会变得喜怒无常，但现在看来，他大概那时候就知道江家的事了。”
“那岚少，我们后面要怎么处理和江家那边的关系？”
邵岚想了想，随手抓起一把鱼粮丢进鱼缸里，“先观望吧，不过有件事你得注意，让人多盯着点江家的动静，有不对的地方直接告诉江遇野，别让这小子把自己真玩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