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鸟与迟(三至)

无论是往回看，还是往未来看，都是一片很美好的光景，但是当下却好像被泥潭陷住一般的绝望。
好想只活在回忆或者期待里。
苏哲聿看着单子淮进入到地铁站里，跟着电梯慢慢下降，转身和自己挥手再见。
单子淮的身子还是小小的，但是已经和中学时候那种单薄不同了。
小淮一直一个很厉害的人，苏哲聿想着，单子淮无论在多么困难的当下，都会很坚强地走出自己的路来，一直如此。
他也会如此，和单子淮一样勇敢。
出差回来正巧赶上毕业论文抽检查重，从苏哲聿身边回了学校，单子淮就埋头降重了好几天。
在宿舍听降不下重复率的周锐连发了好几天牢骚，实在是耳朵起茧子，单子淮就全天躲在韩斌的实验室里。
上一次项目回去之后和陈林分道扬镳，单子淮便没有再见过陈林了，他本来以为陈林忙着别的事情，直到从韩彬那儿听说了陈林快生了的事情。
“陈林姐快生了？不是还要段时间吗？”单子淮语气里满是惊喜：“已经住院了吗？”
“嗯，好像前几天去医院检查下来有的指标不太好，医生说最好快点剖了，就住院了。”
老韩说着，左右张望了一下，见四下没有人，凑过来和单子淮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和你说个离谱事，系主任还把小陈骂了一顿，说她只顾着自己的事情，耽搁科研进度。”
“真的啊？”单子淮一副不理解的样子。
“前几天小陈还没住院的时候，我路过咱系主任办公室就看到他们组在开组会，小陈在被骂，那骂得交个难听，几个学生还都在呢，真是阿弥陀佛，直接把小陈骂哭了。”
“为什么啊？”单子淮有点愤愤不平：“陈林姐也二十七八了，而且怀孕了还出差，足够负责了。”
“我也这么说，更何况小陈也是大姑娘了，把她当什么一样在这么多人面前骂狗血喷头的，多不给面子啊......”
单子淮心里堵得慌，没再说话。
大学四年，他确实感觉陈林和高中时候带队的学生完全不同了，看上去疲倦得似一截朽木，单子淮有时候甚至感觉陈林就好像一个容器一样，里面装载了难言的家庭，没有出生的孩子，和把学生当工具的导师。
只有在川市远离学校和家庭的那几天，陈林好像放下了不少担子，轻松了些许。
“你有空安慰一下你陈林姐，我觉得她怀孕之后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别是那个什么孕妇的那种抑郁症。”韩斌的声音把单子淮猛地从思绪里拉出来。
“我下班了去问问她。”单子淮说着，把外套挂在椅子上，坐下来开始测量那些岩石的直径，继续把数据输入到文档里。
录了一会，感觉身后有道目光炯炯盯着自己，单子淮回头，见韩斌看着他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
“韩老师这是有什么事吗？”单子淮有点诧异。
“我真是后悔，后悔没有硬叫你留在我师门里。”韩斌深切感慨道：“我真的越来越觉得我们小淮又能干又聪明，人还体贴，可别去系主任那受苦了。”
见单子淮不知所措地长大了嘴，韩斌补充了一句：“还长这么顺眼，哪个姑娘遇上你了真是阿弥陀佛。”
单子淮给说得不好意思极了，感觉韩斌给自己的四个形容词和自己一个都不搭，同时又想笑，想着遇到自己的苏哲聿是不是也该“阿弥陀佛”一下。
他没接话，等韩斌继续往下说。
果然，韩斌下一句就是要不要考虑换个导师跟自己，他可以去和主任打个招呼。
“做矿石方向的话，我担心以后就业不在这附近。”单子淮回道，挠挠头，一副很可惜的样子：“我喜欢韩老师组的氛围，但我想做点更理论的方面，以后可以直接申博留校。”
“这一般可都是重点工程啊，而且据说你去野外的实践表现相当好呀，我和你说，找到矿场真的很有成就感的。”
单子淮想着老韩动不动就出差好几个月，自己还是更想和苏哲聿一起过上班下班做饭睡觉的平凡生活。
“我晕车太严重了，一般找矿的话每天都在坐车吧。”单子淮找了个借口糊弄道。
韩斌听了这话，倒是点了点头，单子淮晕车严重这是几乎一个院人尽皆知了，大三野外实习的时候，单子淮一路吐得把一众带队老师都吓坏了。
把事情处理完已经是晚上了，临走前韩斌把实验室的小货车钥匙给了单子淮，让他以后每天早上去拉送来的岩石和土样，
有了车，单子淮就想着先去一趟医院看望一下陈林，问了陈林是否方便之后也顺便也打了个电话问苏哲聿是不是在医院。
“我在外面，在路上。”苏哲聿那边有车流声和熙熙攘攘的感觉。
“这么晚？”单子淮愣了一下。
“陪汪老师吃饭，怎么啦？”苏哲聿身边大概是有人在，他压着声音说话，轻轻柔柔的。
“没事，我正好去一趟看看我师姐，她住院了，你看你妈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带的。”
虽然苏哲聿反复说别买东西，单子淮还是自作主张地买了两大罐挺贵的蛋白粉，同时又给陈林买了一箱牛奶和一堆他记忆里陈林喜欢的甜食。
重症监护室不在开放时间不能进，单子淮就和前台的护士稍微聊了一下顾珍的情况，得到了一个并不好的答复，然后留下了自己买的蛋白粉。
到了妇产科住院处的门口，单子淮又给陈林发消息问自己方不方便进来，他带了点吃的过来，陈林说没问题。
“陈林姐。”单子淮立刻敲门进来，见到陈林在挨着门的床位上。
“我还担心你这儿不方便。”他说着，把包装精致的一大包礼品盒
陈林半躺在床上，穿着病号服，她瘦瘦小小的，挺着相当大的肚子看上去有种极度不协调的视觉感受。
“你家里人不在？”见边上那个病床围聚了好几个家属，陈林这儿就她一个人，单子淮问道。
“马上就回来了。”陈林回道：“论文查重过了吗？”
“用知网查了，已经在范围里了，我想着再降一点。”
“那没事，很快的，我得赶着生之前给你们挨个再改一次，估计答辩前我是没时间了。”陈林说着，把单子淮买的礼品盒放到了自己腿上，拆开礼品盒上的带子。
“你还是好好休息吧……”单子淮本来想问问韩斌提到的事情，安慰几句，但一时间没想好怎么开口，陈林倒是先换了一个话题。
“你怎么买这种呀，太不实用了。”陈林见礼品盒包装精致，拆开一层下面还有一层，笑着嫌弃了一句单子淮，然后拆出一包扔给单子淮：“我得趁他们没回来多吃点。”
“你家里人不给你吃甜品？”
“嗯。”
见到单子淮一副不理解的样子，陈林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可能也是为你好吧。”
“为他们的儿子好。”陈林语气里莫名带着点讽刺的味道，慢慢咀嚼着单子淮带来的点心。
单子淮笑了笑，有些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安慰着：“还是心情好最重要。”
陈林苦笑了一下。
“你家那位什么时候回来呀？也好一会了。”单子淮见时间也不早了，便问道。
“我老公亲戚都来了，他开车去车站接了。”
“不留一个陪你吗？”
陈林摇摇头：“算啦，留我一个清净。”
隔壁两个病床吵吵闹闹的，最吵闹的病房恐怕就是妇产科了。
单子淮是一个安静的人，主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时候什么话都显得很苍白。
过了一会儿一个医生走了过来
“陈林是吧。”
陈林点点头，一边嚼着还没咽下去的蛋黄酥。
“胎位不正，还是尽早剖出来，少受罪。”
陈林似乎失神了一下，点点头说了声谢谢。
单子淮站起身来，打算从带来的水果里选了一个最标志的洗干净削了再走。
“小淮看上去就是经常干活的。”陈林看着单子淮削苹果，忽然评价道。
“想到没爸妈，但是有个妹妹要带。”单子淮笑了笑：“现在小姑娘出国了。”
“难怪。”陈林知道单子淮没有父母，但是第一次知道单子淮有个妹妹，露出微微吃惊的表情：“不容易啊。”
单子淮笑了笑说还好，也不是什么合格的好哥哥。
想到本来自己来医院，是因为韩斌说感觉陈林的情绪不是很好，但是真的坐在了陈林身边，却也压根不知道说些什么了，反而深深感觉到岁数长大之后家家都有难念的经。
“陈林姐，好好休息休息。”最后，单子淮只这样说道：“我上大学这四年，都没见你好好休息过。”
陈林笑了笑，摇摇头，开口问道：“你觉得怎么样算是休息？”
“在家里舒舒服服呆着。”单子淮想都不想脱口而出道。
他眼里最好的，有苏哲聿这个笑眯眯的大狗在身边，就好像什么都不用怕了。
似乎是一眼看出来了单子淮是怎样想的，陈林嘴角往上杨了起来：“想你小男友呐。”
单子淮脸热了一下，连连摇头，陈林直笑：“挺好的，你们俩配得很。”
这下子单子淮更不好意思了，见陈林看上去没有那么不开心，便起身说：“那我先走了陈林姐。”
“快趁我老公没回来，再帮我拿一个吃。”陈林连忙又指了指，单子淮顿了一下，伸手去取。
忽然门口传来一声很响的开门声，一个个子不高的男人忽然窜进来。
男人戴着眼镜，板寸，年纪乍一看不小，其貌不扬的长相。
“你什么人啊！”男人一路嚷嚷着走进来，身后跟了一堆老人亲戚，一副朴素打扮。
单子淮见自己似乎造成了点误会，虽然很疑惑，但还是连忙摆手解释自己是陈林的朋友
“什么朋友，还到产科来了，你给她吃了什么东西啊，吐出来，快吐出来。”
边上的婆婆也用一种单子淮完全听不懂的话说着什么，吵耳朵很，门口涌来了一大堆的亲戚，各个操着一口单子淮听不懂的方言，一下子把整个病房都挤满了。
“你别让这些不三不四的人进来。”男人转头指责病床上的陈林，然后又连忙给一个看上去年龄很大的老人把单子淮刚坐过的椅子递过去：“欸，二舅公，你坐着好了。”
陈林挥手示意单子淮快走，单子淮虽然有些被这混乱的场面给震住了，但也知道自己该立马消失，连忙转身出门。
门里传来了不小的讨论声，方言里夹杂着普通话，依稀能听懂。
“剖什么剖啊，不能剖的，我们那时候生之前还在地里干活呢。”
“妈，再说吧，医生说......”
“医生说什么就是什么啊，我和你说那医院就是想赚钱。”
单子淮在门口多看了一眼，那个男人把自己买的甜品礼盒和牛奶又转手递给了身边的亲戚们。
单子淮想留住说些什么，他张了张嘴，例如他想说孕妇可以吃点甜食的，或者是一定要遵循医嘱。
但是他没有立场，只能冲着陈林点点头，匆匆忙地转身离去。
单子淮越走越快，越来越觉得自己心口一股无名火在往上窜，他没有乘电梯，而是一路沿着楼梯快走下来，直冲出了住院部的大楼门口。
走得太急，撞了一个中年男人，听到男人远远地骂了自己一句，但是他完全没有心思停下来道歉，一路猛冲到医院门口外。
室外微凉的风让他瞬间清醒了不少，心里那口难以言表的怒气也慢慢冷却下来。
外面的天早早就完全黑了，医院门口人流很大，急症那儿有人进进出出，不一会还有量警车开了过来，似乎是滋事的，一时间喧嚣又热闹。
缓和了一会情绪，他掏出手机给陈林发消息。
-陈林姐，要听医生的。
-我会的。
单子淮还想再说些什么，输入了又删除，删掉了又输，似乎看到了单子淮那儿在反复措辞，陈林又一条信息发了过来。
-你不用担心我，后天我爸妈他们就到N市，他们来了就好了。
单子淮稍微舒了一口气，灭掉了手机屏幕。
四年前，他考上了D大，那一年陈林刚开始跟着系主任读博，她居然一眼在新生人群中认出了自己。
陈林说自己是咬牙读的博士，家里都反对让她早早找个体制内的工作，毕竟这样好嫁出去，但是她实在想要在自己热爱的领域多任性一回。
再之后只知道陈林和一个体制内的男人结婚了，父母安排的，结完婚一段时间她才和单子淮说起这事。
陈林说累了，就这样子吧，人是脱离不开家庭的。
单子淮抬头看着N市光怪陆离熙熙攘攘的街道发呆，忽然想到了单然，和陈林一般小小瘦瘦的个子，他想用生命去呵护，但是反而好像彼此隔阂了的妹妹。
他是不是也这样子呢，自以为是地要求单然按照自己的预期长大，其实只是在把她的锋芒磨平。
打车回去的路上，司机问他去哪里，单子淮本来想说回D大，但是鬼使神差地说了另外一个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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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还有两更，不要漏啦
ddl人一晚肝完这周一万字55，拖延症太痛苦了…如何克服拖延症T T

苏哲聿开灯的时候，见到宿舍飘窗上一个黑乎乎的人影，给吓了一跳。
看清是单子淮之后才回过神，换了鞋快走过来。
“吓人呀，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过来了。”他环住单子淮的腰直接把单子淮从飘窗上抱了起来，轻触了一下单子淮的唇。
单子淮却猛地咬住了他，回击一般凿开苏哲聿的唇齿，细细吻着。
“你身上什么味啊。”分开之后，单子淮皱着眉头问道。
“跟汪老师去应酬了。”苏哲聿解下外套想挂起来，听到单子淮这话自己闻了闻，也被一股浓郁的烟酒味熏皱了眉头，去走廊上拍衣服散味。
单子淮继续盘腿坐在飘窗上看文献，苏哲聿在外面捣鼓了好一阵，又回来了，密码锁发出滴得上锁声。
“你不是都打算辞职了吗？怎么还带你应酬呢？”
“我还没提，下周再提吧，毕竟预支了薪水不太好开口。”苏哲聿把抖过的衣服拿进来，直接往浴室外的脏衣篓里一扔，然后走到屋子里来，到处找他的睡衣准备拿去浴室。
“你怎么来都不提前和我说一声。早知道买点东西回来一起吃了。”边找着边问单子淮。
“来临时查岗的，看看帅哥的屋子里有没有藏人。”单子淮手指还在敲键盘，开玩笑道。
“就你贫。”
见苏哲聿赤着上半身在室内走来走去，单子淮提醒了一声衣服在他自己身上。
“我就说怎么到处找不到，原来给你穿掉了哇。”苏哲聿笑着挨过来，拉了下单子淮的领口。
“不行吗？”单子淮不打字了，转身正对着苏哲聿坐着，放下腿晃悠着：“就是想着你忙，但是又想见你，干脆直接过来了。”
“当然可以。”苏哲聿笑眯眯地看着单子淮。
看着单子淮就穿着对自己而言实在过大的T恤，空空荡荡的，手臂举起来可以从袖口看到晒不到太阳的很白净的身子，两条腿伸在外面晃来晃去，腿根被过长的衣摆遮着，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多穿条居家外裤。
此时圆眼睛瞪着自己，因为在看文献所以戴了平常不戴的黑框眼镜，看着实在可爱。
苏哲聿有冲动立马把单子淮狠狠往怀里揉搓，但是想到自己应酬回来一身的味道，怪讨人嫌，就松开了单子淮说我先去洗个澡。
“快点哦。”单子淮撇着嘴，想说什么的样子，不过先松开了手放苏哲聿去洗澡。
苏哲聿转身进了浴室，他没关门，方便单子淮和他说话的声音传过来，
“那你喝酒了吗？”单子淮拉着声音问。
“一点点。”
“烟也抽了一点点？”
“一点点。”似乎能感觉到外面的单子淮有点不开心，水声停下了，苏哲聿探头：“别生气呀小淮，汪老师叫我喝，真的很推脱了。”
“嗯。”单子淮短短回了一个音节，垂下眼，继续看刚刚导师发来叫他整理的文献，字密密麻麻的，看着头晕。
单子淮摘了眼镜放到了一边：“你想吃什么，我给你烧点。”
“真的吗？”水声还在哗啦啦地响，苏哲聿湿漉漉的脑袋又探了出来，眼睛弯成了可爱的月牙：“想吃梅干菜扣肉。”
“我扣你的头。”
苏哲聿被单子淮的反应逗得忍不住直笑，水声又响起来，苏哲聿问能不能下点面给他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