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鸟与迟(三至)

“怎么会不开门……”单子淮诧异，今天年初三，按理说来上香祈福的人应该很多。
他左右张望着，但是寺门紧锁，只有斑驳的黄色墙壁静悄悄。
“寺内修缮呢。”
似乎是见两个年轻人在门口四处周旋，寺侧的小门吱呀打开，一个衣着朴素的老妇人探头和他们笑道：“明年再来吧。”
这话落下，单子淮有些呆在了原地。
他手指轻微地反复摩挲着双肩包带，心里说不上什么感受。
“啊，可惜了。”苏哲聿倒是没啥情绪，和老人道了谢，转头见单子淮愣在原地。
“明年再来呗，又不是不回s市了。”他拍拍单子淮的背。
单子淮点点头，有些遗憾的样子：“好可惜，我今年攒了很多愿望想许。”
“那我们在这里把愿望许了。”
苏哲聿说完便转身，双手合一，拜了两下。
单子淮转头，见苏哲聿眼睛半闭着，睫毛微颤，很认真的样子。
他便也跟着苏哲聿的一起，在空荡无人的寺前认真拜了几下。
他想，希望一切可以顺利起来。
抬起头，见苏哲聿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好啦，安心点没？”
“太远了，菩萨听不见。”
“只管信，不管问。”
-快点去做活检吧。
-等工程款到了再说。
-钱我先筹上，工程款打下来了之后再还就好。
-没有必要，能好就好，不能好花再多钱也没用。
-妈，别乱说。
苏哲聿手机在自己手里，单子淮几乎从没有私下看过苏哲聿的手机，鬼使神差地，晚上他擅自摁开了苏哲聿的手机。
密码是自己生日，打开之后是聊天记录。
苏哲聿和顾珍只有寥寥几句话。
下一秒，单子淮摁灭了屏幕，心情纠缠在一起不是滋味。
他知道苏哲聿家里资金周转不开，因为烂尾项目一直结上尾款，顾珍甚至要贷款给工人发工资，甚至都筹不上治病的钱。
单子淮把苏哲聿手机放回原处，在床上坐起了身子。
他记得很早之前听苏哲聿提过自己的家庭，小学时候父亲生病，为了治病也是掏空了家底，之后母亲辛苦撑起了这个家，近段时间生活才刚有起色呢，眼看着苏哲聿也快独当一面了，工程烂尾和生病两件压垮家庭大事接踵。
单子淮用手顺了顺自己的头发，头发自来卷的一大烦恼就是每次洗完澡就会胡乱地乱翘，怎么都理不平。
他一遍又一遍捋着自己不听话的额发，脑子里来回打转般的想着。
他手上没有那么多钱，但是现在他考完试了，可以立马去挣。
实在不行，还有当年陈阿婆给他的存折和房子……那些钱都被自己存了下来，完全可以应急。
苏哲聿身上还湿漉漉地没擦干，就从床上捡起自己的睡衣胡乱地往身上套，见单子淮捏着自己的手机一脸严肃，他感觉有点好玩，问单子淮看到什么了。
单子淮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垂着头盯着自己睡衣胸前那个毛茸茸的麻雀印花看。
苏哲聿没有提过他自己的窘境，也总是在他没面前一副乐呵呵的样子，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
“不会看我的网盘了吧。”苏哲聿看单子淮似乎是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开玩笑道：“你喜欢哪个姿势就和我说嘛。”
苏哲聿的睡衣上有一只毛茸茸的萨摩耶印花，笑得和苏哲聿一样开朗。
“喜欢那个绑手的。”单子淮没有说自己真正看到什么，他仍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伸出双手瞪着苏哲聿问道：“用你领带绑怎么样？”
苏哲聿明显给问愣住了，穿衣服的姿势停在半空中，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单子淮：“你说什么？”
单子淮笑了笑，转移掉自己刚刚看到的话题：“想着偶尔按你喜欢的来。”
活检需要动一个小手术才能查出来，顾珍几天后在苏哲聿的强烈要求下住院去做了检查，拜托了赵霖安排了最快的主治医生。
苏哲聿发现自己母亲似乎又比前段时间消瘦了些许。
去拿顾珍活检报告的时候苏哲聿没有告诉单子淮，一个人去打印了报告，仔细看了一遍之后苏哲聿独自在走廊上徘徊了很久。
他记得自己口袋里有烟。
因为事务所的老师们都会抽烟，所以他会在口袋里备上一盒。
此时他想要找一支出来，可等他伸手摸索着，下一秒，那一盒全部散落在里地上，苏哲聿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无意识地剧烈颤抖着。
他只好原地蹲下来，把散落了一地的烟再一根一根慢慢地捡起来。
“医生说……可能要做个手术。”回到病房的时候，苏哲聿尽力换上了一副轻松的表情：“我们争取早点做好手术吧。”
“报告呢？”
“医生先拿走了……”苏哲聿在进门之前已经想好了措辞，但是对上了顾珍的眼睛，忽然哑了言。
“妈大概知道。”顾珍笑了笑：“没事的，太贵了的话我们就不做了。”
苏哲聿摇头：“要尽快。”
虽然进门前已经平复好了心情，但此时苏哲聿还是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难受，忍不住咬住了下唇，假装偏过头看外面的风景。
不知道为什么，平时总能把所有不好情绪压抑在心底，换上一副轻松模样，但是此时看着自己的母亲，情绪却好像怎么都掩饰不住。
“没事的，小苏。”顾珍却忽然开口道，苏哲聿没敢再转过身，生怕克制不住。
“小苏，还有妈妈在呢。”
“妈。”苏哲聿转过身，他见到的是顾珍笑得很平静的脸。
顾珍摸了摸苏哲聿的眼角，似乎什么都猜到了。
“小苏别怕。”她说道：“我想着，接下来等工程款到了，就好好治疗，该怎样就怎样，不然的话好好过剩下的日子，你不用太操心。”
苏哲聿握住了顾珍捧着自己的手，只垂着头说不出话来，
两人一摸一样的对表捧在一起，发出了清脆的声音，顾珍寻着声低下了头，淡淡笑着。
“我挺想你爹的，也很久很久没见到他了。”她说着，拉起苏哲聿的手，触了下表带侧“清风出袖”的字样。
“这是结婚时候，我们一起去买的……
“妈，别念着我爸了。”苏哲聿总觉得人在这个时候思念离开的人不是什么好兆头，勉强挤着笑说道：“还是留下来陪我吧，您从小都没有好好陪我，现在哪里有说走就走的道理呢？”
顾珍笑了笑。
苏哲聿余光看了一眼表，已经不早了，他把热水倒满，和顾珍叮嘱了一句好好养病，不要乱想。
在走廊上遇到了医生。
“医生，那个......”苏哲聿连忙赶上前去问道：“还有希望吗？”
对方在自己的肩膀上拍了一拍：“建议转院，可以做手术之后再化疗，但是目前的水平……还是要做好心理准备。”
苏哲聿垂了眼，道了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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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了《过春天》中很喜欢的一句台词在寺庙那段的对话里

三月初，顾珍转到了肿瘤方面更先进的n市附院，到了便立马进行手术。
本科最后一个学期也开学了，这次宿舍仍然只有他和周锐，单子淮因为和苏哲聿一起照顾手术之后的顾珍而晚到了两周。
“你可算来了，寂寞死我了。”
周锐在打游戏，青轴键盘清脆巨响，单子淮没有理睬周锐的招呼，只是拉开自己是椅子，刺耳的摩擦声之后，单子淮坐下
单子淮心里有点乱，最近很长一段时间他就觉得心情一直很沉重，但是很多事情面前好像自己也相当的无能为力。
就好像在东园寺紧紧闭上的大门一般，他只能徒劳得在门口双手合一。
再过半个月就可以结束掉研究生复试，除去毕业论文，自己应该可以去多兼点职帮帮苏哲聿，单子淮想着，一边抽出行李整理起来。
“怎么了？什么心事，和哥说说。”
似乎感觉到单子淮心情不好，周锐忽然开口。
单子淮看了一眼手上还在打游戏的周锐，对方摘下了一只耳机，正看着自己。
对视了几秒钟，单子淮摇摇头，他不习惯和别人说自己的事情。
见单子淮没有说下去的欲望，周锐没有意外的样子，转过头去也没有追问，
单子淮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这四年相处下来，周锐也足够了解了。
周锐第一次见到单子淮，就觉得这个人似乎和别人隔了一些什么，无限接近，却又不可能真正触碰到这个真实的人。
“最近韩老师还招勤工吗？”单子淮忽然开口问道。
“招啊。”
去年为了考研，加上手头也没有那么紧张了，单子淮把原本的兼职和勤工都推了，现在暂时要再找回来还有些困难。
单子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周锐想问怎么回事，但是面前手头实在是战况激烈，没有心思再多问。
整理完东西，单子淮便打算去食堂买个午饭，见周锐游戏那边一派惨烈，就说帮周锐带一份饭。
周锐给了一个非常感激的眼神，继续敲键盘。
不巧的是单子淮出门正好是下课时候的饭点，食堂人很多，他看着哪条队伍人都，干脆排到了最挤的自选菜那一条。
手机在震，单子淮点开了看，是陈林叫自己晚一些时候去趟实验室，帮她处理点数据。
回学校路上他就见到了陈林，陈林的肚子微微隆起，穿了一件很宽松的上衣走在路边，手上拿着一个试样盒，单子淮想追上去帮她一起拿，但是陈林没有看到他，转个弯就不见了，只剩下马尾辫一晃，又让人想到了不久前她少女的模样。
单子淮没有感觉到即将为人母的喜悦，只觉得对方好想陷入了一种窒息的氛围里。
单子淮对于“母亲”这个概念的印象很少，因为自己的母亲只留在一些幼年时候的记忆碎片中，温柔又脆弱。
可是在陈林身上，他好像看到一些别的，世俗观念里很少告诉他的一些负面的情绪。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新的消息弹出来，居然是苏哲聿，问单子淮是不是在二食堂。
“你怎么来D大了？”单子淮收回思绪四下张望，果然不一会儿就看到人群里高挑的苏哲聿。
对方肯定早就看到自己了，正抱着手远远笑着看自己。
“又跑腿？”
“才不是，我请的假还有两天呢。”“专门来找你的。”
今天苏哲聿穿得还挺好看的，一件不常见的深灰色呢大衣，显得人特别修长，单子淮寻思着说不准今晚表白墙就能刷到苏哲聿
“你吃过了吗？”
见苏哲聿摇摇头，单子淮说那我请你一顿吧。
然后他换了一条人少一点的队伍，去点了三份麻辣烫，两份不要辣，一份重辣。
“失恋的那个室友吗？”苏哲聿猜到单子淮是要给周锐带饭。
“对啊。”
“羡慕啊。”
感觉到苏哲聿话里酸溜溜的笑意，单子淮用肩膀肘顶了一下苏哲聿。
两个人都不想在拥挤的食堂找座位，就去操场边的看台上坐下，白天校园里人来人往很多，快要学院杯了，操场上不少练球的人，明显都是小几届的。
苏哲聿坐下，边拆着麻辣烫塑料盖子边看操场上的学生，感慨着：“还是学校里呆着舒服。”
单子淮已经开始吃了起来，笑着和苏哲聿说：“实验室呆着可不舒服。”
“办公室呆着更不舒服。”苏哲聿摇摇头：“在学校时候就想快点飞出去，幻想自己成为一个很厉害很优秀的大人，可是真的要走出去了，感觉自己不过……”
单子淮敏感地感觉苏哲聿的话很奇怪，他转过头盯着苏哲聿问：“实习遇到什么事了吗？”
苏哲聿摇头，他的感慨是因为最近家里压力大，加上实习时候事务所一些繁琐的需要低三下四的人情世故有些烦躁，出口而出之后又想着不该把情绪感染给单子淮。
“不过什么呢？”
“不过还需要努力。”苏哲聿笑了笑：“我会很努力的。”
苏哲聿下午还要去医院，单子淮把苏哲聿送到校门口，帮他刷卡出去，苏哲聿成天混门禁出入，门口的保安都眼熟苏哲聿了，说下次干脆办个D大访客卡算了。
“有大叔在，办什么卡。”苏哲聿冲保安大叔嘴角勾了下，再回身叫单子淮快回吧。
单子淮一手提着周锐的麻辣烫，另一只手捏着卡冲苏哲聿也挥手。
等苏哲聿身影消失了，单子淮才搓搓有些冻僵的手想着回去。
“你们关系真好啊，你都呆四年了吧，他整个四年来找你哦。”
保安依着刷卡器和单子淮搭话，单子淮顿住了一下，只是腼腆地笑了笑。
回宿舍时候已经距离出门过去好一段时间了，周锐的游戏都结束了好几轮了。
“你亲兄弟我啊，是真的快饿死了。”周锐接过单子淮给他递来的外卖，问单子淮多少钱。
“不好意思啊，买完之后耽误了一下。”单子淮的确有些过意不去。
“我靠，凉了。”周锐一脸无奈地看着面前岩浆色的重辣麻辣烫，在冬天的室外耽误一会就彻底冷了，感慨道：“这不是麻辣烫，这是窜稀套餐，菊花杀手。”
“食堂还开着，你要不当这份我送你的辣椒水。”单子淮拖椅子出来坐下，指了指门。
周锐纠结了半天，看外面寒风凛冽，决定坚定浪费可耻，继续吃菊花杀手餐。
“对了，正好老韩催我论文，我顺便帮你问了一下勤工的事情，老韩听说你还想去勤工处开心得不得了。”周锐吃得仍旧很香，辛辣的气息在小小的出租屋渲开：“毕竟你专业水平比较到位吧，不像我，三脚猫功夫。”
“那我明天去。”
“我草，这么着急啊。”周锐给吸满辣味的面筋呛了一口：“你小子是不是假期欠人钱了？”
“不欠钱，不过确实是缺钱。”单子淮边说着边给手机接上电，最近手机掉电过快。
本来说好了来N市换手机，现在看来是，不知道接下来顾珍看病还要花多少，单子淮想着自己也要把钱省下来一些，以备苏哲聿不时之需。
“你男朋友不是工作找得可牛逼吗？让他帮帮你，老韩的活都太辛苦了。”
“他这种实习生没什么钱拿的。”单子淮说了句实话。
“你不懂，我和你说律所可赚了，尤其是你对象那个什么宏正，给钱都进不去实习的。”周锐一副很懂的样子，把筷子当教鞭般指指点点着：“你等他毕业转正，绝对是潜力股，我要是有这种男朋友嘴都笑裂了。”
“咋了，都愿意找男的了？”
“已经无所谓性别，可以养我就好了，我不想努力了。”
最近在春招，单子淮知道周锐还在苦于找不到合适的工作，顺口安慰着：“慢慢找，总归能找到合适的。”
“资本家都是狗东西，吗的单休都没有，谁去啊。”
单子淮听着周锐找工作的哀嚎，笑了笑，然后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肩膀，抽开复试的书打算继续看。
书里掉了一张纸出来，飘到脚下，单子淮捡起来看了一眼，D大招生宣传，估计在家里的时候被自己随手塞书里做书签了。
那段时间好像已经很遥远了，回忆的时候只能想起一些零碎的明媚的片段。
全因为，有苏哲聿的存在……
他很想告诉苏哲聿，在曾经自己无法呼吸的生活里，苏哲聿这个名字是他所有的光。
他也想永远陪在苏哲聿身边。
就好像是在某个没有花朵的孤岛，做无言且厮守的石头。
单子淮拿出手机，敲敲打打了一段话想发给苏哲聿，最后又删掉了，只变成了一句。
“有什么困难就和我说。”
没一会，对方就回消息了。
“没事滴”
还有一只傻呼呼在打滚的萨摩耶表情。
单子淮手指顿了一下，快速地又发了一句话：“不可以逞强。”
“有困难要一起面对。”
单子淮看着聊天框顶部“正在输入”不断地闪烁，但是又断断续续地消失，过了很久，才有消息发过来。
“谢谢小淮～”

第72章 日出
单子淮第二天就跑老韩的实验室去了，韩斌不在，正好实验室新进的一批矿石样品到了，他就先动身把岩心箱般到实验室。
岩心箱很沉，单子淮要咬下牙才能搬动一箱。
手头忽然一轻，单子淮抬头一看，一位满脸络腮胡的青年人给他搭了一把手。
“你不是要复试了吗？”韩斌和单子淮两人一起把岩心箱搬到了实验室的桌上，他低头看单子淮，有些不放心地问道：“别光想着赚钱，毕业论文进度如何呢？别耽误正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