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鸟与迟(三至)

“这里应该没有您要找的人。”苏哲聿皱着眉头说道：“您不如去派出所问问吧。”
大叔没有搭理苏哲聿，冷冷瞥了一眼他，朝地上啐了一口，背着手走了，走出去的时候被巷口的翘起的石板绊了一跤，又破口大骂了一声。
那人消失了，苏哲聿皱着的眉头迟迟没有解开，握着红薯的手忍不住攥紧了几分。
那之后没过多久，单子淮背着书包从门内闪身出现，他满脸的睡眼惺忪，见到苏哲聿等在门口，连忙三步并两步地跑了过来。
单子淮也换上了冬季校服，里面还是那件摇粒绒，像冬天电线杠上圆滚滚的小麻雀一样，苏哲聿眉头瞬间舒展了开来。
“刚刚有个奇怪的人在这里转。”苏哲聿跨上车，等着单子淮一起去学校。
“这里奇怪的人挺多的。”单子淮把自己的自行车取出来，他困得没有细思的力气：“可能是捡垃圾的那个大爷吧，那个大爷有时候确实挺吓人的。”
“是陌生人。”
“奇怪的陌生人也多着呢。”边说着，单子淮边继续打了个哈欠。
百里巷租价便宜，很多外来务工的，居无定所的，还有一些不入流的店面，各种鱼龙混杂的人们都在这里来来往往，奇怪的人确实很多。
“昨天没睡好吗？”见单子淮哈欠一个接一个，苏哲聿问道。
“帮然然画小报。”
苏哲聿点点头，笑着把手里吹得温度正好的红薯递给单子淮：“快吃，吃饱不犯困。”
周六只补半天课，一般是连着上一个学科，轮倒语文课每次的内容都是当堂练作文。
今天的题目对苏哲聿来说还挺顺手的，他写得很快，搁笔的时候班级里还满是齐刷刷的写字声。
见边上的单子淮卡在最后一段好长时间了没写下去，苏哲聿隔着走廊戳了戳单子淮，问他卡哪里了。
单子淮写了个纸条递过来：“你能不能帮我想一个表达邪不压正，问心无愧的名人名言。”
纸条上的字小小的,说不上漂亮但是让人觉得很乖巧，苏哲聿想了一会，在纸条上回了一句：“走在在正确的真理之路上，我心已被救赎。——米耶柴斯夫斯基《我罪》”
见到纸条的单子淮还挺满意的，点了点头，继续往下写了下去，明显顺畅多了，水笔接触纸面，发出塔塔的声响。
苏哲聿则继续趴在桌子上，假装闭目休息，冬日的教室里暖融融的，他趴着的角度恰好可以看到单子淮写字的样子，可能因为时间快来不及了，单子淮眉头微微皱着，不自觉底抿着唇，很认真的表情。
可爱到让人心跳漏了半拍。
一切都静悄悄的，好像时间不再流淌了一样。
等交上了作文卷的时候，单子淮探头过来问苏哲聿：“那个什么什么夫斯基写的书讲什么的呀，我都没有听说过。”
“我编的。”苏哲聿答得毫不犹豫。
见单子淮一副没想到表情，苏哲聿安慰似乎地补充道：“放心，我用这个名字编过好几次了，翻不了车的。”
单子淮无语地直瞪眼。
出教室门时候单子淮被沈丹叫住了，说去办公室聊聊，单子淮心情沉重地和苏哲聿说你先回吧。
苏哲聿见时间还挺早，就靠着走廊窗户想等一会一起回家去。
路过的同班同学见他站在外面在，喊苏哲聿先别走：“苏神，过会班长说要开个会，讨论一下舞台剧。”
“好嘞好嘞，马上来。”苏哲聿嘴上应付着。
单子淮被老师留下了相当久，等他逃一般地出来时候，苏哲聿已经从站着变成了毫无形象地蹲着了，正在哒哒得在摁手机，似乎又是在玩孔明棋。
单子淮没想到苏哲聿正在等自己，连忙跑过来：“不好意思啊，被老师多说了几句。”
沈丹每次找人聊天都很漫长，前不久单子淮和沈丹说还是继续高考，沈丹看单子淮的眼神都是一副欣慰。
她问单子淮要不要换回前排去，毕竟单子淮的个子不算高，但是见单子淮和苏哲聿关系挺好的，苏哲聿成绩也好，能多带带单子淮，让单子淮自己决定。
本来单子淮想说随便，他向来无所谓坐在哪里，但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不想换座位。
“小事。”苏哲聿收了手机，看了眼表：“刚刚有人说班级里要开关于舞台剧的会，不过好像已经晚了。”
“没事，就是照例分配一下角色。”单子淮顿了顿，补充道：“你的美色肯定会被利用的，估计会预留好角色。”
“我也觉得。”正好两人走到了楼底下的整衣镜前，苏哲聿脚步停下，颇自恋地看了己眼镜子里的自己。
单子淮被苏哲聿刻意的自信逗乐了，使劲拍了一下他的背让他快走。
每年元旦都有年级表演活动，今年的主题是班级舞台剧。
周一一大早，苏哲聿刚进班级就零零星星听班里人讨论，讨论着讨论着眼神还落在他身上。
看到导演兼编剧的顾嘉柔捧着演员表向自己走来，苏哲聿自信地认为肯定是真的要利用自己的美色了。
顾嘉柔把演员表伸过来，先啪嗒一声轻拍了一下苏哲聿后脑勺。
“星期六时候人呢？”
“哎，给忘记了。”
“算了，你马上有重任在身，姑且不追责了。”顾嘉柔把演员表和剧本放到了苏哲聿面前。
“《水晶公主的故事》”苏哲聿看到这个有些幼稚的剧本名字，忍不住翘起嘴角，顾嘉柔迅速感受到了苏哲聿的笑意，连忙嚷嚷着要苏哲聿往下看。
确实要翻完才发现，似乎确是一个暗黑童话，水晶公主的泪是水晶，水晶公主住在水晶城堡，所有人都想迎娶水晶公主，为了考验世人对自己的爱是不是真切的，水晶公主在来到自己城堡的路上设置了许多困难，而王子只是为了获得无尽的财富，才跋涉万里历经艰苦来到水晶公主面前。
当水晶公主问王子，你带着真心来了吗，王子细数自己的付出和艰辛，证明自己的爱意。
水晶公主相信了，于是王子蒙骗了水晶公主的心获得了财产，甚至以欺辱水晶公主来让水晶公主的眼泪越流越多，王子也越来越富有。
最后，水晶公主黑化了，王子被水晶公主变成了一尊黑水晶，水晶公主意识到真心不是考验别人，被爱的前提是爱自己，最终走出了城堡。
“你这真的是跨年舞台剧吗？”看完剧本之后苏哲聿有点不可置信：“真的一点都不喜庆。”
“这不是很适合我们这种高中生来启蒙恋爱观吗？”
“确实挺好的。”苏哲聿点了点头：“不愧是顾大侠，连情场都身经百战到看破红尘了。”
“哎呀！我是看得多！”顾嘉柔连连摆手：“多板正的恋爱观，就可惜没有纯情帅哥来给我实践一下。”
“本纯情帅哥可不喜欢你。”苏哲聿欠兮兮地开玩笑。
“好厚的脸皮。”
苏哲聿的脑门角色表被敲了第二下，这次是相当重且疼的一下。
捂着脑袋连说了好几声饶命，顾嘉柔才收了手，这时苏哲聿才正经问道：“所以是要找本纯情帅哥演王子吗？”
顾嘉柔第三次把角色表拍苏哲聿头上：“星期六时候，经过班级集体决定的，由本人来饰演王子。”
苏哲聿愣住，有种不妙的预感腾起。
“那你找我干嘛，演骑士吗？”苏哲聿哗啦啦翻演员表，发现自己星期六忘记参与讨论，角色都被选光了，唯一空着的那个角色是水晶公主。
“这可是我们特意给你剩下来的角色。”顾嘉柔认认真真地介绍，脸上甚至还有点邀功的味道。
“所以呢？”苏哲聿心里警笛大作。
“现在反串很流行的好不啦。”
“超哥，救命。”苏哲聿狂拍前桌王超的背：“班长，快点管一管这种不正之风。”
王超头也不回，只冲苏哲聿比了一个大拇指。
“我不能做观众吗？”
“我们一致赞同的，你这美色必须利用好。”顾嘉柔笑得势在必得。
苏哲聿笑不出来，他垂头一看演员表，忽然发现还剩下一个石头的角色。
“我可以演石头吗？”苏哲聿比了一个暂停的手势：“我身高比你高一整个头，对戏很困难吧”
顾嘉柔显然没想到这个问题，嘴巴张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反驳
“可......可是这样子水晶公主不就没人了......”
“小淮人多好看，他反串很合适的！”
余光处的单子淮塞着耳机，没听见他们在讨论什么，只看得到个侧脸，睫毛密翘，曲线柔和。
“单子淮确实挺好看的，但是他怎么可能愿意......”顾嘉柔看了几眼，小声说：“他之前几年都不乐意参加这种集体活动的，不可能……”
“愿不愿意问问呗。”苏哲聿伸出长手，把隔壁桌正在听MP3的单子淮耳机线一拔开：“小淮好不好？”
单子淮正在改作文。桌子面前是昨天课上练习的作文批改结果，那个米耶柴斯夫斯基的名言还真的给糊弄过去了，心里不知道该庆幸还是无语。
“干嘛？”忽然被打扰，他表情冷淡淡的。
“玩一局石头剪子布，赢的演水晶公主。”
“什么公主？”
“玩好给你解释。”
“哦。”单子淮懒得细问，不加思考就就出了剪刀，不出意外地赢了苏哲聿。
“所以是什么事情啊？”赢了单子淮继续问道。
“那就决定了，小淮演水晶公主。”苏哲聿笑眯眯地重复。
单子淮：？

活到十八岁，单子淮很少讨厌过什么人，也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毕竟他好像活在与世隔绝的玻璃罩里，看外面人的悲欢喜乐，好像演一出荒谬的戏。
但是目前眼前这个人，他......好吧，至少现在讨厌明显更多。
苏哲聿本人不知道后台有一双眼刀正在企图空气波刺死自己，他脸上用颜料画成黑色，安分守己地躺在地上演石头，尽职尽守，不骄不躁。
“石头不是有台词吗，我是不是也该别一个麦。”苏哲聿躺在地上笑吟吟地问，已经到最后一段戏了。王子一路辛苦，终于快要抵达城堡开始骗公主了、
“对哦。”顾嘉柔才反应过来：“要不你先喊一下吧。”
剧本里，在水晶公主认可了王子所谓的“真心”之后，城堡下的一颗小石头会出现，他绊倒了水晶公主，试图阻止王子的阴谋。
可惜石头的力量太微弱了，被王子一脚踹开，绊倒的公主被王子抱住，深情对望，第二幕就此结束。
还好是单子淮反串，和顾嘉柔体型稍微协调一点，苏哲聿想着，不然自己这个子，可生怕顾嘉柔为了证明自己的强壮来个强行公主抱，把自己给摔残了。
“小淮呢。”
这是最后一次彩排。台下面甚至还有几个舞台审核的老师，单子淮躲在幕后，他实在不敢走出来，穿着校服在教室排演他还能接受，可现在这一身装备都挂身上，聚光灯一打，哪里遭得住。
单子淮低头看自己身上，顾嘉柔反复强调，这是掏空班费，举全班之力精心定做的演出服，一条白色的蓬蓬裙，毕竟是水晶公主，熠熠闪光。
如果自己当时出的是拳头，这个套裙子明明应该在苏哲聿身上。
单子淮光是想想，就觉得自己拳头是真快捏碎了。
“小淮！快出来！”
外面人都开始喊他了，单子淮咬咬牙，头一铁，推开幕帘从后台走了出来。
才探出半个身子，苏哲聿眼睛便彻底地瞪大了，不仅仅苏哲聿，台上所有人眼睛全都瞪大了。
单子淮化了一点淡妆，无处安放的两只手只能攥着裙边，单子淮脸小，嘴唇小小的，鼻子也小小的，他眼睛本来就又大又圆，打上了眼影更显得整个人有点楚楚可怜的美感，甚至还有几分......风情万种......
“好漂亮......”顾嘉柔第一个出声，明显台词里没有这一句。
“公主选角不错啊，很贴和。”台下的灯光老师评价道：“到时候追光灯给公主多打一道。”
单子淮脸上可以说得上是青一阵白一阵，最后变成了淡淡的粉红色。
按照剧本的顺序，苏哲聿一个前滚翻挡住单子淮的路，然后单子淮假摔在地上。
“大胆妄为的石头，你通过公主的试炼了吗？”顾嘉柔的戏份是边喊着边冲上去，扶住单子淮。
并且为了增加戏剧感，反串的单子淮被顾嘉柔单身公主抱在，但是顾嘉柔见着单子淮，似乎都有点不好意思伸手去演，只是稍微做了个样子就草草结束。
稀里糊涂就谢幕了，幕帘缓缓遮下，顾嘉柔连摆手说单子淮太漂亮了，她需要适应一会，实在遭不住了。
这话让单子淮更加不好意思了，本来还只是淡粉色的脸快要红透了。
“我就说，单子淮肯定比我合适。”苏哲聿欠兮兮补充了一句。
这话一出来，单子淮的所有不好意思都被对苏哲聿的愤怒给淹没了，他提起裙摆直接就上脚朝着苏哲聿腿上踹过去。
“公主大人，注意一下您的形象！”苏哲聿边躲边笑。
彩排结束之后，大家伙都热热闹闹地挤在教室里卸妆讨论，这天恰好又是冬至日。
S市的传统说法便是冬至大如年，顾嘉柔提前买了冬酿酒偷偷带进教室说大家一起喝。
“学校里喝酒，顾大侠的胆子真不一般啊。”王超揶揄道。
“冬酿酒，压根没什么酒精含量吧！”顾嘉柔连连摇头反驳说：“这绝对算是饮料，我不信谁能喝这种喝上头的。”
单子淮没有和大多数人一起闹哄哄聚着，他换上了自己的衣服先匆匆去把放学的单然接了回来，反正也不回家，和保安打了个招呼带单然偷偷进了教室。
教室里有一股浓郁的、冬酿酒香甜的味道，类似于桂花的香甜。
单然见苏哲聿和哥哥都在，一屋子都是花花绿绿刚从舞台上彩排下来的同学，好像个童话世界，小姑娘也挺放得开，安安静静坐在一堆哥哥姐姐们中间，听他们赞扬单子淮妹妹好像个漂亮洋娃娃。
“你是单子淮妹妹吗？好漂亮呀。”
“不过单子淮化过妆也真的好漂亮啊。”
“也是，单子淮化个妆穿个女装都这么好看，那他妹妹自然更好看“。”
一堆女孩子们夸单然时候还要顺便带一下自己，单子淮感觉自己脸上的红色是卸不下来了。
负责化妆的林琳只管售前不管售后，只扔了一瓶卸妆油大家一起用，就出门去隔壁班找人了。
“她快谈恋爱了。”有人笑嘻嘻地说：“可以吃狗粮了，激动不。”
“激动个啥啊，我还说都高三了别谈了，憋到高考结束不好吗，年轻人的荷尔蒙威力很要命的啊！”顾嘉柔手里还捏着盛酒的一次性塑料杯，急得张牙舞爪，杯里淡黄的液体洒出来了一大半。
苏哲聿手里也捏着杯子，现在正坐在桌子上，似乎正歪着头在听顾嘉柔说八卦，但是眼神莫名落在正捧着卸妆油的单一淮身上。
单一淮本来就浓密的睫毛被刷了一下，现在扑棱扑棱得更像可爱的小扇子，他因为纠结，微微下垂的眼睛里委屈巴巴的。，
怎么卸妆呀。单子淮怪为难的，感觉这油腻腻的液体往脸上抹，心里儿排斥
“直接抹！”见单子淮一声不吭地在那里纠结，顾嘉柔过来救驾，满脸笃定的样子，自己也挤了一磅在手上，二话不说就往脸上擦。
“你还会卸妆？”王超问顾嘉柔，顾嘉柔平时一副假小子打扮，给人一整个打死也不施粉黛的印象。
“当然不会。”
单子淮：......
单子淮觉得顾嘉柔不靠谱，但是好像也没有别人可以信任了，就学着顾嘉柔的样子也抹起来。
脸上因为卸妆油都滑腻腻地，单子淮越来越觉得事情似乎不该是这样子，救助的眼光四处扫掠着教室。
“哥哥你手法不对，容易长皱纹的，要这样子抹，然后再用洗面奶洗。”
快被女生们当作吉祥物娃娃的单然跑了过来，做动作示范给单子淮看。
“单然你什么时候会化妆的？”单子淮震惊，脸上的表情好像妹妹已经早恋了。
“赵霖哥教我的哇。”单然回复地理直气壮
“赵霖哥怎么还......”单子淮说一半语塞，一时间又觉得好像合情合理。
单然不给单子淮继续啰嗦自己的机会，又跑开了。
等单子淮洗完脸，恢复到平时正常的模样，他可算长舒了一口气，回了教室想把单然带回家去。
天色暗下得很早，走廊昏暗，只有教室里的暖光隐隐透出人影综错，被一个身影挡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