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鸟与迟(三至)

看到苏哲聿小孩脾气一般地样子，单子淮有点想笑，可又觉得也心口空落落的。
自己的母亲呢，单子淮转过头继续看师傅抓药，思绪飘入了回忆。
回忆里，母亲已经很遥远了，他的妈妈没有收入，在家里照顾自己和单然，印象里有褪色的塑料滑滑梯，单子淮并不喜欢这种曾经很鲜艳后来褪色的样子，仿佛只剩下落败的萧瑟感。
“小淮，你不喜欢和小朋友们玩吗？”
妈妈的五官是模糊的，但是妈妈抚摸自己脸的触感是清晰的，妈妈怀里的单然模样却很清晰，单然咯咯笑着，咿呀说些听不懂的词句。
“我不喜欢。”
妈妈没有反感从小就孤僻的自己，而是温温柔柔地告诉自己，不喜欢就不玩好了。
继父会殴打妈妈，妈妈脖子上总是会出现青色或者紫色的印记，所以她一年四季都带着一条棕色的丝巾，脸上带着笑容，遮住这些痕迹。
妈妈很漂亮吧，他有时候会努力去回忆一下。
那辆失事的公交车上，唯一当场身亡了一名的女性，她半个身体被压扁了，但是另一只手上护着的小女孩和坐在她身旁的男孩奇迹般的毫发无损。
所有人都喜欢用“好可怜”这三个字来形容自己母亲的一生，早年丧偶，再婚不贤，最后凄惨地离世，留下唯一牵挂的子女在地狱人间。
再转头，发现苏哲聿正盯着自己笑，眉眼弯弯的。
单子淮也常常好奇苏哲聿生活在一个怎样的家庭，第一次见到苏哲聿，他觉得苏哲聿这种总是笑嘻嘻的大男孩，一看就是在爱里长大的。
但是后来他发现似乎并不是这样，他似乎一直都是独自生活，他并没有同情过自己，反而羡慕自己有一个血亲的妹妹可以一起相依为命。
苏哲聿露出自己手腕上一直戴着的手表：“这个是我爸走的时候给我的，他叮嘱戴上这块手表便要守护好我妈。”
单子淮几次看到这个款式老气，但是一直被苏哲聿戴在手上的机械表，表带上“清风出袖”四个字确实不像是苏哲聿这个年纪的人会选的。
“我妈妈有一个配对的对表，也一直戴在手上。”苏哲聿伸出手，对着领药窗口昏黄色的灯光细细观察表带：“可能人在临走前，会把自己最珍贵的人和东西一起托付给他认为值得托付的另一个人吧。”
说完，收回了手，手表又隐在了袖子下：“可惜我做得不好，至少没有你好吧，你真的很棒，单子淮。”
单子淮感觉心里一直塞到胃里，他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过了一会，把自己只吃了两小口的包子往苏哲聿手里推。
“我吃不下了。”单子淮说道。
“你还会吃不下？”
苏哲聿有些吃惊，印象里单子淮一直只有吃不饱的份，从没有吃不下的情况。
“你介意我吃过就算……”
“不介意不介意。”苏哲聿连连摇头，很快活地接过单子淮手里的塑料袋，又把自己打包的赤豆元宵推到单子淮面前：“没胃口的话你吃这个，如果你也不介意我也吃过。”
单子淮摇摇头表示无所谓，接了过来，小口吃着。
余光能看到苏哲聿似乎在看自己，眼里笑眯眯的含着光。
单子淮觉得如果苏哲聿真的有尾巴的话，现在肯定正在扑棱棱摇得欢快，但是明显不是简单地因为豆沙包子。
窗口的人似乎都认识苏哲聿了，见两个人站着一边等药一边吃晚饭，和苏哲聿说稳重点，这次领完药可别再洒掉了。
苏哲聿嘻嘻哈哈地回：“那次纯粹意外。”
这天晚上，单子淮破天荒的第一次打工迟到了。
其实和苏哲聿分开时候，距离赶到便利店的时间还绰绰有余，不过单子淮莫名，他一个人慢悠悠地在街头走了很久，耳朵里插着耳机，头脑里乱糟糟地充斥了很多想法。
遇见苏哲聿之后生活好像忽然换了一种色调，单子淮沉溺于这种跳跃的鲜艳色彩中，但是现实的情况是，一切没有任何改变。
无论是经济情况，或者单然的病，或者是不知道正在哪里的继父，无依无靠于偏僻一隅，他们都不会消失。
单子淮也想去追求一些更美好的泡影，例如深造，例如国家地理封面上格陵兰岛海天一色的湛蓝和漂浮的冰山，或者很多很多，更远更大的世界。
可这些现实拽住单子淮的脚，缠住他的肩，他明白苏哲聿给自己的其实都只是美好的粉饰与妄想，是乌托邦是理想国，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的美梦一场。
他和苏哲聿终究会走两条路，变成两种人吧。
单子淮把车停到便利店前，然后进店到更衣室去换上一身工作服，晚上的便利店还很冷清，进门没有看到店长，他照例先去冷柜把货物清点一遍
“我已经清点过了。”哪知道刚刚蹲下身子，店长就忽然从冷柜边上冒了出来，把单子淮吓得差点往后一摔。
“啊，那我先去收银那边。”单子淮说着，慢悠悠起身。
店长依着冷柜，眼神却似乎有些担忧：“小淮，你是不是要高考了呀？”
“好像是的。”单子淮垂着头回答，他忽然感觉自己好像是溺水的人一般，肺里的空气被挤压地一丝不剩，有种不知所措的迷茫。
“好像。”他重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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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快乐呀！

第19章 邀约
“我的好哥哥呐，您这是要考状元呐！”王超正传作业，看到最后那道苏哲聿用微积分的方法做了出来，表情震惊。
上次讲到的专题正好都是压轴题，难度不小，苏哲聿居然拿了全对。
按理说，已经保送的苏哲聿应该是高三楼里最轻松的那个人，不过他意外地学习态度很认真。
在周围人“状元”的几声玩笑中，单子淮忍不住也有些想笑，不过看了眼自己的作业，笑容又消失了些许。
苏哲聿很完美，很优秀。
单子淮想着。
但是自己并不优秀，各种方面上。
单子淮习惯在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之后，在教室里独自呆上二十分钟，然后慢悠悠地去食堂，避开蜂拥的人群，还可以选到靠窗边的座位，看麻雀叽叽喳喳。
但是自从认识了苏哲聿，这种习惯被打破了，苏哲聿总是在莫名奇妙的地方上有强烈的胜负欲，例如去食堂抢饭。
“你先去吧，我慢慢走过去。”
太傻了，和一堆杀青了眼的饿鬼学生拥挤在去食堂的香樟大道上，单子淮被迫莫名其妙跑了好一段时间之后，决定坚决捍卫自己的正常作息。
“你每天早上跑步不能白跑啊。”苏哲聿喊道，一把抓住单子淮的手腕拉着他往前跑：“你看中午这个时刻，不就是展现成果的高光时刻吗？”
“就没有点更大的追求吗？”单子淮被拉着跑，耳边嘈杂得很，音调都不由自主地高上了不少，几乎是喊着说的
“第一个冲到食堂明明也是很伟大的追求。”
单子淮语塞，分神想着自己为什么会有长跑这个习惯。
他总是活在危机里，好像只有跑得足够快，
好像如果慢上一步，就很危险。
单子淮再抬头看苏哲聿的时候，对方已经松开了他的手腕，他们两个人也不知不觉跑到了最前面，身边只有提早下课星星零零的人。
“我觉得你的追求就挺好的。”他笑了笑，微微有点喘气，和苏哲聿说道。
苏哲聿痞痞地笑，又一把拽住单子淮的手腕，用冲刺的速度狂奔，“那我们再快点。”
“你是不是脑袋坏了！”
到食堂的时候，单子淮和苏哲聿两个人已经彻底是气喘吁吁了，其实这点路根本不算什么，但是苏哲聿野马一样的冲刺速度实在是让单子淮受不住。
“我快跑得没胃口了。”单子淮，他们喘气半天，身后的吃饭大部队甚至还没有跟上。
苏哲聿没有回复他，只是一个劲地笑，苏哲聿一笑起来嘴角就会出现两个不太对称的小括弧，单子淮忽然萌生了一种伸手戳一下的冲动。
餐位旁的海报墙上贴了不少社团招新的公告，不过高中的社团基本只是挂个名号罢了，但是海报花里胡哨地惹人注目。
单子淮端着餐盘走过时候，略略瞥了一眼，被侧边角落里的一张海报给吸引了，被叠在上面的海报给遮住了一小半
海报做得有些粗糙，似乎并没有好好排版，不过，上面“荒野寻石”几个字很大，下面写着地点，是S市最高的山，悬岩山。
“你要去吗？”苏哲聿此时也端着饭盘，他腾出一只手，把遮住的部分拉出来，说道：“月考结束之后不是放国庆嘛，这时间还挺好的。”
单子淮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他手紧紧抓着餐盘，似乎在犹豫。
“去哪里！”
身后忽然想起了咋咋呼呼的声音，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
顾嘉柔也端着餐盘，凑过来一字一句念道：“荒野寻石，地质爱好者交流活动......”
“怎么了，你是地质爱好者吗？”苏哲聿笑着问道：“看不出来嘛。”
“我地理都快倒数了，还调侃我。”顾嘉柔不理睬苏哲聿，自顾自继续问：“看上去是个爬山活动，你们俩偷偷打算去爬山？”
单子淮不出声，苏哲聿也没再回应，只是看着单子淮压着嘴角的笑
“月考结束加上国庆，怎么都应该去玩点轻松的活动吧！”顾嘉柔报菜名一般地数数：“例如打麻将啊，打牌啊，游戏厅啊......”
顾嘉柔边数着边用胳膊肘戳了一下苏哲聿：“要不我们约次打麻将呗。”
苏哲聿没有回应，他看了眼单子淮，单子淮似乎又在状态外，正盯着窗外嘈杂的麻雀群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问小淮。”他回答道。
似乎是意识到大家都在盯着自己看，单子淮猛地回过神来，连忙回应：“啊，我不会打......”
“我可以教你的，我们局儿天天三缺一！”
“算、算了......”
见社交恐怖分子顾嘉柔还想邀请单子淮，苏哲聿连忙解围道：“算了算了，人家想考完睡大觉。”
“那你呢？”拉不动单子淮，顾嘉柔开始怂恿苏哲聿解决三缺一。
“我也睡大觉！”苏哲聿笑嘻嘻地推着端餐盘的单子淮速速往前走逃离现场：“走走走，饭要凉了。”
月考是市区统考，氛围被渲染地还挺紧张的
进考场前，单子淮手里还捏着附加题在背，争取临时抱一个佛脚。
笔记上写着，史湘云醉卧海棠花下的性格分析。
好像这堂课他和苏哲聿罚站在教室外面。
单子淮走神了些许，他明显感觉到认识苏哲聿之后的记忆忽然鲜活了，时间走过的痕迹变得有迹可循起来。又好像十几岁的年纪本就该如此缤纷且鲜明。
监考老师催促在走廊上还在看书的，单子淮也把解析放进，月考照例是三门主课加上两门选修，除去很少及格的英语和次次第一的底里，其他科目单子淮都是中规中矩的水平。
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好像苏哲聿帮自己补了这一段时间的英语，英语卷子做起来真的顺手很多。
考到第三天的最后一门，地理卷发下来，单子淮心情轻松很多。
他很少复习地理，毕竟很多知识都牢牢得快成条件反射了，先把卷子整体看了一边，然后按照习惯先把气候和洋流图默在卷子顶部。
“地理的情话......请写出不冻港的原因......”
单子淮看着这题目愣了一下，心想着这学校出的月考卷还挺浪漫的。
交卷铃响过，单子淮避开了扎堆在一起对答案的同学，把书放回到柜子里，之后就背上书包打算从教室后门离开。
门口苏哲聿也正好从后门窜进来，单子淮低着头走路，一个猛子撞到苏哲聿怀里。
下巴撞到了对方的肩膀，单子淮往后退了几步，揉揉自己的下巴，对方手扶住了自己，偏热的体温掠过胳膊。
“你怎么鬼鬼祟祟的？”见苏哲聿一副左顾右盼的样子，他问道。
“他们都抓着我对答案。”苏哲聿左看右看，确定刚刚抓着他对答案的一簇人不在，立马冲进教室放书，再偷摸着冲出来招呼单子淮一起快走。
苏哲聿的答案，确实属于标准答案了。
虽然看上去学习态度总是吊儿郎当的，但是跳到高三的苏哲聿成绩仍旧很好。
开始单子淮也和大多数人一样，觉得苏哲聿脑子开过挂，后来他却渐渐发现苏哲聿这个人一旦沉浸下来就专注地可怕，无论是学习，或者是任何事情。
“苏神啊！最后一道填空你算出来真的是负数吗！”顾嘉柔从前门吵吵嚷嚷地挤进来：“就我一个人算出来是负的嘛！我明明验算了两遍啊”
“苏神在哪里？他算出来多少？”
“他们怎么又来了！？我们快走！”
走廊上熙熙攘攘对答案的人开始往教室里涌，苏哲聿见情形不对，立马一把抓起单子淮的手腕往后门跑。
单子淮还没反应过来，就又被拽着一路狂奔到校门口的车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考完试，教室外分外明媚，香樟树连荫，人影错落。
鼻尖好像有花香味道，若隐若现。
“你回家吗？”苏哲聿跨上了自行车，转头问单子淮。
“我接单然去。”这一天第二次被莫名其妙拉着跑了好长一段路的单子淮气还没喘匀。
苏哲聿点点头，出了学校便是四岔路口，他笑着说：“那我先走了哦。”
“你走吧。”单子淮继续坐在车座上大喘气，有气无力地摆手赶苏哲聿先走。
刚骑了几步，苏哲聿又忽然停了下来，在书包里乱摸索了一番。
单子淮抬眼，有些好奇，只见到苏哲聿翻出一张宣传单递给自己：“我查了一下，那天食堂看到的海报，是这个大学办的活动吧。”
宣传单是黑白打印的，和学校里社团宣传的那张版式不一样。
原来是D大地理科学院学生会举办，广泛面对中学生的地质与岩石科普爬山活动。
“话说D大的地质系相当有名啊。”苏哲聿见单子淮盯着D大的校名看，说道：“不过我记得分数线不高，毕竟地质专业还挺冷门的。”
“你是不是查过了？”
单子淮一语说破，苏哲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次看到单子淮对食堂的海报感兴趣，回家就查了活动举办方和D大。
“这不是看你感兴趣嘛，你是不是很想考D大哇。”
单子淮确实很早就知道D大的名声，地质学科的黄埔军校，是起源也是国内的最高平台。
D大办的杂志他每期都会看，他真心地很向往，但是只敢把向往埋在心里。
没想到苏哲聿这般关注自己难言的理想。
单子淮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把那张打印纸又看了一遍，抬头看苏哲聿，等他说下一句。
苏哲聿却没有说话，冲着自己挑挑眉毛，似乎在逗他开口。
就这样对望了一会，单子淮只好垂下眼，假装用不经意地语气率先问道：“那，那我们就明天一起去爬山？”
边说着，余光看向苏哲聿。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话说出来的时候单子淮心砰砰直跳。
对方立马勾出一个很大幅度的笑容，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看着自己，因为笑意而弯成月牙儿。
“再说一遍。”
“什么？”
“第一次听到某人约我呢，快再说一遍。”
“烦欸。”单子淮也跨上车，伸腿不轻不重蹬了一下苏哲聿单车的后轮：“挡路了挡路了。”

进悬岩山坐的是那种看一眼就晕车的旅游大巴，大巴上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
单子淮脸色一直铁青着，神情严肃，手紧紧捂在嘴上，生怕自己一个疏忽就吐车上。
“你早说你晕车，我给你带个晕车贴。”苏哲聿看着单子淮一副难受的样子，有点手足无措。
单子淮难受地微眯着眼，尽力想把注意力从“正在晕车”这个事情中转移开，可惜效果甚微。
过了一会，单子淮默默把本来在苏哲聿腿上的塑料袋拿过来，放到自己的腿上，随时谨防意外吐在车上，同时继续捂着嘴，努力抑制着快溢到喉咙口的汹涌。
“你等一下。”苏哲聿想起来什么似的，在背包里摸索了半天。
摸了好一会，终于摸索出了一块薄荷糖。
“薄荷糖吃吗？”苏哲聿问，单子淮睫毛动了一下，没有睁眼，快忍耐到极限的样子。
“张嘴。”苏哲聿说道，单子淮移开来手，仍旧是闭着眼睛，但是乖乖张开了嘴。
舌尖凉凉的，薄荷糖掉入嘴里，整个口腔都变成了一种凉丝丝又清甜的味道，连着鼻腔里吸入的空气都好像被净化过了，不再是原先那种大巴车里难以形容的那种车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