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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君与妖妃(慕沉歌)


燕知微气恼,他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唤他跳下来,他真的跳了,他还要说自己不周全,说他容易相信别人。
皇权不可违抗。别说底下是楚明瑱的怀抱了,就算是刀山火海,楚明瑱命令他跳,他还能抗命不成?
燕知微也不和他顶嘴,淡淡道:“陛下不乐意接着,就看着臣摔下来,粉身碎骨就好。”
“君臣一场,替臣收敛尸骨就算仁至义尽,臣不敢置喙。陛下肯救臣一命,在刀山火海里捞臣一把,已经十分仁慈了。”
他自称为臣,而非“知微”或是“臣妾”,楚明瑱听出其中意有所指。
燕知微撩起衣袍,向他折腰,轻启唇畔:“既然陛下愿意接住臣,甚至愿意给臣一个漂亮的鸟笼,用于栖身……”
“臣妾知足,也自然要对陛下以身相许。”
他越是这样态度恭顺,楚明瑱越是觉得他心有抗拒,哪怕他并未表露只言片语。
这样近乎哑谜的对峙,唯有他们心如明镜。
其他宫人垂首侍立于侧,面对跌宕起伏的剧情,大气也不敢出。
“朕若不乐意接着,此时宫中,怎会有个‘燕贵妃’。”楚明瑱也笑了,容颜俊美无俦,唇的弧度却凌厉。
燕知微低垂着眼睫,神色不动。
楚明瑱看着他,心里却想:“小燕想要飞走,但朕却要他坠下枝头,落入朕怀中。”
“这阴冷寂寞的深宫中,朕注定终生困于高墙,却偏要他来陪朕。”
这是不可宣之于口的自私。
“罢了。”楚明瑱不欲再纠缠这个话题,转身拉着他的手腕,语气重新恢复平静,“此事不必再提。”
燕知微猝不及防,被他拽着手腕往殿外走,“去哪里?”
“去了便知。”楚明瑱脚步不停。
他身姿挺拔,窄腰腿长,走的又快,燕知微踉跄两步,才跟上。
似乎感觉出君王的郁闷,燕贵妃又找回几分敬业,为了哄他,三步并作两步,靠在了他的怀里。
楚明瑱顿住,顺势把他揽住,侧脸的弧度柔和几分。
君王仪仗停在外头,楚明瑱率先登上,然后握着他的手,把贵妃拉上去,命令道:“去御书房。”
燕知微没想到他能这么“不拘小节”,这简直是断头台待遇。
他快哭了:“陛下,这是君王仪仗,我还是下去吧,这于礼不合。后宫得遵循礼制,不得僭越……”
“礼?”楚明瑱像是才想起来有这么个东西。
毕竟,他的后宫空荡荡的,别说是六宫妃嫔了,没有太后,连个前朝太妃都没,他哪里需要记这个。
生母早早亡逝,养母德妃意在培育儿子夺嫡,结果死在五年三帝的荒唐闹剧中,坟头草都三丈高了。
燕知微早早通关燕王府副本,结果进入宫斗剧本时,发现自己铆足劲了要宫斗,却没有敌人。
他就算掘地三尺,也没法从一心扑在工作上的景明帝后宫,翻出个需要斗的小狐狸精……
或许,他本人才是那个狐狸精。
过去百花齐放的东六宫,现在闭锁宫门,都生了蛛网,好似在控诉这名皇帝的不解风情。
昨夜的雪融化了些,寒风还是有些萧瑟。
楚明瑱见他发抖,就揽着他靠近了些,依偎在自己肩头,分他半边貂裘,把恩爱明确地秀给了整个禁宫。
帝王仪仗经过,宫人们跪了一地,各个都把这琴瑟和鸣的一幕看在了眼里。
流言如风,转瞬就能传遍整个禁宫。
“知微虽然不是礼部官员,但是礼制多少是知道的。”
燕知微和君王并排坐在仪仗里,被强迫着秀恩爱,正浑身不自在的时候,面色微僵。
他小声不满:“后宫嫔妃怎么能坐君王的仪仗?知微才上任多久,陛下,您是要明天收到雪片一样弹劾我‘妖妃祸国,王朝危矣’的折子吗?”
楚明瑱浑然不在意:“最近前朝挺消停,问题不大。”
燕知微蹙眉:“那是因为陛下刚刚杀过一批乱党,群臣畏惧陛下。待到风头过了,定是要劝谏陛下‘亲贤臣,远小人’……”
他顿了顿,想起自己被归为乱党的一员,又是实打实的奸佞弄臣,现在却被揽着腰,坐在帝王仪仗里风光无限,简直绝了。
这么高调的妖妃做派,以他对前同僚们的了解,怕是会在家中气到吐血三升。
楚明瑱支着下颌,看向冰雪微融的宫道,淡笑道:“知微是‘贤臣’,朕远着那群小人,有何错?”
燕知微很有自知之明,闻言沉默了:“……您要不再仔细想想?”
坏了,陛下不分好歹了,要开始昏聩了。
曾经的燕相操碎了心,有些没习惯往日劝谏的君王变成了燕贵妃要服务的夫君,还在不断给自己上难度。
“陛下,您可是要做明君的,不能沉迷美色。”锲而不舍。
他打算在六宫争宠升职,是为了巩固地位,争权夺利,却独独没打算连累君王的一世英名。
“朕如何不能做昏君?”楚明瑱斜倚着坐靠,美人身上还裹着他的貂裘,手支在他的膝上,微微凑近。
他声音清冽,身子柔软,暗香盈袖,最适合被抱在怀中。
君王把他圈在身侧,正是销魂蚀骨时,一时间都觉得自己要堕落了,不爱做劳什子明君了。
“不行,您要做明君。”燕知微好急。
“臣好不容易辅佐陛下成为定天下的英主,您以为容易吗?史册上不能骂您,臣不许。”
“那就把史官砍了。”楚明瑱语气平静,道。
“哪有明君砍史官的!”燕知微目瞪口呆。
楚明瑱偶尔也想放纵一下,但他把燕相放在身边,听着自家小燕碎碎念,像个严格的妻,这也不许,那也不许。
天子的本质是任性,哪怕景明帝再克制欲望,皇权的存在就是威严本身,容不得挑战。
步辇停在御书房外,楚明瑱本就有意把恩爱秀到宫内宫外,如今遇到燕知微婉转着拒绝,他逆反的情绪上来了,不但不纳谏,行事却更放纵。
他淡淡地笑着,“爱妃这般考虑朕的名声,可不是宠妃做派,是有志于当贤后了?”
“比起当贤后,知微还是更适合做宠妃。”他道,“更适合,做些朕囿于身份,无法去做的事情。”
燕知微愣住,才意识到他又把臣子和妃子的职责搞混了,陛下是在敲打他呢。
他还没来得及后怕,却被帝王揽着腰抱下步辇。
“知微,配合朕。”他听到楚明瑱耳语。
越是放诞行事,君王的声音越是如雪冷静,眼眸锐利:“越荒唐越好。”
多年的默契,让燕知微迅速反应过来,收敛了推拒的动作,转而熟练地勾上他的脖颈,软软地唤了一声:“陛下……”
“爱妃真乖。”
燕知微脚不沾地,被君王抱下了步辇,一路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后妃不能进……”
燕知微抱着他的脖颈,有些眼巴巴地探头,看着熟悉的御书房牌匾,小声道。
之前楚明瑱说去御书房时,燕知微还没觉得不对,是因为他当初是丞相,大多数时候谈的是朝堂政事。
现在他作为“燕贵妃”被抱进御书房,明天堆在帝王案台的折子,恐怕能和他差不多高。
“朕说能,就能。”楚明瑱面不改色。
“……”没救了。
燕知微脚不沾地,被抱到御书房里,踩在了光鉴照人的地面上,才看见御书房外跪着两名臣子。
为首者是裴颂,担心早朝时触怒陛下,前来请罪。
其次是燕行,燕知微的嫡兄,是铁打的世家一派,袭爵伯远侯,朝中官位却因为丞相燕知微的打压平平无奇,与他关系极其恶劣。
他们愕然地看着前同僚被意气风发的陛下横抱着,径直踏进了御书房,好似半点也不在乎旁人的看法。
他们厌憎至极,试图扳倒,却仿佛在陛下那里顽强不倒的燕知微,正勾着陛下的脖颈,下颌靠在陛下的肩上,墨发垂落,微微摇晃。
燕知微看见他们跪着,挑起眉,似是在笑。
那笑容,当真是狐媚猖狂。

冬日的御书房里烧着地龙,暖意融融。
燕知微坐在御书房供君王休憩的坐榻上,脱了鞋袜,双腿曲起,半倚靠在坐榻的软枕上。
他衣衫尚带寒意,又被楚明瑱用漆黑的貂裘裹起,墨发散在貂皮上,暖意氤氲,让他的脸色微红。
“陛下,裴大人和伯远侯等在外头。”燕知微提醒。
“教他们等着。”楚明瑱低头,帮他把两鬓垂下的发从貂裘上拨开,拢好他的衣襟。
他语气不冷不热:“朕不召见,谅他们也不敢走。”
君王要看折子,紫檀几案被宫人搬上宽敞的坐榻,逐一摆好笔墨与印章。
楚明瑱从堆叠奏折的书案上取了些紧要的,把几案向最左侧推,腾出足够两人坐卧的位置,然后施施然在燕知微身侧落座。
“热。”燕知微歪在软枕边,他从君王的貂裘里探出头来,抱怨。
他伸腿欲蹬,却被楚明瑱按着膝,塞回皮毛漆黑水滑的貂裘之下。
“雪刚停不久,知微却去树上吹了这么久的冷风,仔细着些保暖,莫要着凉了。”
楚明瑱握着他的手腕,指腹摩挲,温凉柔软的手感,他从过去就喜欢得很。
燕知微的体温恰好,身量纤细修长,清丽貌美,最适合被抱在怀中。
当年在燕王府,楚明瑱畏寒,尤爱冬夜抱着他汲取温暖,缓解难以遏制的孤寂与寒冷。
看着君王潜心看奏折,裹着貂裘的燕知微见他不注意,视线贴上去,像是钩子,悄悄一撩。
他显然是刚刚脱离朝堂不久,还是很职业病地在意前朝的风雨。
楚明瑱潜心处理政事,却教他陪在身侧,像是去哪里都把他带在身边。不讲道理的盛宠。
他现在是后宫了,不能问政事。
燕知微有些丧气,只好故作矜持地吃点心。待吃完了两盘精致的梅花糕、白玉酥,他饮茶漱口。楚明瑱还没看完。
他有些失落地看着白皙的掌心,现在他既然没有握住相印的希望,后宫的凤印也没拿到。
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楚明瑱对他的帝宠还在。
楚明瑱后宫干净,他升职的道路上没有竞争者,只需要看牢君王,专心讨好他,按部就班地实施攻心计,迟早能握住后宫的权柄,再做翻盘的打算。
只要,楚明瑱肯给他机会。
燕知微叹息,他的生死与未来,皆系于君王的一念间。
这是在他最初选择攀龙附凤,应付的代价。
楚明瑱一目十行,看着今年江南的粮食收成账目,顺势按住有些失落的燕知微,揉揉他的后颈:“外头跪着的那两个,你怎么看?”
“后宫不得干政。”燕知微矜持地说。
“朕想兼听则明,燕相评价一二,不算干政。”楚明瑱失笑,随口给了他个台阶。
燕知微似乎等的久了,张口就来,皆是挑不出错的好词:“同朝为官,那知微就擅自评价一二。二位大人为陛下效力,长安京中无不交口称赞。燕侯家世显贵,在京中世族颇有号召力;裴大人更是历经两朝以上,在前朝风雨不动……”
“两位皆是国之肱骨,世代忠良,治世能臣,陛下得之,如虎添翼啊。”
他面带微笑,嘴上甜,字里行间却带着杀人诛心的坑。
“长安京中交口称赞”“在世族中有号召力”“历经两朝以上”……
这些看似是正面的评价,实际上是句句在戳君王的雷点,意指世族势大,隐隐有威胁皇权之势。
这句“世代忠良”,多少带着些讥讽之意。
毕竟,五年三帝,他们可都是向楚明瑱的敌人效忠过的,只是仗着世族根基深,底蕴足,成就了“大而不能倒”罢了。
楚明瑱也听懂了其中的明褒实贬,低笑一声:“好个‘世代忠良’。”
燕王楚明瑱,虽说有平定天下的赫赫战功,入主皇城无可争议。
但在京中世族眼里,他还是那个当年被放逐的皇子,没有显贵母族,还在北地待过相当长的时间,麾下臣子都是北地的一干土生土长的将领,少有任用世族显贵。
在这些有名望的世家眼中,景明帝纵有赫赫之功,却不向世家示好,迎娶世家贵女为中宫皇后,延续皇室血脉,是在排挤他们。
在世家看来,无论这龙椅上坐着谁,都是“流水的皇帝,铁打的望族”。
要知道,景朝从开国祚,到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再到燕王恢复景朝。这经历的年岁,还没有世家繁荣的时间长呢。
楚明瑱把手伸在貂裘里暖着,带着些亲昵地捏了捏他的膝弯,道:“你方才是以朝堂同僚的身份评价,若是以‘燕知微’的身份,你如何想?”
丞相说话,自然八面玲珑,面面俱到。燕知微却不用,个人好恶,他皆可以表达。
燕知微看了一眼楚明瑱,见他神态随和自若,与他寻常聊天,不像是在设局坑他。
而且,他的小腿在楚明瑱带着技巧的揉捏中渐渐软下来,浑身都如同浸在温水里,软绵绵地倒在君王怀中。
如此,当真是被君王从燕相的身份中带出来,化作那被他横抱入御书房的燕贵妃了。
燕贵妃也不再矜持,仪态风流,双臂抱住他坚实的腰际,语气柔软,好似那令人无法拒绝的枕边风。
“陛下,知微不喜欢他们。”
“以前在朝堂上,裴大人和伯远侯就欺负知微,经常上折子说知微的坏话,挑拨知微和陛下的关系……”
“知微看他们不顺眼。”再接再厉。
“哦?”楚明瑱被他从背后抱着,下颌都靠在他瘦削的肩膀上,正是魂销魄荡的时候。
燕知微的唇凑到他耳畔,吹着气,若即若离道:“陛下,知微站不稳脚跟的时候,经常被他们联手欺负,当众给过没脸,知微推荐的官员,还经常被他们捏着芝麻大的错弹劾,吃了亏,也只好咬牙忍着……”
“被欺负了,为什么不来找朕?”他不做燕相了,楚明瑱才第一次见他抱怨被针对。
在过去,燕知微往往拒绝他出手偏袒,就算被针对的再惨,也佯装无事,打落牙齿和血吞。
想来,他是不想给帝王留下一个无能的印象。
“陛下不适宜当众偏袒知微,您是要做明君的。”燕知微比谁都认真。
他锐利而清醒:“做宠臣,也得有宠臣的价值。作为帝王手中的刃,我得自己锋利起来才行。”
可惜到最后,他还是年岁太轻,太轻敌,没有斗过。
当时他勾连叛党的证据伪造的太过完善,那些来往信件都是仿他的笔迹,逐一写出,印都是真的。
杀叛党要从速,免得夜长梦多,楚明瑱已经没有任何理由拖延此案。
就算当时君王包庇他,他还能如愿做丞相吗?谁又愿意与一个身上污名没有洗清的丞相同朝为官?
陛下,就当真不会猜疑吗?
燕知微从来不是个会轻易放弃的人,只要有绝地翻盘的机会,无论这有多荒唐,他都会去做。
他不甘心,最后是以满身污名的惨淡结局,在楚明瑱漠然与失望的眼神中,与这个世界告别。
“枕边风?”楚明瑱抚过耳垂,被勾搭了,温度有点烫。
“这可不在枕边。”燕知微促狭地眨眨眼。
不多时,雅致清丽的美人从黑貂裘里钻出,支着手臂,仰起头,在君王修长分明的锁骨上亲了亲。
“您的贵妃被欺负了,陛下会替知微找场子吗?”燕知微的语气里,带着些狡猾的试探。
楚明瑱支颐看着奏折,享受美人在侧的时光,本就是难得的放肆。
却不料,这一下下落在他锁骨和喉结上的啄吻,足以让他心魂飘荡,禁不住地看向清雅动人的天仙丞相。
他眉似远山墨黛,明眸善睐,姿容如皎月冰雪。
他的容色虽不是那种艳丽浓烈的妖,却似含露的一支梅花,清丽鲜妍,又如幽谷生兰,别有一段楚楚风情。
楚明瑱定了定神,眸色渐渐浓烈深沉,看向勾着他小指摇了摇的燕知微,声音略带沙哑:
“爱妃都如此要求了,那么,宣见吧。”
得了宣见,裴颂和燕行忙不迭踏入御书房,参见君王。
他们是眼睁睁地看着陛下把燕知微抱进御书房的。
乍一眼看去,他们却只见坐在榻上,膝上覆盖漆黑貂裘,手执奏折的陛下,却不见燕知微。
“陛下……”裴颂松了口气,以为陛下还知道些分寸,刚想说些劝陛下远离佞臣妖妃的话。
却不料,那貂裘底下动了动,伸出一段赤裸洁白的小臂,无暇如美玉,又似凝脂,感受到了浮动的凉意,悄悄缩了回去。
楚明瑱掖了掖貂裘,隔着貂裘轻抚那人的脊背,好似在哄他睡觉。他漆黑的眼眸垂下时,有一段流淌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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