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淡淡的紫荆花香,顺着夜风弥漫在室内。
前世, 货船被扣,从西印到雾都,书信千里加急。
“你真的不和我走吗?”维恩已经数不清这是安塞尔第几次问这个问题。
就在此时, 就在两人情动, 水到渠成之时, 他突然又皱起眉头, 神情认真地开口。
维恩笑着低下头, 落下细碎的吻。被吻到的地方都会颤动一下, 安塞尔别过脸, 咬着嘴唇努力克制,可细微的喘息依旧漏了出来,若不是被压住, 恐怕要敏感地蜷缩起来。
“不去。我就在庄园等您。”维恩细致地做着准备工作, 随口答道。
他哪也不去,就呆在雾都, 这里是他长大的地方, 也是姐姐一家在的地方,他要随时待在他们能找到的范围内。
“您就去一个月, 不至于这么舍不得我吧?”维恩见他还垂着眼睛, 不说话,忍不住打趣道。
“我不知道……”安塞尔也觉得自己这么黏人有些好笑, 叹了一口气。
他回想起信里写的情况,越想越害怕, 似乎大洋彼岸的那个岛屿已经被战火笼罩, 自己过去就好像投入到火焰中的木柴。
然而他又不得不去, 经济危机,鼠疫流行, 工厂相继关停,庄园负债,而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一年前投资的西印的那几艘满载香料的货船,只有将它们接回来,工厂才能继续运转,工人的工资就能发下去,更多的家庭也能免于受难。
这些思绪他都没有和维恩说,和维恩说有什么用呢?若是有危险,自己也只是将维恩一起拉进火坑罢了。
想清楚这些,他就不再纠结,坦然地张开双臂搂住维恩的脖子。
维恩本来看他走神,想着偷偷使坏,猝不及防被抱住,明亮的眸子瞬间化作一池春水,傻呵呵地低声笑了起来,连动作都温柔缠绵了几分。
“到那我会先写封信给你,有事你就给那个地址写信好吗?”安塞尔轻声说道。
维恩含糊地应着,埋在安塞尔颈间猛吸了一口气,好像醉了一般痴痴地笑道:“好想一直……到你出发……”
“傻话……”安塞尔无奈地笑笑,将脸贴在维恩蓬松的头发上蹭了蹭,感觉自己也像逐渐被滚烫的体温融化似的,少年人特有的热烈与力量吞没了他。
他们不喜欢在这个时候说话,总是用尽全部的心神与注意。每一次都像是第一次,又像是最后一次。青涩又疯狂。
爱情的开始与结束重合,永恒便在瞬息间。
维恩万万没想到,安塞尔才出发一个星期不到,他就收到了家里捎来的口信,告诉他姐姐病重速回。
沉默地听完了得病的始末,维恩只觉得十分荒唐。
“缺钱,所以去卖血……”维恩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保持冷静:“为什么不找我,我难道会不给你们吗?”
“我怕给你添麻烦……”珀莉端着稀粥碗嗫嚅道。
“你现在才是真正的给我添麻烦!”
“维维……你看你能不能……”姐夫站在病榻前,佝偻着身子,一手紧张地攥着另一边空荡荡的袖子。他的话说到一半,好像也知道强人所难,顿时脸变得黑红黑红,头几乎低到地上。
“差多少?”
“……一百镑。”
维恩突然有些窒息,错愕地提高了声音:“我一年工资才二十镑,你要我从哪里想办法?更何况之前为了帮你们还债,我已经预支了十年。”
半年前,姐夫在工厂里工作时,因为机器老旧,意外被卷进去一只手臂,好悬才保住性命,可工厂老板却仗着他们不懂,威胁姐夫主动离职,甚至倒过来向姐夫索取赔偿。
维恩赶回去想要起诉对方,却被一个个自愿免责合同上的红指印堵上了嘴。没有办法,他只能代为偿还了债务。烟杉汀
他还记得安塞尔领着他去找管家华先生预支工资时,华先生从单片眼镜下投过来的锐利目光:“刚升职就预支吗?十年,他能在这里干十年吗?”
是的,十年后,他都已经三十三了,哪怕对自己的容貌十分自信,但终归会留下点岁月的痕迹。当他不再年轻漂亮,难道要让安塞尔爱他粗鄙无知的灵魂吗?
“那要看维恩的意愿了。”安塞尔温和地笑着,华先生不再言语,沉默着将工资登记好递给维恩。
“这些都不说,我连借钱都没处借,少爷和卡斯迈男爵去了西印,夫人在爱丁堡休养……”
他傲慢惯了,自视甚高,对庄园里其他仆人都看不上,除了和他一个房间的卡罗关系稍微好点外,当然,这也是因为卡罗就是这个热情地性格,其他人恐怕都不会借钱给他。
维恩还想继续抱怨,突然十一岁的奈奈跑了进来,爬到床上,想喝母亲手上的稀粥。
“奈奈!”维恩当然知道乙肝是传染病,严肃地阻止道。
珀莉垂着眼睛,也好像没有听到似的,将碗倾斜一下,递到奈奈嘴边,方便她喝。
维恩僵在原地,一下子都明白了,冷冷地开口:“什么意思?”
姐夫这才反应过来,看了姐弟俩一眼,单手抱着瘦弱的奈奈出门去。
珀莉还是低着头,好像一座灰白色的石像,。
“另外三个孩子呢?”维恩质问道,他心疼自己的姐姐,却又为无辜的孩子们感到心闷,满腔的怒火不知何处倾泄,清亮的眸子染上几分赤色,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可忽视的强硬:“啊?告诉我啊。”
珀莉终于抬起眼睛,那双因为流泪太多已经干涸的眸子怔怔地看着维恩,“我之前也不知道……”是的,像他们这种穷人,不舒服的时候,忍一忍睡一觉就好了,若不是突然晕倒在街上,被好心的路人送到医院,怎会知道自己得了这么重的病呢?
维恩的心一下坠进冰窟中,他脱力般向后退了几步,甩了甩头,怒极反笑起来,嘶哑着嗓子自言自语:“害了自己,哈,还害了孩子……”他垂下手,转过身,不去看姐姐掩面而泣的模样。
“没事的……”他艰难地开口,却没法学着安塞尔说出后面半句“会好起来的”,他想不出未来怎么才能慢慢变好,或许这也是他和安塞尔的不同所在,他只能重复着:“钱我会想办法的。” 他走出房间,阳光明媚,三个大点的孩子在门口跑闹,欢声笑语听着好像春天叽叽喳喳的燕子。最小的那个似乎也因为身体最弱,乖乖地趴在自己父亲的肩上,看着哥哥姐姐门玩耍,眼里流露出羡慕的情绪,就好像地下室中看着栏杆处的那一方小小的蓝天,病痛是困住这个幼小的自由灵魂的最大牢笼。
“舅舅!”洛洛举着双手跑到维恩面前,维恩蹲下身子,这个孩子从小就最黏维恩,他真的特别喜欢自己的漂亮又时尚的舅舅,常常抱住就不送开,哪怕玩的正开心也会跑过来要抱抱。
洛洛坐在屈起的大腿上,从口袋掏出用草杆编的蚱蜢,放在维恩手里,用滚烫的额头贴着维恩的脖子,很娇气地说道:“舅舅,肚子痛。” 洛洛总是会说这种话,维恩一直以为是小孩子争宠的小心机,很少给予回应,此时再次听到,心中却是猛地一空,他颤抖着伸出手覆上孩子的肚皮,洛洛弯着眼睛满足地笑着,好像累极了,慢慢地将整个人地重心都压上维恩的手掌,似乎挤压能够舒服一点。
维恩有些支撑不住小孩子的重量一般,感觉手上的骨头疼得很,不得不调整下姿势,那个蚱蜢在动作中,落在地上,洛洛低着头,卷曲的头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脸上,从侧面看过去,那双四个孩子中最绿的眼睛升腾着雾气,好像在懵懵懂懂地承受着痛苦。
维恩鼻子一酸,再也受不了,起身快步走到屋子后面,姐夫担心他的情绪,一把拉住刚捡起蚱蜢准备追上维恩的洛洛,赶到其他小孩那里,自己跟了过去。
他刚走到房子拐角处,突然听到一声金属震荡的轰响,接着是一声沉闷的咬牙切齿的男声:“命贱!”
像是在骂别人,又好像在骂自己。
接着又是一下下的金属撞击声,达利想起屋后面摆着很久不用的铁梯,赶紧跑过去,一看,果然,青年紧紧攥着右手,左手一拳拳打在铁梯上,达利冲上去握住维恩的鲜血淋漓手,却被巨大的力气带着“砰”的一声,撞上了铁梯。
“别这样……”达利也不好受,自从断了一只手后,就找不到工作,他一个壮年的男人,却只能呆在家,帮妻子递毛线,捶衣服,一个月前,他不甘心地跟着一个打工的队伍去隔壁城市,没想到刚回来就发生了这档事。
“我没有钱,我没有你们想的那么风光……”他从小失去双亲,早早嫁人的姐姐就好像他的妈妈,而憨厚温和的姐夫自然地承担起了父亲的职责。在姐夫面前,维恩卸下表面的逞强,痛苦地坦白道,所有人都以为他做了安塞尔的情人,便发达了,只有他自己知道,安塞尔给他的所有东西,他还得起的就用同价值的礼物还,还不起的便不要,虽然安塞尔有时也会对他这种太过自尊的行为有些失语,然而维恩也没有办法。
“你们不懂,我不能让安和我关系带上钱,我必须要证明自己不是冲着他的钱去的,我是真的……”
“我是真的……”
维恩说不下去,两个男性之间的身体关系在这个时代本就不被人接受,但尚可用欲望掩盖,精神上的相爱就更加惊世骇俗。
“你们都不懂……”他越发感受到安塞的与众不同,这个在天主教家庭诞生的孩子本应该遭受更多的阻力,他是怎么以那种平静又坚定的态度向所有人坦白,反倒是维恩畏首畏尾,遮遮掩掩,好像做了些见不得人的事。
“我……”维恩一偏头,正好看见墙角冒出来的一排小脑袋,他赶紧别过脸,擦掉眼泪,然后调整好情绪露出一个明艳的笑容:“我会想办法的。我会给他写信。”
他按了按姐夫的肩膀,示意他放心。
可是,他托人写的信却石沉大海。维恩惴惴不安地等待了又一周,邮局的人都记得他了,远远看见他便会挥挥手:“没有西印的信,你回吧。” 期间他向卡罗借了二十镑,带回家的时候,家人惊喜佩服的神情让维恩觉得自己像打了胜仗的将军,他隐瞒了联系不上安塞尔的事,转而想着别的方法。
只能是他来想办法,他在雾都的中心工作,再怎么样也比这处穷乡僻壤赚钱快。
他就是抱着这个想法,一脚踏空的。
第74章 维恩(七十四)
“维维, 你怎么……”达利看见维恩这副狼狈的模样,声音都心疼地在打颤。
“没怎么。”维恩碰了碰嘴角的破口,吸了一口气, 垂下眼睛, 他总不能告诉姐夫自己去哈特格林夫人那里出卖了色相, 却只换了一顿暴打和聊胜于无的两英镑吧。
“倒是你, 你怎么才回来?”维恩从达利满是脏污的手中接过几枚硬币, 眼里闪过一丝无奈, 太少了, 可他也知道经济萧条下,这也是达利的极限了。
他叹了一口气,脾气都变得柔和了很多, 说话也不那么刻薄:“姐夫, 你还是在家多陪陪他们吧,不然我去买药, 家里都没人照顾……”颜衫霆
达利自然是听出了维恩的失望, 脸黑红黑红的,独臂紧张地绷紧:“我是不是……很没用……都怪我, 太差劲了……”
维恩摇摇头:“我倒希望你很差……”他的眸子深深的, 苦笑了起来:“你要真是个差劲的人,酗酒打人滥情, 姐姐早就离开,过上更好的生活了, 可偏偏你憨厚专一, 老实工作, 什么不良嗜好都没有,就是没有钱。都怪你太好了, 这个世界真没有道理……”
他说完转身就要去买药,却被达利拉住手臂:“我这次出去,不是一无所获的。”
维恩疑惑地看着他。
“我打听到了,我有个发迹的表哥,他现在就在雾都几十公里外的小城里,我们可以问他借钱。”
维恩眼睛一亮,随即又暗淡下去:“现在因为黑死病,没车了,怎么去?”
雾都虽然还没到封城的地步,但交通工具也停运了。
“况且,不是说最近因为经济不景气,城市周边出现了很多土匪吗?就算我们一起去都很危险,更别提还得有人留下来照顾他们。”
“我自己去一趟。”达利似乎是觉得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不如拼一把,眼里闪过一丝决意。
维恩正想和他分辩,门口传来马车车轮滚动的声音。
维恩心里一动,会坐着马车拜访这处破烂街区的,难道……是安塞尔回来了吗?他一下露出欢快的笑容,跑了出去,褪色的斗篷飞扬在身后。
门外停着一辆陌生的马车,车夫也很陌生,但维恩已经没有精力去注意这些细节,他只想赶紧扑到恋人的怀里,他被各种事情折腾得精疲力尽,他的灵魂需要一处可以停泊的港湾,有安塞尔在,所有的事都可以解决,在他的心中,安塞尔就是这么无所不能的一个人。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努力让苍白的皮肤看上去有点血色,他再狼狈也还是在安塞尔面前保持那副漂亮的容颜,然后他捂着剧烈跳动的心口,登上马车,带着漂亮的笑容,掀开门帘钻了进去。
他刚探进去一个头,笑容一下就凝固,里面坐着的是他最讨厌的人——坎森公爵。
他向后缩去,想要逃跑,身上的伤又开始疼痛,却被一下掐住脸,指甲与戒指扣进皮肤,他忍不住哼了一声,不敢再动,生怕被划出伤口。
“真漂亮,穿着这身破布也能像维纳斯雕像一样,难怪他们都想要你呢……”坎森公爵笑道。
看着维恩戒备又厌恶的眼神,坎森公爵满不在乎:“我可是来为你介绍生意的,这次不骗人,你能拿到一百镑,一分不少。”
“滚!”维恩啐了他一口,然后被重重按在马车墙壁上。“为什么不肯放过我!戏耍我一次还不够吗?!”他锤着墙壁,大吼道。 “别不知好歹,你这么受欢迎,不正好吗,现在可没有几个人,有你这么高的薪资。”坎森凑到他的耳边,压低声音:“至于为什么……你要不要问你那主子到底在外面得罪了多少人?”
维恩真的不明白,安塞尔那么好的人,为什么那么多人将他视作眼中钉。
马车外传来争执的声音,达利听见维恩的怒吼,推开守卫想要冲过来,却被拦住,于是便扭打在一起。
达利虽然为人老实,但毕竟之前是干体力活的,哪怕少一只手也和这些条件优越的大腹便便的守卫旗鼓相当。
“你们不要打他!”维恩挣扎起来,坎森有些按不住,但又不能真的下手弄花维恩的脸,毕竟贵客那里有要求。
维恩看破他的顾虑,勾起笑容,眼神像毒蛇一样:“好,我去,只要你不怕我把你的贵客揍一顿,我们一起死。”
坎森公爵真的害怕,但是早有准备,“你别这么固执,你不是需要钱吗?我给你提供工作,你回报我一点怎么了?”
“一点?”维恩可不相信,然而坎森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心猛地一沉:“毕竟,你要的药现在可在药店买不到了……”
“你……”维恩听出他的潜台词,怒气攻心,猛地一挣,坎森被撞个踉跄,恼羞成怒地用铁水灌心的手杖指着维恩,反而笑了起来:“我可不是针对你,要怪就怪那群专家,他们认为这种药物也是治疗鼠疫的特效药,你运气可真差啊。”
“那你也是在囤别人的救命药,你没有良心,你不得好……”维恩还没骂完,就被一手杖捅中心口,他有些痛苦地倒退几步,一下从马车平台上踩空掉了下去。
坎森跟着走出来,双手撑着手杖,愠怒又嘲讽地开口:“那个天真的少爷能教会你什么,你还不如跟着我。良心?你还信那个东西,这就是为什么我现在每天吃肉喝牛奶坐马车,你却连家人治病的药都买不起。”
坎森的语气高高在上,维恩被达利护在怀里,捂着心口,嘴里带着血腥味,哈哈大笑起来:“这就是为什么你总是处处被安压一头,你都五十多岁的老东西了,输给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当万年老二的感觉如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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