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的一声,一只飞鸟毫无征兆地撞死在窗户上,卡罗悚然一惊,就听到维恩可怖的声音,比窗户上的红血还要鲜艳:“我当然想过死,但我又觉得该死的另有其人!”
卡罗闻言,知道他不是在骂某个具体的人,反而更加如坠冰窟。
或许每个酒醉的人都会有这种体验,当他们在快要醉倒的时候突然被外力刺激,他们会瞬间清醒过来,之后又坠向更深层的酒醉。
此时维恩就是这样,因为撞见夫人下楼而落荒而逃,跑到庄园外不远的大路上,困意突然袭来,他就这么靠着路牙子,迷迷糊糊地睡了起来,嘴里哼着一声没有歌词的歌。
这首歌小时候姐姐经常哼着哄他睡觉,外面父母在吵架,亲戚在打砸,姐姐抱着他的头,轻轻哼着,好像一堵屏障,挡住了所有的不幸。
长大之后,姐姐只是偶尔在哄孩子的时候会哼两句,维恩以为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了。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姐姐去世的那天,他趴在床边睡着了。
好像突然心有所感,珀莉从睡梦中惊醒,接着剧烈的疼痛席卷五脏六腑,她颤抖着手想要伸向维恩,害怕地想要拉住他。
但是维恩突然蹭了蹭胳膊,转过脸来,沉沉地睡着。 那张苍白的脸上带着深深的黑眼圈,使得从来不化妆的他不得不涂上一层白.粉,脖子上的纱布还向外渗着血,这是一个公馆里的客人喝多了酒拔剑划伤的。
珀莉生病以来从没见他睡得这么好,一时有些不忍心,咬着嘴唇,无比轻柔地颤抖着摸了摸他的头发。
外面又开始传来框框的声音,连一个病人最后的安息也不愿意给。
维恩的眉头微微皱起来,睫毛疯狂颤动,好像随时要醒来。
珀莉痛得不行,但还是强忍着沙哑着开口,哼起了无词的歌。她哼了一会,似乎也获得了短暂的宁静。
只是很快病痛便反扑,整个人蜷缩了起来。
她想要叫醒维恩看姐姐最后一面,但终于是没有,整个人瘫软地枕在胳膊上,长发稀疏拖到地上,她带着一丝微笑,目不转睛得看着维恩,嘴唇微微翕动,似乎还在哼着。
只是现在不仅没有歌词,也没有声音。
渐渐的,那双苍白美丽的脸上覆盖了一层可怕的白翳,绿色的眸子好像失去光泽的玻璃珠。
一阵风吹来,像是听见了无声的歌,维恩颤抖的睫毛慢慢恢复平稳,眉头渐渐松开,好像孩子般咂了咂嘴,带着笑做了一个甜甜的美梦。
第76章 维恩(七十六)
“夫人不用太担心, 这次可能是太过劳累加上花粉过敏撞在一起导致的急性发作,已经稳定住了,之后好好调养就行了……”老医生垂着眼睛, 收拾手提箱里的瓶瓶罐罐。
“只是还应该多注意, 少爷有哮喘病史, 平日里尽可能远离花粉多的花, 尤其是紫荆花花粉又多又密的。”
艾姆霍兹夫人将他送到房间门口, 点点头:“博士说得对, 庄园里没有种紫荆, 也不知道那只猫从哪里沾来的……”
医生沉默了一下,微微抬眼,从金丝眼镜下看向夫人, 斟酌着开口:“我的建议是……猫也远离……”
卡罗正好打开门, 夫人与医生看见门外的珍珠被突然打开的门吓了一跳,“喵”地叫了起来, 一转身扑到一旁笔直的黑色西装裤上。
维恩弯腰将珍珠抱起来, 和怀里的猫猫一起惶惶不安地看了一眼夫人。
两双碧绿明亮的眸子似乎在烛火下泛着幽幽的鬼魅的光。
夫人一时有些语塞,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维恩。
安塞尔的哮喘已经好了十几年了, 虽然庄园还是会定期更换保质期内的药物储存下来, 然而出于迷信,都是放在家里的角落, 不摆在明面上显得晦气。
这次突然复发,还是多亏了维恩有前世的记忆。
短暂的慌乱之后, 他突然就想起来药物存放的地址, 跌跌撞撞地冲到墙角, 打开玉制花瓶后面的浮雕上的小橱柜,取出里面的硝石溶液, 将哮喘纸浸没,然后放在烛火下缓缓点燃。
这一套动作他做得无比熟练,等烟雾起来了,他端着金属小碟,抱着安塞尔坐直了,透着紫青色的烟尘颗粒凝视着,泪眼朦胧地亲吻苍白脸庞上垂下的金色长发。
他如此专注,连指甲被火焰点燃一块都没注意。
已经敲响了传唤仆人的铃,陆续有仆人进来,他们看到杂乱的床铺与衣衫不整的两人,哪怕之前早有风言风语,此时依旧惊讶了一番。
“愣着干什么!”黛儿穿着睡裙,披着外衣,一进门就被呛了一下,她掩住口鼻冷声道:“把猫抱走!转移房间,医生马上就到了。”
她摸索着向维恩走去,金属小碟里的纸片还在燃烧,隐隐绰绰的火苗照亮那张俊美的脸的一角。
黛儿还没有说话,维恩突然抬眼看向她。和黛儿想象中的无措与迷茫不同,他的唇紧紧贴在长发上,含着一颗眼泪的漂亮眼眸映着火光,神情坚定,好像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都来自这片流转着金色火焰的深潭。
黛儿有一瞬间的错觉,似乎维恩在看向她的时候,瞳仁像猫眼一样收缩了一下。
无需多言,虽然不知道突如其来的仇恨对象是谁,但她已经做好了同仇敌忾的准备,缓慢地点了点头。
维恩有些惴惴不安地看向欲言又止的夫人,珍珠似乎也预感到不妙,缩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
艾姆霍兹夫人看着他额角因为之前的跌倒而撞出的伤口,叹了一口气,抬起一只手,“维恩……”
维恩走过去,低下头,夫人摸了摸他温热的脸,然后顺着脸颊向后,落在他的后颈上,轻轻拍了拍,语气柔和下来:“把衣服换换,进去看看。”
“……是……”维恩有些受宠如惊,脸和耳朵立马涨得通红。
“我知道不应该养猫,但是……”夫人虽然在说猫,可眼神却一直盯着维恩,“安喜欢。我很贪心,我希望他能既健康又快乐。如果非要取舍,我想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决定权也应该交给他自己。” 医生听得似懂非懂,但也不好说什么,跟着华先生去留下药方结账。
维恩将珍珠交给别的仆人,自己去简单地清洗了一下,然后推开房门,蹑手蹑脚地走进去。
房间里还残留着硝石的气味,墙壁在月光下带着发着幽幽的蓝光,床上的人侧躺着,悄无声息。
这气味维恩太熟悉了,他曾经闻过整整两年。
本以为这一世自己已经照顾得够好了,他特意替换了枕头,被子的填充物,监督安塞尔保暖防寒,甚至都用上了东方流行的药材泡脚,然而还是功亏一篑。
庄园没有紫荆花,珍珠身上带着的紫荆花粉究竟从何而来?
维恩从不惮以最深的恶意去揣测坎森公爵。
一时间觉得讽刺无比,他本来已经说服自己,放下前世的恩怨:既然对方现在没有伤害自己,那自己也没必要非要跳进泥潭和对方纠缠不清。
然而现在却不是维恩放不放过他的问题,而是他不愿意放过维恩。
我怎么会变得和安塞尔一样疯?维恩缓缓跪坐在床边,将头埋在床单上。
疯到去认为这个黑暗可怕利益至上的吃人社会,会允许他躲在角落安安静静地爱,安安静静地生活。燕扇停
从他想要过得幸福开始,就已经逆着浪潮,注定要在风口浪尖之上了。
前世他曾以那种天真的恶毒,向安塞尔提议搞垮对面的竞争公司,垄断整个市场,安塞尔只是拨弄着蓝宝石扳指,淡淡地问:“那他和他的工人怎么办?我们能够提供足够的工作岗位吗?”
“维恩,他只是我的竞争对手,不是我的敌人。那些无辜的人更不是。”
维恩之前会为了他的善良感动,现在依旧是这样,只是多了几分不值。
因为他们将你看作是除之而后快的敌人。前世有多少人冲着他曾是安塞尔情人的身份调笑他,维恩记得清清楚楚。
他亲眼见证安塞尔破产,庄园被拍卖,在雾都孤立无援,敲不开任何一个朋友的门,最后只能远走他乡,直到三年后才回来。
安塞尔确实有了很好的名声,但是在那三艘满载香料的货船沉没之后,对他的称赞就变成了满满的讥讽。
维恩趴在床边思绪万千,安塞尔似乎也察觉到他,微微动了动,维恩听见他重重的呼吸声。
维恩等了一会,安塞尔才翻过身,声音沙沙的,有些艰难地撑起半边身子,向维恩伸出手。
维恩双手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掌心贴在脸上,轻轻蹭了蹭。
“吓到你了吗……嗯?”安塞尔背着光,看不分明表情,但是依旧能通过熟悉的语气想象他嘴角温柔的微笑。
掌心是温热的,但指尖有些凉,还带点湿润,维恩突然福至心灵,意识到方才安塞尔的磨蹭是在干什么。
维恩单膝跪在床沿,靠过去,轻轻搂住他,嘴唇贴上他的眼睑,湿湿的,像是一点雾气,一点汗珠,晕开来,抹开来,薄薄地覆盖在凉凉的皮肤上。
“您也会害怕吗?”维恩愣头愣脑地开口,前世安塞尔那副安宁傲慢的态度让他对恋人展露出来的脆弱有些不知所措。
“不能说是害怕……”安塞尔眨眨眼睛,凉丝丝的睫毛划过他的嘴唇,“就是恍然若失了,曾经习以为常的东西现在可望不可及起来……”
这种感觉维恩懂,他之前骑自行车摔断了腿,虽然治好了,但当取下石膏与纱布的那天,他看着膝盖上狰狞的疤痕,突然意识到他要和这个丑陋的东西绑定一辈子,再也回不去之前完好的时候了。
“我还能抱着珍珠晒太阳,骑着谢诺夫在草场上狂奔,浇水养花,打猎踢球吗?恐怕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你一进我的房间,就要闻到这股刺鼻的硝石味,你不会喜欢吧?”
安塞尔轻声道,语气微微下沉,似乎在说着陈述句。
“我喜欢啊!我不觉得难闻,只要它能让你舒服一点,让你好起来。我对这个味道很习惯的,你刚刚窒息的时候就是我点燃的哮喘纸。因为我……”维恩突然卡壳了,脸涨得通红,有些窘迫。他眼神一下游离起来,然而嘴却没有跟上脑子:“……表弟……”
安塞尔笑了起来,玩笑般揪住他的领口,拉近了一些:“你表弟,到底是什么人……”
安塞尔离得很近,柔顺的丝绸睡衣覆盖在维恩撑着床面的手掌上,维恩打着哈哈就势搂住睡袍下的腰,一起躺在床上。
“我先陪你睡一会,医生说要多休息。”他认认真真地拉好被子,“等好了,想骑马就骑马,想撸猫就撸猫,他们不准,我就带你跑掉,找个地方光明正大地做这些事。”
安塞尔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把他的胳膊从头底下抽出来,然后抱在怀里,乖乖地闭上眼睛。
维恩眼眸沉沉地看着恋人安宁的睡颜,他早就发现了,每当他说要带安塞尔走的时候,对方都会很开心。
他得意之余又会有些感伤,这暗不见天日的雾都,连他的太阳也想逃跑吗? 维恩打开门,正看到窗户大开着,安塞尔坐在窗台上,长发被风微微吹起,手上拿着不知道哪来的文件。
维恩连忙跑过去,将一盘切好的苹果塞到他手上,然后也坐在窗台上,抓起一旁的毛毯给他踩在大理石上的双脚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
安塞尔有些哭笑不得地动了动,却被幽幽的绿眸堵了回去,只能拿起叉子叉起一块苹果,左右看了一下,又抬起头,有些疑惑。
苹果被削成了兔子形状,红红的两个果皮剪成的三角好像耳朵一样卷起来。
维恩趴在他的膝盖上,仰着头嬉皮笑脸:“好难弄的呢,可爱吗?”
安塞尔弯起眼睛笑了起来:“你把我当小孩吗?”
他说着,将苹果递到嘴边,小心翼翼地用牙咬住兔子耳朵,吃完耳朵,才慢条斯理地吃身子。
维恩笑着看他吃完一个又叉起一个,也有些饿了,拿起浆果塞进嘴里,大吃特吃起来。
“我刚刚想出去找你,发现你在发好大的火。”安塞尔突然开口。
维恩没想到他看见了,一时有些不好意思。
维恩只是气急了,“从本少爷来这里,再到现在的坎森公爵,庄园养着你们,什么时候亏待过你们?但是只要一点小小的诱惑你们就抵挡不住,你们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他是这么冲集合的仆人们说的。
卡罗站在最前面,有些不满意地皱着眉反驳:“维维,你的话是不公正的。为什么每次出了事,都把我们召集起来批评一顿?夫人这么做也就罢了,为什么连你也……”
他方才一直在门外,也没有听说导致复发的主要因素是珍珠身上的紫荆花粉。
维恩看着他,脸色柔和了一些:“不是我针对你们……你会明白的……”维恩看向黛儿,黛儿点点头,上前一步:“从现在起三天内,每个人都要和我谈话一次,检举揭发且正确者可以得到一百英镑。”
“维维!”卡罗看着那些脸色一下变得猜疑算计的仆人们,心里猛地一沉:“你这是在挑拨他们,检举成风或许能够肃清,但也会让大家分崩离析。”
这个男仆长有些冲动地揪住维恩的领带,“维维,我是把这里当家的,把他们当家人的。我不喜欢这样!”
“我也不喜欢这样!每次我感觉生活要好一点的时候,总是有事要打破我的宁静!”维恩也揪住他的领子。两个人好像要打起来一般,“让我抓住了,或许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但如果没有结果,三天之后我就会去请警督,请卡斯迈男爵解决这件事。你们自己好好想想!”
“维恩……”卡罗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我不会去的……”
“跟你没关系……”维恩冷冷道。
“我有点急了嘛……我会去找卡罗好好说的……”维恩闷头吃着浆果,含糊不清地说,“而且,我已经想好了,到时候举报的人和被举报的人我都会好好调查一下,不会冤枉好人的……”
安塞尔看着他鼓鼓的脸颊,忍不住伸手戳了一下,维恩以为自己失礼了,赶紧把嘴里的食物嚼完吞下去,然后抬起脸,“怎么了,少爷?”
紫色的浆果汁液沾在本就鲜艳的唇上,连带着牙齿和舌头都是紫红的。
安塞尔想掏出手帕帮他擦一下,但是转眼又看到还有一些没有吃完,便端到他的面前:“还剩一点。”
“您不吃吗?”维恩歪过头,乖乖地又拿起一个,安塞尔才发现他的指甲盖也染上了浅浅的紫色,这下实在憋不住,笑着摇头:“不了,不了,你吃吧。”
维恩也意识到了不对,擦了擦嘴角,放到眼前一看,顿时闭上嘴巴,脸刷得变得通红,再抬眼看安塞尔笑眯眯的样子,脑子一热,凑了上去,似乎想要把色彩也印到苍白的唇上。
安塞尔想从窗台上下去,无奈脚被别在维恩身侧,只好笑着仰向窗户。
维恩脸红心跳,紧张地眼睛都闭上了,伸手垫在窗户的木制边上,吻擦着修长的脖子,落在敞开的胸口。
维恩睁开眼,只见安塞尔仰在他的手臂上,下颌与脖颈的线条流畅清晰,白皙的胸口似乎有些疲惫地上下缓缓起伏着,上面有他刚刚印下的浅浅的唇印。
安塞尔休息了几秒钟,又笑着歪头枕在维恩的手臂上,看看胸口再看向维恩:“好像口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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