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焦急地张口大喊：“有人没有，A3保育室还没有断闸！来一个人啊！”
可温辛的声音传了出去，嘈杂的室外没有一丝回应。
他穿过房间门，看向人来人往的走廊。
穿着白大褂的助理研究员和实习生都聚集在A1和A2保育室内，紧张兮兮地转移里面的变异体蛋。
“隔壁孵化场里还有一些没有启用的保温箱，快点把它们都转移出去！快！”
无数人忙活起来，但他们都不约而同地略过了A3保育室。
温辛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飞快冲上去，想要拦住跑在前面的周兆。
但周兆全身心都记挂着手里的变异体蛋，奔跑的同时头也不抬，身体径直穿过了温辛的手臂。
A3保育室内传来轻微的声响。
照理说，在如此吵闹的环境里，温辛不应该能听得见这微弱的声音。
但他就是听见了，咔咔的声响萦绕耳畔，一下比一下连贯。
仿佛虚空中有一个存在，特意将这声音在他的耳边放大。
温辛蜷缩了一下手指。
和灰蛋相处了近一个星期的他，轻易就能听出那是蛋壳敲打在观察窗口上的声响。
撞击的频率很快，是灰蛋在拼命地向人呼救。
温辛的眼睫毛狠狠一颤。
理智告诉他，现在过去一点用都没有，因为这是一场幻境，又或者说是小黑曾经历过的过去。
可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脚已经走到了A3保育室的门口。
就算意识到接下来可能会撞见残酷的一幕，而那一幕将让他心如刀割，温辛也不想在灰蛋需要人陪的时候，胆怯地躲开。
但小黑却退让了。
正与杀戮本性对抗着的存在，从虚空中投来柔和的一眼，倏然变幻了场景。
当温辛穿过A3保育室，没有看到意料中的景象。
时间□□被人轻轻拨动，兵荒马乱的黑夜转为第二天清晨，和煦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入狼藉的室内。
突发的事故已经得到平息。
合金墙面上染着大片的焦黑色痕迹，刺鼻的硝烟味依旧没有散去。
实习生们带着口罩，将爆炸后报废的仪器清理出去，塑料板被烧融了一角，细碎的纸灰落得到处都是。
那些被炸裂了或者烤熟的蛋，就像废品一样被丢在地板上。
周兆和另一名助理研究员站在一起，焦头烂额。
助理研究员埋怨他：“你怎么就忘了断开A3保育室的控制系统？”
周兆焦躁地挠乱了头发：“艹他妈的，当时那么急，我也被人叫过去帮忙了，谁顾得上管这儿啊？”
“但A3保育室是你在负责……”
“我一个人怎么负责十几颗蛋？！都怪那些实习生，一个个眼高于顶，但凡有一人愿意来A3保育室，事发的时候提醒我，难道还会出事？”
助理研究员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个劲儿地叹气。
旁边的实习生瞅见周兆难看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来问，那些出事的蛋要怎么处理。
周兆：“还能怎么处理？送去焚化炉。”
听到这句话，温辛的心脏就像被一只尖锐的利爪倏然攥紧。
实习生不敢在周兆发火的时候，给人的火气更添一把热油，没有质疑，连声应是。
在场这一众白大褂里，谁都没有看见，那一堆废掉的变异体蛋里，有颗灰扑扑的蛋虚弱地动了动。
但温辛看到了。
他看到灰蛋努力彰显自己的存在，却被粗心的实习生直接丢进了盒子里。
然后好几颗碎掉的蛋一起砸下来，淹没了灰蛋小小的身躯，同时淹没了那微弱且不受重视的挣扎。
而后实习生抱着装满废蛋的盒子，朝着焚化厂的位置走去。
过往的工人在搬运昨天出事时死去的尸体，血腥味弥漫开，死亡的气息如影随形。
一直到实习生走进焚化厂，都没人注意到尚有一息存在的灰蛋。
温辛想要跟着实习生的脚步进厂，却被无形的屏障所阻拦，怎么都不能往前再进一步。
直至厂内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震响，似乎是焚化炉发生了爆炸，杂乱的喧闹声中，有人高声尖叫——
“炉子里面有东西孵化出来了，是头变异体！至少A级的变异体！”
那就是温辛在这场幻境中，看到的最后一幕景象。
他的意识迅速回归到原来的身体，视线与人群重合的瞬间，冷汗顺着鬓角淌落在怀里的蛋身上。
保安手动启动楼层中的防火系统，大火已经得到了有效制止。
温辛在冲下来的人群中，看到了周兆的身影。
对方怀里的蛋已经裂开了，导致蛋承受不住压力的不是高温，而是仪器受热之后的接连爆炸。
周兆如丧考妣，气急败坏地破口痛骂：“到底是谁放的火，到底是谁！！”
像周兆这样崩溃的人有很多。
现在正值孵化期，是变异体蛋们最关键的时刻，它们的壳会出现局部软化，经受不住一点重创。
爆炸发生时，只有小部分蛋幸免于难，大部分都没能挺得过突如其来的灾难。
温辛扫过那些遭殃的变异体蛋，忍不住叹了口气，但没有再朝周兆那些白大褂分去一点目光。
他从襁褓里的十几颗蛋里找到了灰蛋，将蛋托在掌心，爱惜地抚摸每一寸蛋壳。
末了，温辛看向蛋壳尖，认准那是小黑额头的位置，伸出舌头，在蛋壳上轻舔。
在变异体的肢体语言中，舔舐额头，代表认可和亲昵，也是种无声的安抚。
温辛试图用这种方式，来抚慰那些残留在小黑记忆中的狰狞疤痕。
随着他温柔的舔舐，手掌下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轻响。
灰蛋裂开了。
变异体出生的时候，往往不能很好地压制它们的威压，事实上它们也不会压制。
破壳而出的那一瞬间，变异体突破了生与死的第一道界限，比起低调隐瞒自己的存在，它们恨不得放声嘶吼，全方面地释放威压，向全世界告知自己的到来。
A级变异体的威压如一道无形的波浪荡开，奔走在周遭的人全都受到了影响，当场就是一个趔趄。
他们震惊地抬起了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被温辛捧在手里的灰蛋。
温辛的反应比他们平静不到哪里去。
蛋壳碎裂时，他浑身一僵，第一反应是自己用力过猛，将蛋给舔裂开了。
但幸好，下一秒他就看到了从缝隙中伸出来的黑色小爪子。
温辛一动都不敢动。
任凭他这半生的经历再丰富，也没有给变异体接生过的经验，生怕自己有哪一个动作没做对，影响了小家伙出壳。
小家伙比想象中还要争气。
它努力地用脑袋顶开蛋壳，浑身湿漉漉地爬了出来，身上的细鳞没有展开，看起来很软。
看到这头幼年版小黑，温辛没能克制住心里的喜悦，伸出手来，想要摸一摸它。
却被眼睛都没在睁开的黑色小怪物，精准地抱住了手腕。
它在温辛的手上仔细嗅一嗅，倏然低下头颅，虔诚地吻了吻青年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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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凉的吻在掌心一落, 温辛却生出一股皮肤被烧灼的热意，顺着四肢百骸流经全身。
刚才保育室内的仪器受热爆炸，玻璃碎片如雨而下, 在温辛的皮肤上留下了数道蜿蜒的血痕。
如今热意一扫，扎在肉里的碎片纷纷掉在地上, 开裂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
不到半秒时间, 光滑的皮肤恢复如初。
疼痛消失了，不用问也知道是小黑做的。
温辛感激地看向黑乎乎的小家伙, 却感受到掌心沉甸甸的重量在不断减轻。
不是错觉。
小怪物的身体出现了虚化，在一点点地变透明！
温辛不可避免地慌了：“小黑？你的身体在消失, 怎么回事？”
小怪物应声抬起了头来, 那线一样的眼睛微微睁开，露出黄金般夺目的眸眼。
它用沉稳的眼神告诉温辛，这突然发生的一切是正常的。
而后没有忍住，甩起略微风干的尾巴，半是孺慕，半是眷恋, 紧紧地缠在了温辛的手腕上。
冰冰凉凉的细鳞剐蹭在青年的皮肤上，黑与白的碰撞, 让这平常的一幕有了说不出的感觉。
温辛被小黑的尾巴蹭得手腕麻麻痒痒，忍不住伸出手指，试图勾起那尚还细长的尾巴。
尾巴战栗一下，旋即又小心地缠上了温辛的指尖，贪恋着这来之不易的温存。
没过多久, 幼小的黑色怪物化身为虚无缥缈的魂灵, 缓缓地飘向天际, 直至被虚空中的存在接受。
周围的人、物、景象, 也宛如被重锤击中的镜面，龟纹般的裂痕迅速蔓延，倏然破碎。
月亮高悬夜空。
巨大的恐龙骸骨再一次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被月光浸润的骨骼表面好似泛着丝丝缕缕的银光。
上一秒还在研究基地当牛做马，下一秒被拉出了异空间四顾茫然。
在场幸存者脸上就是一个大写的懵逼，交头接耳地谈论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又又又又发生了什么事？”
“空间崩溃了？为什么？！”
在这沸沸扬扬讨论的人群中，有几个人率先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们中或有觉醒了感知类异能的幸存者，或有性格比较机警的人，温辛就是其中之一。
往日来到恐龙骸骨下，场上没有一刻不充斥着怪物的嘶嚎，可此时，四周再也听不到那些爬行动物摩擦地面的窸窸窣窣。
没有虫鸣鸟叫，没有土石滚落，连风声也消弭无影，月光笼罩的峡谷犹如死地。
但同时，又有一阵振聋发聩的声响突然升起。
咔嚓、咔嚓……
吵闹的人群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
他们紧张地四下张望，寻找异常声响的源头。
好一会儿才有人分辨出来，声响……竟是从他们的脑海中升起。
死一般的寂静。
心脏在胸腔里激烈跳动，生物的本能让众人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恐惧，某一个节点，他们僵硬地转头，看向身后的恐龙骸骨，目露惶恐。
咔嚓……
诡异的景象发生了。
伴随着这阵阵破壳般的声响，惨白的骸骨上突然凭空涌出乳白色的雾气，雾气之下，有新鲜的血肉在迅速生长，顷刻间覆盖住了单薄的皑皑白骨。
如果说最开始，这副巨型骸骨带给人的感受是一具死物，那么现在，它就好像突然拥有了生机，分分钟就能活过来了一样！
无数人见证这宛如魔神降临的一幕，哑然失声。
同一时间段，黑色裂缝之外。
短短几天时间，原本荒芜空寂的G市郊外，已经被大大小小的驻扎营地给包围。
不同色系的旗帜插在观察哨塔上，迎着风浪猎猎起舞。五湖四海的整备军宛如几条笔直的彩色线条，交织在营地之间。
自从“人类进化的答案就在G市”这一句话在雇佣兵市场传开了之后，不到半天时间，东部地区的幸存者基地就派来了军队打探消息。
三天不到，郊外一半的地盘被营地占满，迟来的势力组织甚至连找个落脚的地方都成了问题。
挤不进里面，大家就只能朝外围扩展，人头攒动，层层叠叠的像是大型奥运现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等待的时间太久，有拾荒者甚至当场摆起了地摊，叫卖的声音此起彼伏，整个场面看上去好不热闹。
“什么，刘主任，你说消息是我传出去的？”
温劲风脸上秉持着公式化的得体笑容，听到质疑后，顿时露出惊诧的表情：“这怎么可能！我也是刚知道的消息，要不是我动作快，恐怕得叫人清场才能和你见上面了。”
第一基地刘洪昌阴郁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会发疯把这消息传出去的人，除了你，我想不到别人！”
温劲风皱了皱眉头，随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面向众人，露出一种“我受了冤屈但我没辙，谁让第一基地一家独大”的无奈。
来商讨决策的人群面面相觑，犹疑不定地看向刘洪昌，目光带着怪异。
刘洪昌看着状似无辜的温劲风，差点气绝。
前几天他听手底下的人汇报，G市发生的事情居然被透露了出去，连忙派人出去探查情况。
种种迹象表明，谣言传播的源头就指向A市。
可幕后之人太狡猾了，市面上流传着很多捕风捉影的消息，就是没有给刘洪昌留下一个实质性的证据，以至于刘洪昌气急败坏，只能找来当事人对峙。
温劲风是什么人？没有接手A市之前他是个牙尖嘴利的商人，接手之后更成了舌战群儒的政客，刘洪昌一个闷着脑袋搞科研的，根本就辩不过他。
并且温劲风有意无意地将吵闹声宣扬了出去，引来其他势力组织的首领。
众目睽睽之下，刘洪昌更多阴暗的计谋根本无处使唤，到最后变成了吹胡子干瞪眼。
温劲风话锋一转：“再说了，刘主任你为什么要想隐瞒这条消息？”
刘洪昌沉脸说：“消息根本就不切实……”
“你想说那些传闻不切实际？”温劲风似笑非笑地说，“但第一基地不是在专攻病毒疫苗吗，什么时候拓展了辟谣的业务？之前那些传言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似乎也没见贵基地在意过。”
众头领移目看向刘洪昌。
刘洪昌哑口无言，但他很快反应了过来，反驳道：“我们怀疑异象出现，是有更加强大的S级变异体即将出世。现在跑来了这么多人，给我们的研究造成了极大的干扰！”
话音未落，营地外的仪器开始疯狂作响，代表着能量的溢散再一次达到了临界值！
更前方还有声音在囔囔：“有人出来了！！”
霎时间，在场众人也顾不上争辩什么口头之利，纷纷冲了出去。
刘洪昌脸皮一绷，看着蜂拥而去的人群，几乎要将牙齿咬碎。
先前那一批异能者已经被他看押了起来，可空间漩涡还留在黑色裂缝上，他无法阻止人们见到后来的异能者。
瞒不住了，只要异能者展现出自己的异能，就有更多的幸存者前仆后继地涌来G市。
这就意味着，不再只有第一基地掌握人类进化的钥匙，只要是赶上了一这波的人，都可以分一杯羹。
该死的，这都是些什么事！
刘洪昌更为愤恨地瞪了温劲风一眼，眼神恶毒得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
“A市是打定主意要和第一基地撕破脸？”
温劲风义正言辞地说道：“刘主任这说的是什么话，难道我们不是一直在齐心协力，努力对抗这末日天灾？”
刘洪昌不欲和他争辩，急着带人赶向黑色裂缝所在的现场。
可温劲风形似鬼魅，总能挡住他的去路。
这么一耽搁，前面再度爆发出震撼的呼喊：“异能！真的是异能！”
“他用出了异能！”
听到这一句话，刘洪昌顿时知道全完了，怒吼道：“温劲风！”
温劲风霎时间笑眯眯：“在呢刘主任，你听到没有，黑色裂缝居然真的能让人拥有异能，这真是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不是吗？”
“什么好消息？”
随着话音落下，一队白大褂在军队的护卫下，从营地后方款款而来。
发声的正是为首的一位老人，头发灰白，整张脸像紧皱的橘子皮，写满了岁月沧桑，神态却带着慈祥，看起来乐乐呵呵。
留守在营地里的人没料到他的到来，纷纷向这位老人行礼低头。
连刘洪昌也怔愣了一瞬，惶恐地迎了上去：“安齐博士，您怎么来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这把老骨头怎么还能坐得住，不来不行啊。”
安齐博士长叹了一声，看向突然默不作声的温劲风，笑了：“年轻人的精神头就是好，很有干劲儿，要是你父母看到了你如今这个样子，必定也会感到欣慰。”
“……”温劲风撩开眼皮，“承蒙关心，不过家父家母已经从您的研究团队辞职多年，过去的人和事都不想再提，怕是经不起您这样的挂念。”
“是啊，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明明比我年轻，也更有才华，特别是你母亲。然而我活着，他们却死了，真是造化弄人。”
有一瞬间，温劲风没忍住攥紧了拳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