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辛唯唯诺诺地低下头来，显得有些无措：“我不知道，没人跟我说起过……”
周兆不耐烦说教，看温辛把这些蛋都接手了的份上，态度还算好：“行了行了，我给你加上吧。每个实习生可以选三枚蛋作为自己的项目对象，你自己看要哪三颗。”
温辛的视线落在灰蛋上，却先指了指另一边的白蛋，之后再依次指到了灰蛋和另一枚蛋上。
其他两颗蛋，周兆没什么表示，倒是温辛指到灰蛋的时候，难得好心地提醒了一句：“你选这一颗？它成色不好，很可能会成为一颗死蛋，劝你另外选一颗。”
温辛装作犹豫地看了灰蛋一眼：“还是就要它吧。”
周兆耸了耸肩，倒是无所谓温辛是不是往火坑里跳，给人选了灰蛋的实验编号。
“好了，你在这按个指纹。”
温辛将手指放在了指纹传感器上，只听叮的一声，电子屏幕上弹出“选定项目成功”的字样。
周兆是A3保育室的主要负责人，但是他对这间保育室毫无留恋，当场迈腿走人，临走前随口吩咐了一句：“好了，出了事你再来找我。”
言外之意，没出事就别来了。
不知道像今天这样被喊去观察室的机会还会不会有，温辛继续应是。
等到周兆彻底走人了之后。
温辛顺着声源看过去，发现是灰蛋在撞观察窗口，一下连着一下，很是急切。
温辛刚在教辅书上看到过，变异蛋随意滚动，很可能会造成胚胎错位，孵化困难。
他连忙上去将观察窗口打开，制止蛋的自虐行为。
但是灰蛋很精神，似乎滚来滚去并不会对它造成太大的影响。
它将蛋壳贴着温辛的掌心，很是卖力地蹭起来，致力于让温辛的手抚摸到每一寸蛋壳。
温辛在灰蛋做完这一系列莫名其妙的举动之后，才冷不丁地反应过来。
“你……难不成是想把周兆的气味蹭掉？”
刚才怀疑温辛搞事的时候，周兆把这些蛋都拿了出来，翻看检查。
灰蛋晃了晃，不置可否。
温辛：“……”
看来灰蛋的洁癖不止面向他人，对自己也相当严苛。
他顿时有点啼笑皆非，指尖点点灰蛋：“明明是一颗连嗅觉器官都没发育完全的蛋崽，要求还挺多。”
灰蛋骨碌碌滚回了发热管的中心位置，不接受温辛的调侃。
转眼到了晚饭的点，温辛走去食堂。
整个楼层中，像周兆那样的助理研究员有好几个，面对实习生时都是如出一辙的趾高气扬，看到了直接招呼过来打下手。
走在温辛前面的几名实习生就被叫了过去。
要干的活一时半会做不完，几名实习生忙活了一天，又累又饿，闻言面露难色。
助理研究员当场翻脸，沉声问：“怎么，你们是不是不想留在这儿？”
老实说，看过了焚化炉里被大量处理掉的尸体，温辛觉得这一句话根本不算是威胁，而是救命。
但那些实习生似乎并不这样想，急急忙忙地说：“我们做，马上就去！”
看他们惶恐不已的样子，温辛忍不住怀疑，如果离开这座基地，是不是会遭遇什么不好的事情，比如说灭口之类的。
如果之后遇到实习生要离开，他倒是可以留意关注一下。
虽然温辛一个人要照顾十几颗蛋，但是蛋们不会吵，不会闹，需要注意的就是每隔一到两天，得给蛋们轻轻翻一次面，防止胚胎黏在卵膜上。
这样算下来，倒也不算忙碌。
一天就这么结束了。
温辛身上有员工宿舍的钥匙，不过保育室里有张简易的折叠床。
他问过了楼里的保安，知道可以不回宿舍之后，干脆决定，今晚在保育室里过夜，不出意外的话，明晚再回宿舍。
温辛将折叠床摆在保温箱前面。
不是他想把蛋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而是整个保育室，只有这里有空位能放得下床。
温辛路过的时候看了一眼，其他两间保育室，仪器比A3多且繁杂，空间也更大，至少大出两倍有余。
变相体现了A3室蛋们不受重视的事实。
孵化前就被冷漠对待，孵化后，还能得到重视和好的照顾吗？
饶是温辛觉得这是一场幻境，也不由得为这些可怜的小家伙们叹了口气。
关了灯，暖黄的灯光照亮了一方黑暗。
太亮了有点妨碍睡眠，温辛翻过身，背对着保温箱。
他没看到的是，好端端躺在发热管上的灰蛋突然动了动，悄无声息地靠近观察窗口，蛋壳贴在透明的玻璃上。
似乎是在默默地看他。
温辛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同样被吞入了黑色裂缝的那些人，他们在和凶残的变异体对抗着。
一头变异老虎张着血盆大口扑过来，温辛下意识躲开，身后的人反应不及时，被咬断了咽喉。
热血喷出，浇了温辛一身。
还没有弄清楚状况的他，搓了下满手的血液，突然发现这血滚烫的温度是如此真实。
温辛倏然抬头，看着惨叫与吼声并存的混乱战场，冷不丁被惊出了一背的冷汗。
这不是梦？！
变异体源源不断地冒了出来，从山壁土丘上，从褐黄色的泥土里，出现时宛如一滩不规则的黑色沥青，又在顷刻间成型，张牙舞爪地撕咬面前的人类。
温辛条件反射地往后退。
一转头，却发现一座巨大的恐龙骸骨，如同遮天蔽日的怪物，赫然屹立在他的面前。
同时他看到，有一群人正在骸骨的脚掌下歇息。
变异体不敢接近恐龙骸骨，那一片小小的地带，似乎成为了难得的安全区。
温辛没有过多犹豫，当即跑了过去。
正在休息的人看了他一眼，随后低下了头，极其冷漠。
但也有人对温辛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
“是你？”雇佣兵扮相的人惊喜地叫道，“你还没死啊，快过来，这里有位置！”
温辛想不起这人是谁：“我们认识吗？”
雇佣兵笑着说：“不认识，但要不是有你在前面领路，我还不敢往裂缝中走，现在早死了。”
他一说，温辛立时就想起来了。
进裂缝前第一基地为了封锁消息大开杀戒，有一群人退到了裂缝边缘，却不敢迈步进去。
后来大概是看他敢以身犯险，才鼓起勇气踏入黑色裂缝。
温辛不觉得他选择生路是自己的功劳，摇了摇头：“现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雇佣兵比温辛先来，倒是弄清楚了一点状况：“黑色裂缝里的白天黑夜似乎被分为两个空间，白天我们会被拖进一个基地，在里面扮演实习生。”
“晚上就会变回来，地方也不一样，喏，就是这里，反应慢点就会被变异体给咬死，我刚来的时候差点丧命，这踏马叫一个坑。”
温辛在那些战斗的人群中，看到了冲天的水流瀑布，还有挥出残影的藤鞭。
“那些人的异能是怎么来的？”
雇佣兵咧嘴一笑：“这就是唯一的好消息了，只要留在这里，就能进化出异能！”
“并不是我观察出了这一点，是我认识的一个朋友告诉我的。
他说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只要死了，那就是死了。
还有当实习生的时候，必须要谨言慎行，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也不能被赶出基地，不然当场就会死。”
温辛快速理解完这庞大的信息量：“基地是假象，还是真实存在的地方？”
“有人猜测是异空间，没人可以给个准信。”
“大家都在同一个基地？”
“看情况，有的人会在一起，有的人不在，身份的起点都是实习生。”
温辛又问了一些问题，得知他们都选择了A1和A2保育室。
雇佣兵说：“主要我们一出场就在A2保育室，要去A1的话，需要自己争取。只是去了也不一定能选里面的蛋，还不如老老实实呆在自己的地盘上，省得触犯规矩被赶出基地。”
温辛疑惑地问道：“也就是说，没人在A3？”
“A3？”雇佣兵皱眉想了想，“没人吧，我听那些助理研究员谈起过，A3保育室里都是一些残缺的次品，大概率孵不出什么好东西。”
“就是这个项目投入了大量资金，哪怕是次一级的蛋，他们也舍不得丢了，干脆死马当成活马医，尝试孵一孵。”
温辛心里有了数，真诚地感谢雇佣兵能够告诉他这些信息。
雇佣兵还有点不好意思：“哪里哪里。”
温辛抬起头来，看向头顶这一座巨大的骸骨。
骸骨总体长达几公里，他伸长了脖子，也只能看到其中一截森冷惨白的躯干。
不知道这骸骨延伸的地方，是不是栖息着其他幸存者，被黑色裂缝吞入的人又有多少。
最关键的是，小黑在哪儿？阿绿它们在哪儿？
温辛无端感觉到一阵困倦。
周围都是人，不乏有人抱着双臂阖眼小憩，温辛也缓缓地闭上了眼皮。
朦胧之中，他似乎听到了鳞树蝰的声音。
鳞树蝰着急地和他说，这一切都是小黑弄出来的，包括将人拖入由小黑记忆塑造而成的异空间。
它感觉小黑的气息异常暴躁，似乎已经进入到突破完全体的关键时刻。
S级的能量在不断溢散，那些人类能够获得异能，也是因为被小黑的能量侵染了身体，无形中突破了身体的界限。
但人体能够吸收的能量是有阈值的。
先前小黑意识还算清醒，控制了能量溢散的速度，现在情况有变，小黑的意识体在躁动。
吸收适量的能量，能进化，吸收多了，会爆炸。
耽误久了，别说那些人，连温辛都会有危险。
这是鳞树蝰着急的原因。
S级之间的互斥力，以及小黑最强变异体的顶级威压，让它和阿紫都无法干预异空间的运行。
只能靠温辛，带小黑突破完全体，解除异空间。
温辛心头一紧：“我要怎么做？”
“安抚它，别让它受刺激，你可以的温辛。”
鳞树蝰的声音逐渐变得遥远，像是到了可以传话的极限。
温辛抓紧时间问：“小黑没被孵化前的实验编号是多少？”
鳞树蝰也顾不上掩饰过往，竭力地回答。
“我记不清，应该是，D55……”
清晨，阳光熹微。
温辛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翻身的动静有点大，灰蛋被惊醒了，顿了顿，欲盖弥彰般，慢吞吞地滚了回去。
但是温辛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动作。
他的目光聚集在灰蛋保温箱上的编号，黑体加粗，正是D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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霎时间温辛松了一口气, 有种悬在心头的巨石终于落地的感觉。
阿绿说眼下的异空间是小黑根据过往记忆构建的，很有可能，对方的思维年龄也还停留在这个阶段。
难怪之前几次问灰蛋是不是小黑, 对方都没有回应。
温辛陷入思索，没注意自己的视线有多么热切。
灰蛋顶着那足够将它直接孵出来的火热凝视, 状似泰然自若地躺着。
突然温辛站起了身, 它一颤，像是只心虚的兔子被戳到了尾巴, 下意识将蛋壳尖往下压。
结果温辛站起来，只是为了收个折叠床。
灰蛋：“……”
它默默地翻了个面。
身后传来温辛的脚步声, 伴随着折叠床被搬动的声音, 一路蔓延至保育室的角落。
放好折叠床，温辛转身去了独立洗手间，水流声哗啦啦，清晰地传了过来。
灰蛋不经意地听着。
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够感知到外界。
在那些助理研究员的口中，还没有濒临孵化期的它们，就是一个纯粹的胚胎。
听不到外界的声音, 嗅不到外界的气味，也不会拥有自己的思想。
事实证明就是他们说的那样, 不管灰蛋怎么敲打观察窗口，其他保温箱里的蛋们都不会给予回应。
但它又不想向周兆展现出自己的与众不同，本能告诉它，周兆会在它暴露之后，对它做出一些不好的事情。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 灰蛋的心都像是缺了一块似的, 空落落。
如果它学习了人类的词汇, 就会明白这一种情绪, 叫寂寞。
灰蛋愣神的这一会儿功夫，温辛已经洗漱完毕。
听到脚步声的灰蛋又动了动，它知道青年要离开了，去完成人类必须的进食行为——吃早饭。
周兆去吃一次早饭，直到晚上才会回来，温辛应该没那么久。
最多像昨天中午那样被周兆叫去干活，那也只会离开四个小时。
四个小时而已。
咔哒一声，观察窗口突然被人打开了，灰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温辛充满怜爱地抚摸了好几下。
带着薄茧的掌腹在蛋壳上抚过，有着温热的触感，比底下的发热管还要鲜明。
“我去吃个早饭，大概需要三十分钟。”
想到灰蛋可能没有时间观念，温辛随手指向了墙上的挂钟。
“看到表盘上第二长的那根针没有，它就是分针，当它跳完六大格，也就是整个表盘的一半时，我就回来了。”
温辛又摸了一下有点呆愣的灰蛋崽。
若不是怕影响到蛋的孵化，他更想把小黑一起揣兜里，时时刻刻看护着。
“乖，我走了，好好看家。”
门被关上，保育室内重回寂静，周围只听得见仪器运作时响起的滴滴答答声。
安静了有一会儿，灰蛋抬起蛋壳尖，仿佛在凝视着挂钟上的时间。
为了节省时间，温辛依旧买的面包和水。
中途他站在不显眼的地方，观察了一下其他来吃饭的实习生。
每个实习生脸上都带着程度不一的困倦，严重点的，眼下一圈青黑，像是完全没睡好觉。
没睡好觉的原因有很多，认床、不适应工作环境、临时加班加点，等等。
还有一种可能，那些人是掩盖身份的外来者，昨晚上被拉入了龙骸裂谷，对战变异体。
温辛粗略一扫，这样的实习生至少有五个。
他将那几张人脸大概记忆了下来。
又等了几分钟，周兆等助理研究员陆陆续续地来到了食堂。
昨晚上温辛重点关注走廊外的动静，像周兆那样不负责任的性子，居然也在保育室看顾到了快十二点，才关门回去休息。
今天这些人又起了个大早，不用说，都知道是放心不下A1保育室内的那批变异蛋。
他们排队等候时闲聊了几句，温辛仗着自己听力奇佳，藏在绿植后面听了一耳朵。
“……最近注意一点……不能马虎……”
听到最后，温辛若有所思。
难怪周兆他们这么上心，原来是还有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这批变异蛋就会开始孵化了。
到时候，孵化出来的变异体会被带去评定等级，几名地位颇高的研究人员都会出面。
能不能抓住机会，得到研究人员的青睐，就看这一次孵化的情况。
之后几名助理研究员又聊了点专业相关的东西，对温辛来说，算不上有用信息。
眼看食堂的人越来越多，那几位传说中的研究人员也没有现身，温辛猜测他们应该不在这里用餐，几口将面包吃完，没有继续留下去。
快步回到A3保育室，还没走到门口，温辛瞄见敞开的门缝，瞳孔快速一凝。
十分钟前。
温辛走了没多久，安静的走廊上突然多了一名陌生的年轻人，麻子脸，褐色短发，戴着平光眼镜。
他拿出钥匙，将A3保育室的门打开，进门后目不斜视，取出躺在保温箱里的灰蛋。
灰蛋觉察到危险，静止不动。
麻子眼镜男咧嘴笑了一下，什么话都没说，将保温箱里的温度一下子调高到了70度，又把蛋给放了回去。
不到三分钟，灰蛋就不堪忍受地疯狂滚动，被烧得通红的蛋壳将观景窗口撞得啪啪响。
麻子眼镜男终于好像施舍一般，将它重新拿起。
灰蛋在他手里拼命挣扎，眼镜男见它被高温摧残后还这么有活力，不怒反喜，发出一道状似痴爱的感慨：“我碰你，你就这么不情愿？要知道曾经……”
话音未落，温辛拍门而入。
麻子眼镜男没想到温辛会突然折返，怔愣了一下，下意识解释道：“我路过这里，发现门没关。”
话音未落，温辛的拳头直接砸在了他的脸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