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焦冻没回答,绿谷出久也习惯了这样的沉默。轰焦冻弯下身,把随意放在一旁的包背上,擦肩而过时,绿谷出久终于还是开口了。
“轰同学,我们这样真的好奇怪。”
绿谷出久除了眼前人名叫轰焦冻之外,什么都不清楚。可他却知晓轰焦冻的唇纹,知晓上天在这个人的嘴唇上落下了怎样的纹路,也知晓在傍晚的这个时刻,这双沉默寡言的唇总是带了些干燥和自己相贴。他们之间的交流不由言语、而由亲吻筑成。
绿谷出久还知道轰焦冻左边脸庞上那个偌大的伤疤是怎样的粗糙,他会在情不自禁的时刻摩挲在自己的脸颊上,可他不知道这个伤疤为何而来。
绿谷出久知道冰冷的松木香是这个人,这一点身体比他的理智更为清楚。
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两宛如一个互相亲吻着的符号,只存在动作,不存在意义。
“我们这样究竟算什么呢?像动物一样。”
“不过动物有亲吻的概念吗?”
绿谷出久苦涩地自言自语。
轰焦冻撇向了对方的后颈,那有一块儿绿谷出久本人都不甚清楚的幽地。后颈衣领下是一块儿凸起,并不明显,没有恼人的存在感,又总让他本人生出不可抑制的怜爱感,随之而来的是啃噬的欲望。
他观察过其他人的后颈,只有绿谷出久的后颈处诞生了这样一块儿秘地,连轰焦冻自己也没有。每次亲吻过后他的手会在此不自觉地逡巡,那是代替他犬牙骚动的徘徊。
轰焦冻收回视线,说出的话语不冷不热,也没有回答绿谷出久的问题。
“明天记得看邮件。”
“我不需要考虑所谓的前因后果。”
“如果这能解决问题,那就这样去做。”
器材室的门打开了,湿淋淋的水汽倒灌进来,冲淡了室内交缠浓烈的气味。
绿谷出久停在原地一言不发。
人类的基因突然之间拐出了一个小尾巴,由此他们的人生凌空碰撞。
“公元二零一八年春季,以日本静冈县的两名高中生的基因觉醒开始,人类进入性别重新划分的时代。
“男性和女性已不能完整概括人类所有性别。Alpha,Beta,Omega三种性别的重新定义是人类进化的标志。”
——《新人类进化史》
第二章 二、离人泪
“啊,又是下雨天。”丽日御茶子趴在桌子上无精打采地向窗外望去。
淅淅沥沥的雨从两天前就连绵不绝,偶有停歇也不见太阳从云层里探出,那轮红日停留在雨幕背后,朦胧的光托着滂沱的乌云,似灰黑色的浓墨里点了一抹金,闪耀不过瞬间,又裹挟着沉寂下去。雨水流过屋檐,以纵身之势掠过绿谷出久的窗口,圆润的雨珠映出他的脸,片刻后摔在地上。
“很久没有听到鸟的鸣叫了。”
绿谷出久顺着丽日御茶子的视线也向外看去。窗外是一棵已不知屹立多久的榕树,从他甫一入学,榕树就已经在了。高大巍峨,葳蕤苍翠的树冠在空中延展开来,风销雨霁时,太阳恰好透得过一些光亮而已,灼人的热度隔绝在树冠之外,洒下一片树荫,在盛夏时予人乘凉。榕树枝繁叶茂,恰有一簇枝桠递到了绿谷的窗前,在高空中为他开辟了一片小小的乘凉之所。
以前绿谷出久就喜欢午时在座位上休息,不外乎别的,就为了窗口这摇曳的榕树和树上啁啾婉转的小雀。小雀细长的爪子在树枝上来回跳跃,间或“飒”地一声冲进了树冠深处,脚印无痕,但鸣叫的声音却能缭绕在整棵榕树之中,回荡不绝。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然而这片私密的桃源乡在梅雨的冲刷下寂静了许久,雨水把枝桠与树叶洗刷得油亮,黑淙淙的树干上剩下水纹还在悄无声息地游走。
“估计是去艳阳高照的地方了吧,等雨停了也许就能回来了。”
丽日御茶子安慰道。
“希望快些晴天就好了。”
绿谷出久无奈地叹气。
惆怅、无奈,这是绿谷出久这段时间的常客,他似乎接触到了一个超出他理解范围之外的世界,也许在按部就班的现世里,他和轰焦冻成了无意识中率先走进这片密林的拓荒者。可没人告诉他密林深处是什么,他也预料不到究竟什么会彻底改变。
未知而陌生的世界让绿谷出久开始怀旧。怀念可以畅所欲言的日常,和完全坦诚的人际关系。如今,他背负着一个秘密,踽踽独行。轰焦冻不是伙伴,他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对他来说,绿谷出久的出现是个避无可避的麻烦,他只想快刀斩乱麻地解决掉。
“话说回来,下一节课要换教室哦,小久准备好了吗?”
“嗯,我已经收拾好了。丽日呢?”
“随时都可以出发!”
丽日御茶子笑得明亮,顺势做了一个鼓劲的手势。毫无阴霾的愉悦也是绿谷出久怀念的,他唇启却无法落下一词。良久,他才开口。
“丽日还是原来的样子,很让人心安。”
说完绿谷出久没给丽日反应的时间,抱着课本便向外走。丽日愣怔了一会儿,疑问压抑在嘴边,却无论如何都问不出来了。她只得快步跟上,走在绿谷出久身后,她看着这个一直走在自己身前的人,仰望过无数次的、在睡梦中都能清晰勾勒的后颈的发尾,柔顺地贴服,然而不知何时,绿谷的身后裂开了一弧她再也无法企及对岸的峡谷,即使她发现了,也无计可施了。
“小久,还记得我们上次路过的那家甜品店吗?过几天,等你的事情处理完了,我们就去吃一次吧。”
丽日御茶子跨了几步,走到绿谷跟前,小碎步倒退着。
“……好。”
绿谷出久应下了,他甚至不敢眨眼,湿漉漉的触感沁湿了他的眼眶。他不清楚所谓的“私事”到底要处理到什么时候,不过这不用说,应下来就有了期望,回归到他所能理解的生活中的期望。
丽日御茶子转回了头,小声嘀咕着:“去了吃什么好呢……”
接下来的绿谷出久没能听见,突如其来的松木香从拐角处先行而至,连他眼角的几滴泪水都蒸干了。那松木香仿佛是仓遽而行的藤蔓,从他未能防备的角落迅速绕紧了他的心房,又如幼兽回到了它所熟知的温巢,将绿谷出久不知何时空茫的心窝填的满满当当。
绿谷出久最熟悉的人影终于从阴影处走来了,少年十五岁的身量就显得颀长,红白发色鹤立鸡群,对方踏的步子稳健,他被簇拥在人群之中,然而一如既往地隔绝了所有吵闹。轰焦冻目不斜视,神情平静地与绿谷出久擦肩而过,绿谷出久亦然,须臾的心神不稳掩盖在两个人平静的外表下。
一如所有陌生人一般。
绿谷出久第一次能闻到松木香,是在两天前,也是太阳出现的最后一天。
这样回忆起来,这段经历的确是由缘所结成。
恰巧在那一刻、那一瞬间、那一秒,绿谷出久前十五年的人生急转直下,他都没来得及分辨这变化究竟是好是坏,他便被浓郁的松木香捕获了心智。
那仿佛像蛛丝一般,看似纤弱的丝线,将他从头至尾、分毫不落地包裹,他甚至都忘记了空气的味道,整个世界飘满了松木香的颗粒,就算他捂住了口鼻,那段香也没有减损,他如同漩涡的中心,气味急乱地翻涌,向他的身体内部钻去。
究竟是他困住了这段香,还是香缠绕上了他,他在目眩神迷中分辨不清了。心跳用企图震碎肋骨和胸腔的力度疯狂搏动,气味奔跑在他所有血管之中,他只是跪在原地竭力保持清醒便被汗浸透了全身。
绿谷出久甚至没能听到自己猛烈地喘息。
与其说是在呼吸的间隙困难地喘气,不如说是在荒漠中渴求绿洲的迷醉。他从不知,原来未曾嗅到这份味道的人生如行荒漠,所有人都干涸了许久,只有他和轰焦冻,穿破了现世的隔膜,触摸到了那湖剔透的水湾。
绿谷出久的眼泪纷纷砸落在地,却不为痛苦。
而是极度的喜悦。
他在满目绚烂的光彩里看见了生命圆融的模式。他不知因何而喜,却喜极而泣,他的神经突破了理智,第一次向身体传达了满足的思念。神经突触正以非比寻常的速度在大脑的每个角落播撒开无上喜乐的因子。
来了,来了,他来了。
他【终于】来了。
轰焦冻打开器材室的门时,手臂上的青筋正因极度忍耐而暴起。在他看到绿谷出久满脸泪水地望着他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脸上也是一片泥泞。
为什么要哭呢?
轰焦冻在把绿谷出久拥入怀中时,脑海里挤出一线清明还在顽强地思考。当清露的香味在他怀里铺的满满当当时,他听到了一声叹息。
似是他的叹息,却又不是。
哭了,是因为高兴。
高兴,是因为【终于】相遇。
人从本质上来说是动物,而理智的枷锁框定了礼貌的范围和道德的界限。究竟是返祖或进化,在这一瞬间轰焦冻和绿谷出久都无暇顾及,这个问题将困扰那些学者很多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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