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李大夫转身将随身的药箱收拾好,转头对着陆铭嘱咐道:“骨头已经接上了,这几日切莫下地活动,其他也没什么大碍。”
听李大夫这么说,陆铭不由松了口气,跟李大夫道了声谢后,付了诊金之后这才把人送出门。
等到陆铭回来的时候,自家老妻正围在陆政平床前心肝肉的心疼着。看着床上脸色惨白的儿子,陆铭也不免有些心疼,但想到前些日子他的所作所为,硬是逼自己冷下了脸子。
“你就这么回来了,你媳妇儿呢?”
见自家老头儿语气生冷,陆政平也不禁有些生气,但仍耐着性子回答道:“这不是在家养胎的嘛。”
到底是自己的亲骨肉,陆铭倒也真的没有跟陆政平生气,瞄了眼那条被夹板捆绑着的腿,沉声问道:“你不过是给人当账房,这好端端的怎么会被人打了呢?”
陆政平抬眸觑了眼自家老爹的脸色,见他眼神里带着的关切,便垮着脸开始卖起惨来。
“自打翠花进门之后,你和我娘受了不少委屈,这些儿子都看在眼里。但咱家条件不好,先前儿子跟别人一起合做生意欠下的银子,还是靠着翠花才还清的。所以,便是她闹腾一些,让你们受了委屈我也只能忍着。”
陆政平说到这里,抽了一下鼻子,看着两位老人表情彻底缓和了之后,这才继续说道:“为了不让你们再受陈翠花的气,我只能再去低声下气的求以前的同窗,看看他们能不能帮我找找赚钱的门道。哪知门道没找到,反倒被人骗着签下了一张五百两的借据。我本来想着自己想办法还掉,谁承想竟被那帮人堵在半道,把我狠狠打了一顿。还威胁我,三天内若不还钱,就把我另一条腿打断。”
陆铭没想到陆政平竟然会欠人这么多钱,当即两眼一黑差点儿摔倒在地上。
“五,五百两?!你一个月月钱才多少,竟然敢这么大的胆子借人家五百两!”
听自家老爹这么说,陆政平暗暗掐了一把自己大腿根的软肉,立时疼得他双眼通红。
“我也没想到他们竟然会骗我,陈翠花那么跋扈,我实在是不忍心看您二老受委屈才会落入歹人的圈套。”
“整整五百两啊,我们去哪儿给你弄五百两银子堵这个窟窿啊……”陆铭抱着头蹲在了地上。
陆政平的母亲陆安氏本就心疼儿子,听到他被人骗的原因竟还是为了他们老两口,心里更是难过。
“那咋整啊,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把政平的另一条腿也打折吧?便是卖房子,卖地,我也不能再让他们再动我儿子一根手指头。”
陆铭做了那么多年的村长,虽然供儿子读书花去不少,可若说一点积蓄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他手里的那点儿银子,想要堵上五百两的窟窿那是远远不够的。
就在陆铭一筹莫展的时候,只听发妻陆安氏突然说道:“实在不行,咱们就去跟人家借借,总归能借到一点儿吧。”
“咱村儿的人都是什么条件,你又不是不知道。哪有那么多钱借给我们还债……”
陆铭话音落下,躺在床上的陆政平眼神一转,幽幽的叹了口气。“是啊,我们家又不像政安运气那般好,天上掉下一门富贵亲戚,人家手指头缝儿里漏一漏也够给我还账的了。”
陆安氏听儿子这么一说,当即眼睛一亮。
“对啊,政平他爹,实在不行你去找政安问问。我听说他老泰山家还是开杂货铺的,而且宋家就一个孩子。他们结契的时候压箱底的银子肯定不少,咱们就先借来用用,等以后有了再还给他们。”
见发妻和儿子竟然都打起了陆政安的主意,陆铭立时冲两人摆了摆手。“政安那小子的脾气你们又不是不晓得,因为长根儿和他那个男妻的事儿,他本身心里就对我有气,我去开口跟他借钱,他怎么可能会借给我?这法子行不通,你们还是别打他主意了。”
“那怎么办?咱们亲戚也就他现在有能力拉拔我一把,其他人哪里能帮我凑到五百两银子?”
说着,陆政平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无力道:“罢了,爹不愿意帮我去问问就算了。左右不过是一条腿,让他们打就是了。”
一听陆政平这么说,陆安氏顿时心疼不已。看自家老头子拧着眉头无动于衷,陆安氏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扑通一声在陆铭面前跪了下来。
“孩儿他爹,政平为了我们已经受了大罪了,不能再让那帮人再动手打他了。我求求你,你去政安那里问问,若是不成我们再去想别的办法。”
陆铭历来看不上他家这个老妻,但两人好歹生活了那么多年,自然也是有感情在的。加上他虽嘴上拒绝,心里也不由得把希望寄托在陆政安身上。
看了看跪在脚边痛哭不止的老妻,又看了看床上动弹不得的儿子,陆铭最终咬了咬牙点头答应了下来。
“行!我这就去政安那里走一趟。”
说着,陆铭转身离开了房间。
听着耳畔离开的脚步声,陆政平悄悄移开遮住眼睛的衣袖。确认自家老爹已经离开,陆政平忍不住勾起了嘴角,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眼角的余光瞥到跪在地上抹眼泪的母亲,陆政平眼神里满是嫌弃与厌恶。伸手摸了摸空落落的肚子,陆政平转头对陆安氏说道:“娘,你也别哭了,哭有什么用,你又拿不出银子来。你还是先起来去帮我打碗鸡蛋茶来补补。免得银子没借来,先把我饿死了。”
闻言,陆安氏这才反应过来自家儿子到现在还没吃饭。当即从地上爬起来,一边用衣襟把脸上的眼泪擦干净,一边往自己灶屋奔去。
因为天气凉, 加上家里现在也没什么活儿要做,陆政安便没让宋淮书起那么早。
给鸡圈的小崽崽们把食儿拌好,陆政安洗漱了一下刚把早饭收拾到锅里, 宋淮书也跟着起来了。
“不是让你多躺一会儿么?怎么这么快就起来了?”
陆政安用火折子把麦秸点燃,看着火舌一点点卷上木柴后, 这才回头看向门口的宋淮书。
“都已经醒了,哪里还能躺的住。早晨别炒菜了吧, 稍微对付两口。把仓房里的玉米先用布袋子装起来,拉几袋到镇上, 看看人家要不要。”
“行, 那咱早晨就随便吃点儿,等下午回来我给你酱大骨头吃。”
昨天两人到家已经很晚了, 在菜市街买的骨头和肉便也没来得及做。
陆家就陆政安和宋淮书两人,早饭极是容易。待宋淮书和陆政安叙了会儿话后刚洗漱好,锅里的米粥和馍馍也热好了。
宋淮书从咸菜坛子里夹出半盘子腌黄瓜, 用麻油拌了拌,两人就着馍馍喝着米粥也就把早饭给凑合过去了。
陆政安家的仓房是以前的学堂改造的, 里面空间虽然不小。可架不住里面的堆放的东西多,光上千斤的桃干,两人就挪了将近一刻钟。
好在玉米是前不久才收到仓房里的,将桃干挪开之后,后面就是盛放玉米的穴子了。
宋淮书并没有干过什么体力活儿, 帮着搬了几袋桃干便已经累的气喘吁吁。右手撑在木架子上,用衣袖擦了下额角的汗, 问陆政安道:“咱们还剩下这么多桃干, 你打算什么时候卖?”
“桃干现在出手并不划算,我打算等到进入腊月开始去镇上问问看。要是干果铺子有人收, 我就兑给他们一部分。没人愿意收,我就自己摆摊儿。酒香不怕巷子深,咱家这么好的桃干,应该也不愁卖。”
然而,宋淮书听完却不禁有些担心。“再过一阵子就该下雪了,你要是去摆摊儿,这上山下山的怎么方便?”
“之前刚夸你聪明,怎么一转头又开始泛起迷糊来。”陆政安笑着说完,见宋淮书还是一脸不解,俯身在他脑门上啄了一口。
“岳父岳母不是住在镇上嘛,我过阵子把这桃干都先运过去,到时候也就不用来回折腾了。岳父岳母对我那么好,总不至于不帮我保管吧。”
宋淮书倒是将父母这茬儿给忘了,听到陆政安这话忍不住笑了出来。“别人怕是没有那么大的脸面,你嘛,他们巴不得能多帮把手呢。”
闻言,陆政安呵呵一笑,“那是,像我这么孝顺又勤快的儿婿哪里找?更何况他们的心尖子还在我手上,为了他们的宝贝疙瘩,他们也肯定掏心掏肺的对我好。”
宋淮书红着耳垂睨了面前笑意盈盈的陆政安,“父亲母亲本来就疼你,什么心尖子,宝贝疙瘩的,不要瞎说。赶紧拿袋子干活儿,这么多也不知道弄到什么时候呢。”
说完,宋淮书转身往仓房里面走去。陆政安站在原处,摸了摸鼻梁也跟着走了过去。
自从季老夫人过来和陆政安相认之后,陆铭便再也没有来过陆政安家。背着手在山道上徘徊了许久,想到家中儿子惶恐无助,以及发妻跪在地上哀求他的模样,陆铭最终咬牙迈入了陆政安家的大门。
见屋内并无动静,陆铭深吸了口气扬声叫了声陆政安的名字。
“政安可在家?”
正在从玉米穴子里灌袋儿的陆政安和宋淮书,忽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知道陆铭喊了第二声后,陆政安和宋淮书这才确信有人过来了。
两人带着疑惑来到仓房门口,待看到院子里站着的陆铭后,不由得愣了一下。
“四伯,你怎么来了?”说着,陆政安将手里的木盆放到地上,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招呼道:“我跟淮书正在灌玉米,外面脏的厉害,四伯去屋里坐吧。”
陆铭听陆政安这么说,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不了,就不进屋了。”
自从陆铭知道陆政安找了宋淮书结契之后,再见到他就没什么好脸色。眼下陆铭一脸尴尬的对着他,陆政安心里立时警铃大作。
“四伯,你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闻言,陆铭低头犹豫了一下,随即看向陆政安咬牙说道:“是有个事儿要你帮忙,这不这两日你政平哥和人一起做买卖遇到了点儿麻烦,赔进去了不少银子。我和你四娘年纪大了,实在没办法了,所以只能厚着脸皮来找你。你看,你能不能接我五百两银子?”
在陆铭说出五百两银子的时候,陆政安还当自己听错了。一脸震惊的看着陆铭扬声问道:“四伯要借多少?”
“五百两,四伯也知道你不容易,你若没有的话,能不能先问你那亲戚借一下?”陆铭干巴巴的说道。
陆政安一听陆铭竟然连让他找谁,都已经想好了,当即忍不住冷笑一声。“四伯,你也种了一辈子地了,这田里的出息一年能挣多少钱你心里应该比我有数儿。五百两银子你说的这么容易,你让我上哪儿弄去?”
陆铭向陆政安低头,本来心里也觉得窝火。如今见陆政安想也不想的就拒绝,摆明着是不愿意帮他,一时间火气也就更胜了。
“你们家不是刚认了门亲戚么,你若问他们张口,我就不信借不来这五百两。”
见陆铭说道这般理直气壮,不光是陆政安,就是一旁的宋淮书听了也觉得十分的荒唐。
“四伯这话说得好没道理,人家再有钱,那也是人家的。政安有多大的脸面,张口问人家借五百两银子,人家伸手就给?”
陆铭本就不喜宋淮书,听他贸然插嘴更是气愤。“我和政安说话,哪里轮得着你这个外人来插嘴?!”
听陆铭竟然这么说,陆政安的脸色立时沉了下来。“四伯怕是搞错了,我虽然姓陆,但我和淮书才是一家人。我们家的事,淮书自然有权利过问。今儿莫说五百两,便是五钱银子也没有,四伯还是去别家问问吧。”
说着,陆政安也不再去看陆铭的脸色,弯腰捡起地上的木盆揽着淮书往仓房里走。
见陆政安说的如此绝情,陆铭顿时气急,扬声嚷道:“陆政安,你不要忘了当初你爹娘被埋在山里,是谁带人过去把他们挖出来?如今你长大有出息了,竟然翻脸不认人了?!”
陆政安本来不想再理会陆铭,然而在听到陆铭这满是威胁意味的话后,立时停住了脚步。
站在他身侧的宋淮书明显感觉到陆政安整个人气场都变了,宋淮书忙伸手拉住陆政安的手臂,生怕他一个冲动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来。
陆政安压抑着满腹的怒火,侧头看了眼身畔的宋淮书,以及面前变了脸色的陆铭,冷声说道:“我爹娘是村里那些叔伯大爷帮忙找的,同你并没有什么关系,你也不用那这一套来威胁我。我也实话告诉你,跟我借钱不要想了,莫说我没有五百两,便是真的有,就你们这样的人,我是一个铜板都不会借给你。”
说完,陆政安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里的怒火,看着陆铭继续说道:“我话就放在这儿,你有本事就去村儿里嚷嚷,看看是你逼人借钱有理,还是我不顾旧情忘恩负义。我家还有活儿要干,就不送你出门了,请便吧。”
说着,陆政安便不再理会陆铭,带着宋淮书进了仓房。
陆铭是什么时候走的,陆政安和宋淮书并不知道。等到两人将半穴子玉米灌好,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的事了。
陆政安让宋淮书将布袋子用绳子扎住口,便去外面推车过来准备装车。不过看时辰已经快要巳时,要是下山怕也得是下午了。
索性陆政安把车推过来也不装了,招呼宋淮书从仓房里出来,帮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马上快到晌午了,咱们弄点饭吃吃下午再去镇上吧?”
宋淮书只是撑了个口袋并没有费什么力气,看陆政安忙活了这么久,也怕他太累便点了点头。“中午想怎么吃?今儿我来做。”
“吃面条吧,昨儿咱们俩买的还有两刀肉呢,切一点做个肉丝面。你去和面,我去后面院子薅点儿小白菜下锅。”
宋淮书听着应了一声,将手洗干净便忙去和面做饭去了。
宋淮书擀的面条很是劲道,配上肉丝和挺括嫩绿的小白菜,陆政安直吃了两大碗才放下筷子。
这一上午宋淮书一直在担心陆政安,见他吃饱神色缓和了些,这才微微放心下来。
趁着陆政安吃饱休息的空档,宋淮书忙去灶屋把锅洗了,等他收拾好出来,陆政安已经快把车子装好了。
看着陆政安扛着满满一袋玉米,宋淮书忙跑上前帮忙扶稳车把,说道:“你怎么也不等我一起帮你抬,这么多袋子玉米,你自己一个人搬得多累啊。”
闻言,陆政安忍不住笑了笑。“这一袋玉米不过百八十斤,我一个人扛轻轻松松,哪里用得着两个人。”
说着,陆政安将手上最后一袋玉米扔到车上,嘱咐宋淮书把车子扶好,自己从仓房里拿了一根粗一点儿的麻绳从后往前,把车子上的布袋绑的稳稳的。
陆政安伸手晃了晃,见非常牢靠,这才绕到车把处打好绳结。回头让宋淮书放手去把门锁了,自己则先拉着车子往大门口走去。
车上的玉米分量不轻,两人下山的时候极是小心。好在最近天气好,路面干燥车子不易打滑,加上陆政安中间极为小心,倒也没什么意外。
深秋的天气已经彻底凉爽了下来,村里的老人们闲来无事便开始到处溜达。看到陆政安和宋淮书拉着一大车满满当当的袋子下山,有些好奇的便凑上来问两人拉这么多东西要做什么去。
陆政安本想实话实说,然而一旁的宋淮书却突然扯了扯他的衣袖。
见陆政安一脸疑惑的看着他,宋淮书对他使了个眼色,而后笑着对问话的刘大爷回道:“先前政安修房子,还欠了人家的料和师傅的手工没结清。这不再过一段时间就要过年了,所以我和政安就把家里一部分粮食送到粮店卖了,换点儿银子还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