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兰梦成竟然怀疑陆政安是为了他们宋家的财产来到,宋淮书心中也忍不住生出了一些愤怒。“多谢舅舅提醒,不过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和父母亲心里明白,就不用舅舅为我多费心了。”
宋淮书语气虽软,但说出的话却极是不客气。
兰梦成没想到自家这个看似没脾气的外甥,说起话来竟然这么冲,原本舒展开来的眉头立时又皱了起来。想训斥宋淮书不知好歹,可是转念一想,人家爹娘都同意的事,自己这个做舅舅的反对,确实是有些多管闲事了。
兰梦成生气归生气,但毕竟他只有这一个姐姐和外甥,自然不能因为两句口角转头就走。到时候不光他们姐弟之前会变得更加生分,怕是同宋淮书结契的人家也可能会轻看了他。
“你当我想管?谁让你身上流着兰家一半的血。”
宋淮书晓得眼前这个向来不怎么亲近的舅舅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也不同他在言语上计较。转身对宋兰氏说道:“母亲,时间也不早了,咱们开始上菜吧。”
因为是宋淮书下定的大日子,自家整治席面总显得不太重视。所以,宋希仁昨日从陆家回来便去高盛酒家,订了一桌上等的席面让小二今日上午送到家中。
此时已是巳时末,宋兰氏也怕陆家的两位长辈会因为自家兄弟心里有什么想法,便应了一声,将早就准备好的菜一一装盘端了上去。
宋家准备的席宴虽然丰盛,但有个一脸严肃的兰梦成在,屋内的气氛便冷了许多。众人酒都没吃几杯,草草的填饱肚子便也就散了席。
兰梦成担心陆政安与宋淮书结契是图谋宋家家产,饭后闲话时,言语之间便多了几分试探。
陆政安不是傻子,听着兰梦成的问题,自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陆政安家的情况,在场的人都是一清二楚没什么好隐瞒的。所以,兰梦成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晓得陆政安只是乡下一个种田的农户而已,眼神直直的看向了站在宋希仁身后的宋淮书。虽然没有说话,但也能看得出他在质疑宋淮书为什么会看上陆政安这种人。
宋淮书本就对这个舅舅不喜,看到他如此眼神,本想开口反驳。然而还没等他张开嘴,便看到对面的陆政安对他微微摇了摇头。
随即,陆政安便从凳子上站起了身,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走到中间站住了脚步,对着在场的人行了个晚辈礼后,这才开口说道:“我和淮书能有今日,要感谢伯父伯母。我家条件虽然比不得贵府,但我可以保证,日后定然不会让淮书受一丝委屈。”
说着,陆政安转头看向宋淮书,表情郑重的点了下头。“我同淮书结契,为的是他这个人,而非宋家的家产。若是有哪位长辈觉得信不过我,咱们可以趁着几位长辈都在,立下字据为证。”
陆政安此言一出,兰梦成的脸色顿时一僵,还未开口便被宋希仁抢在了前头。
“你是我们亲自选的儿婿,你的为人我们自然信得过。关于我宋家的家产自然是要留给我的儿子和儿婿的,这字据就算了。只要你和淮书能好好过日子,其他都不重要。”
有了宋希仁的这番话,兰梦成只绷着一张脸不好再说其他的。
见状,宋希仁眼神瞥了一眼兰梦成,扬了扬下巴对陆政安说道:“政安,倒杯茶来。”
陆政安不知宋希仁是何意思,但依旧听话的倒了杯茶,双手捧着奉到了宋希仁面前。
倒是一旁的陆长根夫妇和蒋媒婆看出了宋希仁的意思,见陆政安捧着茶没有作声,忙在一旁小声提醒道:“政安,奉茶改口!”
听到陆杨氏的提醒,陆政安躬下身,叫宋希仁道:“父亲。”
宋希仁倒也没有拿乔,点头应了一声便伸手接过茶杯,抿了一口后从袖袋里拿了方才陆长根给的聘金,重新放到了陆政安手里。“既然改了口,那我也不能白应,改口费还是要给的。”
陆政安自然明白宋希仁的意思,不过眼下这种情况,这‘改口费’自然不好不收。于是,陆政安道了声谢便将红封握在了手里。
既然给宋希仁奉了茶,那宋兰氏那边自然也不能漏了。不过,因为宋兰氏并没有提前准备,在喝了茶之后便把身上常带着的那枚同心玉佩递给了陆政安,心里琢磨着红封待过会儿再补。
兰梦成一看这架势,知道自己这个亲娘舅也少不了,待接了陆政安的茶后,摸出自己刚刚淘到手的一枚和田云纹玉璧放到了陆政安手中。
奉茶结束后,陆政安同宋淮书的关系也算是彻底定了下来。
几人又叙了一会儿闲话后,陆长根夫妇便起身准备告辞。此时陆政安来到宋淮书身侧,悄悄将刚才得来的东西尽数塞到了宋淮书的手里。
宋淮书被陆政安的动作给吓了一跳,低头看到手里的东西后,却怎么都不肯收。
见状,陆政安便说道:“这些东西你先收着,就当压箱了。你也知道我一个人住在山上,万一被人摸了去岂不是可惜,不如放在你手里安全。等到我们结契的时候,你再带过来便是。”
说罢,陆政安觑了一眼兰梦成青的发乌的脸色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凑到宋淮书耳畔低声道:“我看这玉璧应该挺值钱的,咱们这位舅舅怕是有的心疼了。”
闻言,宋淮书瞄了一眼兰梦成的脸色,同样也是忍不住笑了。学着陆政安的模样,轻声道:“谁让他这般为难你,让他出出血也是应该的。”
宋淮书护短的模样惹得陆政安一阵好笑,见他右手垂在身侧,便伸过去悄悄捏了捏他的手。
那厢陆长根和宋希仁商量着送日头的时间,侧头不见陆政安跟着,站定脚步环视了大半圈才发现对方正和宋淮书正有说有笑的缀在众人后面。于是,招呼了陆政安一声,便迈出了宋家的大门。
而就在陆政安准备加速跟上去的时候,宋淮书突然拉住了他的衣袖。
“你先前曾说过你的生辰就在这个月?”
听着宋淮书的问话,陆政安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怎么了?”
见状,宋淮书眼神闪了闪轻轻摇了下头,“没事,我就是随口问问。陆家叔叔婶婶在等你,你也快走吧。”
陆政安见宋淮书不肯说,加上陆长根夫妇正在站在门外等他,也来不及多问,对他点了点头便大步走出了门。
第三十六章
为了感谢陆长根夫妇的帮忙, 陆政安特意又去了趟化龙镇。在街上买了两刀肉,并一坛好酒送了过去。
因为最近天气炎热,气候干燥, 陆长根每日里都要带人在山上巡查,唯恐有哪个不开眼的引燃了山火, 给村儿里惹出麻烦。所以,陆政安去的时候, 陆长根刚带着人进山,家里只有陆杨氏在带着陆迎春做针线。
陆杨氏在看到陆政安提着东西上门时本不肯收, 奈何拗不过陆政安, 只能将东西留了下来。
而陆迎春被拘着学做针线正无聊的紧,看到陆政安过来眼睛都亮了。只是整个人还没从凳子上站起身, 就被陆杨氏一把薅了回去。
“不好好做你的针线,你做什么去?”
闻言,陆迎春一脸不满的望着陆杨氏道:“针线早晚都能做, 我政安哥难得来我们家一次,我不得陪他说说话嘛。亏的娘整日还说我一点礼数都不讲, 您也没比我好到哪儿去。”
陆杨氏被陆迎春一阵呛,气得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诶,你这丫头,你政安哥是客人么?还用得着你陪他说话?马上五月都快过一半了,一片叶子都没学会。今日你再学不会, 甭再天天想着往外跑。”
说罢,陆杨氏狠狠瞥了陆迎春一眼, 见她仍旧一脸不服气, 将帘子一甩把人关在了屋里。回头看到站在一旁陆政安正一脸笑眯眯的看着她们娘儿两个斗嘴,陆杨氏不由得一阵脸热。
摇了摇头, 表情无奈的说道:“迎春这丫头都被爷儿几个惯坏了,整日里在外面疯跑,就跟个野丫头没什么两样。”
陆杨氏虽是抱怨,但言语中却满是宠溺,显然也并不是真的对陆迎春不满。
“咱们陆家女孩儿少,自然要娇宠一些的。迎春年岁还小,婶子也不用太刻意管她。”
陆杨氏一听又是个帮陆迎春说话的,索性也不接陆政安这话茬儿,转而将目光放在陆政安带来的东西上,忍不住又是一阵‘埋怨’。
“你刚下定没几天,哪里还有余钱那这么些东西过来。我和你长根叔也没出什么力,不过是跑跑腿儿罢了。你再这样客气,下次我们可不敢再帮你忙了。”
话音落下,陆杨氏突然想起五月十二正是陆政安的生辰,但同样也是陆政安双亲的忌日,脸上的表情顿时一僵。
陆政安自打双亲去世后,整个人便性情大变。别说五月十二这天给父母上香烧纸,便是生辰都不能提的。
陆老爷子在世时,都是瞒着陆政安去儿子儿媳的坟茔处看看,并不敢让陆政安知晓。
前两年陆老爷子病危时,陆长根上门探望,陆老爷子深知自己已经时日无多,便私下把这事儿委托给了陆长根夫妇。
当时陆杨氏也在场,病榻上的老爷子望向院子里的陆政安时,脸上的痛心与惋惜,这辈子她都记得。
以往的几年,陆政安一直都沉默寡言,鲜少与人来往。便是同他们家,不到万不得已也绝不登门。
陆杨氏知道陆政安对于自己父母亲的死,一直郁结于心。同时也记挂着老爷子的嘱托,每逢五月十二那天,他家便会帮着去陆家坟茔祭拜一下。
至于生辰,长寿面什么的,在陆政安面前那是提也不敢提的,生怕勾了陆政安的伤心事让他更加难过。
眼瞅着今年陆政安变了不少,就连性情比以往开朗了许多,甚至还找了个一起过日子的人,陆杨氏觉得那些事也应当劝他放下了。
毕竟当年的事也并非是他的错,这道枷锁也不能架在他脖子上一辈子……
陆杨氏看着笑意盈盈的陆政安犹豫了片刻,终是开口说道:“政安啊,明日便就是五月十二了,一眨眼你都二十岁了。”
陆政安本以为陆杨氏是感慨时间过得很快,不过在看她脸上的表情后,陆政安这才察觉到好像有些不对劲。就在陆政安想要问陆杨氏究竟怎么了,而她之后说出的话,却让陆政安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想一想你爹娘已经去了十多年了,不如,你抽空去看一看他们吧?”
见陆政安脸色渐沉,陆杨氏唯恐自己的话引得他心里不快,忙接着说道:“你要是实在没空就算了,你爹娘生前都是豁达之人,不会在意这些的。”
说罢,陆杨氏的表情极是尴尬,侧过头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
陆杨氏本没有指望能得到陆政安的回应,就在她想找其他话头把这事儿揭过去的时候,只听陆政安说道:“我知道了,婶子,过几日我会去的。”
陆政安的语气虽然听不出什么情绪,可却让陆杨氏忍不住红了眼眶。用力点了点头,哽咽道:“好,好,你知道一下就行。”
自从穿越到这里之后,关于原身的父母的事,陆政安从记忆里并没有找到跟他们有关的任何印象。只知道原身很小的时候就父母双亡,一直跟着祖父过活。
陆政安只当是原身父母过世的时候,他的年岁还小记不住事儿。可是从陆家婶子的表情和言语来判断,原身父母的死怕是和原来的陆政安有关系才是。而那些关于原身父母的记忆,怕是也被原来的陆政安给刻意封印了。
带着这些疑问,陆政安一路回到了家。在陆老爷子门前徘徊了许久,陆政安终是打开了陆老爷子生前所住的房间。
房间摆设极是简陋,除了一张木床之外,最多的就是已经有些泛黄的书籍了。除此之外,还有一口旧的掉漆的木箱子摆放在床尾。
那口箱子虽然并没有上锁,但陆政安却从来没有打开过。只是今天陆杨氏的话让他突然想到原身的父母,心里的好奇心便有些抑制不住了。
不过,在打开箱子之前,陆政安还是在心里还是给自己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毕竟涉及到别人隐私的事情,即便是现在他已经变成了陆政安,但就这般大喇喇的去翻人家箱子,心里这关还是过不了的。
箱子打开后,里面不出意外都是一些衣服。陆政安只是大致的看了一下,见里面再没有其他东西便又将箱子关上了。
毫无头绪的陆政安在屋里站了片刻,见实在找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便也只能先放弃了。
现在田里的玉米苗刚刚冒头,还没到灭茬的时候,倒是后面菜园子里的二茬儿豆角和茄子又开始泛滥了。
在乡下,家家户户都有自己的菜园子,根本不缺菜吃,陆政安便是想送人也没处送。若是拿到集市上,卖不了几个钱不说,说不定还得搭进几个茶水钱……
看着面前两个装的两个满满当当的背篓,陆政安无奈的叹了口气,只得按照先前宋淮书说得方法将茄子切片,豆角焯熟,全都晾晒了出来。
好在有了门前的两口大锅,陆政安烧水焯菜的速度快了许多。不过仓房里晾晒东西的架子被桃干已经全部占掉,无奈的陆政安只能找了捆细麻绳在院子里绕起了迷魂阵,弄了一下午这才把所有的豆角和茄子给晾晒出来。
虽然此时已经将近酉时,但天气依旧热的像下火一般。坐在门后休息了片刻,陆政安提着手巾来到旁边的一条小溪冲了个凉给自己降降温。
陆政安家旁边的这条小溪的水,是山里流出来的山泉水。水质清冽甘甜,远不是山下的井水能比拟的。
在溪水边的石头上坐下,陆政安将腿泡在溪水里看着旁边的鱼虾悠闲地从旁边游过,整个人放松了不少。
恰时,微凉的山风吹过,陆政安惬意的叹了口气,将身体倚靠在背后的石头上,看着溪水岸边被山风撩动不止的竹林,以及林子里传来的阵阵鸟鸣声,只觉得一身的暑气在此刻尽数消散。
想到远在镇上的宋淮书,陆政安觉得下次他再来的时候可以带他来这边坐坐。以宋淮书的性格,定然很喜欢这里。
这般美美的想着,倚靠在石头上的陆政安只觉得眼皮渐渐变得沉重。掩嘴打了个呵欠,竟闭上眼睛慢慢地睡了过去。
然而一向一觉到天亮的陆政安,这次竟然做了个梦。
在梦里,他站在陆家小院的门口,只见不远处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正在低头玩着手里的木雕。
就在陆政安想要上前的时候,只听耳边轰隆隆响起一声雷鸣。而那个
小男孩儿抬头看了眼头顶黑压压的天空,望了一眼门口的方向。
陆政安看着那个小男孩儿的模样,只觉得他极其眼熟,就好似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一样。
就在这时,从屋内走出一个手拿书卷的中年男人。对方在看到仍旧蹲在院子里的小孩儿,微微笑了一下,随即开口叫道:“政安,马上要落雨了,快进来吧。”
陆政安听到那个小孩子竟然是年幼的陆政安,整个人顿时愣住了。没等他反应过来,只见那小孩紧握着木雕表情执拗的摇了摇头,“我不,爹爹和娘亲说了要去山上帮我抓只彩色的兔子当生辰礼,我要在这里等他们回来。”
话音落后,陆政安只觉得天色陡然变黑,倾盆的大雨瞬间倾泻而下。陆政安看着那个小男孩儿被祖父抱入房内,等到自己想跟上前时,眼前的画面再次变了。
此时依旧是陆家的小院儿,但是这次却站满了人,所有人都看着堂屋的方向默默擦拭着眼泪。
陆政安疾步走到堂屋前,正看到年幼的陆政安正握着那个木雕靠在祖父腿上,一脸茫然的看着地上的担架上的两具尸体。
这一刻,陆政安只觉得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痛,痛得他就连呼吸都有些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