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政安把姜茶接了过来,喝了一口后那浓烈的姜味儿辛辣味儿只从嘴巴里冲到了天灵盖。陆政安只喝了一口便有些喝不下去了,正想伸手放到桌上却被杨淑仪给瞪了一眼。
“都喝了!你病了不打紧,要是过给妞妞你看我锤不捶你就完了!”
听着杨淑仪这话,陆政安不禁一阵好笑。远远地看着领着陆星沂往这边走的宋淮书,陆政安看了看碗里微微泛黄的姜茶,捏着鼻子一口气全倒进了嘴里。
“这下您老放心了吧。”
看着如此乖顺的陆政安,杨淑仪眼里也闪过一丝笑意。“早这么听话不就好了嘛。”
说完,杨淑仪转身看到朝这边奔来的陆星沂,笑道:“到底是你闺女,出去这一天把她想的。一天到晚问了能有八百遍,把淮书都要烦死了。”
“我亲闺女,他爹出门儿能不想嘛。”
陆政安嘚瑟完就朝宋淮书父女走去,待距离陆星沂还有五六米远的时候,陆政安停下脚步弯腰冲陆星沂拍了拍手。随即,陆星沂倒腾着两只小短腿儿一阵风一般的扑进了陆政安的怀里。
“父亲,肿么才回乃,我都想你了。”
陆星沂搂着陆政安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随即也不知发现了什么。皱着鼻子在他脖颈间嗅了嗅后,立时挣扎着从陆政安身上滑了下来。一边向后退,一边用胖乎乎的小手捂着鼻子,嫌弃道:“父亲没洗爪,臭臭。”
说完,发面馒头一般的小胖手儿还在鼻子下扇了扇,皱着的眉头的脸要多嫌弃有多嫌弃。
见状,陆政安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抬眸看着旁边笑意盈盈的宋淮书,指着陆星沂‘控诉’道:“你闺女嫌弃我,你管不管?不管我可要揍了啊!”
闻言,宋淮书瞄了眼地上瞪大眼睛的陆星沂,也笑道:“你闺女半夜尿床,你怎么不说?你要揍我闺女,那我就揍你闺女。”
陆星沂被左一句‘你闺女’,有一句‘你闺女’绕的有些头晕了。听着两个爹爹的话,知道两人是在吵架,不过看表情却感觉又不像。
困惑不已的陆星沂想了半天没想明白,索性胯着腿向后迈了一步,豪气的一挥小手对着两人大喊了声:“打他闺女!”
此言一出,陆政安和宋淮书对视一眼忍不住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走到陆星沂面前,伸手在她弹性十足的小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还没等陆星沂闹明白父亲为什么要打她的时候,爹爹也走过来在她屁股上又补了一巴掌。
这下陆星沂顿时不干了,仰着头开始放声大哭起来。
作坊里正在干活儿的众人听到陆星沂的哭声,顿时丢下手里的活儿跑了出来。见陆星沂一边嚎啕大哭,一边用手指着陆政安和宋淮是,含糊不清道:“打你闺女!打你闺女!”
杨淑仪疾步来到两人跟前,一把将大哭不止的陆星沂从地上抱起来,一边给她擦泪,一边儿问道:“怎么了这是,好端端的哭什么?”
陆政安和宋淮书哪敢实话实说,没等两人找借口遮掩过去,陆星沂揽着杨淑仪的脖子,指着两个爹爹委屈道:“父亲说,打你闺女。爹爹说,打你闺女,他们,都打宝宝。”
虽然陆星沂说得不清不楚,但杨淑仪从她的话里已然听懂了她的意思。看着立在表情讪讪的大小伙子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
“都是二十大几的人了,有这么坑闺女的嘛。去去去,回家该干啥干啥去。”
还没反应过来的陆星沂,依偎在杨淑仪怀里还没反应过来,指着陆政安和宋淮书边哭边喊:“打你闺女。”
杨淑仪看着如此‘锲而不舍’的陆星沂,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你可就别喊了,他们闺女不就是你自己嘛,打她闺女除了打你还能打谁。”
就在杨淑仪哄陆星沂的时候,忽听得远处锣鼓声由远及近。陆政安和宋淮书转身看去,只见季月贤和季月桥骑着高头大马,领着一支队伍朝这边缓缓走来。
看到陆政安和宋淮书后,季月贤笑着朝他挥了挥手。见状,陆政安看了眼宋淮书,两人对视一眼后朝着队伍迎了过去。
在临靠近队伍时,季月贤和季月桥翻身从马上下来,而后笑道:“作坊开张这么大的事儿,你们就想不声不响的揭过,我可是不依的。”
说罢,季月贤拍了拍手。只见两个随从抱着一块儿用红布蒙起来的牌面从队伍后面走了出来。陆政安悄悄用手指挑了下红布,在看到上面黑底金漆的牌面上的四个大字后,顿时无奈的笑了。
四月初八, 宜开张,安床,嫁娶掘井
一大早, 陆家村的男女老少皆是一身新衣等在了作坊门口。待陆长根一声高唱‘吉时已到’,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迎声响起。同时, 一红一黄的舞狮在引狮郎的引导下来到作坊门前,摇晃着脑袋灵活的开始舞动起来。
季月贤看着陆政安脸上的假笑, 用肩膀撞了撞陆政安,低声道:“这事儿可不是我张罗的, 是老太太亲自吩咐的。你要是有意见回去找老太太提去。”
一听是季老夫人安排的, 陆政安的表情立时柔和了几分。“我说你也不能这么好心。”待话音落下,陆政安看到季月贤还想再说什么, 立时挑了下眉继续道:“替我谢谢老夫人,另外,利市的银子你可得替我掏了。”
陆政安说完, 便去接过刘长山递过来的长杆。见前面的青菜已经绑好,又从怀里摸出一个红封塞了进去。
回头看了眼一旁抱着陆星沂看热闹的宋淮书, 陆政安快步将人拉了过来,一家三口握着绑着青菜和红封的长杆在两头狮子面前晃了晃。两头狮子长杆上的青菜和红封,在面前舞了数回,好似颇有些犹豫。
然而就在陆政安怀疑自己长杆的挥动幅度是否过大的时候,只见其中一头黄狮子踩着红狮一跃而起, 在众人的惊呼中一口‘咬’下了长杆上的青菜和红封后,几口将青菜嚼碎, 随即露出一副食足魇饱的表情。
众人看着憨态可掬的狮子, 纷纷笑了出来。然而就在这时,只见黄狮子狮嘴大开将先前嚼碎的青菜‘吐’到了众人面前。在场的人哪里见过这等架势, 一时间都有些摸不清头脑。
倒是一旁看热闹的几位老师傅们,用力拍了拍手掌,扬声喊道:“遍地生财,祝东家开业大吉,财源滚滚。”
被黄师傅这么一喊,众人这才明白黄狮子的用意,纷纷向陆政安高声道贺。见状,季月贤将早已经准备好得铜板塞到了陆政安的手里。
“既是大喜的日子,独乐了不如众乐乐,让大家伙儿也开心开心吧。”
见陆政安垂眸看了一眼并没有接,季月贤直接将布袋塞到陆政安手里,说道:“放心吧,这个也算我的,不让你还。”
季月贤在说完之后,从布袋里抓了一把铜板出来,奋力撒向众人,口中还喊道:“主家散喜喽。”
被季月贤这么一搅和,陆政安也不得不散了。而且季月贤兜底的话都说出来了,陆政安撒起来也不觉得心疼。等到布袋里的铜板撒完之后,陆政安抖了抖手里的空袋子,对一旁的宋淮书说道:“这撒出去的铜板少说也得五六两,早知道让你撒,我也混在人群里捡一些了。”
闻言,宋淮书不禁笑道:“没事,等后面咱们再开铺子还请他来。”
“算计别人的时候,好歹避一避人,你俩这算盘珠子都快崩我脸上了。”季月贤扇着折扇白了两人一眼。
一旁的季月桥看他如此,笑着接道:“没事儿,我二嫂对二哥大方的很。我二哥有的是钱,表哥随便撒。”
季月桥话音落下,脑袋上立时就挨了一折扇。
“我是你亲哥,你小子锄头往哪儿挥呢?!”
看着兄弟两人如此,陆政安和宋淮书笑了笑,侧身将人请进作坊里。看着一排崭新的工棚,季月贤忍不住点了点头。
“总算是有几分干大事的样子了,之前那两个小灶台,怎么看怎么寒酸。不过,眼下你作坊开始运转了,你铺子那边呢,修的怎么样了?”
宋淮书看陆政安在侍弄陆星沂,便开口回道:“作坊这边一完工,曹师傅就带人去原阳了。铺子不比作坊,估摸着半个月的功夫也就差不多了。”
听宋淮书这么说,季月贤立时挑了下眉。“照这个进度,估摸着能赶在星沂丫头两周岁的时候开张,看来我钱袋子还得空一次。”
这次作坊开业,陆政安并没有打算办酒。不过,捡了不少喜钱的乡亲们却比吃了席还开心。大家嘻嘻哈哈闹了一段时间后,便开始各自忙碌起来。几位师傅在人群中穿梭忙碌,端的是一派热闹之景。
几位师傅确实都是有手艺在的,之前便用园子里落的桃子做了些果脯出来。虽说还没晾晒好,但味道远比陆政安这个半桶水要强上许多。
季月贤本来也为陆政安请师傅的事情悬着心,听说陆政安找到了合适的师傅后也还挺替他开心。但是在到了化龙镇看到几个都已经年过花甲老人,顿时把眉头都皱了起来。
“这几个师傅年纪可不小了,可别是来晃点你的。”
听着季月贤的话,陆政安当即从晾晒架上捏了块儿橘黄透亮的果脯递给了季月贤。“尝尝味道如何。”
季月贤将信将疑的捏着果脯轻轻咬了一口,仔细品了品味道后,感觉味道确实不差,这才放下心来。“这几个老师傅既然都是手艺人,你是怎么把人请到家的?别是来晃点你的吧?”
“我和淮书亲眼看着他们做的,如何能作假?”
随即,陆政安便将几人的来路跟季月贤尽数讲了一遍。
听完之后,季月贤将果脯塞进嘴里,不由啧了啧舌。“不得不说,你这人还是有点子运气在身上的。这些人都是主家好吃好喝供养了大半辈子的人,哪个手上没点子绝活儿。吉香居的这家供货商也是个没脑子的,像他们这等人,便是供养到死也万万不可放出来的,如今倒便宜了你。”
“你不是说了么,我运气好。我若是不抓住机会好好干,怎么对得起这么好的运气。”
如今看着工棚里精神矍铄的几个老师傅,季月贤曲臂拐了拐陆政安:“这几个宝贝疙瘩可得好好供养,你铺子的未来可都在他们身上了。”
闻言,陆政安忍不住笑了出来。“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不过人既然在我这一天,我就好好养一天。”
看完陆政安的作坊开业,季月贤和季月桥也算是完成了季老夫人交代的任务。加上季月贤在化龙镇住了两日,委实有些想念家里这个牙牙学语的儿子。在中午和陆政安一家吃完饭后,便带着季月桥骑马回了江安镇。
作坊正常开了工,陆政安便猛地轻松了下来。待送走季月贤之后,陆政安这才拥着宋淮书一起往家走去。
这阵子的劳碌奔波,让陆政安消瘦不少,身上去年夏天做的长衫,此时穿在身上宽松了不少。宋淮书走在陆政安的身侧,抬头看了下他刀削一般的侧脸,心里忍不住一阵心疼。
“作坊步入正轨之后,你是不是就能歇一阵子了?瞧你这阵子都瘦了不少了。”
知道宋淮书心疼自己,陆政安揽着他的肩膀将人往自己的怀里带了带,转头看着旁边园子里已经红尖儿的桃子,叹道:“瘦是因为活动量大,累倒没有觉得特别累。等我再领着铁栓哥他们再去一次秣陵,让他们记住了路,我打算去原阳那边待几天,看看曹师傅和二旺的进度,把该添置的都添置一下。”
说道这里,陆政安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两人手里的积蓄。
去年家里两千多斤桃干尽数卖给了马云涛,因为去年年景收成不好,陆政安因为家里的两千多斤的桃干狠赚了一笔。不过,年后家里立作坊,人工,材料各项东西加在一起,花了不下两百两银子。
虽然家里还剩下四百多两,但是作坊里砂糖消耗巨大。而且砂糖价格也不低,每进一次货没有个五六十两银子都打不住。加上还要去秣陵拉水果,便是花销再低,但大小也都是支出。
这般算下来,手里便是还剩下四百两银子也支撑不了多久。如此一来,只能期望原阳铺子能尽快装修好。到时候铺子开张,一旦能正常运转起来,手里能有活钱儿进来,便不会像现在这边捉襟见肘了。
“那我随你一起去吧,星沂就让母亲和父亲先帮忙照看一阵子。虽说我去可能帮不上什么大忙,但跑跑腿儿的活儿还是能替你分担一些的。你这阵子瘦的厉害,你一个人在外面我心里实在是放心不下。”
听宋淮书这么说,陆政安心里立时生出一股暖流。心中本不想让宋淮书跟着自己来为折腾受罪,但是看着对方目光坚定地看着他,陆政安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好,这几日我把家里的事情都交代清楚,咱们就动身去原阳。”
不过,眼下果园有刘长山管理着,作坊里有陆长根坐镇,秣陵那边刚拉回来一批李子,岳父宋希仁也会时不时的过来帮衬一把,家里并没有什么让他再操心的。
于是,陆政安收拾了几件换洗衣裳,便租了辆马车带着宋淮书一路往原阳行去。
等陆政安扶着宋淮书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已是戌时初了。此时已是华灯初上,陆政安想要看铺子的进度,着急忙慌的去客栈要了间房,把东西放进房内便带着宋淮书着急忙慌的去了铺子。
原阳的宵禁戌时末,街上还有不少摆摊儿做买卖的人。渭水湖便更是热闹非常,其中沈记酒楼更甚。
让陆政安惊讶的是,他们的铺子居然也还开着门,铺子里的灯光昏暗,隐隐还能听到锤子敲木板的叮叮咣咣的声音。
陆政安和宋淮书对视一眼,晓得曹师傅和李二旺定然还在赶工,两人忙往铺子里走去。
此时曹师傅正在站在手脚架上,往梁上刷着防虫蛀的清漆。眼角的余光依稀看到有人进来,曹师傅看也不看下面,开口就说道:“东家铺子还没开业,还是过一段时间再来吧。”
李二旺提着半桶清漆刚从楼上下来,待走到转弯处的时候,看到门口站着的陆政安和宋淮书,眼睛骤然一亮,三步并作两步从楼梯上蹿了下来,惊喜的喊道:“小安哥,小宋哥你们怎么来了?”
一听是陆政安和宋淮书来了,曹师傅这才低头向下看。发现竟真的是两人来了,忙将手里的刷子丢回到桶里,手脚麻利的顺着脚手架爬了下来。
“刚到?”曹师傅一如既往的话少,不过看着陆政安和宋淮书的目光,却隐隐带着些温度。
陆政安伸手将他手里的清漆桶接了过来,开口回道:“刚到,外面天都已经黑了,你们怎么还不休息?”
“这等小活儿不累人,有点儿光亮就能干。”说着,曹师傅扑了扑身上的尘土,扭头对李二旺说道:“楼上弄好了没?弄好了就收拾东西,咱们去吃饭去。”
“好了,师傅。”
曹师傅闻言只是点了点头也不说话,带着三人就往隔壁沈记酒楼走去。
沈记酒楼经营模式与寻常酒楼不同,里面的菜不光能单点,还可以像食堂一般,自由选择。陆政安来吃过两次,觉得这家酒楼不光味道不错,而且价格也实惠。所以在和曹师傅和李二旺来原阳的时候,陆政安就直接在沈记这里给两人订了一个月的饭菜。
此时的沈记酒楼人依然不少,四人在门口看了片刻这才角落里看到一张空桌。小二看到曹师傅和李二旺进来,熟络的同他们打了声招呼,拿了只海碗问他们吃什么菜。
没等曹师傅开口,陆政安提议道:“也辛苦你们俩这么久了,今儿咱们点些别的吧?”
闻言,曹师傅面无表情的看了眼陆政安一眼,直接开口道:“点什么菜?晚上他们的菜会便宜不少,而且他家菜都不错,没必要多浪费钱去点菜。”
“是的啊,小安哥,他家菜不少呢,你尝尝就知道了。”
见两人都这么说,陆政安也不再坚持。回头看了眼身侧的宋淮书,见他好奇的看着人家出菜的窗口,顿时忍不住笑了出来。“行吧,正好淮书也没吃过,咱们今天就过去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