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几个一涌进了周珣的卧房，洪禄隔着屏风轻声喊：“周大人，快起床，陛下来看您了。”
里面丝毫没有动静，他还要再开口，黄津在一旁提醒：“公公这样喊是没用的。”
他提醒完轻咳了两下清清嗓子，冲着里面大喊：“大人，该吃饭了！”
洪禄：……
萧以谙：……
长见识了。
不负众望，周珣果真被喊了起来，他揉了揉眼睛，啊两声示意自己已经醒了。
这时候黄津再适时提醒：“周大人，陛下来了。”
周珣：什么！来了怎么也没人给他说一声！
他快速套上衣服，衣衫不整的跑出来：“陛下。”
萧以谙看到他睡的红扑扑的脸和微乱的领口，伸手帮忙拢了一下，“……不成样子，收拾好了上前厅来。”
周珣：……哦。
等到他收拾好出来，已经临近中午了。
萧以谙静静的赏着院中的景，听到动静转过头来：“周卿睡眠质量真好，直接省了半天的工作。”
周珣：谦虚谦虚。
他睡到现在，还没吃饭呢，肚子咕噜噜的叫了一轮。
萧以谙听到声音，摆摆手：“走吧。”
周珣……？去哪儿？
“带你去外面吃饭。”
有这好事？
等萧以谙上了玉辂马车后，周珣十分自然的跟着爬了上去，把一边候着的洪禄惊呆了。
这御辇是能随便坐的吗？
黄津把周府的马车牵过来，却见自家大人已经没影了。
洪禄朝他招手，低声说周珣已经上去了，黄津明了，从自家马车里拿出一个小罐子，交给了洪禄，“大人不肯喝药，待会儿公公就骗大人说这是仙琼玉酿，让大人服下。”
洪禄照做。
结果周珣还没说什么，萧以谙先开了口：“刚起床喝什么……”
周珣把罐子打开，一股十分“醉人”的味道飘了出来。
萧以谙把“酒”字给咽回肚子里，改口道：“喝了。”
周珣：你刚才不是这样说的！
他带着怨念咕咚咕咚，有汤药不甚顺着下巴淌了下来，萧以谙拿出手帕，替他拭去已经流到脖子上的药汁，周珣一抖，连忙错开，把手帕揪过来，边擦边戒备的盯着萧以谙。
萧以谙把手伸回来：“怕痒？”
周珣点头：嗯嗯嗯嗯！
他点完头，把自己往一边靠了靠，时不时瞄一眼萧以谙的手，然后以比刚才快的多的速度把剩下的药吨吨喝完，这才半死不活的舒了口气。
萧以谙把车上的点心往他那边推了推，坐着闭目养神，去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抬起眼皮只见周珣半蹲着，正研究镶金嵌宝的窗牖，还试着抠了抠，没掉色，真金啊。
他又扒拉着车内四周挂着的精美的丝绸帐幔，上面坠着莹白玉石，一一看过双眼放光。
之前出行怎么没注意到车上有那么多宝贝呢。
刚薅下来一颗珠宝打算塞进兜里，转眼就同萧以谙对视，他默然片刻，又在陛下的逼视下把珠宝放进衣袖。
然后恍若什么都没有发生的坐回原位，完全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帮你看了那么多天的朝堂，顺你一个东西怎么了。
萧以谙：……
他忽然想起了那个坑了他不少钱的悍僧，问：“你是没见过钱吗？”
周珣蹭到角落里装鹌鹑。
萧以谙忍无可忍：“……过来，又没说不让你拿，不知道的还以为朕虐待臣子呢。”
周珣：让拿不早说！
真正跪坐在角落里的洪禄：哦~
萧以谙选的是京城里赫赫有名的一处酒楼。
他们被带到二楼，路上周珣一转头，同卫肆目光相接。
卫肆的视线在他身上转了两圈，又在萧以谙身上转了两圈，思及陛下之前派他去查最后却不了了之的流言，忽然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带着“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骄傲接着吃饭。
周珣被他那猥琐的眼神看了个够呛，脚下一个踉跄，身体前倾，慌乱间一把抓住萧以谙的龙爪才得以稳住身形。
后者停住，问他：“你又发什么……神经？”
周珣：呜……
见也问不出什么，萧以谙顺着他的眼神往另一边看，恰好就看见埋头吃饭的卫肆，侧头跟周珣解释：“此处酒楼是锦衣卫开的，为的是探听消息，他们也经常来这里蹭饭。”
他们指的是锦衣卫们。
周珣气结：他想说的不是这个啊！
饭菜端上来，他一眼扫去，……全是素菜。
萧以谙看着他明显震惊的神色，也生出几分逗弄来：“太医说，你不能沾荤油。”
太医说的是尽量！
“而且你昨晚在付翰林那里吃了不少，也不差今天这一顿。”
周珣忿忿咬竹笋：他差！还有，是谁打的小报告！
白宁深正优哉游哉的……看小黄书。
听到下人通传陛下来了，梅开二度的慌乱把书给藏起来。
把眼睛封上，整理好衣衫前去接驾。
还好他经历过上次的事，提前安排过若是有人拜会，一定要快速告知他。
一看来的不只有萧以谙，后面还跟着那位状元，白宁深乐了，一把将白布扯下来，似笑非笑的看着二人。
萧以谙一个头变成了两个大：“你也发神经？”
“没有没有。”白宁深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陛下同周大人，也来钦天监数星星？”
周珣不知道数星星是什么梗，看着白宁深那不怀好意的笑，小心凑到萧以谙身后：今日份的大师好像不太正常！
他刚想降低存在感，就被萧以谙捏着后领提溜过来，众人已被屏退，萧以谙沉声：“这是怎么回事？”
白宁深装傻：“什么怎么回事？”
“他为何没能离开？”
白宁深老神神在在的回答：“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算命的。”
周珣见萧以谙要动，赶忙拉住他的手腕，生怕陛下一个不小心把柔弱的白大师给捏嗝屁了。
萧以谙：……
看到周珣的动作，白宁深笑意更甚，一把揽过怂兮兮的周珣，把人拽过去揉搓两下：“来来来，小家伙，我给你看点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
周珣探头去看，只见白宁深从桌子下面抽出一本花花绿绿的册子来，他心尖一颤：这长得怎么那么像前两天看见的小黄书！
就这么一愣的瞬间，话本已经被塞到周珣手里，后者顿时感觉自己捧着一块烫手山芋，整张脸都烫的发红，眼疾手快的又给扔回去，然后躲回萧以谙身边，拽着人胳膊一步不肯离开。
陛下在此，脏东西安敢造次！
萧以谙安抚的拍了他一下，问：“你给他看的什么？”
“好东西。”
他见从白宁深嘴里撬不出来什么，也懒得再问，索性转了话头：“之前他给你上供了多少，现在还给他，不然就看着他饿死吧。”
周珣惊恐：等等！之前可不是这样说的啊！
白宁深眨了眨眼：“陛下您才不会饿着他呢。”
周珣瞧着白宁深这幅不怕死的做派，生怕陛下再待下去会大开杀戒，把人生拉硬拽给扯走了，大不了他再去车上偷偷抠两块珠宝！
外面太阳毒，白宁深不便出去晒太阳，就站在屋檐下笑眯眯的目送他们。
马车缓缓驶过街巷，踏青的日子将近，街头繁华热闹。
周珣在马车里睡的正安详，随着车子走动微微轻晃。
春风将丝绸所织的精美帘子吹起，露出一丝缝隙，萧以谙就借着这一隅将百姓生活尽收眼底。
大腿忽然一沉，他低头去看，周珣不知何时倒在他腿上，睡的正香，他腿上肌肉紧绷起来，不敢动作。
他原本想将人挪开，却察觉到因为晃动，周珣睡的并不舒服，他无声的叹了口气，默默对周珣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然后轻轻将人拢过来，调整一下位置让他枕着，低声吩咐洪禄开的平稳些。
洪禄应声，带着一脸姨母笑在外头看着车子去了。
萧以谙：……
到了周府，周珣还没醒来，萧以谙看着他乌黑的眼睫，又低声吩咐：“围着周府绕一圈。”
“是。”
绕了不知道多少圈后，周珣才伸个懒腰起来，就是这枕头的手感怎么有点奇怪。
他一侧头，同上方萧以谙的脸相对而视，他陡然一颤，反应过来自己躺在了哪儿，连忙挣扎着站起来。
怀中温热忽然撤离，萧以谙动了动已经发麻的腿，道：“既然醒了，便下车吧。”
周珣：啊？
洪禄在一旁提醒：“大人，已经到周府了，陛下看您睡的熟才没……”
“洪禄。”淡淡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他的邀功。
周珣恍然大悟：哦！
于是给陛下发了张好人卡。
在这个世界第一次没当皇帝，周珣骤然轻松下来，想着法儿的给自己找事干。
他把全府的人都叫了过来，写字问：“府中有没有什么其他的进项？”
黄津汗颜：“……没有。”
周珣震惊，继续问：“那我有没有什么遗产能继承的？”
“……也没有，大人出身寒门，打小是个孤儿，全靠乡里人接济才读的书。”
所以说，周子奚原本是个穷光蛋。
周珣无法接受，于是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下午，带着一沓有关经商和投资的计划出来，却看到了满院的珠宝银锭。
他突地两眼放光，果断抛弃了尚未来得及实行就宣告夭折的各项计划，飞扑上去，什么计划都比不上躺着数钱，整个世界都美好了。
黄津还在一旁清点，周珣发出点声音叫住他，示意这些是怎么来的，他与有荣焉，挺直了脊梁骨：“是陛下派人送来的，三大箱珠宝和五千两银子。”
周珣暗自惊喜：这都够买他的狗命了！
可惜重新变富有的周珣当晚还是没能吃上肉，因为有一个防他和防贼一样的老管家。
但这并不会影响他的睡眠质量，第二天依旧睡到了日上三竿。
他醒来后，先把自己奇形怪状的姿势摆正，想喊：“来人啊。”
嗯？嗓子好了？
他高兴的咳了几声，从未如此直观的感受过能说话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于是兴冲冲的进宫找萧以谙，熟门熟路的推开御书房的大门。
……与一众臣子面面相觑。
周珣：……
打扰了，一定是他打开的方式不对。
陛下在商议朝事，怎么路上没人拦他啊！
萧以谙看着周珣把门推开又默默的把门啪嗒一声关上，侧头：“洪禄。”
“是。”洪禄应完，推门而出，把正在四处找地缝钻进去的周珣给喊住，“大人还请移步偏殿，陛下议完朝政会通传的。”
正合周珣的意，反正他是在这儿待不下去了，万一等会那些臣子出来，他还有脸见他们么。
偏殿里各样东西也是一应俱全，甚至洪禄还贴心的把糕点换成周珣爱吃的，他边吃边竖大拇指：感谢钮祜禄·洪带来的美食！
他吃到一半，忽然感觉旁边有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还没看清是什么，一团黑色的玩意一蹦跳到桌子上，顺走了盘子里的糕点。
周珣：！！！
“周眼镜！我同你不共戴天！”
他抱着周眼镜进御书房，还没说话，先见那猫从他身上一跃而下，乖顺的蹭到萧以谙身边，被人捏住后颈揉了两下。
周珣：这死猫，还有两副面孔呢，明明他才是衣食父母！
萧以谙瞧见他要喷火的眼神，不由得带了些笑意，示意他上前来，然后给了他封奏折。
打开一看，是有关皇陵建造的诸多事宜，但是……这关他什么事？
大概是他疑惑神色太过明显，萧以谙提醒他：“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工部’郎中大人。”
坏菜了，萧以谙如果不提醒，他还真忘了，当时给周子奚铺的工部的路，现在刚好精准的砸到了自己头上。
周珣懒，试图逃避这个事实：“工部还有侍郎，他们官比我大，为什么不找他们？”
一声敲桌子的轻响打断他的话音，萧以谙食指关节还扣在桌案上，一脸和善的微笑：“朕的皇陵又不是他们炸的，找他们做什么？”
是啊，周珣想起那瘫成一地的锦衣卫，忽然理不直、气不壮了起来，他把奏折合起来，往桌子上一拍，他干就他干！
“大致安排工部早已有章程，不需要日夜盯着，只要确保前期工作步入正轨就行。”他笑着看向周珣，接着道：“你那副棺木不是退不了么，可以拆解算进皇陵材料里，就当是你卖的，至于卖多少钱，这得看你能和户部把价钱讲到什么程度。”
真的吗？这可是单大生意！
周珣立刻换了副表情，笑脸相迎：“好嘞陛下，还有其他吩咐吗？”
“暂时没了。”
“那我今日就去工部报到，绝对给您打造一所漂亮的阴宅！”
萧以谙：……
等到人一脸高兴的去工部了，他喊出卫柒：“暗中保护好他，有什么情况立刻禀明。”
洪禄：陛下还是关心周大人的嘛。
周珣到了工部，立刻有人把他领到左侍郎刘鑫那里。
刘鑫上下看了周珣一眼，不理解陛下把这么一个黄花大小子安排到建造皇陵这事儿上干嘛，招呼着人进去。
他边走边同周珣说：“你初来乍到，之前还没具体操办过这些，陛下说了，这几日就跟着我，监督各项流程。”
周珣：嗯？
“刘大人，这事儿一直是您在办，我只是加塞过来学习的？”
刘鑫回了他一个“你在问什么毫无意义的问题”的眼神，一巴掌呼在他后脑勺上，跟呼儿子一样带过去：“当然，陛下如此看重你，想来过几日还有其他事吩咐。”
陛下诓他！
看来陛下对他的能力还是有认知的，可能是担心他再把皇陵给炸一次？
他下了值，听同僚说起城南新开了一家点心铺，特意跑去买，回来的路上恰好路过钦天监。原本没打算进去，但是他鼻尖一动，嗅了嗅，里面好像有香味，脚步不自觉一转，踏进了钦天监的大门。
白宁深坐在桌子前面，手中捧着个杯子，正一口一口的喝水，身边围着不少人，听闻周珣来了，招呼着大家给他让个位置出来。
周珣闻着味过来，先入目的不是白宁深，而是桌子旁边蹭着的赵倾欢和陆丞，他揉揉眼睛，没错是他俩。
这头正盯着，有一个人从厨房的方向走过来，周珣同他对视：这不是卫肆么？
他们几个什么时候关系那么好了？
卫肆僵了一下，没忘记之前偷笑被周珣抓包的事情，又强装自然的端着菜过去。
赵倾欢还招呼着：“周大人也来蹭饭啊，快来，今天吃古董羹。”那态度自然的，俨然把钦天监当成了自己家一样。
啥，有火锅！
周珣赶紧窜到座位上，拿起碗筷坐等开饭。锅一上来，周珣瞪大眼睛：还是鸳鸯锅呢！
盯着一盘一盘往里倒的食材，他好像有点懂为什么白宁深的钱总是不够花了。
这边一群人围着锅涮火锅，卫柒扒在房顶上悄悄咽口水，没办法，谁让陛下给他安排了盯着周珣的任务呢！
许是咽口水的声音太大，除了周珣之外的那几个人又都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准确的朝房顶看去，果然看到了卫柒的半张脸。
周珣也跟着抬起头，一群人就这样隔着小半个院子两两相望。
卫柒：……
卫肆看到他，满眼都是看到熟人的喜悦，招手示意：“小柒，过来一起吃啊，老香了。”
卫柒欲哭无泪，他还有工作啊，然后抱着自己可能保不住的饭碗从房顶跳下来果断加入。
于是晚上的汇报就变成了这样：
卫柒带着嘴角未擦净的油渣，一板一眼道：“刘大人与周大人一见如故，宛如亲父子，周大人离开工部后顺道拐去钦天监蹭饭，武状元郎赵大人和指挥使也在，白大人热情款待。”
萧以谙扶额，毫不犹豫的揭穿他：“你也在。”
卫柒把头埋下去，不与萧以谙对视，偷偷检查自己身上哪儿暴露了。
就又听陛下说：“嘴角的油。”
哦哦哦！
他飞速的把嘴角擦干净，这才又抬起头来。
锦衣卫第一天跟踪就被发现了，也是闻所未闻。萧以谙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万般心累的继续看书。
看到一半，忽然对洪禄说：“让御膳研究点新花样出来。”
洪禄眼睛一眯，带着一脸笑容出去安排了。
第二十二章 我只想要一根毛笔
“过几日各地封王和在外京官会入京述职，届时别乱跑。”萧以谙批着奏折跟周珣说。
没得到回应，他疑惑的抬头去看，只见人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