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亦或是人在极其痛苦的情况下,身体会产生自我保护机制,一天佟怀青从医院醒来时,居然忘记了之前发生的事。
母亲的死亡,就像有人用橡皮擦使劲儿擦过,只留下点模糊的痕迹。
他不记得了。
只懊悔自己为何出现了问题,变得无法再弹钢琴。
佟怀青很积极地去接受治疗。
也很小心地隐藏自己手抖的秘密,去练琴,演出,直面每一次溃败。
但潜意识里的恶魔如影随形。
直到再次崩溃,逃离一切,在浑浑噩噩中跟着人群前行。
阴差阳错下,来到了那处小城。
最后,赵守榕站起来,去拍了池野的肩膀。
“无论他跟不跟你走,早晚有一天,他会回想起来。”
池野喉间晦涩。
“那样,他会承受不住,会死的。”
这三个字,被赵守榕拉得很长。
池野看着那金丝眼镜下的双眸,真的和佟怀青很像,但是不够清澈,雾气昭昭。
“你想要什么?”池野轻声问。
赵守榕作出副思考的样子:“这个嘛……自从佟佟出现心理问题,我就是他的监护人了,所以嘛,无论他是活着,还是真的去世了,留下的东西就都是我的。”
“就是有些手续会麻烦些,哈哈,你也不太懂这个吧?”
池野看着他,没说话。
“想骂我?”赵守榕耸了耸肩,“拜托,我也是受害人好吗,她们姐妹俩闹别扭,搞砸了我的婚事,并且这个孩子我一开始就不支持要的,你看,果然身体不好吧?底子就没打好!”
“自然界里的小狮子们,也都是得竞争,才能活下来最优秀的嘛。”
他略微后退一步,打量着池野的表情:“想骂可以骂的,来呀,我不在乎。”
屋里萦绕着淡淡的烟味,池野个子高,自上而下地看过来时,眼神就会有点审视的目光。
但赵守榕不怕,饶有兴趣地继续去摸烟盒。
手伸进去,掏了个空。
赵守榕怔忪间抬起头,看见原本应当在自己兜里的烟,不知何时到了池野的手中,对方没什么表情地端详着自己,然后上前一步,带了点笑。
“赵总,抽烟吗?”
那支烟举起一半,停在空中。
赵守榕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佟佟太干净了,想不到很多下三滥的东西,”池野慢悠悠地把烟放在桌子上,“当然,他没见识过,我也不打算让他见。”
他值得看世界上的一切美好。
“我听说赵总有两位夫人,四个孩子?”
赵守榕骤然抬头:“你想做什么?”
面前的这位高个男人长相凶恶,在面积不大的书房内,很容易给人一种,被压迫的感觉。
“没什么,”池野的眉毛浓,显得眼神愈加锋利,“我只是恭喜您,拿着自然界的法子教育子女,那么这四个孩子,肯定都和佟佟一样出色吧。”
赵守榕阴沉着脸,没有回话。
当然,佟怀青不必跟那些人竞争。
池野按亮了书房的灯。
于他而言,而佟怀青就是当之无愧的,最优秀的小狮子。
威风凛凛,无比强壮。
也应当,是带着爱意和期待,而降生。
佟怀青睡得迷迷糊糊的。
恍惚间感觉,中间停了几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经过加油站,而这个过程中,他也没睁眼,由着池野轻轻地捧起自己的手。
虽说给纱布染红大半,但血早就不流了。
池野应该是凑近了看,不知道有没有皱眉毛,灼热的呼吸喷到掌心,挠得佟怀青有些痒痒。
再次启动车辆的时候,池野骂了句脏话。
佟怀青突然就笑了。
说也奇怪,池野一个干修车开厂的大哥,又长得这样子凶神恶煞,佟怀青好像还真没怎么听他爆过粗口,话少,不疾不徐,永远都是副可靠的模样。
“你要不……再骂两句?”
佟怀青还是恹恹的,想翻身,想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可是安全带勒住,动不了。
池野摸了下他的额头:“怎么?”
“觉得挺性感的。”
精神劲儿好了点,稍微睁开眼睛看了下池野。
要不说男人认真做事时候最帅呢,池野正开车,只能看到个英挺的侧面,外套脱了,扔在后面位置上,肩膀部位的肌肉隆起,喉结明显,察觉到视线后转过脸,眉眼锋利,嘴向下抿着。
嗯,的确很有荷尔蒙味,很性感。
佟怀青对自己挑的这个男朋友,满意极了。
他想着想着,就笑了会,脑袋歪着靠在车上,又被池野塞了个薄毛毯垫着头,才惬意地调整了下姿势。
小声说:“真好。”
池野问:“嗯?”
“我好幸运呀,”佟怀青的眼睛没完全睁开,眯着,“好开心呀。”
他说的时候,嘴角是上扬的。
池野看他垂着的睫毛,脸颊上的小痣,以及没什么血色的嘴唇,伸出手,在对方脑袋上揉了把。
自己紧紧抿着的嘴角,却丝毫没有放松。
甚至更加焦躁。
这股子的不安感一直持续到找了诊所,给佟怀青的手换纱布,这时池野才看清掌心的那道伤,一言不发地站在后面,脸黑到吓人。
连旁边地上趴着的小狗都害怕,摇摇尾巴走了。
佟怀青浑然不觉,继续打瞌睡。
到家,车停在外面,佟怀青迷糊着被揽住肩膀往前,进了院子,此时的雨已经停了,地面上还稍微有一点的积水,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没有星星,只有很稀薄的灰云。
金银花也开败了。
种在轮胎里的月季还好,稀稀拉拉地缀着几朵小花。
佟怀青看了看,扭头问:“俩孩子呢?”
“周末,和王海一家出去玩漂流了,后天回来。”
佟怀青想了想,又笑:“你故意给人家俩支走的吧。”
池野:“嗯。”
他这一大方承认,佟怀青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去看了下自己的行李,走得匆忙,是池野给他整理的,那只破烂的小兔子放在最上面,很显眼。
佟怀青拿着往卧室走,刚放床上,就感觉枕头有点歪,下面好像放了什么东西。
拿出来一看,是个红包。
塞得鼓鼓囊囊的。
他捏在手里出来,池野正在扫院子里的水,见到后愣了下,怪不好意思似的抓了下自己头发。
“这是什么?”
“就……按理说,对象头一遭上门,不得有红包吗?”
佟怀青哭笑不得:“我又不是没住过。”
“那不一样,”池野咳嗽了声,“毕竟……身份不一样了嘛,我家没什么长辈,就代劳了,你将就下。”
佟怀青瞅了会,走上前,抱住池野的腰。
“哥,”他的脸紧紧贴着对方的胸膛,“我没什么遗憾,真的。”
池野可能嫌自己手碰了扫把,就用胳膊环了下佟怀青:“不行。”
“得有遗憾,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你都没见过。”
一间两元精品店就能给人忽悠住,多没见过世面呀。
池野低头,蹭了蹭对方的鼻子:“玩过雪没,等入冬了,在院子里给你堆个大雪人。”
可佟怀青只是笑笑,没答应。
手受了伤,没洗澡,池野摆放好凳子和水盆给人洗头,然后又站在镜子前,给佟怀青吹头发。
佟怀青懒洋洋地阖着眼,感受暖风扫着耳畔。
池野收着手劲,很认真细致地移动吹风机,指缝里暖呼呼的,带着他熟悉的洗发水味儿,对方的耳朵有点红,再下面是大片白皙细腻的肌肤,有点扎眼。
扣子都不好好系。
池野面无表情地给人领子提好,专心致志地继续吹头发。
结束后,佟怀青使劲儿伸了个懒腰,踢开拖鞋,赤着脚踩在池野的鞋上:“你带我去睡觉。”
池野:“好。”
给人放在床上,佟怀青得寸进尺,搂着对方的脖子不撒手:“陪我睡。”
腿都跷上来,勾住池野的腰了。
池野惦记着他手上的伤口,没敢跟人闹着玩,小心地躺在佟怀青身边,给人作乱的小手摆正了。
又捧起受伤的掌心,仔细看。
佟怀青往后躲:“别看啦——”
往回抽,拽不回手,池野轻轻地拉着他的手腕,佟怀青干脆不再挣扎,凑上前去亲池野的嘴巴。
呼吸交错间,池野紧绷了很久的精神,逐渐放松下来,伸手按住佟怀青的后脑勺,配合着加深这个吻,到了最后,都有些脸热地喘气,佟怀青干脆手脚并用,往人家身上爬。
这次往后躲的,换成池野了。
他笑得不行,又怕佟怀青掉下去,还得伸手护着对方的腰,干脆直接把人托着屁股抱起来,带着往院子里走。
“白天睡那么久,这会不困了,净折腾我是不?”
佟怀青笑着挂人家身上,用手在池野脸上戳出个酒窝,他身上穿的是新买的睡衣,淡蓝色,珊瑚绒,正适合这样冷下来的天,还带着点淡淡的洗衣粉味道。
院子里静悄悄的,邻居都睡得早,也没什么月亮和星星,拉亮屋檐下的小灯泡,池野抱着佟怀青坐在个藤椅上,去闻人家头发,把脸埋在对方的颈窝里,嘀嘀咕咕:“我想你了。”
佟怀青被拱得有点痒痒:“我这不是在吗。”
“在我身边,我也想,”池野没抬头,“就是想你,心里都难受。”
是真的难受,不光因为想佟怀青。
特意买的红薯忘记拿给人吃了,发现的时候都凉了,天气不好,院子里的月季没顾得上照料,花开得也少,卖桃酥的那家店关门了,河里的荷叶都枯萎,柿子也要下市了。
这些,都让池野心里灌了胶水似的。
佟怀青点了点对方的胸口:“撒娇呢?”
好家伙,硬邦邦的。
里面满腔的愁绪却这样柔软,都能给他溺在里面。
池野闷着声:“嗯。”
然后得寸进尺地拱人:“要不,你也哄哄我?”
佟怀青大笑起来:“你都这么大的人了……”
池野不乐意,抬起张委屈巴拉的脸,抿着嘴不吭声。
佟怀青忙给人顺毛,软着嗓子:“好,我哄你,别不开心啦,你看,我不是在这儿嘛。”
“别离开我。”
正挠对方下巴的手,顿住了,佟怀青睫毛轻轻地抖了下,迎上了池野的目光。
黑亮的眸子,里面经常没有太大的起伏。
这会儿里面的情绪,却浓得化不开,甚至带了哀求。
池野看着他,又重复了句:“不要离开我。”
屋檐下的灯是吊着的,风一吹,灯泡和下面绑着的绳子一块晃,角落处有个空了的燕子窝,泥巴和小树枝堆成半圆的形状,很多年前就有的,池野记得以前燕子还每年春天回来,后来空了两年,被几只麻雀占了,再往后,麻雀也不来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啄树上结的果子,被池野绑的铃铛吓着了,生气,偶尔过来在枝头上蹦着看热闹,却不在这里住了。
佟怀青盯着那半截绳子看,去捏池野的耳垂:“什么时候带我,也去打一个?”
池野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不打。”
“干嘛呀,”佟怀青笑呵呵的,“又不疼。”
他们轻飘飘地换了话题。
最后也没争出个所以然,聊了会天,池野简单地问了几句外公葬礼上的情况,佟怀青有一搭没一搭地回了,越来越冷,都不想回去睡,干脆又从屋里拿了小毯子,一块披在身上。
池野怀里抱着人,藤椅很慢地晃啊晃,又聊了几句别的,说那几天不是不陪着佟怀青,是家里临时有点事,得赶回来。
佟怀青问,都安顿好了吗。
池野说,放心吧。
藤椅晃得速度越来越慢,佟怀青的眼皮儿也越来越沉,话题又转移到外公身上,佟怀青说,其实光鲜亮丽下的他不完美,蛮多地方挺失败的,子女过得,也不幸福。
“但我记得,他很喜欢我的。”
池野捏着他的手心:“大家都喜欢你。”
佟怀青垂着睫毛,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不知不觉间,院子里的灯光灭了,池野用毯子裹着睡熟了的佟怀青,朝屋里走去。
铁质的门上了油,阖上的时候不再有“吱呀”的声响。
悄无声息地隔绝掉了身后的寒霜。
未来几天的日子,阳光都很好,是大晴天。
周日下午,俩孩子才被小王大夫送回来,都玩疯了,池一诺黑了一圈,见到佟怀青就开始尖叫,陈向阳也高兴坏了,打开从山里带回的野果子给大家尝。
递过去的时候皱眉:“佟佟哥哥,你的手怎么了?”
“划了下,”佟怀青轻描淡写地接过,咬一口,酸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啊……!”
红彤彤的,上面带着点棕色的竖纹,小得像乒乓球,怎么能酸到这个地步,满嘴都是口水,涩到倒牙。
池野在旁边剥猕猴桃,见状给人喂过去:“这个甜。”
接着,尝了口佟怀青咬过的果子,神色如常:“还可以啊。”
佟怀青连着吃了俩猕猴桃,才勉强缓过劲儿,桃心小脸依然皱巴,觉得跟这人没法儿比,一个拿葡萄藤当零嘴的人,味觉系统绝对有问题。
池一诺绕着佟怀青跑,给对方看自己涂的指甲油。
“佟佟哥哥,你这次来就不走了吗?”
“会不会留在我们县啊,冬天可冷了,大哥你开始做厚衣裳了吗?”
陈向阳拎着小姑娘的后脖领,给人拉回来:“哎呀,你话好多,作业写完了吗?”
问完,俩小孩都面露痛苦。
上帝馈赠的礼物,果然都标好了价格。
两天两夜的山里漂流,此刻都一溜烟跑去拿作业本,趴在屋檐下开始写。
佟怀青刚洗完手,就被池野揽着肩膀往外走,他不明所以地抬头:“怎么了?”
“小孩子补作业,咱大人给他们留点空间。”
池野平静地回头:“阳阳,厨房里有热着的饭。”
陈向阳立马比了个明白的手势。
池一诺抓着铅笔抬头:“大哥你先别慌,我还没说晚上想吃啥……”
话说一半,就被她二哥按下脑袋了。
外面稍微有点刮风,池野已经不由分说地给佟怀青系上围巾,借着又贴了下对方的小脸蛋:“冷吗?”
快入冬了,街上飘着糖炒栗子的香味,佟怀青使劲儿闻了下:“不冷。”
“少吃点,留着肚子,”池野笑着快走两步,买了一小兜子,“晚上还想吃什么?”
他手劲儿大,又灵巧,剥壳快而完整,甚至喂到佟怀青嘴边时,还是热乎乎的。
佟怀青有点嫌烫,嘴巴“呼呼”地吹着气:“好吃。”
板栗软糯香甜,粉粉的,连着吃了几个,又被池野塞了瓶热牛奶,佟怀青满足得都想眯眼睛了,走路就犯懒:“咱这是要去哪儿啊?”
不去哪儿,瞎逛。
补作业那么漫长又痛苦的时间,俩大人坏透了,跑出来约会呢。
走啊走的,到了河道边,两岸的柳树叶子落了大半,长长的枝条垂到水面上,佟怀青指着让池野看:“当初我就是在这个地方,被你撞到的!”
瞧这人心眼小吧,记得清清楚楚。
池野笑着:“对不起。”
“那时候我以为你想不开,大晚上的,怎么往河里走啊,”这会儿周围没什么人,池野左手拎着糖炒栗子,右手牵住佟怀青,“所以我就冲上去了。”
“这河看着浅,下面都是泥沙,还有坑呢。”
他很随意地聊着,仿若没有注意到佟怀青略微绷紧的手背。
“要是直接进去,很容易就陷着了,出不来,”池野捏着对方的掌心,“我估计……你水性不怎么好吧。”
佟怀青有些抗拒似的,摇了摇头。
池野问:“要不要去看看?”
佟怀青声音很轻:“不了吧。”
可能是走的久了,围巾系得又严实,佟怀青感觉自己有点微微的出汗,他往外拉池野,幅度很小地扯对方的手:“咱不去那里。”
“成。”
池野牵着他继续往前,这里人烟稀少,地上的杂草疯长,被初冬的风染得发黄干枯,寒风吹过就往下倒。
佟怀青走得有些踉跄,看着池野停下,摘掉他裤腿上挂着的苍耳子,又再次牵着他的手往前走,糖炒栗子都吃进肚子了,可嘴巴怎么还是泛着野果的酸,佟怀青抿着嘴,低低地叫了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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