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多来,她固步自封,只是心灰意冷躲清静,却不是为了让人拿她作筏子,借她之名残害先帝皇子。她本已无所求,但清名绝不容人践踏,这太后的名头更不容人利用。竟然将手伸到她宫里,真当她这二十多年在宫中是靠慈悲无为屹立不倒?
“母后,哪有如此胆大的贼人,朕必定会调查清楚,怎能惊动您……”
“母后英明,小七深知母后拳拳爱护之心,绝不会纵容宫人行凶,就是担心世人误会。”
皇帝“劝慰”在先,封离“表忠”在后,听在太后耳中,亲疏高下立判。
能把手伸进她宫里的人不多,敢干的人就更少。之前她不是没有在心里给皇帝辩驳过,但是看他的态度,在她心里已是坐实了残害兄弟的罪名。
敢攀扯她入局,便要叫皇帝知道什么是攀扯她入局的代价。
“不错,此事必须得查,岑荣当机立断办得妥当,若说有过,也是功过相抵。你们这帮子只会刷嘴皮的,也要和岑荣比比忠心才是!”太后这话说来,着实有些罔顾礼法,但忠心本就忠的是皇族,皇太后说岑荣忠心,那便是忠心。
周昭宁拱手一礼:“娘娘您慈心,但岑荣他僭越,该罚还是得罚,否则群臣有样学样,朝纲何立?”
“噢?摄政王想怎么罚?”太后看向周昭宁,露出了一个慈爱的笑,语气缓和许多。
“禁卫军下辖典正司掌宫廷刑名诸事,但三日已过,岑荣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依臣所见,便罚他剥离典正司,令禁卫军不再管辖宫中刑狱,您看如何?”
周昭宁的声音不高,却在整个大殿之上回荡。将典正司剥离出禁卫军,不得不说,这惩罚有些分量,有那么一会,信国公一派简直怀疑自己弄错了,难不成岑荣真不是摄政王的人?
毕竟太后都无意处罚了,摄政王闹这一出,实在费解。
朝臣还在苦思不得其解,御阶之上,太后却在周昭宁胸有成竹的神色里灵光闪现,她想起了一件旧事。君臣隔着一两丈的距离对视,太后在周昭宁的眼里,看到的全是势在必得。
她低头轻笑,心想,平嘉和周显的儿子,当真了不得。
她已看透周昭宁的用意,皇帝却明显是个傻的,一听周昭宁这话,迫不及待便跳出来答应。
“甚好!摄政王所虑甚好!”皇帝连连点头,虽然没能把岑荣从禁卫军统领的位置上拉下来,但他本意就是要削岑荣的权,也算是殊途同归。
他已经许久没有觉得周昭宁如此顺眼了,当即又说:“还是皇叔懂朕,朕就知道,皇叔一直是最疼朕的。”
说这话时,他看向封离,那眼神多少有些炫耀。
封离也有些莫名,他还没想通其中关窍,但要说周昭宁疼皇帝,他是信的。毕竟皇帝如此荒唐,他大权在握都没直接造反,不是疼爱是什么?
这么一想,封离心中低叹,看来他还有不少路要走……慢慢来吧。
封离光顾着自己的思虑,便没有发现,皇帝说完这话后,周昭宁便一直在看他。见他神色平静,毫无反应,周昭宁只得失望地移开视线。
“典正司独立,如今的司正年纪轻经验少……”
周昭宁话音未落,皇帝已接过话头:“皇叔说得对,正该择选能者任之。”
“可典正司机构简单、人员不足,过去办事更多借助的是禁卫军的人手,一旦独立,难免掣肘。”
听到这,封离一下抓住了那条尾巴,他怎么也没想到,周昭宁的盘算是在这。这时再看皇帝,他简直就是在看一个冤大头了。
只见皇帝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问:“那皇叔以为当如何?从禁卫军拨些人手给典正司?”
太后老神在在,周昭宁一本正经,封离低头憋笑,跟前头两位相比,封离觉得自己真是个没心眼的直肠子。
“刑名本非禁卫军所长,此案又事关重大,牵扯到太后和七殿下,这其中有没有宫中其他主子的笔法还不好说,再从禁卫军划人手亦是无用。”周昭宁振袖,恭敬地朝殿上行礼,“臣请奏,重启内卫,以肃清宫闱,震慑朝纲。”
内卫,于朝中老臣,这两个字振聋发聩,但对于年仅十八岁的皇帝,却陌生得很。
他听完有些茫然,甚至不懂朝中老臣们窃窃私语所为何来。当初先帝驾崩前突然传位于他,一次交待了他许多事,这十几年封存的内卫,在他看来不过小事一桩,不是周昭宁提起他根本都想不起来。
周昭宁话音落下,很快便有老臣出来反对:“臣以为不可。如今朝野安稳,海晏河清,不过是七殿下被绑架的案子便要重启内卫,太过小题大做。”
“臣附议。七殿下已平安归来,整顿宫廷即可,何须内卫插手?”
“诸位的意思,是说宫中出了此等大事,威胁太后与皇上的安危,都可以轻轻揭过,不用追究?”刑部尚书解渊出列。
“刑部乃三法司之首,解大人觉得严重,你刑部担下查案之责便是!”
“我承认,我刑部查不了这个案子。”解渊混不吝,半点不打磕绊,那和他对辩的直气得吹胡子瞪眼。他说了自己还不算,还要问:“大理寺、御史台,你们谁敢接这个案子?”
大理寺卿和御史大夫把嘴闭成了蚌壳,恨不得躲到其他同僚后面藏起来。这烫手山芋,朝上辩几句不痛不痒,可要接,谁接谁死。
皇帝侧首,大内总管李德仁附耳道:“当年内卫在时,老奴还是个小太监,只知道内卫监察百官,抓捕刑讯,很是凶残。当年厉王之乱,厉王倒是没受多少折磨,他的党羽却没有一个完好上刑台的。”
皇帝听完,评价道:“那内卫,是一把利刃……”
“陛下若能掌控,自然如此,但摄政王势大……”
皇帝点头,对,他光想着刀好,可如今之势,他不见得握得住这刀。
他正要否决,太后抢先开口:“既然无人敢接,那便只有重启内卫,将典正司归于内卫管辖,务必将此案查得水落石出。皇帝是孝子,你说呢,总不能让哀家含冤莫白吧?”
太后回头,方才还平和如水的目光凝结成冰,将皇帝震慑在御座前。
“是……母后所言甚是。”他挣扎着说,“以后内卫便向朕汇报。”
“皇帝还年轻,驾驭不得虎狼,这内卫还是交由摄政王暂管。此事宜快不宜慢,去吧内卫令牌取来,今日便开衙。”
太后和周昭宁交换了一个目光,周昭宁微微颔首致谢。
一场朝议,周昭宁全胜而归。回王府的路上,封离问他:“我怎么觉得,太后是特意来帮你?有何渊源?”
“太后韬光养晦,有人却妄图践踏她的威仪,太后不能忍罢了。”
“嘁,行吧,与我打马虎眼糊弄我,不说便不说,我还懒得听呢。”
周昭宁见他抱臂撇过头,一副不看自己的闹脾气模样,心中好笑。
“没有糊弄。要说渊源,也算有一桩,当年太后诞下先太子时,受过我母亲些许恩惠,便一直感念在心。母亲仙逝后,她便对我多一分照拂。不过内卫乃是虎狼,让她支持,这点恩惠可不够。”
封离点头:“她幽居深宫,其实对外头的事清楚得很吧,她恐怕也看出来其中蹊跷,觉得是个威胁。”
“不错,孺子可教。”
“你教我什么了教。”
“行,阿离天资过人,行了吧。”
封离霎时安静下来,他明明说过,不喜欢被叫做“阿离”,周昭宁这人,随口又是乱喊了起来。
周昭宁脱口喊出,见他脸色变了才意识到喊错。见封离不语,他不禁问道:“为何不让叫阿离?”
封离犹疑片刻,大概车窗外月色太好,大概今夜一起打了胜仗,他终究答出了这一问。
“只有母亲才叫我阿离,许多年没人叫过了。”他十三岁离家时起,便无人再叫了。
“母亲……”周昭宁想起已故的苏仪妃,确实很多年了。他记得那时他也常出入宫中,苏仪妃称那个撞在他腿上的小团子“离儿”。
是他记错了?还是说苏仪妃平日里便是“阿离”、“离儿”混着叫的?
周昭宁心中疑惑,看向封离的目光带着探究。
第64章 相帮(1)
封离人生中最重要的十年在梁都生活, 哪怕派人打探,也无法窥知他在梁都的一切。因此一直以来,周昭宁对他身上的违和之处都作寻常看待。
比如他身体虽不强健, 内力更是没有,但偶尔露出的武功招式却有模有样。比如他看似不学无术,却自有积累,且极为聪颖。比如他明明在梁都受尽折辱, 到了人前却自信坦荡,便是太后、皇帝、内阁大臣,也全然不惧。
可他虽离开大禹十年, 身份却是做不得假的,尤其样貌, 他肖似先帝和苏仪妃, 见过的绝不会看错。
周昭宁压下心中不解, 或许他在梁都有不为人知的奇缘,无论如何,他能长成如今的心性, 是封氏一族的福祉。
两人回到摄政王府时平静,宫中却因重启内卫一事暗潮涌动。
内卫府自建元十五年封存至今,已有近十年, 大批内卫被遣散, 只余精锐中的精锐,由内卫府大统领和十二执事带领。他们是皇家最忠实的鹰犬, 在封闭的内卫府中等了十年,终于等来了内卫令牌重现。
内卫府门规森严, 重启之初极为敏感,就连前来颁旨的李德仁也只进到了外院, 唯有前来拜见内卫府大统领的典正司司正被领了进去。
李德仁回到皇帝身边禀报,皇帝听完气得砸了一个碧玉笔洗。
李德仁哄了一番,才叫他暂且消气,问起正事来:“当日周昭宁匆忙离席去救那贱种,到底是哪里来的消息,查到没有?”
“还没有查到实证。”
“废物!这点事情都查不到?这宫里肯定有人给他报信。”
“虽然没有实证,倒是查到了一桩嫌疑。”
皇帝霍地转身,目光阴翳,问:“什么嫌疑?”
“奴才查了各宫出入记录,并当日在御花园值守的侍卫,只有一人在那前后时段经过奉和殿,是淳妃娘娘宫中的一名二等宫女。若说嫌疑,便是这宫女最大了。”
“淳妃?!不可能。”皇帝下意识否认,林淳妃怎么会背叛他,她最是乖顺。而且她有什么理由去帮封离,她堂堂皇妃,要向摄政王投诚?难不成摄政王还能给她皇后之位坐坐?
李德仁并没有顶撞,只说:“确实没有证据,那宫女出现过,也不一定真的看见了什么。”
皇帝这人最是听不得忤逆话,李德仁深知,因此他以退为进,反而令永庆帝冷静下来。
“那宫女可拿住了?”
“已去捉拿了。”
“好,你尽管拷问。”皇帝想了想,又说,“今晚叫淳妃侍寝。”
“陛下,太危险了,万一淳妃娘娘真的……”
“宫里这么多人都是死的?看着还能叫她做下什么事?”
李德仁一想,以皇帝召嫔妃侍寝的阵仗,确实没有行凶的机会。反而是淳妃,今日侍寝只怕不好过了。过往她乖顺,皇帝偶尔也给些怜惜,今日嘛,怕不知要如何。
但这些,不是他这个大太监该管的,他只需保证林淳妃没有行凶余地即可。
林淳妃宫中,宫女被擒走,接着皇帝召她侍寝,她出宫门上轿时,便已抛却此身。若是今日死在宫里,也算是得了清净。
郑贵妃也得了消息,她出身明川侯府,撒得起银钱,在宫里消息灵通,一时为林淳妃捏一把汗。
这一夜,她亦不得安睡,卸了钗环,却不肯拆发髻,裹着裘衣一直在等消息。
子时二刻,来了消息。
“娘娘,淳妃娘娘的宫女不肯招认,说经过奉和殿时什么也没看到,她被打得太狠,咬舌自尽了。对此皇上大怒,说淳妃的宫女是畏罪自尽,正在逼问淳妃。”
“人在哪?”郑贵妃忙问。
“在……”那宫女支支吾吾,瞅向郑贵妃,不敢说出那个名字。
郑贵妃顿时了悟,她下令心腹宫女不许提的,只有皇帝那处淫/辱妃嫔的寝宫偏殿——春和殿。
若是拉去典正司问罪,反而光明正大,不过是受皮肉之苦。可在春和殿,多的是叫人生不如死的手段。郑贵妃心中犹豫,她真的不想去,这时候去帮忙,或许不仅帮不上,反而把自己也搭进去。
可林淳妃的宫女咬舌自尽了,会不会林淳妃也……她平日里最是温和,多年逆来顺受,可若向摄政王通风报信的真是她,她的性子绝不是表面的模样。
想到这,郑贵妃霍然起身。
她的大宫女立刻跪下阻拦:“娘娘,刺探陛下寝宫的消息可是大罪!不可啊,您不能去!”
“其他人私下探听自然是大罪,但一个按捺不住思念之情的贵妃,想要邀宠争宠,却情有可原。”
“娘娘!”大宫女一听,当即落下泪来,她们娘娘哪里有这样的心思,她是避之唯恐不及,“您何苦自己往火坑里跳!您不能!”
“我早已身在地狱,也早就身涉漩涡,如何回避?独善其身,原本就是奢望,那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
话音落下,郑贵妃裹紧身上裘衣,连单薄的绣鞋也没换,便往春和殿而去。
到得殿外,她作焦急神色,频频在墙角探看。如此情态,自然很快便被看守的禁卫发现。被发现后,她恼羞成怒,转身便要回宫,只说自己是走岔了路。
子时二刻,贵妃娘娘走岔路走到了皇帝寝宫外面,禁卫当然不是傻的,怎么也不敢让人走,立刻便去禀报。
这戏为了演得真,为此郑贵妃还大发雷霆,扬言敢去禀报便要杀了那禁卫。
一番折腾,果不其然,郑贵妃被传入春和殿内。她入内时,皇帝衣衫未整,林淳妃躶身蜷缩在地,身上皆是鞭痕,殿内几个小太监面上含春。
殿内满是淫/靡之气,郑贵妃高傲又嫌恶地看向林淳妃,接着才朝着皇帝盈盈下拜。
“贵妃何故在殿外徘徊?”对郑贵妃,皇帝还是留了一分客气,好歹母家有些分量。
“臣妾睡不着。”郑贵妃有些别扭地说。
“睡不着便来朕的寝宫外转悠?贵妃可知几时了?”
郑贵妃又看一眼林淳妃,似乎下定了决心似的,神色一振,说:“子时都不熄灯,臣妾就是来看看这狐媚子能迷惑陛下到几时!陛下许久不曾召幸臣妾,却总叫她侍寝,臣妾不服气。”
皇帝挑眉,面上现出得意来,他召幸郑贵妃之后,这还是第一回,她跟过去一样吃味,和淳妃针锋相对。看来,她是转过弯来了?
“朕看你这段时日躲着朕,似乎不太乐意,朕能怎么办?”
“臣妾……臣妾不过是初初不适应,其实心里,是想念陛下的。”
在皇帝心里,郑贵妃的屈服比林淳妃分量重得多,他当即便兴奋起来。起身走近,一手抬起郑贵妃的下巴,另一只手扯开了她披在身上的裘衣。
裘衣之下,是轻薄的中衣,一拉开便见着她浑圆香肩,上头系着赤色肚兜的挂带。活色生香,可惜,他再兴奋,只对着女人的身体依旧是起不来。
这让他稍稍冷静,有了郑贵妃的彻底跪服,林淳妃似乎失去了价值。本来他就怀疑林淳妃了,当即便下旨道:“林淳妃不守宫规,私相授受,将宫中消息外传,即日起除去妃位,赐她一杯毒酒。”
郑贵妃被皇帝拉起来,娇柔地倚在他怀里,满脸得意,在卑微跪地的林淳妃面前耀武扬威。林淳妃全程不语,她仰头看向皇帝,面上竟带了笑容。
郑贵妃见状走近,将自己的狐裘甩到了她身上。
“贱人,穿好了,现在还想着勾引陛下,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货色!”
皇帝看着这一幕,心中大快。李德仁让人去取毒酒,回来正要处置林淳妃,郑贵妃却突然出声道:“慢着。”
“爱妃?”
“陛下,臣妾有一言,要说与陛下。”
“说。”
郑贵妃于是在皇帝耳边低声说:“臣妾是突然想到,今日重启内卫府,陛下便鸩杀宫妃,这消息瞒不住,太后和摄政王会不会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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