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头。
“在这，存安！”
苏予举着手机叫了一声，周存安匆匆从卧室出来，拿过手机便解锁看消息，苏予在一旁道，“可能是昨晚不小心掉进了沙发缝里，要不是一大早我们着急忙慌的出门，应该早就找到了。”
周存安没答话，苏予又接着道，“存安，今天谢谢你，跟供应商谈价格还是你比较在行，不然我又要被高价拿货。”
周存安觉得古怪，手机什么时候开的静音模式，上头全是丁嘉文的辱骂，中间夹杂了一条唐书年的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到，再无其他，于是肉眼可见的烦躁起来，“你早点休息，我走了。”
苏予没叫住人，落寞的坐回了沙发里。
从苏予那出来，周存安径直驱车去了唐书年家，开门的是邱敏娟，“小周？你怎么这个点来了？”
周存安朝里头扫了一眼，“阿姨，书年呢？”
“哦他，他下午跟小丁出去了，说是跟中介签合同去，”邱敏娟让开路，“你进来吧，他应该快回来了。”
“好。”周存安进了屋，解释道，“阿姨我今天，我临时有点事，”
“没事的呀，又没谁跟你置气，饭什么时候不能吃？我知道你们正是忙工作的时候。”
邱敏娟给他倒了水，又听他问，“书年还是不在家里住吗？”
“嗯，出国前不是把原来那个房子退掉了嘛，他现在重新找了一个，离公司近，”邱敏娟叹着气说，“他一个人过惯了，跟我住也是不适应。”
说话间门口有了响动，唐书年开门进屋，看见客厅里坐着的人时愣了一下，换完鞋进来，“忙完了？”
周存安想说点什么，在看见唐书年毫无波澜的表情后，空张了下嘴，好在邱敏娟出来打圆场，“儿子，小周今天是工作上的事耽误了，我看他着急忙慌的赶过来，你可别再埋怨他了啊。”
“我哪敢，”唐书年碰上他的视线，泄气的说，“你坐会儿，我去换身衣服。”
周存安未经同意跟了上去，在唐书年进卧室的时候，挤在他身后反手关上了房门，“生我气了？”
他卧室不算小，不知为何，周存安这大高个一进来竟显得逼仄许多，唐书年绕到床的另一边，“气过了，你呀，以后不能赴约提前知会我一声行吗？”
“知道了，这次真是我的罪过，”说罢，又未经同意的在他床上坐下，“这样吧，答应你一个要求，让我干嘛我就干嘛。”
“让你去死你去不去？”
“去，”周存安躺下去，双手交叠压在脑袋下面，想也没想，“死多容易，就依你。”
“嘁，”唐书年从柜子里拿了衣服，转回身看着他，“你不出去吗？”
“我出，”话说一半，周存安忽然明白过来，“你换呗，哪里我没看过啊，还害上臊了？”
察觉唐书年没动，他又哀叹起来，“行行行，你换，我闭眼就是了。”说完真闭上了眼睛。
唐书年攥着衣服的手紧了紧，随后不动声色的褪了身上的衣服，还有些怨气的将带着味道的衣服扔去周存安脸上，惹得对方呜咽了一声。
换衣服很快的，周存安将他换下来的衣服从脸上拿开的工夫，他已经换好了，“你的歉意我妈收到了，不早了，你赶紧回去。”
“行，知道了，马上走，”刚才走和现在走好像没什么差别，周存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得跟他较这个劲，慢吞吞从床上坐起来，“阿姨说你要搬出去，什么时候搬？”
“明天。”
“那我帮你，明天几点？”
“不用了，东西也没有很多，嘉文说好了过来，你忙你的。”
周存安语塞，心头掠过一阵潮湿，他觉得唐书年还在为今天的事情生气，可当下他又不太想强迫唐书年去不计前嫌，胡乱的思忖过后，只说，“那你早点睡，安置好记得给我发个地址，我接你上班。”
“嗯。”
周存安走后，唐书年松了口气似的在书桌前坐了下来，房间里残留着不属于自己的味道，床上周存安躺过的痕迹也还在，这么晚赶过来解释，他其实已经消气了，只是期待落空，人总会心生埋怨，那些提不起来的情绪不过是在该与不该中折磨自己罢了。
第4章 复工
唐书年搬去新家的第二天，邱敏娟一大早过来把他冰箱的冷冻室填了个满满当当，检查完厨房一应用品，还拿仪器满屋子测了测甲醛，确定没问题了才从他卧室出来，“我还以为租的新房呢，倒是没有甲醛问题。”
“现在放心了？”唐书年含着牙刷靠在浴室门边。
“地要经常拖，”邱敏娟没搭这茬，重新走进厨房，“桌子柜子也要擦，床单一个礼拜换一次，你的衣服烘洗之后记得要熨一熨，”
“诶哟妈，要不您搬过来得了。”
“那也行。”邱敏娟总说自己这辈子是来还债的，前有唐启明后有唐书年，本以为爷俩这内敛的性子能让她少操些心，谁知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什么叫那也行？”唐书年将牙刷从嘴里拿出来，看着荒唐的邱女士，“好了啊妈，弄完回家吧，小姐妹不还等着你跳舞么？”
邱敏娟进厨房后一直没吱声，唐书年觉着不大对，漱完口过去，见邱女士一脸认真的做着早餐，知他来了也没抬头——
“你都回来了，下午没事记得去看看你爸。”
邱敏娟做好早餐，把厨房拾掇好就走了，唐书年等到下午便独自去了趟陵园。
唐启明是在他考研上岸的头一年因为救人走的，那时候邱敏娟怎么都想不明白，一贯弱不禁风的人到底哪来的勇气跳进水流湍急的江中，当然那时候的唐书年也想不通，想不通为什么一个成年人会义无返顾的选择去做一件力所不能及的事情。
其实到现在唐书年也并没有把这个问题想清楚，他坐在唐启明的碑前，说了好久的话，说工作和生活，也说丁嘉文和周存安。
回家后，迟来的疲倦感让他关掉手机好好休息了两天。
等到正式回去上班，他整个人状态好了不少，早上八点整出地铁，走到兴盛科技楼下只用了三分钟，如中介所说，从家里到公司，15分钟，不多不少。
“唐工！”
“早，星言。”
唐书年刚停下脚步，李星言便从身后跑了过来，正逢电梯抵达，他侧过身，伸手挡住门让她先走了进去。
“谢谢唐工，”项目A组的实验室在六楼，也许是唐书年出去太久，李星言在电梯里显得格外兴奋，“您可算回来了，您一走他们几个就拿我当奴才使，您可得给我做主！”
唐书年认真问，“怎么做主？”
“打发他们去仓库。”
“好。”
“欸不行，他们走了活儿就得我干，不行不行。”
唐书年淡定的站在她身边，很有耐心的等她思考出一个可行的办法，可办法还没想出来，电梯已经上到六楼了，“没事，慢慢想，想好再跟我说。”说完直接走向了实验室隔壁的更衣间。
更衣间里，柜门上他的名牌保持的很干净，打开柜子，白大褂像专柜展品一样被折叠好摆放在正当间，柜子深处还有累积在一起的大小礼盒，唐书年伸手拿了最上头的两个出来，发觉上头都贴着一张写有‘欢迎回来’的便利贴。
唐书年迟钝的反应过来，禁不住眼眶发热，回头看时，这屋里的小方桌上还摆着各种吃了一半的早点，而小方桌那头，是以李星言为首，拥堵在门口朝着他嘿嘿傻笑的一帮同事。
一时间，还没说句完整的话，走廊上路过的人喊了句，“哟，A组主心骨回来啦！”
这才引得大家从感动的氛围中脱离出来，“唐工请客！”
“那就不能吃食堂了。”
唐书年将白大褂拿出来穿上，噙着笑答应，“吃什么都可以。”
又是一阵欢呼，尾音之中，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人群后穿透过来——
“我是不是也可以蹭一顿啊唐工？”
“周总。”
“周总。”
组里的人一一跟来人打完招呼，而后一股脑钻回了实验室，唐书年留在那，扣上最后一颗扣子，拿了护目镜才说，“不上班跑实验室来干嘛？”
“让你发我地址怎么没发？”周存安拦在他面前问。
还真忘了，唐书年粲然，“一会就发你。”
“一会？”
“哦，现在，”回身要去拿手机，刚一动又被周存安握着手腕拽了回来，唐书年眼瞧着他从身后拿出来一束百合，“晚上赏脸吃个饭呗？”
“今天吃不了，”他扬起下巴，朝实验室的方向，“我那还一屋子人呢。”
“他们我请，”周存安强行将花塞进他手里，“你，我另外安排。”
花店为了让花的味道更浓会人工增加香味，百合花瓣离得他很近，让他不太适应的吸了下鼻子，“我自己请比较好，要不明天再跟你吃晚饭？”说罢，在小方桌上腾出一小块地方，将那束花放了下来。
“好啦，快回去上班，我忙去了。”唐书年说完便去了实验室。
周存安一时没动，看着跟残羹剩饭摆在一起的百合，心里头又涌起了那股潮湿的感觉，手机在兜里也不知震了多久，等他拿出来，已经成了未接来电。
几分钟后，周存安的身影从玻璃窗外晃过，大概是走了，唐书年收回视线，高精度自动测量仪的屏幕上数字在波动，他跟身边人嘱咐道，“把这组重新测一遍，做好记录。”
A05做完，唐书年还不算松了口气，他出国前ART01项目才做到三分之一，所以复工头一天，除了检查组里其他人的进度，其余时间他都在重温这个项目的方案。
临下班，李星言正跟其他人谋划着去哪家餐厅，有人敲了敲实验室的门，探进来半个身子，“唐工在吗？”
唐书年在电脑前抬起头，来人是总办秘书，看见他后礼貌道，“唐工，老板请您过去一趟。”
“好。”
唐书年的述职原本安排在周五，下班时匆匆被叫去，对方一来对他的功劳做出肯定，二来不出所料，让他赶紧着手ART01的项目进度，不过这事情一聊就忘了时间，从老板那出来实验室已经走空了，只有白板上留了言：
【唐工，我们还没选好餐厅，请客的事往后挪挪吧，您放心，不能便宜您。】
一看便是李星言的笔迹，唐书年埋头好笑，也是这时，玻璃窗发出连续的声响，他朝外看去，周存安懒洋洋靠在那，朝他摆了摆手。
“你怎么还没下班？”
走廊上，唐书年扫量了他一番，“有事？”
“地址你还是没发我。”
又忘了，唐书年摸了摸口袋，“祖宗，我现在发。”
“不用，”周存安摁住他找手机的手，“我送你回家，刚好我认认门。”
周存安这种明知道他忘了，明明可以问丁嘉文，再不济问问邱女士，却什么都不做，偏要缠着他的做法，惹得唐书年捏紧拳头给了他一下，“等着，我拿东西。”
周存安挑眉，让了路，没多会，只见唐书年从更衣室出来，怀里还抱着他早晨送来的百合花，在他欲说什么前，唐书年抢先道，“实验室不让摆这些，以后送点实际的。”
随口揶揄的话，没成想周存安真准备了。
客厅没开主灯，唐书年换好衣服出来，看见他坐在显示屏前的地毯上，手里拿着游戏手柄，面前则是游戏主机设备和一堆光盘，屏幕荧光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蔚蓝色的光晕，唐书年不是没幻想过这样的画面，当幻想唐突的出现在眼前，他便不由自主地看入了神。
“你好了？”周存安调试设备的间隙，抽空回头扫了他一眼，“过来试试。”
“哦，”唐书年回神，若无其事的去到他身边坐下，接过他递来的手柄问，“所以你这到底是给我买的，还是买给你自己的？”
“我不是怕你无聊吗？”周存安说完，补了句，“丁嘉文之前还说你家没什么玩儿的呢。”
“……”唐书年一时间没想出反驳的话来，但说曹操曹操竟来了电话，唐书年重新起身，接通后走到了冰箱面前，那头丁嘉文约他周末去打球，顺带关心了两句，唐书年又是答应又是报告情况，惹得周存安忍不住刷起了存在感——
“书年，给我拿点喝的。”
唐书年斜睨了他一眼，接着道，“那行，周末你来接我好了，嗯……他说来认认门，行，挂了。”
挂断电话，从冰箱里拿了瓶水朝某人扔了过去，又听他说，“你们俩不会背着我苟且吧？”
“周存安？！”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周存安躲了躲他的气势，又凑过来将他身子揽住，“玩儿一把吗，都弄好了。”
唐书年攥着手柄，“一把多久？这都十点了，你还回不回去？”
“你怎么老赶我？”察觉唐书年试图从他臂弯里出去，周存安刻意搂得更紧了些，“唐书年你怎么回事？你家是有门禁吗？我呆不得？”
周存安一嚷嚷，唐书年陡然沉默了下来。
从念书到现在，他们呆在一起的时间其实已经算不清了，可这次回来，也许是丁嘉文那句‘这是他好的最久的一个’作祟，也许是他自己说的‘不想打破既定局面’所使，唐书年潜意识里不愿意再跟以前一样粘着他了。
话又说回来，也许19岁的唐书年会固执的将这种别扭闹下去，但29岁的唐书年不会，29岁的唐书年要的是平静的生活，清白的喜欢和一点点体面。
僵持中，他扭头看向周存安，小声埋怨，“疼额。”
周存安卡顿了一样，机械的松开箍着他的手，接着又抚了抚他胳膊，“抱歉，书年，我那天有事没去你家吃饭，我总在想你是不是还生我气，你知道，我不是有意的。”
“那事儿已经过去了，你真当我那么小家子气？”唐书年说，“我这没有门禁，你随时可以过来。”
仿佛吃了定心丸，周存安悬着的那颗心总算是落了地，高兴起来又想抱抱唐书年，却是被他用手柄抵着胸口推开了，唐书年满脸鄙夷，“周同学，您还谈着恋爱呢，注意行为举止。”
周存安一哂，不管不顾的将人搂进了怀中，“谈没谈恋爱都不能耽误我疼我好哥们儿啊。”
“你有这觉悟就好。”唐书年被他抱着，说话时嘴角上扬，眼底却没见一点喜悦。
晚些，游戏玩到一半，苏予来了通电话，听着像是有什么急事，周存安接完便匆匆忙的走了，唐书年则还坐在原地，和停滞的游戏画面对峙了不知多久，最后摁下存档，在昏暗中收拾起地上的残局。
方案研讨会和述职的事情让唐书年忙了一个礼拜，除去中间把欠李星言和实验室其他同事的那顿饭请了，其他时间全没停歇，以至于周末丁嘉文见着他的时候一反当时打趣他胖了的说辞，提醒他，“你可别被你公司榨干了。”
“丁嘉文，”周存安带着苏予跟进球室，插话说，“拐着弯要挖墙脚呢是吧？”
“啊，你看出来啦？”
周存安往他脑袋上薅了一把，“你试试。”
丁嘉文向来记吃不记打，动起拳脚次次被周存安压制，次次都还要反抗，两个人你一下我一下，最后打去了击球区，唐书年无奈，退了一步在长椅上坐下，苏予随后也坐了下来，“书年哥，他俩总这么打么？”
“嗯，上学就这么打，别管，打疼了就住手了。”既不想破坏局面，唐书年也暗自要求自己对身边这位更温和些，说完话则看了看他，察觉他情绪不高，便问，“怎么了？看起来不太开心。”
这一问，苏予更低落了，“九九生病，在宠物医院住好几天了。”
“怎么会生病，没有注射疫苗吗？”
“打过疫苗了，医生说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一直呕吐，我想可能是店里的客人总拿各种东西喂它，我忙起来也没有时刻注意着。”
“别太担心，”唐书年宽慰道，“既然去了医院，对症治疗就能好，田园犬生存能力很强的，你要有信心。”
“存安真的心疼坏了，当时提议留下九九的也是他，好在九九现在有好转，不然我真没法跟他交代。”
那边两个幼稚鬼已经改打架为打球了，击球的声音规律的响起，唐书年平视着前方，“你跟他好了这么久，他什么性格你不清楚么？”
苏予没答上话，唐书年漫不经心地看向他，“在周存安心里，人跟人的情分大过很多事情，你不用揣测他，”他声音很轻，“也不用揣测我。”
和苏予唯一的交集是，他们的生活里一定会有周存安这个人，苏予聪明且敏感，而他唐书年又不可能突然从这个世界消失，所以真要开解苏予，唐书年想，他最多就只有这句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