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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月(Redo)



第15章 “新婚燕尔,蜜里调油”
宋潮青面色飞速灰白下去,讥讽地对上段月白通红的双眼,冷笑一声,只字未言,夺门而去。
段月白没成想他倒先走了,竟然一时间不知何去何从,他被宋潮青的冷笑定在原地,从头到脚凉了个彻底,心头的怒火一下就散了。
他这是在做什么?
就因为宋潮青不是序临,所以要把这一切罪过都怪在一个无辜之人身上吗?
面对宋潮青十几年如一日跳墙翻窗给他擦药挑水泡的情谊,段月白岂不是像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宋潮青!”
沈翳与苏巢对视了一眼,小姑娘这次很有眼色地没有在这时插嘴,略微摊了摊手,收起鹤唳,把错失与女鬼相拥机会的明家老大搀扶起来。
外头骤雨方歇,云雾流动,月色微露,本是清朗好夜色,却让宋潮青的背影空带出几丝惆怅来。
段月白忙跟上去,腰间绣着云月的荷包被门框刮了一下,落在地上,从里面骨碌出一颗晶莹鳞片,让霁月光辉一映,闪闪发光,只因太小,无人瞧见。
唯有一只螳螂,从松软的泥巴里探出头来,把两条触须左右动了动,爬到近前,将那鳞片用两只钳子夹住,又悄无声息地向门外爬去。
刚到门口,它似是轻轻一跃,在空中打了个滚,竟变成一条灵巧的小猫。
猫儿通体乌黑,比夜色还沉,浑身光溜水滑,体态极为优雅,本让人以为它是那浑身漆黑的“四时好”。而它落地时,微微翘起的尾巴尖上却露出一点雪白,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墨玉垂珠”。
它端坐在明家院内,对天发出一声又轻又细的“喵”,随后用右前爪从脸上抹了两把,闭着眼睛舔了舔掌心。
宋潮青听到后突然转身,用目光去寻那墨玉垂珠的猫儿。
段月白见了,会错了意,以为宋潮青是回心转意,脸上露出几分洋洋得意的喜色来:“走到一半还知道回头,算你识时务。”
他铁青的脸上配着喜色和将干未干的血迹,姹紫嫣红得比方才那女鬼还像一只狰狞的鬼。
宋潮青瞪了他一眼,讥道:“呵,你怕不是吃了云南菌子,出现幻象了吧?我回头就偏得是为了你吗?你多什么?比别人生得好看?”
段月白刚要说自己的确好看,下一秒也发现了不对劲。
三两句话的功夫,他们都已身陷于一片淡紫色的雾气之中。
雾中传来轻柔婉转的女子哭声,直教闻者心生悲恸。
段月白的五感好像在紫雾中失了灵,听不清、看不见、嗅不到,他彻底沦为一具凡胎肉体,与他刚评了“不配”的宋潮青相差无几。
“我聋了?”他奇道,用手拍了拍耳朵,耳边还是像隔了层薄膜似的听不真切。
“好弟弟,你何止是聋。”宋潮青笑着点头,笑得很肤浅,唇角勾出挖苦来。
段月白刚要反唇相讥,却让宋潮青的扇子头拍了脑门:“小瞎子,往前看。”
前边紫气缭绕之处,影影绰绰显出热闹人群来,两人相视一眼,暂且放下由那遭了瘟的“序临”牵起来的种种恩怨,并肩向人群走去。
宋潮青从袖子里拿出手帕,丢到段月白胸口,话音中带着怨气:“擦擦您的花脸吧,一脸黏黏糊糊的什么玩意儿。诶,不过,我的帕子既没有用银线绣着明月暗纹,又没有用月麟香熏过八九番,你要是看不上,就趁早还我。可别我这一片拳拳之心,在段大小姐眼中似路边的臭狗屎。”
段月白本将帕子拿到嘴边,登时一顿,被噎得一点办法也没有,半晌过后才自言自语地喃喃道:“这话让他说的,怎么这么不文雅……”
人群之中逐渐传来敲锣打鼓的迎亲之声,再往四处看去,这分明是琴川的街、琴川的人。
打头的新郎官坐在马上,他一身大红色的喜服,频频向身后的轿子望去,眼中期盼万分,此人正是明家大郎,明玉朗。
他通身儒气,身姿挺拔,显出几分玉树临风来,好人家的女儿都要向他多看眼,与方才满脸傻气、神经兮兮的书呆子判若两人!
看到这里,宋潮青基本可以断定,他们正处在某人的回忆组成的幻境当中,可这幻境之主是谁,倒是一时间不能确定。
他好为人师的蛔虫正在作怪,一碰上这种奇异的怪事就想将段月白考上一考,于是清了清嗓问道:“我们这是在哪儿?”
“在幻境里。”段月白擦了脸上的血,又见弄脏了手帕,就把帕子收了起来,想洗好了再还给人家:“有人把回忆拼在一起,做成了这个以假乱真的幻境,但我还不知道这有心之人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不会有人发现我们吧?”段月白此次的回答算得上作答范本,宋潮青心中连连点头称赞,连语气都好了几分。
“在幻境中,除了幻境之主没人能看见我们,可以放心行动。”段月白伸手抓了把紫雾,雾气湿冷地在掌中迅速散开,逃逸到其他地方去了,他将眉心皱出一点忧心来:“既然有人想让我们进来,那我们就继续看下去。所以如果幻境尽头没有出口,那我们就用蛮力冲出去。”
大红的花轿稳稳落在明家门口,明玉朗侧身下马,向轿中人伸出手来。
两边的小厮适时掀起轿帘,从中探出一只柔弱无骨的纤纤玉手来,正好搭在明玉朗手心里。
新娘子的蒙面珠帘晃晃荡荡地先出了轿子,珠帘后面隐约是张小巧精致的鹅蛋脸,蛾眉淡淡,眼波盈盈,眼中掩不了柔情,嘴角藏不住笑意,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中都有着江南女子的温柔恬淡。
礼生站于明家大门口,扯着脖子喊道:“明家少爷明玉朗,迎娶汤家小姐汤冬菱,吉时已到!”
“汤冬菱”!
无需礼生再说什么,段月白和宋潮青两个局外人便一下子明白了,原来现下被锁在木盒中的女鬼,就是明玉朗刚娶进家门、又刚死了不久的媳妇儿。
怪不得,这男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要对一名长相骇人的女鬼动手动脚,隔着物种都要骚扰高雅无为的女阿飘一把,原来俩人是亲夫妻。
礼生卖力地在堂上提唱起、跪、叩首之仪,乐队在院中边挥汗边吹拉弹唱着助兴之曲,整个典礼仪式好不热闹,招来了琴川一大半的人来充当看客。
段月白皱起一边眉毛,怪道:“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他家婚事向来很大,明二比他早大半年娶亲,那时我都略有耳闻,怎么明老大娶媳妇儿我半点儿风声都不知道呢?”
宋潮青悄悄看他擦了脸上的血,脸色也缓过来了一些,便把因为禁制反噬而提起的心稍微放了下来:“你当然不会知道。明玉朗成亲那天,你帮西街柳妈妈家的小孩驱黄大仙,走了五十里山路去找那缺心眼的黄鼠狼,脚上磨了七八个大泡。”
听宋潮青说话的语气,段月白知道对方已经不像最开始那么气了,赶紧抓住了机会奉承:“那是,那是,我这个鸟记性,一时三刻之前的事情也是记不住的。宋哥哥记性最好,什么事都帮我想着。”
宋潮青没搭理他,可心里却舒坦得差点忘了自己姓啥。这通马屁简直拍得他通体舒畅,他心里一沉,骂道:“还是着了这个小王八蛋的道。所以说人呐,就是贱……”
转眼间,喜堂和围观的人群都一团烟似的散了,这些紫烟在空中盘桓、垂落,又形成了新的场景,落成明家二进院里的回廊,段月白和宋潮青就站在廊下,对着明老大的新房。
段月白笑得很坏,偷偷在宋潮青耳边说:“这幻境之主有点儿不着调,专找人家春宵一刻值千金的洞房花烛夜,来给我们这些外人看。诶,你说,明大郎和他的媳妇儿一会儿……”
他的呼吸间吞吐的温热气体在宋潮青耳边落下,弄得宋潮青浑身开始不自在,从耳朵根子开始发烫,耳后的皮肤都烧得通红。
宋潮青“哗”地一声开了扇,把扇面挡在段月白探过来的面孔之前,假装正人君子地往新房门口贴着的两个大红喜字上看:“我看就你最不着调。一天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也不知羞。”
“什么我在想什么,我是说,明老大和他媳妇儿一会儿喝了交杯酒,是不是得给新娘子找点儿什么吃的啊?我看这小姑娘一天没有吃东西了,肚子不饿吗?”
宋潮青拿扇子的手一僵,耳后的热烧到脸上去了。
段月白拨开他欲盖弥彰的扇子,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把音调拉得很长:“难道宋家哥哥在想什么羞事吗?”
还不等宋潮青回答,红烛光映出来的洞房大门口鬼鬼祟祟出现了一个人影。
这人影在幻境中骤然形成,只看得见背影。他穿着与明玉朗相似的婚服,人却比明玉朗更瘦些、矮些,他机警地往左右看了看,然后推开了门。
已经斑白的双鬓出卖了他的身份。
段月白和宋潮青不约而同地想起站在太阳底下明公的背影。
两人二话没说便跟了上去,拥有实体的二人顺利穿过幻境中紫雾幻化而成的花丛与假山,却在新房门口被拦了下来,那道贴着“喜”字的门,怎么推也推不开。
“被幻境之主下了结界。”段月白说道:“看来是不想让我们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不是所有世间事,都得经过亲眼所见才能知晓。
汤冬菱尖锐的拒绝挣扎之声响彻整个庭院,前厅却因酒席热闹,无人听见。
宋潮青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他冷声道:“明公声名在外,其实背地里竟是这样的下流货色,对儿媳做出如此龌龊之事,他还是人么!”
段月白也恨得牙根痒痒,恨不得杀进这个房间,立即手刃了明公那老贼,将他管不住的那玩意儿砍下来喂狗吃。
可他清楚,他们身处幻境之中,什么事都得听人家主人的,这房间外面有结界,他们进不去;就算能够进去,他们也无法改变已经发生过的悲惨事实。
这个“不着调”的幻境之主把大婚的过程做得那么走马观花,如今又把这个场面做得如此细致又漫长,细致到连女子最为细小的喘]息和哭泣都还原得如此生动,可见此人不仅变态,还格外心狠。
他们就这么被晾在门外整整一宿,听着汤冬菱撕心裂肺的哭声也听了一宿,亲眼看着喝得酩酊大醉的明玉朗被两个小厮架着来到新房门口,连门把手都没碰到,就睡死过去。
宋潮青焦心地把扇子阖上,紧紧捏在手里,扇骨都差点捏碎;而段月白一刻也消停不下来地在回廊里来回来去地踱步,院子里那些紫雾做成的花花草草可遭了殃,让他砍下去又长出来,砍下去又长出来,最后实在长累了,松散成一片稀糊糊的紫雾,混混沌沌地在空中弥漫。
约么幻境里的天快亮的时候,明公从房里出来了。他正了正发冠,面露轻蔑之色,用鞋底把大儿的脑袋踢到一旁,从他散落在地的喜服上踩了过去。
没过多久,师老太太从回廊一侧走来,手里端着一碗乌漆嘛黑的药,等她再出来,药碗空了。
段月白把手指捏得嘎巴直响:“你说她端进去的总不会是参汤吧。”
宋潮青面色凝重地盯着门口,道:“明公和师管事一前一后,前脚明公刚走,后脚师管事就端了避子汤来,可见两人狼狈为奸已久,不是第一次干这种缺德事儿了。”
日晒三竿,明玉清和媳妇不知为何来到喜房,两人看了看坐在门口酣睡的明玉朗,又看了看彼此,脸色异常难看,没有进屋就走了。
从始至终,红彤彤的喜房人来人往,而明玉朗就这么睡在门口,没有一个人来在他身上加一床棉被,更没有人把他叫醒。
“我现在是应该可怜汤冬菱,还是应该可怜明老大?”段月白终于不再祸害院子里那些紫雾了,他改祸害宿醉的明玉朗了。
他把人家的脑袋打成雾,不让雾聚合在一起,再次幻化成“明玉朗的头”;又不让雾彻底散开,化为虚无,就这么恶心人一样地拢着。
紫雾终于烦了,“嗖”地从他手里钻出来,与万千的雾汇在一起,组成了下一个场景——
作者有话说:
最近我身边好多朋友都生病了,我爸今天早上做了抗原也两道杠了(我和父母不住在一起),然后这老头吧,有病了还倒不接电话了,今早把我气哭了。我妈把他隔离在一个卧室,把狗隔离在狗卧室,把自己隔离在我的卧室,三屋分居了他们。
希望我写的东西能给大家带来一点点乐趣,把无聊的隔离生活变得有聊一点儿。
天气变冷了,大家要记得做好防护,工作的时候能戴上口罩也都戴上,管它好看赖看的,保命要紧啊!
希望可以长——久地陪伴您,我的朋友们。

第16章 狼与狈
第三个场景是在黄昏,落日像是一块将要燃尽的红碳,把树林染得血红。此处荒草丛生,周围鸟儿四散,不停地扑打翅膀,枝头的乌鸦临走前只留下了几声不详的“哑”、“哑”声。
段月白摸了摸下巴,道:“感觉我好像来过这儿……”
“城郊的破庙。你六岁时为了淘一本什么剑谱,差点被人/贩/子拐了。段姨知道这事儿,要罚你抄一百遍《弟子规》,你一怒之下离家出走,就藏到这儿了。”宋潮青一见这些没有章法的杂草就心烦,老想把它们都拾掇拾掇,他觉着自己一定是闲的。
“嗯?我竟然有过这么不理智的时候?”段月白死也不承认:“不是你梦里梦到的吧?”
宋潮青笑道:“不是你,那你把我当年给你送的两个烧饼和半只烤鸡吐出来吧。”
“哎呀,烦得慌,你怎么记性那么好,不会连我从小到大放过几个屁你都记得吧?”段月白烦躁地挥挥手,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喜上眉梢,扭过头来揶揄地看着宋潮青的侧脸:“诶——?”
宋潮青让他看得发毛,他向来记性很好,堪称过目不忘,心想:我不会又在无意之中透露了什么信息,让这鸟师弟认出来了吧。
结果下一句,段月白笑嘻嘻地问:“宋潮青,你不会喜欢我吧?”
宋潮青被他噎得心头一燥,差点咬到舌头,心道:“这还不如他把我认出来呢……”
“去去,在下没有那个癖好。”宋潮青用手把他的脸推到一旁,用扇子指指右侧一条林间小路:“好好看着吧!你看那是谁?”
段月白本就是一句玩笑之语,也没放在心上,往那条荒无人烟的小道上望去,斜阳余晖薄薄地洒在地上一层,树林都跟染了血似的。那人一手提着重物从远处走来,她脚步轻盈,脚踏枯枝干草,发出沙沙之音。
“师老太太?”段月白皱眉道:“幻境之主突然将视线转到她身上来,这又是怎么个意思?”
宋潮青不能回答他,但幻境可以。
师老太太走近之后,提着东西的手可能是觉得累了,换手来提,两人这才看见她手上提的什么——那是一只皮毛上沾着血的小猫!
她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怪笑,仿佛一双闪着凶光的眼睛像两个旋涡,把所有的褶子都扭在一起,嘴里不仅发出怪笑,还同时发出很大的磨牙声。
“她这是要干嘛?她是不是精神不太正常啊?”段月白被她笑得浑身不自在,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他便用手去搓。
宋潮青抓住他的手腕,跟了上去:“我们跟上去看看。”
师老太太进了破庙,轻快地将小猫放在断了头的佛像前。
猫儿躺在香桌上发抖,眼睛瞪得浑圆,而瞳孔又缩得极小,一看就是惊恐之相。可它两只后腿被捆住,前腿鲜血淋漓,看样子是被人打折了。
师管事先是对佛祖拜了拜,随后从袖口抽出戒尺那么长的尖刀,嘴里念念有词地说着慈悲,手上却不见犹豫,瞬间就把刀尖没入猫儿腹部,然后盯着小猫痛苦的表情,发出痛快的狂笑,又把刀抽离小动物的身体,如此循环往复,一下接着一下。
在最后,她将猫儿双眼挖去,用琉璃瓶子装好,塞到袖子里。她又拿出一方洁白的手帕和一面镜子,对着镜子将自己脸上沾的血迹擦干净,把刀刃擦得雪亮,镜子中的她终于热切地点点头,似是满意极了,随后扬长而去。
“呕……不行了沈翳师兄,这老太太真的太恶心了,我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么多猫尸要来找她了……我要是这些猫,真恨不能生啖其肉!”苏巢的声音突然传来,在这个散布着阴森气氛的幻境中属实让人耳目一新。
只听沈翳的声音也冷极了,段月白从没听他这样冷冰冰地说话:“将她千刀万剐也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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