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克力(Claire)

他应该要和过去和解，和那些晦暗的记忆告别。
褚瑜想了很久，在晚霞消散得剩一点深蓝和橘色边时，才鼓起勇气，重新进房间收拾了衣柜。这一次，他把衣架和裤夹都用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昨天的司机过来敲门。
褚瑜和他一起吃了自助早餐，然后带着自己的玫瑰巧克力，赶往比赛现场。
他展示了参赛证明后，只能自己进入赛场，语言不通带来的紧绷和窘迫使人难堪，褚瑜只能尽量笑，然后猜测对方说话的意思。
赛场里有很多来自不同地区的参赛人员，大约有一百多号人，听说还是热度最高的一届比赛了。
褚瑜在自己的周围望了一圈，没有发现其他中国人，亚洲人也很少见，但他遇到了一个说咖喱英语的印度人，和他这个说蹩脚英语的中国人倒是很合得来。
他们叽里呱啦交流了对保加利亚当地景致的看法，直到官方主持人过来，引导大家朝会场中间走。
会场设置在玫瑰谷的一处角落，这里有成片的灌木玫瑰，他们在灌木间搭设临时长桌，就地取材地用淡粉色玫瑰装扮桌面，用正红玫瑰打造花墙和立柱。
长桌上摆满甜点架子，还有水果篮和糖罐头。
侍者衣着考究，单手扶托盘到处送香槟酒。
褚瑜看路过的香槟杯里冒出好看的小气泡，忍不住也要了一杯。
现场的主持人开始讲话。
主持人说的是英语，但过于标准和流利了，褚瑜上学时的听力就不太合格，这时候更不够看了。他身边的印度小哥更是指望不上，早就开始吃起来了，完全没有在听。
他想给庄尉打电话，或者发段语音让他听一下，但想到庄尉此时应该在忙，只好作罢。
没办法，褚瑜打开语音，把主持人的话发给乌晨听。
乌晨帮他做了简单的翻译转述。
前面许多没有听到的应该是致辞，因为褚瑜录制时，主持人刚好在引出比赛流程介绍。因此，他不算错过太多。
主办方说今天这场露天宴用于同行交流，宴会结束前随时可以到主持人讲台处递交第一个参赛的作品，并领取明天现场制作巧克力的题卡。
所有人都有1天时间来思考，明天现场供应的材料会写在题卡里，如果有自己想加的材料，可以在这天里自行采购。
和许多参赛者的轻松不同，褚瑜听到这里就紧张起来，心里突突直跳。
等到主持人讲话结束，他就带着自己的作品去了讲台。
他是第一个到的，又不敢做第一个提交的人，只好在边上干站着。所幸那位印度小哥没有完全丢下他，远远看到他纠结地站在讲台边，就蹦过来拉着他，一起提交了作品。
褚瑜在作品名一栏用中文写下“一生所爱”。起初他还担心会不允许写中文，但主办方很热情的表示，用自己的语言就好，他们会找人帮忙翻译的。
褚瑜拿到题卡就想看，但印度小哥说先不要管明天，一定要尝尝栗子蛋糕，非常美味，他也只好奉陪。
栗子蛋糕里加了玫瑰花瓣，味道怪怪的。
褚瑜吃了一口，慢慢放了下来，给庄尉发消息：“我交卷了，在吃蛋糕，不好吃。”
他猜庄尉要过一会儿再回他，就又给乌晨发了一些嘱咐的话，想借此缓解一下焦虑。
乌晨回了几句，2人便有一搭没一搭得聊起比赛和象屋。
直到庄尉回他的消息，褚瑜才稍微安心一点。庄尉说：“我明天下午晚点就能过来了，到时候接你出考场，再去吃好吃的蛋糕。”
褚瑜忍不住笑了一下，心里放松许多。
好像庄尉这样配合自己说，就真的有种还是学生，在参加考试的错觉。出了考场，庄尉会过来和他对答案，还会和他一起走到校门口。
然后……
然后，他就要回家了。
妈妈有时候会打他，有时候不会，和成绩关系不大。
褚瑜想到这里就赶紧打住，注意力重新回到现场来。宴会中有乐队奏乐，气氛刚达到沸点，每个人都嗨起来了，有个穿条纹衫戴耳钉的健壮男人邀请另一位不相识的男性一同跳舞，人群都被点燃了，更多人开始跳舞。
褚瑜心想，还好他没有把庄尉送他的黑水晶耳钉戴上，不然可能也会被邀请跳舞。
正这样想着，那位很嗨的印度小哥立刻也要邀请褚瑜。褚瑜完全不会跳舞，更是害怕这种人多拥挤的场合，吓得连连摆手。
最终，印度小哥找了别人跳舞。
褚瑜坐了会儿，因为不让他跳的关系，他慢慢也不觉得难熬了。看别人闻歌起舞，有种欣喜和张扬的念头开始冒头，他鲜少有这种纯粹快乐的感觉，被感染地嘴角一直在笑。
他拍照给庄尉看，又说：“他们突然就跳起来了。”
庄尉过了会儿回复：“你也去跳吗？”
“没有。”褚瑜立刻回复。
“那有人邀请你吗？”庄尉又问。
褚瑜想也不想，说：“有个印度的小哥，还挺热情的，要不是他拉着我去交作品，我都还不敢那么早交的。”
说着，褚瑜忽然又想起明天的题目来，忽然好心情就不那么好了。
他翻出题卡，想看看题目。
结果是英语的。
褚瑜顿了片刻，直接打开翻译软件。
“STREAM——v.流动，n.溪，小河。”
明天的题目意外的简洁，但并不好发挥，褚瑜看着屏幕和题卡思考许久，结果越想现场的音乐声越明显，自己什么也想不出来。

一整个晚上，褚瑜都没有休息好。
庄尉建议他去超市逛逛，买点用得上的材料，也可以提供些许灵感。
褚瑜去了，但是没什么用。
第二天去玫瑰谷他也没有赏花看景的心思了，只觉得焦虑。他不知道要怎么把巧克力和流动的溪流串联起来，脑子里一点想法也没有。
今天主办方包下了大半片玫瑰谷的区域，几张长桌上摆着人名牌，以及每人一份的制作材料和器材。
玫瑰田就在边上，可以看到一些当地人提着篮子采摘玫瑰。
因为允许自带材料，有些参赛者带了各种离奇的东西来，有一个韩国来的参赛者，甚至带了一罐泡菜，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带进境的。
褚瑜带了点昨天超市买的口味清冽的酒，现场有提供小番茄，他准备做酒渍番茄，切碎了放进巧克力里，再加点酒心。
酒心是他唯一能想到的体现流动和溪流主题的办法，但其实BA大奖赛惯例是不热衷酒心的。
褚瑜这是备选的下策，但直到现在要开始动手制作了，他还是没有其他更好的想法。
他的临场发挥大概很一般，做得过程有些手抖，一开始酒渍番茄不入味，他打算切碎了再腌一会儿，结果切得太急，差点切到手指，又把放番茄的篮子撞倒了，小番茄滚了一地。
手忙脚乱之后，剩的时间就不多了。他急急忙忙选择了一个方形摸具成型，在表面用叉子尖简单划出三条横线做装饰，又加了一点酒渍番茄碎在表面。
最终出来的成品他没来得及尝一点，踩着时间截点上交了。
出赛场后，褚瑜有点茫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他晃了半天，带着自己拿来的酒，找了一处灌木旺盛的小道，拐了进去。
庄尉和合作方的对接结束后，在傍晚十分到达了玫瑰谷。
他一路给褚瑜发消息，褚瑜开始还有一搭没一搭回话，后来就不回他了。他打电话过去，褚瑜也没有接。问聘用的司机，司机说一直等在门口，没见褚瑜从玫瑰谷出来。
庄尉算了算时间，觉得怎么样也应该比完赛了才对，心里很忐忑。
他到玫瑰谷门口时给褚瑜租的车也在停车场停着，司机等得太久，自己逛到了边上买水果。
庄尉问他，他坚称自己一直看着门口，没见褚瑜。
没办法，庄尉只好自己进去找。
比赛应该是结束了，庄尉只找到了比赛用的一些物料耗材没收拾干净，一些外国参赛者还在山谷里闲逛。
庄尉到处找到处问，不断给褚瑜打电话。
直到有一个当地的大叔告诉他，见过一个穿西装、皮肤很深的年轻男人，醉倒在玫瑰谷一处小路里头。大叔说，他还以为那是个南美来的游客。
庄尉在大叔的指路下总算看到了褚瑜。
他喝得很多，一身酒气，趴着半卧在一处扶手长凳上，一条腿搭在地上，另一条腿架在椅子上。衬衣的领带垂下来勾着一根玫瑰带刺的枝条，西装裤贴身勾勒出臀部和大腿的线条，因为姿势的缘故，裤管被拉到了小腿肚，鞋子甩在地上，脚上穿着黑色袜子，露出一截脚踝。
他的周围，都是大马士革玫瑰那热烈馥郁的香气。绿色叶片间，是一丛丛红色、粉色、黄色的玫瑰，还有橘粉的霞光笼罩下的光晕。
庄尉帮他捡了鞋子，提着走上前，看他眼眶处通红的脸，不忍心叫醒他。
所以庄尉只是蹲下来，抚摸他的脸，并且不太用力地和他接吻。能从褚瑜嘴里尝到一种酒香，醇香的余韵很好闻，但酒瓶子不知哪去了。
庄尉捧着他的脸，慢慢得，动作不那么温柔了。
褚瑜被他折腾醒，起初只是眼神迷离地看着庄尉近在咫尺的脸，在庄尉停下来时，褚瑜才伸出手，钩住了庄尉的脖子。
庄尉的胸肌靠着很舒服，有令人愉快的触感和稳定有力的心跳。
褚瑜只想靠着他睡觉，但庄尉一直亲他，他有点困扰，躲闪着挪开脸，脑袋抵在庄尉的颈窝，用轻又黏的语气说：“好困，别弄我了。”
他的声音慵懒得不行。庄尉没有再多忍耐，托住他的臀，抓握着，断断续续吻他的侧脸和头发。到处都是酒和玫瑰的香气，手指尖可以闻到烟草和可可味。
庄尉笑了一下，小声笑话他：“褚瑜，你比完赛没洗手啊。”
褚瑜呜呜咽咽地要睡觉，看上去很委屈。
深色的皮肤带着蜜一样的光泽，蒙了一层很细密的汗，性感得要人命。
庄尉想抱起他，但是褚瑜不肯，扭捏推拒着非要庄尉背他，庄尉只好蹲下来，把他勉强弄到背上，一路提着他的鞋，背着走回了车里。
他让司机开回酒店。
庄尉原本是打算放褚瑜好好睡觉的，但这时候褚瑜的手机屏幕亮起来，庄尉看了一眼，正巧扫到了乌晨发过来的消息。
看起来，褚瑜有语言方面的问题居然没有找他，而是去问了乌晨。
这一点让庄尉顿时觉得不太舒服，他看着褚瑜喝多了开始难受的表情，心情更加复杂，说嫉妒倒谈不上，说酸可能也有点夸张。他就是觉得不服气，褚瑜为什么找乌晨问却不找他。
在褚瑜的事情上，庄尉已经没有那么自信了，因为能感受到褚瑜时常的动摇，庄尉不确定会不会有一天，褚瑜要收回自己答应的话，说回答不作数。
毕竟，褚瑜之前在学校里就是这样回绝他的，说只是肉体的尝试，说不喜欢庄尉，对庄尉没有感情。
庄尉把褚瑜整个人拢在自己怀里，一路到了客房，找了一圈褚瑜的房卡，他又放在后裤袋里。
进了房间后，庄尉把灯打开。但是酒店客房的灯光十分昏暗，看得人眼皮沉沉的。
褚瑜酒没醒，但喝得没上回那么严重，只是困倦又迷糊。
因为感觉庄尉一直在看自己，褚瑜就含糊地问：“你为什么看着我？”
又问：“为什么不亲我？是不是我失败了，没拿奖？”
庄尉哭笑不得，明明之前是褚瑜自己说不要折腾他的。
庄尉见褚瑜自说自话地垂下头，蔫蔫地玩着自己的腰带扣子，只好说：“奖项还没公布呢。但是可以先贷款接个吻吧。”
褚瑜困惑地眨着眼睛，抬头看他。
2人都静了，但是褚瑜还不太清醒，安静了没一会儿就主动凑了过来。他们接了一个很久的湿吻，褚瑜的喘息声变大时，庄尉稍稍放开了他。
庄尉低下头要去亲吻褚瑜的脖子，褚瑜不高兴了，拉着庄尉说：“你别看其他地方了，看我。”
2人在进门的矮柜上“坐”了一会儿，又去了大床上。
褚瑜讨厌光线，庄尉就很自觉地拉上窗帘，关了灯。在一片静谧的昏暗中，他们都补偿了自己好长一段时间以来的渴望。

庄尉带了自己的办公笔电，坐在酒店床上办公。
他把手头紧急的邮件答复完，转头看熟睡中的褚瑜。褚瑜一副很累的样子，睡得很沉，偶尔动一下时，会把头闷进被子里，得庄尉给他挖出来。
褚瑜似乎就连在睡梦中都很不自信。
这时候已经是当地时间晚上8点多，褚瑜和庄尉都还没有吃晚饭，庄尉在犹豫要不要叫褚瑜起床，但看他睡得沉，又不忍心。
庄尉稍微靠过去一点，撑在床头看他。
就在这时候，褚瑜动了一下，深呼吸之后恰巧醒来。
2人对视上，都愣了一下。
褚瑜花了一点时间才想清楚，自己和庄尉又做了。这点让他很懵，怪自己太没定力。
“醒了？我正要叫你，饿不饿？晚饭都没吃？”庄尉说着，把笔电盖子合上放到一边的床头柜上。
“我的衣服呢？”褚瑜声音低哑地问。
“是要去洗澡吗？”
“我想先吃东西。”他的声音里，透出一副做过后的性感和绵软，尾音哑哑的，在庄尉心脏上挠痒。
庄尉便说：“好，我给你拿衣服。”
褚瑜还不太清醒，呆了一会儿，才想起要起来。
他手臂还有点发软，整个人都冒出一层薄薄的冷汗，有些低血糖引发的不适，但不严重。在庄尉下床去帮他拿衣服裤子的时候，他努力撑坐起来起来。
他的衣服都落在进门那地方。他们一回来就做了，没顾得上衣服甩在哪里，庄尉自己洗漱过，直接穿了浴袍，褚瑜身上什么也没穿。
庄尉拿了衬衫和裤子进来，褚瑜不让他帮忙，自己侧身把上衣套上了，但没有要下床的意思。
“要出去吃吗？”庄尉问。
褚瑜又懒懒地摇了摇头，庄尉便又折回客房门口处，在矮柜上找到了客房服务单子。
单子有英文版，他看了一下，给褚瑜简单做了翻译，问褚瑜要吃什么。
褚瑜不太精神地半靠在他肩膀上走神，听得迷迷糊糊，庄尉只好具体询问他。
“奶油蘑菇鸡肉饭套餐，要不要？”
褚瑜不想吃这个，挨着庄尉的肩小幅度摇头。
“那这个呢？经典肉酱意面？”
褚瑜也不想吃。
庄尉觉得褚瑜刚起床时比平时要难伺候一点，连问了几个，褚瑜都不想吃。
“你想吃什么？”庄尉伸手在褚瑜鼻尖上按了一下，有点好笑地问。
褚瑜说想吃粥。
这倒难了，庄尉不清楚卡赞勒克能不能买到粥，林秘书又留在索菲亚没跟过来，他只好求助聘用的司机兼地陪。
好在，司机大叔说附近一家中餐馆里，还真有皮蛋瘦肉粥卖。
庄尉给了他一点钱，托他帮忙带回来，自己回到床边。
褚瑜在刚才他和司机说话时起床了，正坐在酒店的扶手椅里发呆。四周暗沉沉的，只有一排黄色筒灯，发出昏暗的光线，照亮他半个肩膀。
这个画面像某部电影里的场景，无声且永恒。
庄尉站在玄关处看了一会儿，才走进去，说：“粥还要一会儿，酒店楼下有卖小的汉堡，要不要吃？”
褚瑜迟钝地想了想，说要。
庄尉便说：“那我去买，你稍微醒一醒。”
走之前，庄尉替他拉开了窗帘，又打开了房间里所有灯光。
卡赞勒克的夜景不那么繁荣，但这个点街上人越来越多，很多人出门去酒吧喝酒。他们相互挨着搂着，高声吵闹，说听不懂的当地话。
褚瑜觉得自己眼皮沉沉的，人也好累，庄尉每次和他做的时候都很折腾他，褚瑜平时就缺乏锻炼，偶尔一次，简直和爬山一样累。
但是庄尉事后又总是很温柔，褚瑜就蔫蔫地想，还是他太疏于锻炼了。
庄尉很快回来，手里拿着油纸包起来的汉堡和薯条，味道很香。褚瑜的食欲总算也被调动起来一点了。
房间里没有热水壶，庄尉还买了热牛奶上来。
“还坐着啊。”庄尉笑他，帮他把挂起的一件风衣外套拿来，说：“套上再吃吧，晚上有点冷了。”
褚瑜听话地把风衣套上，是很暖和。
庄尉见他不愿意动，就用热水洗了毛巾，给他擦了擦手。
褚瑜不好意思地朝庄尉看了眼，庄尉只叫他赶紧吃，他便开始慢吞吞吃薯条。
庄尉也稍微吃了点，然后就照例停下来，看着褚瑜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