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克力(Claire)

他把话说得很清楚，但其实心里并不踏实。因为褚瑜从过去到现在，都没有给出过愿意和他在一起的直白的答复，总是忽远忽近，明显带着期许和情愫地看他，又在他靠近时往后退却。
庄尉知道褚瑜的性格就这样，他也愿意一而再再而三地尝试接近。
但当褚瑜问起周祁时，甚至当他留意到乌晨那小孩子的心思时，他都觉得不安心。
褚瑜低着头，认真把眼前的蛋糕做好，切了块，准备端出去。
庄尉说：“我来吧。”
褚瑜扬起了头，抬着眼睑看他，眼中还有一点惊讶。
他说：“哦，好，你帮我放第二层最右边。”
“好。”
庄尉把蛋糕端到甜品展示柜。
他留意到甜品柜边上放着一张折叠广告纸，褚瑜在上面画了一个五角星。
庄尉放下蛋糕，好奇地拿起来看了看。
上面介绍的是一个叫做“BA大奖赛”的比赛，奖项全称是Blackcurrant Award，黑醋栗奖，今年的举办地点在保加利亚的玫瑰谷，大概是面向手工巧克力师的行业内竞技比赛。
褚瑜这时候也走了出来。
庄尉便扬了扬手里的广告纸，问：“你要参加这个比赛吗？”
褚瑜愣了一下，稍微红了脸，道：“没有。”
庄尉看着他，拆穿他：“你不是在这上面打了个五角星吗？”
“我……”
庄尉等了一会儿，见褚瑜不说话，就说：“这个时间不错，来年春天我差不多要安排开拓海外合作路径了，可以陪你一起去。”
褚瑜犹豫了。
他不确定地问：“你觉得我的水平……能去参加专业比赛吗？”
“以前参加过吗？”
“没有。”褚瑜摇摇头。
庄尉便说：“那当然要参加一次试试，才知道自己的水平在哪啊。”
“哦……”
褚瑜不经意露出很心动的表情，庄尉看他这样动摇，便进再次鼓励道：“机会挺难的的，就当是和其他做手工巧克力的同行交流切磋。”
褚瑜慎重地点了点头。
庄尉把广告纸递给他，那背面就是报名表，上面写了线下邮件投寄地址，还有网络报名的方式介绍。
褚瑜接过纸，轻声说：“那……我考虑一下。”

第19章 节日前夕
圣诞的一周飞速过去，很快又是元旦，庄晴要跟着丈夫江尚明回老家，但庄尉不打算同行。
元旦前夜，庄尉送姐姐和姐夫到机场。
临别前，庄晴交代：“元旦你忙，这次爸妈那边不回就不回吧，但是农历新年的时候要去看爷爷，爷爷最近几年情况很不稳定，他叫了我们，你就要去见一趟。”
“好。”
“还有，在爷爷面前也不要提褚瑜了，别加重他的病情。”
“我知道的。”
庄尉想到固执的老爷子，多少有点心烦。
自从他在Twinkle靠自己的努力取得一席之地，借此保障自己的后路，便向爷爷表明了性取向。这之后，爷爷对自己的态度就很差。
但他知道爷爷对他是有着很高的期许，是一番好心。
这些年，他尽量减少了在爷爷面前露脸的次数，避免惹老人家伤心，也避免自己一时冲动，与家人起冲突。
但姐姐说得对，爷爷的病越来越不好控制，也许是见一次少一次了。他必须回去。
庄尉调整了一下呼吸，目送过安检的姐姐和姐夫走进候机大厅。
挥手道别后，他开始往回走。
长长的机场走道另一头，林秘书在等着他，庄尉步行过去时短暂回忆起自己高中时，为褚瑜和自己的未来做过的那些幼稚但赤诚的安排。
那时更年轻的他是准备要定居海外的，会在家人和爱情之间，选择后者。
现在庄尉觉得自己会做不一样的选择，他可以两者都要。
虽然褚瑜很多年前就推开过自己，当时的话也说得很清楚，但也许是褚瑜过去看他的眼神，给了他再来求一次答案的理由。
这次，他带姐姐和姐夫来见了褚瑜。如果有机会，他也想带褚瑜回家看看父母。
不过，老爷子那边……还是算了吧。
庄尉走到林秘书旁边时，迅速回到了工作状态：“回去了。你通知一下郭理达，我们回公司后开个临时短会，有个活动方案一起讨论一下。”
林逸晖恭敬地点头道：“好的，我这就通知。”
褚瑜今天也营业到很晚，卖完了大部分的蛋糕，巧克力也卖掉不少。
他叫了乌晨留下来加班，制作新的巧克力，不过后来庄尉来了，他就叫乌晨先回家。
庄尉进来时带来了一股室外的冷空气，褚瑜缩了下脖子，让庄尉觉得非常可爱。
“这些葡萄干怎么处理？”他一边熟练地戴围裙，一边问。
褚瑜抬头看了庄尉一眼，说：“切碎，不用太碎。”
“好。”
庄尉的动作越来越熟练了，俨然成为了象屋的第三个成员。
所有材料都处理好后，可可反倒还没好，只能等一等了。
褚瑜还是不习惯与庄尉对视，所以干脆盯着熬可可酱的容器发呆。
庄尉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说：“我给你买了一条新的腰带。”
褚瑜正想把可可分一部分出来加牛奶，听到这句话，手里的动作一顿。
庄尉接着说：“你把旧腰带解下来，我照原来的孔给你打好，你正好试试。”
他直接把林秘书那儿的打孔机拿了来，要当场给褚瑜量体裁衣。
褚瑜有点愣神。
上一次，庄尉给他量腰身的时候，靠得过于近了。这次应该要拒绝掉他。
褚瑜很慢地思考，然后迟迟没有将思考后的结论反馈给神经末梢。所以庄尉靠近他的时候，他没有躲开。
庄尉替他解了旧腰带。
褚瑜紧张地提了提裤缝。还好他的西装裤子都很紧，没有松垮下来。
庄尉问：“要不要多开一个宽一点的孔？”
褚瑜愣愣地回答：“额……好。”
“今天的晚饭吃了吗？”
“吃过了。”
“明天打算营业到几点？要早点闭店吗？”
“嗯，到8点半吧。”
庄尉问了很多简单的问题，褚瑜都做出了诚实的回答，这种一问一答的模式，很像最初庄尉和褚瑜熟悉起来的过程。
褚瑜不和其他同学说话，庄尉的问题，起初也只会讷讷地答一两个。这让庄尉始终觉得褚瑜此人过于腼腆了，因此就愈发想去问他话，引他说话。
庄尉其实不是一个无条件保持耐心的人。
但从很早以前开始，他对褚瑜就格外有耐心，仿佛可以为了一个简单的答案，一直等下去。
褚瑜忙到很晚，已经没有公交车了，不过庄尉今天没有提出要送他回家，只是替他叫了出租车。
他回到家里，一眼就看到了沙发边上那盒还没拆封的乐高。
他停顿许久，然后走了过去。
沙发是有些年头的老皮沙发，保养得不好，没什么光泽了。褚瑜坐到地上，半个身子靠上去，闻到一股灰蒙蒙的浮尘味。
很久没打扫了。
褚瑜环顾四周，决定有空还是要大扫除一下，就算是为迎接新年。
这个家其实还不错，但褚瑜很不愿意示于人前，特别是庄尉。倒不是说房子有什么问题，而是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都令他难以启齿。
他靠在沙发的侧面，发了会儿呆，然后伸手把乐高盒子拖了过来，开始慢吞吞地拆解，从里面抖落许多小袋子的零件，还有安装说明的本子。
效果图上看起来，庄尉送了他一栋小房子，屋顶上有积雪，门前有圣诞树，还挺温馨的。
像一个和和美美的家庭会拥有的那种小房子。
褚瑜坐在地上开始拼装，很久以后才发现腰和背都僵硬了，脚上虽然穿着拖鞋，却也冷得失去了一半知觉。
他的小屋子还只拼了一点点东西，就已经很费劲了。
褚瑜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元旦当天的凌晨1点多了，不过他没有睡意。
他晚上总是很难入睡，第二天在店里又困得睁不开眼，有时候他打着盹，一下子惊醒，发现庄尉在自己店里，会觉得很魔幻。
他站起来活动筋骨，听骨头关节的悲鸣。
这时候，庄尉的消息来了。
褚瑜拿起手机，是一条网址。
庄尉又紧接着说：“这是上次你说想参加的那个BA大奖赛的报名网址，网上直接报名简单一点。”
褚瑜愣神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打字：“嗯，好。”
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谢谢。”
庄尉答复：“谢什么，赶紧报名吧。”
褚瑜还是很没出息地犹豫了很久，才紧张地点开网址。报名界面跳出来。
他开始机械地填写信息，表格上问什么，他就填什么，还没反应过来，就填完了全部，并且点击“提交”，下一个页面，就提示他“报名成功”。
褚瑜吓了一跳，突然有点不确定，又翻出网站首页的通知，确认比赛的时间和地点。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但他确实已经心生退意，想到自己从来没参加过任何比赛，没有去过国外，去了也不会获奖，就开始打退堂鼓。
直到庄尉又发来消息，问他有没有报名成功。
褚瑜不知怎么，心里松了一大口气。
他以一种暂时完成了任务的心态，回复道：“报上名了。”
庄尉很快回他：“好，到时候一起去。”
褚瑜盯着这句话看了许久，其实也许他到了那个时间就不打算去了，他可以跟庄尉说“计划有变”，说自己忙，说店里走不开……
总之，离比赛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先这样吧。
这时候，庄尉说自己准备睡了，和褚瑜道了晚安。
出于礼貌，褚瑜也回了他：“晚安。”

第20章 请你吃一碗面，不会拒绝吧
元旦这天庄尉很忙，开了一天会，听几个部门的人吵了几个小时。
傍晚的时候，他接到了来自总部的电话。正如周祁告知的那样，对方提醒他郭理达能够在府城几大商超拿到最好的珠宝柜位，不能把这样的市场总监推给竞品公司。
庄尉已经有心理准备，所以很容易接受了。
不过他已经为郭理达留了陷阱，活动安排在早春，给业务经理们的奖励点很低，但整体销售返点的流程留了个口子，几乎是在鼓励郭理达这样的老狐狸钻。
他把活动方案和郭理达说的时候，郭理达都没对过低的奖励点提出异议，以此看来应该是已经发现了流程漏洞。
庄尉喝光了杯中的茶，抬手揉了揉眉心。
他习惯性地站起来走到窗边，朝外看去。在对面象屋的门口，聚集了几个人。褚瑜和乌晨被围着，表情看起来都有点懵。
庄尉看了一会儿，觉得不太对劲，于是匆忙穿上外套走出了办公室。
他离开Twinkle大楼，快步穿过禄勘老街的窄小马路。
不远处传来一个很尖锐的声音：“你们卖的巧克力都化得扭曲了，样子都没有，味道也那么差，巧克力杂质味这么重，齁甜，里面不知道什么夹心，闻起来一股坏掉的酸味，还卖那么贵，叫人怎么吃啊！”
庄尉皱起眉，穿过围观的人群，找到了被顾客堵在门口的褚瑜。
褚瑜深色的皮肤在人群中很显眼，面对这些指责，他的眼睛睁得很大，为自己据理力争。
“我们的巧克力在店里都是放在冷气中的，卖出时包装袋里也放了冰袋，怎么可能化？您买的是水果白巧礼盒，比一般口味甜一点，有果酸味，但我们用的巧克力和原材料都是选最好的，您如果不喜欢可以提出口味意见，但我不接受没道理的指控。”
庄尉从没见褚瑜这么强硬过，稍微惊讶了一下。
那个闹事的顾客态度非常恶劣，声音越抬越高：“你们还好意思说，就放那么小一袋冰袋，在暖气房里顶什么用啊！”
乌晨一听，立刻气炸了，直着嗓子吼：“你把巧克力放暖气房里，我得给你配个大冰柜啊傻X！”
庄尉有点忍俊不禁，褚瑜却很紧张地把乌晨拉住了，不让他和顾客进一步起冲突。
不过现在能看得出来，这人是存心来找茬的。
冰袋放多了会湿乎乎的弄坏包装，也会增加重量，况且，谁会把巧克力长时间放在暖气房里呢？又有什么人会买了水果味的白巧克力，又嫌太甜太酸？
还说褚瑜的价格高，这更没道理了，褚瑜的定价绝对是正常市场价格，他和自己的市场部门一起做过数据调研，绝对有发言权。
只是眼下应该不是能讲道理的情况。
他以自己从商多年的眼光打量着这个顾客，觉得这顾客气质上体现出的那种粗野又蛮横的感觉，不像是正常客人。
但也不能凭空说别人是故意找事，毕竟这人是花了真金白银买了巧克力的。
庄尉本想直接报警，但这样对褚瑜的生意也许会产生影响。
褚瑜的象屋是小店铺，和他们大品牌的基础不一样，经不起社会舆论压力。
庄尉想了想，直接打电话给了禄勘老街的物业管理中心，让他们派人来把冲突摆平。毕竟这人在象屋门口闹事，也影响了整条街的治安。
打完电话，庄尉走上前，抬高声音问：“怎么了？”
褚瑜没想到他会过来，愣了一下，双眼看向他。那个包含了求助与期许的眼神，让庄尉觉得自己有义务把他护在怀里。
“这个人无理取闹，搞得我们生意都没法做了，”乌晨气呼呼地说，“大家都是来买巧克力喝下午茶的，被他——”
“都在这里干什么？”老街物业的保安来得很快。
闹事的客人起初很有底气得和物业争论，又闹着要去消费者协会告褚瑜。但他吵得厉害，又不讲道理，惹得围观群众也看不过去了。其他顾客和周边店铺的店主也过来帮忙说话，还因为庄尉在的原故，连Twinkle的保安都过来了。
临近晚高峰，这闹事的人看人群越聚越多，不少人对他口诛笔伐的，他也顶不住了，最后丢下一句“我要去网上给差评”，就跑了。
褚瑜还被人群环绕着，刚才和人理论时他不觉得怎么，现在这个时候，才感到局促不安，心跳得很厉害，脸上的温度也完全降不下去。
乌晨还在和相熟的客人吐槽刚才那人的无理，很多客人和物业的保安出声安慰褚瑜，褚瑜只能木讷地点头表示感谢。
庄尉看他情绪不好，干脆把他拉进了店里。
褚瑜微微低着头，但还是能看到他无措的眼神和微红的眼眶，像是快要哭了又努力克制的样子。
庄尉忍不住低声安慰他：“好了，那人走了。”
褚瑜眨眨眼，用鼻音发出一声“嗯”，下一秒，一颗眼泪就落了下来。
不过他迅速擦掉了，然后闷闷地说：“谢谢……我要先去准备晚上的东西。”
庄尉点点头：“嗯，去吧。”
褚瑜逃进了小厨房。
褚瑜这个人很没有自信，一旦被人否定，就阵脚大乱，开始处处怀疑自我。庄尉很不放心，干脆留下来帮忙照看前台。
乌晨很快也回来帮忙，两人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又去看厨房里的褚瑜。
过了一阵子，褚瑜熬好了晚上要用的几个果酱，一罐罐码在托盘上，小心地端出来。
好在这时候店里基本恢复了气氛，褚瑜看起来也好多了。
他看向庄尉和乌晨的眼神还有点抱歉，像是在说自己给大家添了麻烦，不过晚高峰的快节奏和工作强度很快让他忽略了刚才的不愉快。
他很熟练地处理果酱和饮料订单，又很快接过了收银的工作。
最高峰的时间段过后，他们得到了一些喘息的机会。
庄尉想让褚瑜分散点注意力，便问：“今天是要提前关门的吧？”
褚瑜点点头，说：“我早上在几个平台都发了动态，告知大家这几天会早点结束，也暂时不接取临时点餐了，店门外也贴了公告。”
“什么时候结束？”
褚瑜看了看挂钟：“再过半小时吧。”
庄尉便说：“那你先休息一下吧。”
乌晨在一旁接过话，说：“对啊，你休息吧。唉，今天不是元旦吗？你要不要给你爸爸打电话？”
褚瑜看起来是有这个打算的，稍微犹豫了一下，便说：“那我打完电话就回来。”
“嗯。”
褚瑜回到自己的厨房，靠在门上，用手机翻找出爸爸办公室的座机号码，做了点心理建设，拨打过去。
单调刺耳的拨号音响了很久。
最终，电话那头提示“无人接听”，褚瑜慢慢把手机从耳边拿低了些，看了看自动挂断后熄灭的屏幕，重新把手机放进口袋里，回到收银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