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那个美强惨(于半山)

“校园霸凌”这四个字一出来，学生们即刻变了脸色，驽着身子抬头望。
周遭安静至极，只有徐徐的凉风在呼啸。
任校长的声音还在继续。
“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校园霸凌’会出现在青县一中。在座的诸位，今天我不论大道，只讲事理。”
“……十七八岁是人生中最耀眼，最热烈的年纪，但当青春悄悄溜走，岁月匆匆老去，我们该拿什么缅怀我们的过去？”
“是所谓的那些……拉帮结派的朋友，打不完的架、结不完仇，还是那些吹过的牛，喝过的酒？”
“我告诉你们，都不是。”
饱经沧桑的声音铿锵有力，尾音干脆而果断。
“什么是青春？是晨起的早读和跑场的队列，是瞌睡的课上和吵闹的课间，是走廊不经意地相遇和下意识地招呼，是马虎的试卷和糟心的分数，是解不开的函数、求不完的导，是堪堪读懂的完形和拼拼凑凑的续写，是亲切可靠的师长，是志同道合的朋友，是诗情画意的远方……”
“孩子们，当我们真正有一天谈及青春，谈及高中，我们该说些什么？又怎么说？是枝繁叶茂，姹紫嫣红，还是两眼一闭，只字不提？”
“我换句话说，你敢把你的所作所为告知你的老板同事，亲人爱人以及你的下一代吗？”
“你不敢！”
“想一想，你的老板同事会如何看待你，你的亲人爱人该以什么样的心情原谅你，你的下一代又是否会效仿你！他/她是欺负别人，还是被别人欺负？！”
一番话令人振聋发聩，醍醐灌顶。
任校长将声音放缓。
“……孩子们，到了我这个年纪你们自然会懂，那些所谓的追捧、另类、酷炫，都是过眼云烟，只有当下的经历与感受才是真实的，哪怕褪了色也依旧美好……”
全场静默。
不知是谁起先鼓了个掌，如一根引线被点燃，掌声轰轰烈烈的响起，如雷鸣贯耳，经久不息。
任校长抬手示意，场合再次安静下来。
他用布满皱纹的手折叠好演讲稿，拍了拍话筒。
如猫头鹰般沉闷又静默的眼眸扫视下面。
“孩子们，我不知道我这一堂课，能够听得进去的，有多少人；能够做到的，又有多少人……这堂课算是我的忠告，也算是我的警告。作为校长，我在此通知大家，学校决不姑息校园霸凌！”
“一次记重大违纪，班主任严重批评教育，观察期半年；二次记重大违纪，由家长带回教育，什么时候改好，什么时候返校，观察期自返校起计时半年；三次，勒令退学！同理，在观察期期间，有任何重大违规行为，勒令退学！”
“学校维护受害者一切申诉、调解与报警处理的权利……”
情和理是讲给明事理的人听的，法和责是强调给死不悔改的人听的。
任华已经尽他所能。
他直挺的站在那里，好像在说：只要我一天没有退休，学校就一天都不能乱。
学生们彻底被触动，几番落泪。
面对霸凌，所有人都在告诉你要反抗，从没有人站出来说：我保护你的一切权益。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受害者不敢反抗？
是尖酸刻薄的人成为家长，是自私凉薄的人成为教师，是麻木贪婪的人成为主导……
悄无声息间，站在台上的人换成了……六名高三生。
许是觉得丢脸，许是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他们脸上淌着泪。
用沙哑又带有浓重鼻音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念着手里的稿子，诉说那些荒唐，可憎的经历。
黎歌攥紧了手里的稿子。
他从没想过受害者也会有被维护的一天。
他在黑暗里跋涉太久，以为自己早已丧失了相信的能力。
可重生归来才发现，阴霾的背面就是阳光，他其实只要等一等，走出那片云翳就好了。
童年和高中不幸的经历，让黎歌遍体鳞伤，他拥有的越多，反倒越空虚害怕，午夜梦回间皆是抹不掉的悲痛……
典礼的最后，是学生代表上台发言。
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阳光也更加温暖。
黎歌在众人的注视下第一次登上象征荣誉的主席台。
“老师，同学们，上午好，我是黎歌。”
清澈的声音如高山流水，温润平缓。
黎歌将稿子翻转过来，把有字迹的那一面展示给台下的同学。
“……这是我的发言稿。它无关学习，无关心得，无关规划，没有开篇与总结，也没有清晰明了的一二三点。”
话说到这儿，他顿了顿。
仿佛是在等着大家理解这番话。
“……这其实是一份我自己的维权书。在典礼未开始前，我曾无数次的想象，当我拿着这份维权书站在台上时，我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紧张，愤慨，悲痛或是冷漠……我想过很多，却独独没有想到释然……”
“任校长的一番话让这份维权书失去了它的意义，因为我不需要为自己辩护，学校就站在我们的身后。”
“所以此刻我想告诉大家，乌云挡的住太阳，却挡不住它的温度。永远不要质疑自己，否认自己，那些灰霾浊尘的日子，不是我的错……”
清冷的声音莫名的治愈，他像是在诉说他人，又像是在劝慰自己。
——乌云挡的住太阳，却挡不住它的温度。
黎歌站在这里，仿佛就是这句话的证明。
他与过去坦然，与自己和解。
仿佛过往的那些伤害都成了烟灰般的小事，那些人也都成了跳梁小丑，他毫不在意，更无需在意……

沈辞的眼睛泛了酸，心脏收缩的厉害。
他不知道，黎歌在他们未曾相识的日子里，经历了怎样的黑暗。
沈辞突然想早一点认识他，然后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
“呜呜呜……不是我的错，好感动啊辞哥……”
身后的贺子言一把鼻涕一把泪，掏出兜里的卫生纸一个劲儿的擦。
典礼结束。
撤离操场的队伍不像往日那么热闹，连步伐都沉重了几分。
黎歌刚要踏进教室后门，手腕徒然被抓住。
陆陆续续的人在上楼，打水，上厕所，他们穿行在三楼的楼道，倒也不突兀。
“怎么了？”黎歌凑在他的耳边问。
沈辞不语，埋头拉着他走。
眼睛四处巡看，似乎是想找到一处安静的空间。
可三楼的班级都已经到齐，楼道里活动的人越来越多。
黎歌哪里看不出他的心思，反手抓住了他，笑道：“再走下去，就要到教务处了。”
沈辞郁闷的很：“去西楼道。”
“快上课了。”黎歌晃了晃腕表。
沈辞：“……”
瞧他蹙眉抿唇的样子，黎歌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用手指勾了勾他的手心，带来一阵痒意：“回去吧，下课我再去找你，嗯？”
沈辞心间的郁气散了些，最大限度的妥协：“三楼，西楼道。”
“……为什么不是四楼？”
“你太慢了。”
黎歌失笑：“去见你，我肯定不会像平时一样的。”
再说了，他哪里是慢，是细致。
沈辞的脸红了红：“那你就快一点去西楼道里等着！”
“好。”
沈少爷发话，他哪敢不从。
这是黎歌自重生以来，上的最为轻松的一节课。
英语老师喜欢倒着讲题，此刻正在讲卷子上的故事续写，徒然想起什么似的看下来。
“……黎歌，我记得你的续写是满分，对吧？”
——满分！续写！！！
这四个字完全足以震撼班内的同学。
他们一个个支棱着脑袋回头看，满眼冒星星。
就见长身玉立的人淡淡的点了个头：“嗯。”
顿了顿，黎歌决定亲自打破这些崇拜的目光：“……其实这次的续写取材于山田洋次导演的《幸福的黄手帕》，我之前看过这部电影。”
对，就是因为看过这部电影，所以才能知道故事的发展趋势，所以他才会得满分。
黎歌以为自己表达的已经十分明显了。
没想到同学们三三两两的讨论起来……然后，看向他的目光更加热切了。
“什么《幸福的黄手帕》？”
“不知道，不过听起来好牛……”
“他连导演都知道……”
“懂好多啊……”
前桌的小胖同学默默回头，冲他比了个大拇哥。
黎歌：“……”
事实上，一旦大众对你有了偶像滤镜，不管你做什么说什么，在大家眼里都是怎么看怎么好。
“这部电影老师也看过，但是续写和电影还是有些微的差别的。电影把一切人物和场景都展现的很细致，续写却只简单介绍了故事背景和主人公的遭遇。”
“我批过很多份续写，不难看出有些同学看过这个电影，他们用很长的篇幅去塑造人物，把故事讲得过于细致，反而少了情感，最终连故事也没有讲完。”
英语老师眼中含笑：“但是你并没有展开更多的人物，反而把故事讲得平淡而温馨，写得很不错。”
这波夸奖，来得很实在。
黎歌：“谢谢老师。”
“你来给大家展示一下你的续写吧，顺便讲讲你的写作思路……”
窗外蝉鸣阵阵，树荫浓密，屡屡光线透过玻璃映照在少年白色的衣衫上。
黎歌拿着手里的卷子，一句英语，一句汉语，展示自己所写的两段续写。
《幸福的黄手帕》是一部公路电影，讲述了一个刚出狱的中年男子走向妻子，重获幸福的故事。
男主人公因为失手误杀了一个小混混，被警察逮捕并关进了监狱。
入狱时，他曾告诉妻子不要再等他，去改嫁。许多年过去，他刑满出狱，因为并不清楚妻子是否已经改嫁，不敢贸然回家，便寄出了一张明信片。
信里提到，如果妻子依然在等着他，那么就在家门前鲤鱼旗的竿子上挂上黄手帕。如果没有看见黄手帕，男人便会默默离开。
续写给的故事很简洁，可用信息到“男人乘上通往回家的车”就结束了，剩下的故事则需要学生们去续写。
“……Under the flagpole covered in yellow handkerchiefs,the wife took the backpack from the man's hand and they stared at each other without speaking for a long time……”
“……在那条挂满了黄手帕的旗杆下，妻子接过男人手里的背包，他们凝望着彼此，久久不语……”
黎歌念到了最后一句，清冷的声线莫名柔和下来，就像这个故事的结局，温馨而幸福。
同学们听得都有些如痴如醉。
讲课还在继续，出乎英语老师的意外，这一堂课，学生们听得都很认真。
下课铃声响起，黎歌忙不迭地的往外走。
许通瞧他步履匆匆，夺门而出，忙喊道：“诶黎歌，你干嘛去啊——”
只可惜声音被前者甩在身后，没有听到。
“黎歌同学。”
不过片刻，楼道里便热闹了起来。
黎歌刹住脚步，循声环顾。
终于发现了在隔壁班门口轻轻走过来的女生。
她梳着一头低马尾，留出两缕发丝在耳侧，蓬松的法式刘海下是一双大大的眼睛。
长得像个稚嫩的初中生，不过瞧着面生。
黎歌猜他应该不认识她。
“有事吗？”
说着，他默默抬手看了看腕表。
“我……”女孩两腮浮着红云，绞着手，支吾不语。
或许她想说什么，但直接此刻的时机不太对，最终软着嗓子问：“……你是不是有事要忙？”
黎歌：“嗯。”
“那……那我下次再来找你吧……”
话语间，女孩的尾音带着颤，像是有些紧张。
她唯恐面前之人听出来，忙去看他的神色，却在目光触及的一瞬间垂下了头。
可惜黎歌并不知道她的心里变化，再次看了看表，然后抬步离开。
心想迟了一分钟，会不会有些晚。

西楼道比主楼道狭窄，平时甚少有人走动，光线也暗。
打开门的一瞬间，光束泄了进来，照亮空气中的浮沉。
黎歌抬手挥了挥，没挥两下，手腕就被人重重握住。紧接着一个扯动，他连人带手被抵在门侧的墙边。
“干什么啊，小流氓？”黎歌望着眼前的人影嗤笑。
沈辞罔若未闻，爬在他身上嗅来嗅去。
毛茸茸的发丝在黎歌脖子上蹭来蹭去，痒痒的很：“闻什么呢，跟个小狗似的。”
“你喷香水了？”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带着某种危险。
黎歌徒然想起方才的女生，抬手嗅了嗅自己的袖口。
没味道啊……
“没有，可能是不小心沾到的别人的吧……”
下一秒，沈辞却凑在他耳边，垫着脚道：“不是，是洗发水的味道。”
黎歌莫名松了口气，手缓缓攀上他的腰：“应该是山茶花的味道，喜欢？”
怀里的人点点头。
“回去给你拿一瓶。”
“不要。”
闷闷的说完这句话，沈辞就沉默不语了。
看出他有些不开心，黎歌动了动手，拍拍某人的背。
“怎么了？”
沈辞沉默良久，退出他的怀抱：“以后我保护你，黎歌。”
眼神带着某种执拗和认真，在昏暗的环境里看得不太真切。
黎歌没忍住笑了一下，伸手给人拉过来：“好好好，你保护我。”
一看就没有听进去。
沈辞眉头一皱：“黎歌，我没在开玩笑，不管是以前，还是以后……”
“知道了。”
黎歌连忙打断他的话，俯身在他耳侧落下一吻。
心道果然还是年轻好，说情话说的这么自然，他都听不下去了。
“什么保护不保护的，我一个大男人……”
沈辞顿了顿，狐疑的眯了眯眼：“你不会是害羞了吧？”
害羞怎么了？
害羞犯法么？
黎歌摸了摸发烫的耳朵，决定彻底堵住这张嘴。
没一会儿，沈辞就气喘吁吁的想不起来自己问的问题了。
黎歌勾了勾嘴角：“要上课了，回去吧。”
“不。”沈辞被亲的七荤八素的头脑清醒几分，盯着黎歌：“今天中午，你着急回家吗？”
语气里带着些期待。
黎歌闻言一顿。
他都快忘了，今天放假。
青县一中一月一放假，上一个月放两天。
学生们上完上午的课，中午就陆陆续续的回家了。回家的方式也是各种各样，班车，家接，打车，拼车等等。
黎歌的家不在县内，距离学校得有十七八公里，往常都是等班车，坐个四十分钟左右就到家了。
“如果不急呢？”黎歌弯了弯唇，压低声线。
他发现自己老喜欢逗沈辞。
“不急的话……”后者低着头闭了闭眼：“我们一起去吃个饭吧……”
四月进入尾声，黎歌换下一身的校服，拖着行李箱，静待在宿舍楼下的阴影区等人。
只听“碰碰”两声，贺子言费劲巴力的拿着两个大包，拖着箱子下来。
黎歌放在行李箱把手上的手一顿，上前几步，接过他手里的两个打包。
骤然获得轻松贺子言连忙道谢：“谢了哥们儿，诶——你还没走啊？！”
“嗯，等沈辞。”
“等辞哥？”贺子言愣了：“你们俩顺路吗？不对，他不是不回家嘛？”
黎歌有些后悔自己多说一嘴。
“奥——我知道了，你俩想悄悄聚餐是不是？”贺子言挑了挑眉。
他说辞哥上课的时候咋在那儿摆弄手机，还挑餐厅。
“嗐！被我逮到了吧！加我一个！”贺子言笑眯眯的看着黎歌：“我吃的不多。”
黎歌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令一道声音自耳侧响起。
“聚餐？在哪儿聚餐？”
一转身，赫然是许通，身边还有班长何诗雨和另外一个女生。
许通：“黎歌，你们要聚餐啊？”
贺子言挤进二人之中，点头道：“对呀对呀，你们呢？”
何诗雨笑笑：“我们也在聚餐，本来约了很多人的，可是最后有事都走了，就剩下我们三个了……”
“好惨哦……”贺子言瞪大眼，表示惋惜。
“对啊，连地方都挑好了。”何诗雨补充道。
许通推了推眼镜，拿出藏在兜里的手机，找出餐厅的位置：“你看，就是这里。”
“哎呀巧了！”贺子言一拍脑门：“辞哥好像定的就是这儿，干脆咱们一……”
“你怎么知道？”
眼瞧着事情开始向可怕的方向发展，黎歌匆忙出声。
“我看见了啊。”贺子言伸出两根手指比了比自己的眼睛。
想抛开他潇洒？不可能！
“呦，你们怎么都在这儿？”
倏忽，慵懒低沉的声音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