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珏注意到了这一现象,便语气平淡地把这件事说了。
那车夫是个凡人,一听这话就有些慌张,不愿意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季辞手里拿着一把扫帚,正捂着口鼻扫灰。
听到车夫的话,便笑着说:
“大伯你且安心,不过是一个灵位罢了,怎么还给你们扯上风水布局了?先不说这是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我们也只是到这里来借住一晚,再不济,我们两个修仙人士,还保护不了你一个人吗?”
季辞把一层厚重的灰尘扫到簸箕里,搁置到门口,埋怨似的看向秦珏:
“小师弟你也真是,好端端的,干嘛说出来吓唬大伯?”
见秦珏抿唇垂下眼眸,季辞便嬉笑着从自己的衣袖内摸出一盒蜜饯,用除尘诀去除手上的脏污后,便捏了一颗蜜饯塞进秦珏嘴里,权当是安慰。
随后,又把剩下的一股脑交给那车夫,笑道:“大伯你放心,若是你今晚上实在害怕,就睡到我身边吧。”
折柳剑自动出鞘,散发出一阵莹润温和的青色光芒。
季辞一抬下巴:“宝剑有灵,它会护我们周全的。”
那车夫颤巍巍地吃了几颗蜜饯,又看向灵剑,终于安下心来。
那边,秦珏面无表情地看着车夫手里的蜜饯盒子,眉头轻蹙了一下。
这间屋子里没什么可用的东西,因为废弃太久了,屋顶都掉了好些砖块。
季辞一个人跑到外面捡了些柴火回来生火堆,那车夫这才感觉全身回暖,给季辞递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他往火堆里扔了耐烧的硝石,确保半晚上这火堆不会燃尽,这才盘腿坐下来。
秦珏坐在他边上,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像是遗世独立的仙人。
季辞撑着下颌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随后挑眉问道:
“小师弟怎么了,看起来闷闷不乐的?”
他伸手戳了戳秦珏的脸蛋。
嗯,长大了,脸上没肉了,手感也没以前好了。
秦珏不知道他内心在想什么,只知道他的神情似乎有些可惜。
他没太放在心上,故意低声说:
“那盒蜜饯,师兄怎么只给了我一颗?”
明明以前,只要有什么好东西,季辞都会第一时间给他大头的。
季辞略微一愣:“蜜饯?”
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车夫已经睡着了,怀里还抱着季辞给他的那一盒蜜饯。
见状,季辞只需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他委屈的点,不由得失笑:
“你怎么还争起糖来了?不就是一盒蜜饯,你要是想吃,师兄日后给你做就是了。”
但要是不小心又像上次一样给整起火了,那就不是他的锅了……
季辞有些心虚地想。
接着又回忆起什么:“我记得你以前不喜欢吃甜的?”
那时候他给小师弟喂蜜饯,他还死闭着嘴巴不肯吃呢。
听见这话,秦珏不动声色地瞥了季辞一眼,结果就发现他家师兄眼底带着些促狭清亮的笑意,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秦珏耳根微红,矢口否认道:“我没有说过。”
他是不喜欢吃甜的,但那是师兄做的,那么大一盒,他没吃多少就罢了,师兄自己也吃的不多,结果就这样给了一名素昧相识的车夫。
秦珏想,就算是给他,都比给车夫好。
他这样耍赖的样子倒是不多见,季辞低低地笑出声来,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催促他快点休息。
秦珏没说话,默默闭上了眼睛。
秋风从屋外吹进来,车夫打了个寒颤。
季辞发现之后,便用法术将火堆往他那边移了点。
修仙之人倒是不怕这点寒风,但车夫是个凡人,总归是不同些。
试图贴贴的折柳剑被季辞按在了车夫身边守着,他自己则是闭上眼睛假寐。
他卡在化神巅峰的境界已经很久了,现在只要一得空,季辞就会运转自身灵脉,通过大小周天抚慰体内略有些躁动的灵力。
这一不小心,便入了神。
周围的所有动静都远去了,季辞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
等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顿觉身心舒爽。
其实卡着境界修为也有好处,灵力根基会更加深厚,日后突破的时候会顺畅容易些。
这么想着,他便转过头去。
折柳剑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他正要去戳折柳剑的剑身,忽然想起一件事——
车夫大伯呢?
季辞猛的抬起头来,火堆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车夫也不见了。
他又转过头去,就发现秦珏也不见了!
原地只剩下一个懵比的季辞,和一把睡得正香的灵剑。
可恶,他就知道,剑随主人。
他不靠谱,他季辞的剑也不靠谱!
还能安慰什么啊?他家小师弟都不见了!
季辞火急火燎地把这整座屋子都查看了一遍,最后什么都没发现。
他一刻也不敢耽误,直接拎着剑出了这座废弃的屋子。
此时大概是午夜,月亮倒是出来了,莹润的光亮洒下来,勉强能看清一点前路。
季辞眼尖,在屋子外面的泥土地上,发现几只爪子印。
像是小型哺乳动物的脚留下来的。
季辞左右看了看,发现这脚印有点像黄鼠狼的。
不过……他仔细想了想,要说是黄鼠狼拖走了秦珏和车夫,那好像也不太现实。
除非黄鼠狼成精了。
想到这,季辞又觉得自己似乎打开了一条思路。
他展开神识,在周围仔细搜寻。
黑夜中的景色看不分明,但可以确定的是,季辞手里那把折柳剑极其不安分。
它似乎是知道犯了错,所以急于表现自己,开始努力地挣脱季辞的手,试图和他兵分两路找到失踪的秦珏和船夫。
季辞一把将他拽了回来,阴恻恻道:
“还是算了吧,你守夜都能守睡着,待会要是离了我,你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也失踪了。”
折柳剑怔了一会,随后委委屈屈地发出铮鸣声。
季辞不理它,这小灵剑未免太通人性了,比秦珏的那把还要有灵性一些。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化形。
他按捺住了问折柳是男孩还是女孩的想法,不行,现在最主要的是找到小师弟。
虽然小师弟也很强,不一定会出事,但季辞就是担心他。
他将这这种感觉归列为父亲对儿子的一片拳拳爱心。
化神境修者的神识十分强大,只要季辞想,他的神识就能笼罩住方圆百里甚至千里的范围,进行毫不夸张的地毯式搜寻。
他觉得自己像是个人形探测仪,帅的没边。
很快,季辞就在远处的山坳坳里找到了活人的气息。
透过神识,季辞看的一清二楚。
车夫和秦珏被藤条绑在地上,似乎都在昏睡。
季辞眸光一凛,踏上折柳剑,迅速望着目的地飞去。
在距离山坳坳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季辞停了下来。
这里是一处山洞,但是山洞周边被清扫的非常干净。
杂草和青苔都被人为地铲除掉了,就连一些奇形怪状的石头都被磨的平整,处处都透着一种诡异的齐整。
季辞脑海里缓缓扣出一个问号。
这山坳坳里头,莫非是还有人住?
有人住就算了,似乎还是个强迫症患者。
季辞不敢再想其他,观察片刻之后,便径直进了洞穴。
不止是山洞外面,就连山洞里面都被打扫的非常干净。
至少在季辞看来,这里没有任何积灰严重的地方。
他快走几步,伸手轻轻拍了拍秦珏的脸:
“小师弟,小师弟?你快醒醒。”
但是秦珏睡得很深,任凭季辞怎么叫都叫不醒。
他有些着急,最后将手指搭在秦珏手腕上诊了片刻,发现对方似乎中了迷药。
得,难怪叫不醒。
季辞又跑去检查了一下车夫。果不其然,对方也是。
季辞叹了口气,拔出折柳剑,将他们二人身上得藤条全部劈断。
某位小爷偏心偏得厉害,眼见失去藤条的束缚,秦珏和车夫一左一右地朝着旁边倒去。
他赶忙伸出手,一把将秦珏按进怀里,确保自己的小心肝没有受伤,这才松了口气。
紧接着,旁边传来肉体落地的沉闷声响,似乎还嗑着脑袋了。
季辞:“……”
没办法,他又不会分身术。
季辞安顿好秦珏之后,便颇有些心虚地将车夫给扶了起来。
真是罪过罪过。
这迷药的药效似乎还挺强,这两人一时半会醒不过来。
季辞也不想带着他们离开。
相比起这个,他更想亲手把那个绑走小师弟的家伙揪出来。
他倒要看看,这到底是人在作祟,还是妖精在作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边都已经开始熹微,一抹鱼肚白缓缓显现。
季辞敏锐地听见山洞外响起细碎的脚步声。
他立刻绷紧全身,开始戒备。
听声音,似乎是个人。
但是这人似乎还不太会走路,脚步声奇奇怪怪,像是全程用脚尖踮着走路的。
哪有正常人类会这么走路?
季辞脑海里闪过各种稀奇古怪的传说,最后想起了那些鬼怪来。
鬼怪里面,似乎就有踮着脚走路的。
这天一下子就阴冷起来。
季辞转过头看了秦珏一眼,手中攥紧折柳剑,目光紧紧盯着山洞口,严阵以待。
下一刻,一双脚出现在季辞的视野中,他立刻将折柳剑甩出去!
尖锐的破空声响起,那双脚的主人发出凄厉的惨叫,紧接着就是木盆跌落在地的声响。
“靠!哪个狗爹养的谋害老子!”
听到这声音,季辞眉头一蹙。
他三两步冲上前,却见地板上躺着个差不多十五六岁的少年,脑袋上顶着一对黄毛耳朵,长相颇为清秀可人。
季辞认出了那双耳朵,于是笃定道:“果然是黄鼠狼精。”
谁成想,这话一落下,那黄鼠狼精就怒不可遏地大声叫唤起来:
“什么黄鼠狼!老子是狐狸!狐妖!正儿八经的,会魅惑人的狐妖!”
季辞面上闪过古怪。
他仔仔细细看向这少年头顶上的耳朵,正要说不可能,却生生抑制住,紧接着怒道:
“我管你是黄鼠狼还是狐狸,我就问你,你为什么要抓我小师弟?”
那自称是狐妖的黄鼠狼动了动脚丫子:“什么抓你小师弟?我那是在救你们的命啊!”
听到这话,季辞顿住。
他掰过这少年的脸蛋,发现这小黄鼠狼别的不说,长相那是没的挑,虽然没有他帅,但是生的也还算漂亮,很有些男生女相的意思。
季辞眯了眯眼:“什么叫救我们的命?”
那少年梗着脖子:
“那屋子,不,那整个村子就是个鬼村!我要是不把你们弄出来,你们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
原来如此……不对。
季辞面色古怪:“所以你救了我家小师弟和那个车夫,唯独不救我?”
为什么会这样……
见此,少年怒骂道:“那是我不救你吗?我一碰你,你那把宝贝灵剑就抵着我脖子不叫我动,我当然只能把其他两个人拖走了!”
季辞:???
他低头看去,折柳果然已经心虚的整把剑都戳泥土里去了。
季辞冷笑一声。
——你他爹的还真是我的一把好剑!
发展到最后,事情居然是这样的!
季辞把埋在土里的折柳剑拔出来,想骂,但是又觉得自己对着一把灵剑骂来骂去太奇怪了,于是只得作罢。
“算了。”他叹了口气,随后看向少年,仍旧有些怀疑,“你当真没有坏心?”
少年一双眼睛瞪的溜圆:“我!没!有!”
“我才不是那种妖呢!”
听到这话,季辞半信半疑地将折柳剑收进鞘中,随后把少年从地上拉了起来。
少年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嘁了一声,说道:
“真是吕洞宾咬狗,不识好人心。”
季辞沉默了一会:“好像是狗咬吕洞宾。”
少年一噎,嚷嚷道:“我说是吕洞宾咬狗,那就是吕洞宾咬狗!”
“行行行,吕洞宾咬狗。”季辞无奈道。
少年捡起地上的木瓢,郁闷地说:“我接了一晚上的水,就这样没了。”
季辞的目光落在他手里的木瓢上,诧异问道:“什么水要接一晚上?”
“露水。”少年心疼地看着只剩一点底的木瓢,“本来是给他们喝的。”
季辞顺着他手指的指向,然后就看到了自家昏睡不醒的小师弟。
……这只小黄鼠狼,似乎确实没有坏心。
季辞老老实实地道歉:“对不起,之前误会你了。”
少年转过头来看他:“我不要你道歉。”
他用手点了点季辞腰间佩着的灵剑,神情气愤:
“你没做错什么,但你的灵剑不一样,我要他道歉!”
折柳听见了,立刻发出愤懑不平的铮鸣声。
季辞心说你丫犯错竟然还有理了?
当即就把折柳拔了出来,逼着它认错。
淫威之下,折柳不得不把剑身弯了九十度来鞠躬,发出急促的铮鸣声。
少年这才满意:“平身吧。”
折柳垂头丧气地回了剑鞘,私心觉得自己受了好大的委屈。
季辞觉得是自己平日里把它惯坏了,这才弄的折柳一身坏毛病。
他郑重地向少年保证:“你放心,我以后一定好好管教它,不让它再出来害人了。”
折柳:……
少年勉强满意地点头。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小师弟和车夫的身前。
那一碗露水被少年分别喂进了小师弟和车夫的嘴里。
期间季辞不知怎的,硬是让少年把碗口调转了个方向,不让车夫和自己小师弟的唇叠在一起。
否则的话,那不就间接接吻了?
不行,他家小师弟的清白,果然还是需要他这个做师兄的保护!
但是这点少年并不知情,他一边喂水,一边骂季辞矫情事多。
季辞权当没听见。
过了大概几息之后,季辞终于想起来要问:
“你……为什么说那村子是鬼村?”
闻言,少年的神色略有些落寞:
“那里以前发生过屠村案,没看到那么大一个村子,说没就没了吗?”
屠村案?
听见这话,季辞愣住了:“可这里是道宗的地界,这么大一个村子被屠,竟然都没有道宗弟子过来处理的吗?”
少年蹙眉:“道宗是什么?”
他常年居住在山坳坳里,并不知晓外面的势力。
“……就是一个修仙门派。”季辞解释了一遍,“一般来说,荆楚内若是发生妖魔作祟的案件,一般都是会让道宗弟子前去处理的。”
“哦,”闻言,那少年应了一声,旋即又说道,“不是妖魔作祟。”
听到这话,季辞感到万分好奇:“不是妖魔作祟,那是什么?”
“是官府的人做的。”少年语气闷闷。
官府?季辞愣住。
官府的人为什么要屠杀掉这个村子,对他们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吗?
像是知道了他内心深处的想法,那少年便继续说道:
“官府的人手里拿着敕令,说从我们村考出去的一个书生犯了贪污罪,按律要九族同斩,于是就把整座村庄的人都杀掉了,尸体都堆在这座山里面。”
听到这话,季辞敏锐地察觉到不对:
“不可能,大梁律法虽然严明,但贪污罪不至于此,更别说这种离京城不知多远的小村庄,就算梁皇非要发难,最多也只会将村民发配流放到宁古塔。”
“这种屠村然后抛尸后山的行为,手段实在是过于狠辣了。”
那少年很明显并不了解外界的事情,听的云里雾里的:“那依你的意思是,屠村并非是官府所为?”
“嗯。”季辞坚定地点头。
少年登时就瞪大了眼睛:“那怎么办,我可是骂了大梁皇帝整整五年呢!”
季辞:……
重点竟然是这个吗?
等等,五年之前?
季辞:“这村庄,是五年前被屠的?”
少年:“是的。”
季辞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捏起自己的眉心。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朗声回答:“阿狐。”
阿狐,狐狸。
季辞不由得失笑。
也不知道一只黄鼠狼,为什么那么偏执地认为自己是狐狸。
就在季辞打算再多唠了一会的时候,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是小师弟的声音。
他顿时顾不上旁的所有,凑到小师弟身边扶住他的肩膀,轻声道:
“怎么样,清醒了吗?”
秦珏眼睫微颤,随后缓缓睁开了眼。
少年声音沙哑,漆黑的眼底倒映出季辞那张清俊舒朗的容颜。
他面色苍白,伸出还在颤抖的手,想要去触碰季辞的脸颊,有气无力,虚弱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