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的掌控权慢慢回到了季辞身上。
意识到这点之后,季辞立刻将盖头掀了下来。
与此同时,手里提着食盒的骷髅喜婆掀开车帘进了花轿。
季辞眼神一凛,折柳剑应声而出,直直地朝着喜婆刺去!
他犹嫌不够解气,将芥子环中的明远放了出来。
一人一剑一尸,齐齐攻向喜婆!
那喜婆的骷髅发出“嘎吱”的声音,似乎是想要伸手格挡,但在这样强大的冲击之下,它根本无处格挡也无处可逃!
硬生生挨下一击之后,喜婆转过脑袋,用那双空洞的眼睛望向季辞。
……那阵熟悉的束缚感又来了。
季辞甩了甩头,走上前握住折柳剑,干脆利落斩下骷髅头,再勒令明远将骷髅全身踩的粉碎。
此地只剩下一堆乳白色的粉末。
他抬眼看向周围,发现这里竟然已经不再是鬼蜮。
而是在一处地势极高的山上。
季辞回头一看,花轿悬空而立,看上去格外诡异。
就在他思索的时候,阿生和小鬼连滚带爬地从花轿里钻了出来。
季辞下意识抱住他们。
与此同时,天际蓦然被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银光闪过,紧接着,一把极其眼熟的霜色灵剑出现在季辞眼前。
他愕然道:“秦珏?”
季辞转过身,却见不远处的秦珏抬手,执剑跪倒在地,一身淌血的道袍,发丝散乱,正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他将秦珏扶起来,左右看了看:
“你不是在思过崖关禁闭吗?云时怎么舍得把你送进来?还是说你自己进来的?你怎么还是这么莽撞!我……”
话音未落,秦珏便抬手环抱住了他。
季辞的声音戛然而止。
秦珏看起来非常疲惫,他将脑袋埋在季辞的脖颈处,温热的呼吸就打在季辞的锁骨上方。
少年人身形还未完全长开,这样的姿势,就像是未长大的雏鸟在寻求依赖之人的庇护。
季辞瞬间父爱爆棚,将秦珏揽在怀里。
至于阿生和小鬼,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秦珏给挤掉了。
秦珏一双眸子深黑如墨,哑声道:“师兄经历了什么?”
季辞一下一下拍着秦珏的脊背,稍微回想了一下,说道:
“杀穿了鬼蜮,突破了化神,刚刚差点被鬼喜婆抓过去成亲,现在没事了。”
说到最后一件事的时候,秦珏身形一僵。
他从季辞怀里退出来,垂眸看着他身上的衣物。
季辞颇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衣服:“怎么了吗?”
“师兄穿的这是喜服?”秦珏伸手抚摸上季辞脖颈间的绸布。
那地方挨着脖颈,秦珏的手冰凉,碰在季辞颈部皮肤上的时候,激起季辞一阵战栗。
他浑身抖了抖,忙不迭抬手握住秦珏的手腕,把他的爪子扒拉了下来:
“不是喜服,只是一件红衣罢了。”
听到这话,秦珏似乎有些失望:“……不是吗?”
他抬眼看向不远处的花轿,忽然扯唇笑了一下,低声道:
“师兄你看,我像不像专门来抢亲的?”
闻言,季辞看向秦珏,随后闷笑出声,调侃说:“哪有像你这样一身狼狈过来抢亲的?我抢你还差不多。”
秦珏伸手握住季辞的一点发丝:“要真是如此就好了。”
说着,他目光变得坚定起来:“师兄放心,我不会再让你置身于这样的险境之中了。”
听到这话,季辞失笑:“我现在哪里还要你保护,我都化神境界了,而且……”
他感应了一下灵府,若有所思道:“而且好像还有要继续突破的趋势。”
季辞将这些纷杂的念头甩出去:“对了,你还没回答我呢,不是在思过崖关禁闭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秦珏闭了闭眼:“和云时打架了。”
“我就知道了。”季辞把秦珏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你又冲动了,你本来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秦珏眼底闪过一丝阴狠:“他此番就是冲着要你的命来的。”
“我这不是没死吗?”
季辞从怀里掏出帕子,仔仔细细擦干净秦珏那张初露锋芒的英俊脸蛋。
听见他这满不在乎的语气,秦珏话语间便掺杂了几分委屈:
“师兄为何要这么说,难道师兄不觉得你现在这番作态,是在糟践我的心意吗?”
话音落下,季辞一愣,随后无奈道:“没有,不要多想。”
秦珏抿唇,不说话了。
季辞怕他又胡思乱想,只得主动送上一个怀抱,安抚道:“行了,好不容易才见到,你还要在我面前发脾气,这多没劲啊。”
“你是不知道我这几天有多想你。”
听到这,秦珏没忍住勾了下唇角:“一直在想我吗?”
“嗯。”季辞点了点头,随后看向天空中那道口子,“那是出口?”
秦珏本想再多问一些,但话题一旦岔开,再转回来便会显得刻意。
他只得压下心中所想,点头道:“是,这是我同云时打架前定下的约定。”
“我们快出去吧。”
说完,秦珏便要带着季辞离开这里。
季辞被他拽了两下,正要离开,脚步确实一顿。
“等等!还有人呢。”
季辞急急忙忙甩开秦珏的手,把阿生抱了起来,那只小鬼也被他收进芥子环。
青年的动作很是小心,抱着那五岁稚童像是在抱一个随时会被碰坏的瓷娃娃。
秦珏眸色深沉,问道:“师兄,这是谁?”
“鬼蜮里捡的孩子。”季辞回答后,便抱着阿生踏上折柳剑剑刃。
小孩都认生,自从秦珏出现之后,他便低着脑袋不出声,现在被季辞抱起来了,便把脑袋埋在季辞胸前,不说话。
终于重逢的喜悦被冲淡,秦珏抿了下唇:“鬼蜮中没有活人。”
季辞轻蹙了下眉头:“可阿生是活的。”
“说不定只是幻象。”秦珏说道。
“胡说八道。”季辞摸了摸阿生的脑袋,随后警告地看向秦珏,“不要乱说话,小孩子心思敏感,想的多。”
虽然说他自己在阿生面前也不曾多正经,但是既然他捡到了阿生,便会负责到底。
秦珏见季辞执意要带着那孩童出去,便也不再阻拦,只是脸色不太好看。
两柄灵剑冲上天际,带着人突破那道口子。
下一瞬,天际泛白。
鬼蜮中常年是暗红的色调,季辞在里面待久了,忽然瞧见绿水青山,还颇有些不适应。
他觉得眼睛有点痛,落地后便缓缓蹲下来捂住自己的眼睛。
妈的,这鬼蜮当真不是人能待的地方。
季辞抬眼看着荆州的秀丽风景,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仿佛那漫长而恐怖的日子都是一场幻境,但是身上染血的衣物提醒着他,不是梦。
秦珏担忧的的声音在边上响起:“师兄,还好吗?”
“还行。”季辞勉强回道。
他从地上站起来,忽然察觉到怀中一空,随后愣住:
“阿生呢?”
此话一出,就连秦珏都蹙起了眉头:“你不是一直抱着他?”
“我当然抱着了!他之前不都还在我怀里?怎么出来就不见了?”
季辞有点着急,甚至想再次到鬼蜮里去看看,
秦珏连忙拦住他:“师兄,别冲动!”
少年眼底的神色看不分明,低声道:“我早就和你说过了,鬼蜮里不可能有活人,那个阿生要么是鬼怪,要么就是鬼魂。”
与此同时,道宗后山。
一片青竹掩映中,寒生长老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自石榻上坐起,眼底是迷茫的神色,不知想到了什么,额角隐隐作痛。
就在这时,山洞外传来脚步声。
青玉着一身青衫,目光忧虑地看着他:
“这次怎么突然就晕倒了?我甚至都没来得及去看看云宗主在做什么。”
“怎么样,记得之前的事情吗?你这次神魂离体是在哪,还是在鬼蜮?”
清晨,微风习习。
盛元大典反正是不能参加了,错过一轮之后,再想要参与进去,手续会很麻烦,季辞懒得在这个上面花心思。
他现在唯一关心的只有一件事。
那便是阿生。
“所以阿生到底去了哪里?”季辞换了一身玄色的劲装,躺倒在竹编椅上,神情很是迷茫。
秦珏端着一盘清粥从房间内出来,叹了口气:“师兄,莫要想太多。”
听到他的话,季辞翻身而起,郁闷道:“但是我没办法不管啊,阿生是我在鬼蜮里找到的,我还答应了会带他回来,怎么会突然不见呢?”
话音落下,他便看到秦珏张了张唇。
季辞立刻警惕地捂住他的嘴巴:“你不许说话,我确定以及肯定,阿生是活人。”
捂上来的手掌温热,秦珏唇瓣抿了抿,正好擦过季辞的掌心。
他垂下眸子,颇觉好笑地“嗯”了一声,说道:“既然师兄执意如此,那我也没有办法。”
季辞定定地看着他:“出现了,渣男语录。”
秦珏:“……”
他无语地看着季辞,伸出手摸了摸季辞的额头:“师兄,你越来越不正常了。”
说完,便将手中的清粥递给他:“先吃早饭吧,别饿着了。”
季辞:“哦。”
他把清粥接过来,用汤匙搅拌了一下里面的绿豆和糯米,又开始出神。
自从那日离开鬼蜮之后,小师弟对他就温柔很多,也……纵容很多。
虽然说秦珏比他还小上几岁,这样说并不合适,但季辞的感觉就是如此。
估计是被丢进鬼蜮这件事吓到他了吧。
季辞这样想着,便喝了一口手上的清粥。
不过管他呢,现在秦珏变得这么贤惠顾家,享受到好处的是季辞自己啊!
阿生那件事暂时没有着落,他这样一直苦思冥想下去估计也不会有进展。
季辞手里捧着瓷碗,不知想到了什么,快速将清粥喝完,掏出帕子擦干净嘴角,随后说道:
“小师弟,我出门一趟。”
话音落下,秦珏唇角的弧度便平直了一些。
他语气有些淡:“到哪里去?”
季辞敏锐地察觉到他心情不是很好,便立刻解释道:“不去哪,就在宗门内到处逛逛。”
秦珏放下手中原本正在研读的书本,重复问道:“只是在宗门里逛逛?”
“嗯!”季辞从竹编椅上下来,捏了捏少年的脸颊,“你小子,怎么还管起师兄来了?放心,我只是去外面逛逛,顺便透透气。”
秦珏的脸颊被捏的有些红,他垂下眸子,目光落在季辞收回去的指尖上,随后移开视线,倔强道:
“明明在院子里也能透气。”
他说这话的时候,季辞正咬着一条深蓝色发带弄自己的头发,闻言便觉得好笑:
“那按照你的说法,那些成日里被困在深宅大院中的妇人,也是自由的咯?”
秦珏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最后还是没说话。
唇角向下撇着,倔强又可怜的模样。
季辞看在眼里,觉得不是一般的可爱。
他三两下把头发束好,弄了个散乱的马尾,随后一把将秦珏抱在怀里,拍了拍后背。
秦珏瞬间就全身僵硬,丝毫不敢动弹。
季辞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发现这小孩的耳根脖子都红成猴屁股了,不由得抿唇一笑。
“好了好了,不过就是进一次鬼蜮,看给你吓的。”季辞耐着性子安抚他,“你师兄我拎着剑把那群鬼怪全都杀死了,顺便还破了个化神境界,一点事都没有。”
他说着,便两根手指捏着秦珏下颌把他脑袋抬起来,左右看了看。
发觉这小孩还是闭着眼睛,一副不愿与他沟通的样子。
季辞非但不生气,还觉得秦珏这样比之前少年老成的模样可爱的多。
他再次放软了声音,佯装思索,片刻之后说道:
“其实还是有受伤的。”
话音落下,秦珏便紧张地睁开了眼睛。
却见相貌清俊的青年微勾着唇角:
“每次一闲下来,我就会抱着阿生说我好想我家小师弟,想到寝饭不思,食不下咽……”
话音落下,便看到秦珏那张脸愈发红。
“真的吗?”秦珏小声问道。
季辞一挑眉:“当然是真的了。”
他将秦珏从自己怀里放开,看着他憋红了的一张脸,好笑道:
“行了,煽情也煽情完了,该放你亲爱的师兄出去玩了吧?”
秦珏看着他,瞳色漆黑幽深,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于是季辞便拿着把剑,欢天喜地溜出去了。
秦珏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良久才敛下眸子。
那无辜、害羞、腼腆和委屈的神色尽数如潮水般褪去,剩下的只有冷漠。
少年将师兄用过的瓷碗捧在手里,指腹抚摸过对方唇瓣贴过的地方,只觉得相触的地方燃起一阵灼热滚烫。
那日从鬼蜮里出来之后,秦珏便下定决心不会再让师兄落入那样危险的境地,此后师兄所在意、所欢喜的一切,都将经过他的层层筛选。
秦珏眼底流露出病态的偏执和疯狂,最后尽数被掩盖。
他将瓷碗收进灶房,提起剑练功去了。
季辞在道宗中漫无目的地乱逛。
说实话,他现在有点不知如何面对这个养他长大的宗门。
云时身为一宗之主,却想要弄死他,这一层关系就足够让季辞尴尬了。
从鬼蜮出来之后,他已经连续几日没有去山海堂听课了。
虽然秦珏和他说这没有关系,但是季辞还是觉得不自在。
要不择日便离开宗门吧?
反正三清道宗的术法和剑术他都已经学的炉火纯青,也没必要非赖在这三清道宗不走。
原身的母国是大梁王朝不是吗?他可以和秦珏一起到那里去看看。
等等,秦珏会愿意和他一起离开三清道宗吗?
说不准,就在季辞苦恼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季辞一愣,随后转过身去。
那人着一身月白色长衫,站立在季辞五步之外,正是寒生长老。
季辞抿了抿唇,想起前不久他还罚了自己和秦珏下跪,便老老实实躬身行礼:
“弟子见过寒生长老。”
寒生没有说话,他的目光落在季辞的脸庞上。
他曾经从俯视的角度看过这张脸无数次,无一不会被惊艳到,如今再看去,便觉得季辞更加慑人心脾。
寒生移开目光,语气淡淡: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寒生这是故意来为难他的吧?
季辞深吸一口气,面上带笑,善解人意道:“过来赏景罢了,寒生长老若是不愿意看到弟子,弟子离开便是。”
说着,他便要动身走人。
寒生稍微怔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发展。
他眉头微蹙,沉声道:“慢着。”
话音落下,季辞只得又停下脚步,转过身客气又疏离地问道:“长老还有什么事吗?”
完完全全一副正经的模样,就像是道宗最普通的弟子遇见长老之后该有的反应。
端庄郑重,唯独少了敬佩和亲昵。
……明明不久前还不是这样的。
寒生眉宇间的烦躁愈盛,他眸光落在季辞身上,慢慢朝着他走近。
察觉到他的动作后,季辞有一瞬的惊愕,随后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
道宗这些长老,都是脑子不正常的神经病,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来?
季辞语气诚恳:“寒生长老,可是弟子又做错了什么?”
话音落下,寒生脚步顿住:“……什么?”
季辞抬眼看他,一双凤眸极其认真,重复道:“寒生长老今日过来,是要责罚弟子吗?”
寒生的唇角绷直:“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还问为什么?季辞的表情有些郁闷。
如果不是因为长老觉得他犯了错,特意过来处置他,那寒生长老找过来是为了什么?
总不能是要和他叙旧,拉近关系吧?
一想想那个画面,季辞便恶心的浑身颤动。
见季辞不说话,寒生的表情愈发难看,声音低冷:“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吗?”
见他要动怒,季辞下意识又回忆起自己那几次被罚跪的情景,膝盖下意识酸痛,连忙否认道:“当然不是!”
“那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季辞:。
变态算吗?为什么一定要他答出来呢?寒生长老该不会真的以为自己在他心里会是多好形象吧?
季辞舔了舔唇,最后还是恭敬又官方地给了个答案:“那自然是道宗高风亮节、备受推崇的大长老了。”
嘻嘻,除了大长老三个字,前面的形容词都是假的。
出乎意料的,听到这个回答之后,寒生似乎并不满意。
他端详着季辞的神色,一句话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