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晓霖闲着无聊,去翻糕点盒子,颇惊喜地笑了:“是陈意斋的燕窝糕啊。我小时候吃过几次,是我爸从郦港带的,后来就没吃过了。我爸说,当年这个叫……什么来着,哎,snow white在郦港这边的译名是……”
小鸟不吃燕窝糕,安知山去换桃酥,接得顺溜:“雪姑七友。”
安晓霖一哂:“对。什么破名……”
二人闲聊间,小鸟吃了一小块桃酥,安晓霖见那几只盒子里除了自己拿的,就只缺了一块燕窝糕,剩下的全都整整齐齐没动过,就知道安知山这货吃得比鸟还少。
既然没吃,那就说明五脏庙还没打发,过会儿也该饿了。掸了掸西裤上的糕点碎屑,安晓霖走过去,决定尽一尽老大哥的本分,请弟弟吃顿晚饭。
安知山说晚上得去赵家,安晓霖挑挑眉毛,说那有什么,他们那儿的厨师做饭我吃过,法餐做得跟英国菜一样,粤菜又跟没放盐似的,根本不好吃。走,反正现在时间还早,哥带你去吃点好的。
推脱不下,安知山只好直言说没食欲,安晓霖揽过他的肩,说我爸不许我回来,我为了过来看你,还跟他吵了一架呢。
安知山难能惊讶:“真的?”
安晓霖耸耸肩膀:“你就当真的听。走,吃饭去。”
餐厅是家法国餐厅,经理是安晓霖的朋友,二人一来就被引入天台卡座。
暖灯旖旎,气氛浪漫,不必侧目就能坐拥彭水湾夜景。二人入座,全暗暗为身边一同消受美景的不是恋人,而是倒霉催的堂兄弟而感到遗憾。
安晓霖随便点了几道,就将菜单递过去,谁知安知山更随便,干脆就只点了一份沙拉一碗汤。
安晓霖气笑了:“你要升仙啊?”
安知山心不在焉,捻玩着窗边花瓶里的酒红纽扣花:“差不多。”
安晓霖不跟他扯皮,自作主张给他多添了牛排和龙虾,等菜上来,又催促着他赶紧吃完。
安知山以种“你看着吧”的眼神瞟他一下,很听话地吃掉牛排,勉强咬了两口龙虾,然后在上甜品时霍然起身,冲去洗手间,全吐了个干净。
安晓霖愣了,而安知山洗了把脸,见怪不怪地回到座上。他拿起餐刀,用刀尖沾酱汁勾勒小王八,等大哥开口问话。
等待许久,安晓霖的怔仲成了狐疑,在安知山身上打量一圈。
“你怀孕了?”
安知山从善如流,把手放在腹部:“对,已经五个月了,从凌海走的那天怀上的。”
安晓霖:“……你少扯淡。”
安知山笑了,重新拾起餐刀:“那你还问。”
安晓霖这次沉默更久,目光忧虑地落在他身上。终于出口,皱眉轻声问:“你怎么回事?生病了?”
安知山困极了似的打个呵欠,摇头:“不算。没食欲而已,过段时间就好了。”
“你是不是……”安晓霖那眉头拧得愈发深,“是不是喝太多把胃喝坏了?”
有人关怀是挺好,可安知山却是没实话实讲。
刚才安晓霖说,他为了来找自己,还挨了大伯顿骂,这话恐怕不是假的。如今正值特殊时期,大伯和安富互不对付,斗得胶着,而他分明答应过把股权给大伯,却又被迫失约,大伯没计较已经是很大度了,可别奢望他能同意独生子去见仇家的儿子。
所以还是不说实话了,否则安晓霖听了也是白着急,帮不了也顾不上,空空落个自责罢了。
反正安知山是很擅长糊弄人的,张口就称自己这一阵子只是胃不好,已经找医生开过药了,不用担心。
闻言,安晓霖不疑有他,稍稍放了心,啰嗦起安知山怎么多病多灾的。还有,现在郦港气温都二十多度快三十了,亏你还穿得住这么厚的衣服,不嫌热吗?
安知山顺着玩笑,将前襟拢得更严实。
“嗯,我怕冷么。”
第78章 睡前服
安知山嘴里没真话,可安晓霖却是不讲假话,这次的确是专为这不省心堂弟回来的。
堂弟既是如此不靠谱,他这当哥哥的免不了就要为其多操心,最近除了处理远洋事务,就是来找安知山了。
然而安知山成天不是喝酒就是窝在庄园里,安晓霖可没他那酒量,便只好多去庄园。其间与安富迎面碰上几次,二人笑得稳当,二伯贤侄地称呼着,寒暄个没完没了,乍一看简直其乐融融。
来多几次,安晓霖觉出不对劲。
酒会往往是傍晚举办,夜半两三点散场,回到家洗澡上床,怎么也得四点多了。照理说年轻人贪觉,睡到中午十二点都常有,可不论他什么时候来找,安知山总醒着,不是在花园闲坐就是在喂那小青鸟,仿佛他真升了仙,吸风饮露过活着,既不吃饭,也不睡觉。
安晓霖纳罕,拿这事去问。
安知山平日太能胡侃,导致他轻飘飘说睡不着,安晓霖当他玩笑,并不相信。
可他是真睡不着,加上没法吃安眠药,那就更没法合眼。他自己是无所谓,活了二十来年,早把许多心理病中的拗口学名活成了日常习惯。
近来兴许太缺觉了,总闹头疼,疼得简直要避光。大白天扯住窗帘,闷在床上,他半梦半醒,翻身时手臂往前一捞,似乎捞住什么,臂弯间有若有似无的触感。
缓缓收拢手臂,他茫然抬头,在幻觉或梦境中看见陆青。
心里大概知道这很不好,毕竟他从前病得要跳海也没出现过幻觉——
眼前的小鹿微微一笑,俯下身,没有呼吸,只有声音。
柔声的,叫他知山。
——甚至幻听。
可安知山愣怔片刻,脸上却是浮出了隐隐笑意。那种行将冻毙的人,濒死的肌肉抽搐出无限类似笑容的神情。
将小鹿拥进怀里,他听到自己说话,却听不清在说什么,嘟嘟囔囔说了良久,久违的困意侵袭上来。
他搂着烟粉灵怪化作的小鹿,难能好睡。
五月份对他来说,实在不算好过。
他的时间延伸成了漆黑的一段长线,一天漫长到无数小时,他浸泡其中宛如尸体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看不见旁人,也看不见自己。
与此同时,厌食、失眠、头痛、心悸、高热……统统找上门来。他一并接受,泰然处之。这是忍耐的一部分,他透支身体乃至性命的忍耐,只为了能有个好结果。跟小鹿远走他乡,共度一生的好结果。听谁说,做事只求后果,不问前因,为后果可以牺牲一切。
他也可以。不为后果,而是为了陆青。
他可以为陆青牺牲一切。
只不过随着夏季渐近,白昼愈长,他清醒的时间的确逐渐少了。他本打算着等之后再将那件事拜托给安晓霖,可现在看来,他这口非得提前开了不可,谁知道他到六月份输了血后还能不能记得清自己是谁,更遑论部署计划了?
五月末的这天晚上,暑意浓重,气候溽热,仿佛正憋着一场大雨。
安富照例带着儿子出席,他衣着光鲜,谈笑爽朗,儿子更是衣冠楚楚,般般可入画。二人同时亮相,要是不清楚内情,还真会以为是对体面极了的父子兵。
按照往常,安富就要假借交际之名,带着安知山四处喝酒去了,然而他今天真有要务,孙总想结识韩司长,托他从中扳谈。他忙着当中间人去了,也就没空管安知山,只要他自己待着,到点找车回家。
依安知山的意思,他现在就想回去,小青鸟今天没吃饭,蔫头搭脑像生病了,他担心。可转眼一看,今晚安晓霖也在场,他提前走了也不好,便随便端起杯香槟,款款晃悠到堂哥身后了。
安晓霖刚同人说完话,扭头就见了安知山。将其上下打量一遭,他笑着没明说,心里却觉得自己这堂弟果然还是西装革履,出现在这类金碧辉煌的场合才像样,既融洽了样貌,又符合了身份。之前看他系着雏菊小围裙在花店浇花,也说不上哪儿不好,可就是别扭得很,总像是在闹着玩。
刚要开口,手机却响了——奇怪,他郦港的私人号没几个人知道。老爸在国外,现在估计正在睡觉,未婚妻刚说和姐妹跳伞去了,近几个小时肯定顾不上理他,还有一位就是安知山,这不正站在他面前吗?
安晓霖扫一眼手机号,更怪了,没有备注,压根不认识,然而属区显示在北方,他怀着一丝预感接起电话。
“喂?你好,不好意思打扰了,请问是……是安知山的堂哥吗?”
嗓音清亮,语气紧张又尴尬。
“我是陆青,之前我们在花店见过的。”
安晓霖瞥了眼安知山,跟话筒里说:“嗯,我知道你。你等一下。”
“啊,好。”
安晓霖拍拍正无聊喝香槟的安知山的肩膀,后者会意,跟着他来到阳台,隔绝了屋内的语笑喧阗,只余风吹椰叶,沙沙作响。
安晓霖冲他一挑眉毛,将手机摁了免提,“好了,刚才那边太吵了,换了个安静点的地方。你说吧,怎么了?”
那头很有礼貌,却抑制不住话语里的焦急,问他知不知道安知山在哪儿。
安晓霖哂笑一下,去看安知山,就见安知山整个人都凝住了。这世界风动树动,乐声人声,只有他安静,忧伤地盯住安晓霖的手机屏幕。
安晓霖愣了一愣,本以为安知山是朵浮花浪蕊,玩腻了就抛弃旧情人,只身跑到郦港来换新天地,害得人家把电话都打到他这儿来了。
原以为如此的,可见他这样,难不成还有隐情?
他口中作答,跟陆青说。知道,就在我身边。
在那头踌躇无话的空档里,安晓霖将手机往安知山那儿一送。安知山也很犹豫,片刻之后,伸出手来刚要接下,忽然阳台门被人推开。原来是个富态阔佬喝醉了,要来醒酒,见两位安家的在这儿,全不虞地在觑他,不用风吹,他霎时清醒,便搭讪着又走了。
可只那一瞬,宴会厅里觥筹交错的欢声涌入阳台,涨潮般灌了全身。
安知山像被淋醒,快碰到手机的指尖立刻收了回来,捻搓两下,插回裤兜里。仿佛那手机是块火炭,他想取暖却又挨了烫。
安晓霖不解看去,可安知山不做解释,只望向不远处灯光如昼的彭水湾,无声地摇了摇头。
安晓霖只好代为敷衍,说有空再聊。
摁挂电话,安晓霖叹息:“安知山,你这样拖着有什么意义,还不如直接说明白断干净。一了百了不好吗,你这样对人家也太不负责了。”
安知山不辩驳,往远望了足足三两分钟,沦落成一声苦笑。扭头过去,他对安晓霖轻声说,“哥,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他讲,而安晓霖听着,却将眉宇越听越紧,等到听罢,他十分质疑。
“你不是不喜欢他吗?”
“谁说我不喜欢?”
“喜欢还来郦港?”
“就是因为喜欢,所以才来了郦港。”
来龙去脉太啰嗦,懒得多歪缠,安知山不等他再说,直言:“这些都以后再说。哥,我只想知道,这个忙你能不能帮?”
安晓霖看定他,在琢磨这古怪堂弟到底想做什么。半晌,虽然没琢磨透,可见他现在处境实在可怜,便也妥协了,无奈叹道:“能。只不过我帮他们出国了,你怎么办?你不也得走吗?”
听他肯帮,安知山松心笑了:“这个不用你操心,我会尽量找机会。”
安知山了解安富,纵使恨之入骨,可血脉连着,他被迫成了世上为数不多当真了解安富的人。
安富心思阴狠,但缺乏耐性。下嘴只讲究那一下子的凶悍,可要他长久叼着,他又会叼不住。
安知山来郦港半年,最初还被盯防得严实,可近来却宽松了些。他心知家里的佣人、保镖、司机,大概全是眼线,用来看管着他,可人毕竟不是机器,机器尚要老化生锈,人个肉体凡胎,更要百密一疏。
最近一段时间,成天跟在他身后少爷长少爷短的几个佣人,见他天天除了浇花就是喂鸟,要么就坐在台阶或窗前吃零嘴,瞧着毫无野心,简直像点心吃多,生生吃成了个麻木的废物点心。对待这么个懒洋洋的囚犯,他们逐渐也就不太上心,乐得去后院打牌打机,偷闲躲懒。
这才半年就这样,想必将来随着时间推移,监视也会渐渐弱到没有。
他暗自蛰伏,只是要等,并且要忍。
忍到六月初,安富这天起了个绝早,餐桌上兴冲冲吩咐他,过会儿陪我去趟医院。
安知山嘴里的红茶霎时都漫上了血腥味,千辛万苦咽下去,他随手拿起叠成天鹅的餐巾擦嘴,作派仍旧,仿佛是无动于衷。
“好。”
安富点点头,又像是对着个任性孩子,宠惯无奈地微笑摇头。
他且慢慢摇头,垂了眼睛,噙笑去切白瓷盘上的牛排——他出身龙城寨,许多年来什么都改变了,附庸风雅,顺应上流,可唯独饮食习惯根深蒂固改不了。他装不来清淡口味,哪怕清早也要有肉可吃,腥荤才好,带血才能饱腹。
一下,两下,餐刀破肉,牛排外熟里嫩,里头现出最滑嫩的肉红色。似乎正忍着泡鲜血,欲渗不渗。
他浑似不见,切下块放进嘴里,缓缓咀嚼,汁水带血,充盈口腔。眼神落在儿子面前一动未动的早餐上,他喉咙一滚,笑意渐浓。
——正如安知山被迫了解安富,安富对这个与自己年轻时近乎一模一样的儿子,也是看穿得毫不费力。
他冷眼旁观,观到医院,躺上那把输血抽血的椅子,他十分欣慰地看到儿子强装一路的镇定全破碎了。
安知山想硬扛过去,可不行,一旦回到这间屋子,木钝了的五感七窍就骤然灵敏了。分明他还只是躺着,医生还在填单子,却已经能发觉自己汗毛倒竖,心脏勃跳得要拱出喉口,而一呼一吸都能扯得肺腑烧灼。
医生填完单子,开始准备。抽血的针管在托盘中磕出轻响,石破天惊,他闭上眼睛,牙关紧咬,却不可遏制地发起抖来。
医生来了,压脉带绑上大臂,他无意识攥着拳头,手臂上青筋贲张,医生轻轻拍他小臂,要他“放松一点”。
他听到了,但做不到。
安富款款地,适时站到了他身后,两手一左一右捧着他的脑袋,亲昵而和蔼地弯下身子,耳语道。
“你不想也可以,毕竟只是抽血而已,用谁的血不是用呢?我看凌海的那位小朋友就很好,又白净又好看,身体也很健康的样子。你不来,那我去找他,嗯?”
他仍然阖着眼睛,可薄薄眼皮之下,眼珠在颤动,睫毛也发抖。攥紧的拳头勉强地,费力地张开了,指尖发白,掌心汗涔涔。
针管捅进去,他要哭似的哽咽了下,不知觉一挣,针头刺破皮肤,滚在地上。
医生叹口气,起身重新找针管。
他睁开眼,眼圈通红。向上去看安富,他在一声不迭一声的颤抖喘息里说话,服着软乞求。
可第一句太含混了,连安富都没听清。
安富凑到他嘴边,听到他带着哭腔。
“别用没处理过的……我不想……”
“什么?”
他咽了一下,努力将字吐清。
“别用没处理过的血,我不想得病……求你了……”
安富直起身子,很错愕地看着他。
他向来只知道安知山寻过死,却不知道安知山什么时候居然还贪上了生。他个连死都不怕的人,怎么还会怕得病?
安富盯着他数秒,不言不语。医生在这时拿了新针过来,他这次拼命克制着,没挣动,任由血液源源不断地往血袋里灌。
注满半袋,一袋,护士拔了针,转而去拿出安富事先抽满的血袋,要给他输进去。
他望着安富,目光是安富久违了的无助。真是久违,自从他长大后,就再没见过了。
安富微微一笑,动作极轻,俯身摁着他青筋鼓胀的太阳穴,像个慈父对待闹头痛的儿子,轻缓地揉。
“与其担心身体,你倒不如先担心你这脑子会不会得病。”
安富看着他,总回想起当年龙城寨那个目光清澈的穷小子。仿佛看着个年轻的,倔强的,痛苦而又还没做出任何错误决定的自己。
可不行,这怎么行。
他都错了,他的儿子怎么能正确下去。
“我知道你快疯了,疯了好。你疯了,给你开张精神证明,送进精神病院,你的股权自然就是我的……不然你以为,我只是为了好玩才折磨你吗?”
安富笑着,冲医生使个眼色。
医生会意,正要动手,可原本安坐的人惊愕之后,却猛然挣扎起来。力气太大,医护全摁不住,好在安富早有准备,身后几名五大三粗的保镖冲上来,扣住他肩头往医用躺椅上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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