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小鱼缸快满了,沈皓偶然进书房看见了,未经他同意,拿去和超市的老板换成了整钱,买了两包好烟,并嘲笑他:“都三十岁的人了,还玩儿储蓄罐这么幼稚的东西啊?”
那会儿沈皓工作不顺,他也不想吵架,所以什么都没说,将小鱼缸塞进了抽屉,再也没拿出来过。
沈皓不爱他,他早就清楚,他只想要一个家,沈皓给了他类似的体验,他就很满足。现在沈皓走了,家成了一处冷冰冰的房子,没有任何意义。
他很需要一个家人,让房子变回
如果没有家人,哪怕是一只宠物也好。
“你要养的话,先带它去宠物医院做检查。”骆恺南伸出手,“给我吧,我住的地方附近正好有一家,如果没问题,明天给你带到办公室去。”
詹子延摆手:“没事,你告诉我地址,我自己去,不耽误你时间。”
骆恺南走过来抢猫,轻轻松松获胜:“不想耽误我时间,就别跟我争。”
詹子延抢不过他,只好让步:“那我们一起去吧?”
骆恺南:“你不放心我?”
詹子延打开装打包盒的袋子,取出打包盒,将小猫装进了塑料袋,防止它再度逃跑。
“我是不放心它。”他刮了刮小猫湿湿的粉鼻子,对着这软萌的小动物微笑,“我知道你很可靠。”
被关押的小猫不高兴地挠了下塑料袋。
骆恺南的心脏也像是被挠了下。
被詹子延最后那句话,和脸上温煦的笑。
无知无觉的詹子延抱着打包盒,拎起塑料袋的一个提手,往路边走:“带着它就不能坐地铁了,我们打车去医院吧?”
“……好。”骆恺南拎着塑料袋的另一个提手,脑袋空空地跟着他走。
袋子里的小橘猫轻轻地“喵”了声,仰着脑袋,看见两只手为它扯起了一小块夜幕,一轮明月挂在当中,撒下温柔的清辉。
第19章 不该亲近他
宠物医院24小时营业,到了之后医生立刻做检查,结果显示,小橘并无大碍,只是因为太幼小,抵抗力差,在外流浪时感染了病菌,有轻微的猫藓。
医生配了喷药,说是一两周内应该就能康复。
詹子延在等待检查结果的过程中,翻了翻网上的新手养猫帖,迅速买好了航空箱,外卖小哥一小时就送到了医院。
离开医院回家时,小橘神气地坐上了垫着尿垫的豪华交通工具,再也不用像来时那样,在塑料袋里滚来滚去了。
骆恺南本想给它买点猫粮,但一看价格,快赶上他一日三餐的费用了,只好先记下此事,等以后钱包富裕了再说。
詹子延的内心其实也在默默滴血。
宠物吃的比人还贵,看病更是贵到离谱,这一通检查下来就花了八百,加上各种用品……这个月后边的二十天,可能要勒紧裤带过了。
两个拮据的可怜人提拎着成功碰瓷、从此衣食无忧的小橘,不约而同地叹出一口气。
自己都快养不活了,还养宠物呢。
宠物医院就在骆恺南租的公寓旁边,詹子延出了医院门,说:“你早点回去吧,今天谢谢你了。”
“不用。”
“我还是把饭钱转你吧,记得收。”
“说了请你。”
“可是……”
这时,小橘似乎等得不耐烦了,冲他俩喵喵叫。
骆恺南弯腰,伸出一根手指凶它:“大人说话,小孩子别吵。”
詹子延忍不住笑:“你哪有资格训它,你也是个孩子。”
骆恺南闻言站直了,往前一步,借着身高优势低头看他,语气不善地问:“你说什么?”
詹子延突然好胜心上来了,很幼稚地踮起脚,努力与他视线持平,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也就比我高这么点儿。”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近,骆恺南的鼻梁差点撞到詹子延的眼镜。
镜片后的眼睛里映着他的脸,比小橘圆溜溜的大眼珠更明亮。
詹子延很快意识到自己此举不合身份,立刻退回原位,轻咳两声,生硬地转移话题:“那什么……我想给它起个名字,你觉得叫什么好?”
骆恺南脑子里有点乱,没细想:“随你,我先回家了,还有事。”
詹子延微微一怔,马上说:“好,我自己想吧,那……明天见。”
回到租住的公寓,骆恺南先将打包的剩菜塞进了空荡荡的冰箱——之前装了不少啤酒,但那回詹子延说过他之后,就没再买了。
他原本也没多爱喝酒,多数情况下都是被气氛赶着喝,如今聚餐少了,没朋友起哄了,一个人喝也没意思。
屋子里一团乱,以前有家政阿姨一周上门打扫一次,如今请不起阿姨,只能自力更生。
骆恺南潦草地收拾了沙发和床上乱扔的衣服,接着脱了身上的脏衣服,统统丢进洗衣机里。在等待的间隙健了会儿身,出了一身汗,然后去冲了个澡,从浴室出来时,刚好衣服洗完。
他一边晾着衣服,一边想着下个月房租的事儿。
目前来看,骆老头虽然觉得他跟着詹子延学乖了不少,但鉴于他过去的种种劣迹,仍不愿提供资助,似乎铁了心要等他找到正经工作后才恢复父子关系,啃老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当然,他也不想啃老,只不过游戏得再精雕细琢几个月才发售,在此之前,必定是入不敷出的。
这么看来,必须问人借钱了。
他朋友多,喝一声不是借不到,可坏事传千里,他十分确定在他开口的后一秒,“骆恺南被赶出家门缺钱到没地方住了”这个消息就会迅速传遍他的交友圈。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低这个头。
满脑子生存问题的骆恺南晾完衣服,心事重重地坐到电脑前,准备看乔怀清早上传来的ui包。
这时,忘了开飞行模式的手机突然震了震,屏幕上显示出詹子延的名字。
……才刚分别,怎么又来?这么离不开我吗?
骆恺南不着边际地想着,无可奈何地拿起手机。
在点开消息之前,他脑海中忽然一念闪过,意识到一个问题:
我为什么要搭理?
为了保持专注度,他从来不在工作期间回别人消息。
可他好像就是没法放着詹子延不管。
詹子延让他早起去学校,他就乖乖去。詹子延心情不好,他就掏出所剩无几的生活费请客吃饭。
凭什么?为什么?
干嘛这么惯着?就一刚认识的老师而已,充其量只是个普通朋友。
他根本没义务照顾到这种地步。
骆恺南想通了,冷酷地把手机调成了飞行模式,丢到一旁,接着打开小群,下载乔怀清的压缩包。
今晚的网速似乎格外慢,他抱臂而坐,指尖烦躁地敲击着手臂,盯着几乎不动的进度条,度秒如年。
不对,刚才的想法有bug。
詹子延不是普通朋友,是刚受过情伤、心理特别脆弱的朋友。
万一他没回消息,詹子延伤心难过了,又跑去酒吧买醉、找陌生男人上床,怎么办?
那家伙那么瘦,力气那么小,又长那么好看,不得被人玩儿死……
骆恺南咬了咬牙,一把抓过手机,迅速恢复网络通讯,点开了詹子延的新消息:
「Kent,有空聊聊吗?」
……原来不是找他本人。
骆恺南松了口气,给小号上的詹子延备注为“Janson”,以便区分,然后靠上椅背,拧开冰镇过的汽水,灌了一口,回:「有空,什么事?」
聊天框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詹子延似乎组织了很久的语言,过了一分钟才回:「我那个助教学生,你还记得吗?」
骆恺南怔了怔,没料到是关于自己的话题,握着汽水瓶的左手停滞在半空,右手飞快地打字:「记得,他怎么了?」
这次詹子延回得很快:「他只旁听这一个学期。」
Kent:「所以?」
「所以我好像,不该跟他太亲近。」
小橘猫欢快地喝着刚到的奶粉,小小年纪就已经显露出了吃货本性,粉舌头像装了小马达似地高速甩动,瓷碗的周围一圈地板上溅满了奶渍。
詹子延坐在一边看它喝,羡慕它的无忧无虑,也羡慕它找到了自己这个依靠。
起码在它有限的生命里,有人会悉心照料它一生。
可他自己却仍是孑然一身。
他问骆恺南能不能养猫,又让骆恺南给猫起名字。可临别前,骆恺南最后的那句话,令他惊觉,他终究还是得自己过。
哪怕他们白天总待在一块儿,晚上也一起愉快地吃了饭,但归根结底,骆恺南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圈子。
他们人生的重合部分,仅仅是这一学期而已。
学期结束那会儿,正是冬天,届时,他的办公室又将恢复冷冷清清。
从冬天到春天的那段日子,没人陪他熬。
「为什么这么说?」Kent问他。
詹子延心里疲惫,不想打字,发了条语音,自我剖析:“我朋友少,最近又分手了,正孤单着,刚好他出现,对我特别好,我就跟他走得近了。”
“但是,我想了想,再怎么孤单,也不该靠和学生交朋友来缓解。就算是带了四年的学生,毕业后也很少会回学校看望我,何况他只待一学期。”
“我这么亲近他……到时候他说走就走了,只有我怅然若失。”
Kent似乎不理解他的心情,回复:「他走了你们也可以联系,又不是再也不见了。」
詹子延:“他不喜欢学校和老师,现在愿意听我的话,一是被逼无奈,二是因为他人好。等他离开了,哪里还会想得起我。”
Kent:「你从哪儿得出的这个结论?」
詹子延:“我们今晚一起捡了只猫,我想让他帮忙起个名字,他却说随便。”
骆恺南:“…………”
Kent:「这能说明什么??」
詹子延有理有据:“我前男友也经常用这种语气,买房的时候说随便,因为他没打算长住。问他晚上想吃什么,他也说随便,因为他根本不打算回来吃。”
“心里不在乎,才会这么说吧?如果是我,无论对方是我的对象、朋友、还是学生,当他们认真提问、想要得到参考意见的时候,我肯定不会说随便。”
“是不是我一头热了,Kent?”詹子延轻声问,唯恐惊扰了谁一般,“他就像我屋子外边的太阳,短暂地停留片刻就离开了,我却想靠他取暖,是不是很傻?”
“……”
理工男骆恺南没有文艺细胞,但不代表他听不懂比喻。
詹子延把他比作太阳。
等于说他至关重要、不可或缺。
他突然觉得刚才说“随便”的自己真不是个东西。
詹子延从未敷衍过他,私下里也尽是说他好话,他怎么能随口应付?
回想起来,当时詹子延的眼睛那么亮,靠他那么近,一定很期待他能给小猫起一个好听的名字吧,结果他说了什么?
骆恺南抬起握过冰镇汽水的手,“啪”地轻扇了自己一巴掌,脸颊一片冰凉。
“……靠。”
从道别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詹子延该不会……这一个小时内都在难过吧?
小橘在糟蹋了一大片地板后,终于心满意足地喝饱了,舔了舔嘴边的奶渍,迈开小短腿,走到一旁胡乱刨地,仿佛在表达自己对这种饭来张口的新生活的喜爱。
詹子延拖干净了地板,往新买的漂亮小碗里加了些幼猫粮,然后抱起小橘,仔细观察它的外貌特征,寻思着该起个什么名字。
刚才对Kent倾诉了一番,心里轻松多了。
他没有责怪骆恺南的意思,只是职业病而已,总是不由自主地分析现象背后的原因,分析清楚了,也就释怀了。
一个人独处的时间越久,越明白如何自我治愈,情绪转瞬间就能平复。
Kent迟迟没回,詹子延也迟迟想不出一个满意的名字。
正想去翻字典,手机来了条新消息,却是骆恺南的。
詹子延拿过来看了一眼,愣住了:
「我查过了,橘猫可以叫橙子、蛋黄、元宝、月饼、蛋卷……你觉得呢?我不擅长起名,刚才当着你的面不好意思乱说,抱歉。」
骆恺南从来就没对谁不好意思过。
幼年上房揭瓦拆家,少时顶撞家长老师,都是家常便饭,挨骂挨打也不认怂。
这会儿看着自己刚发出去的内容,浑身起鸡皮疙瘩。
这谁?怂成这样。
他犹豫着要不要撤回,詹子延已经看见了,先回复了Kent:「Kent,我误会我的学生了。」
语气看似特别懊悔。
「他对我的话很上心,我却在背后胡乱揣测他……真不应该。请你忘记我刚才说的。」
紧接着,他的大号也收到了詹子延的回复:「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起的名字都很好,谢谢你。」
骆恺南看着两边的消息,觉得自己近期做过最明智的事,就是用小号加了詹子延。
跟开了挂似的。
这家伙有事都憋在心里,若不是把Kent当成了可靠的倾诉对象,他绝无机会洞悉詹子延的内心想法。
「嗯,你也想几个名字,周一我们再讨论。」他回。
詹教授果然很喜欢这样有来有往的沟通方式,一连说了两个“好的”。
骆恺南接着用Kent的账号回:「以后别瞎猜。」
Janson:「哎,忍不住,我的错,幸好他不知道。」
应该说幸好他知道了。
骆恺南翘了翘唇角,没再回,转头去群里发了句:「谢了。」
吴迪:「起个名而已,小事儿,你哪个朋友养猫了啊,骆哥?我认识不?有空去撸一撸,最近压力太大了。」
乔怀清:「不是我说,姓骆的,你现在越来越飘了啊,一天没工作还有闲工夫帮人家的猫想名字?咱们的游戏还做不做了?不做赶紧给我结算工资!」
骆恺南:「急什么,耽误的时间我会通宵补回来。」
乔怀清:「这还差不多。」
确实得抓紧了,今天一天什么活儿都没干。
但开工之前,干活的方式需要稍作调整。
骆恺南摩挲着手机屏幕,思索了会儿,给手机设置了一个勿扰模式,开启时,会屏蔽除白名单以外的所有电话和消息。
他动了动手指,把詹子延的号码拉入了白名单。
十点后,满城灯火渐熄,数点星光未眠。
詹子延在网上搜到,小猫刚到新家容易应激,也怕它到处乱跑磕磕碰碰,于是把猫窝挪到了卧室的床边,开着台灯守着。
小橘倒是不认生,喝饱了奶粉,没一会儿就睡眼惺忪了,任由他安放到柔软的猫窝里,盖上小毛巾,躺得跟人似的就睡着了。
据说露出肚皮睡觉是猫咪喜欢主人的意思,不知真假,反正詹子延开心地信了,趴在床边,用手机从各个角度拍了许多张照片。
他通常没有分享的欲望,但今天实在忍不住。
只是不知道能分享给谁看。
Kent或许已经睡了,骆恺南……应该不喜欢这种琐碎的分享。
思前想后,他发到了朋友圈里。
也没指望谁会看见,没想到才过了五分钟,就有十几个人点赞评论了,包括已经毕业的学生。
离开了师生关系的束缚,这些学生的语气明显随意得多:
“詹老师终于学会发朋友圈啦!”
“小猫好可爱哦!没想到詹老师你也喜欢小动物啊。”
同事留言的也不少,高旭就评论说:“我们小詹也有自己的Nothing了?”
这话也就同行能听明白,Nothing是某位爱猫如命的哲学家的猫,甚至将其用作了自己著作的书名。
于是詹子延也难得回了句玩笑:“是啊,下一步就是把它写进我的书里。”
在教的学生则含蓄得多,大多只是点了个赞,而且特别集中,像是有人看见了,去喝了一声,大家纷纷前来打卡。
詹教授并不知道,自己晒软萌小猫的这个举动,给学生们带去了多么震撼的印象颠覆,独自看着小橘放松的睡颜,自己也慢慢困了,但仍然握着手机,刷新了两遍朋友圈。
他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自己在等谁,就是心里觉得,点赞列表里好像少了谁。
好像没了那个人,就有点遗憾。
台灯老旧,质量也不怎么好,发出的光已经难以照亮整间卧室,好在他早已习惯了黑暗的环境,夜视能力比常人稍强,否则也没法在黑魆魆的绿化带里发现小猫。
但昏暗的光线实在催眠,詹子延最终没能撑住,手机滑落到枕边,与小橘一起,仰面朝天地露着肚子,沉沉入眠。
凌晨五点,天边亮起一线晨曦,窗外鸟雀皆醒。
通宵赶工的骆恺南终于补上了耽误的进度,给乔怀清和吴迪发布了下阶段任务,然后关闭了勿扰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