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级异化(梅行舒)

“等等，这个时候是谁刷进了观察室？”
“是……”
观察隔间的门被唰啦一下打开，谢鸣泽微微喘着气，说：“找到你了，乔尘。”
乔尘抬起眼睛看着他，但是视线逐渐无法聚焦。
他实在是不习惯这样的感觉。
无力感以及脆弱，过往的回忆不断啃食着心里面原本坚不可摧的驻防。
唯有的一丝力气只是单纯重复着一句“离我远一点”。
远一点，才足够安全。
然而他听见“闯”进来的这个人贴近他笑，迷迷糊糊间迎上了潮热的吻。
乔尘听不清谢鸣泽最后的嘀咕，只知道这人被跨步进来的奈登呵斥了几句，然后一把拖走。
他重重地闭上了眼睛。
Pherson Healthcare（弗森医疗）总部。
“喂，林叔叔，现在方便见一面吗？”谢鸣泽抬头看着公司巨大的logo，拨通了林峰的电话。
林峰道：“当然，弗森随时为你敞开大门的。”
“我看大门一直也是开的，不是单独给我敞的吧？”谢鸣泽笑了笑，“我要同董事会谈一笔生意。”
“说什么生意，都是自家人。”林峰道，“董事长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谢鸣泽由人领到了高楼层，林峰的身影出现在他跟前，抬手道：“跟我来。”
林峰走到一间办公室前，轻敲了三下门。
“请进。”
里面的人说了一声。
林峰旋开了面前的门，谢鸣泽迈进了办公室。
坐在办公桌前的人戴着一副老花镜，原本正看着蓝光屏上的文字，此时将目光移到了谢鸣泽身上。
谢天的确已经老了不少，近年也很少出现在媒体的镜头前，但是仍然有一种足以让他人仰望、不容置疑的沉稳。
他朝林峰点了点头，林峰便关门离开。
谢鸣泽走上前，拉开皮椅坐下。
谢天取下眼镜，双手交握，打量了一番谢鸣泽：“很久没见了，小泽。”
“的确很久了。”谢鸣泽的声音听不出有任何的情绪起伏，“但我不是来叙旧的。”
谢天用茶壶倒了一杯温茶，推向了谢鸣泽：“谈生意？”
谢鸣泽道：“解化剂。”
“弗森没有推出这样的产品。”谢天微微皱眉，“小泽，舆论是不可信的。”
谢鸣泽反问：“是么？可是弗森同赋能交易毫无关系？”
他说到这里，终于按捺不住心里沉积的怒气：“我不想再经历一次，身边的人慢慢消失生命迹象，而我……无能为力。”
“我很好奇这个人。”谢天看着他，“你们才认识多久？”
“差不多八年了……这是你第一次主动找我。”
“一个真心想要结束异化的人。”谢鸣泽说，“这一点，很多人都做不到。”
谢天仍然沉静地看着他，道：“弗森是想结束这场混乱的。”
“小泽，你知道人老了之后最怕什么吗？”
“是安静。”
“在安静中死去。”
“而且会特别眷恋亲情。”
谢天说得极缓极慢，透过谢鸣泽的眼睛，想起了多年前死去的爱人。
谢鸣泽一时没有说话。
谢天继续道：“解化剂仍在试验当中，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五十。这样的概率，无法进入产品名录。”
“就算能够成功阻止异化素的侵袭，使用者的各项体能都会飞速倒退。”
“你的那位重要之人，能够接受这样的结果吗？”
谢鸣泽的内心翻腾过怒火，同时还有不甘、无奈和自责。
真正的解化剂生效，也许会消除所有赋能。
他不能擅自替乔尘决定。
“林峰会带你去储藏区。”谢天道，“那里存放着十二支最新的试剂。”
“但记住我说的，就算成功生效，他的各项机能从此都会脆弱不堪。”
他注意到谢鸣泽的脸偏向苍白，于是又道：“不要紧张。”
“尽人事，听天命。”谢天道，“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就是最好的帮助。”
储藏区位于弗森的地下冷库，谢鸣泽跟随林峰到达了该区域。不久之后，林峰提出一个储存药剂的冷藏箱，交给了谢鸣泽。
谢鸣泽接住小方箱，打开之后看到了两剂蓝色液体。
“注射间隔三小时以上。”林峰道，“如果两剂注射后十二小时异化体征毫无变化，说明无效。”
“鸣泽，希望你的朋友好运。”
谢鸣泽合上箱顶：“谢谢。”
林峰目送他离开总部大楼。
谢鸣泽才出大楼没几步，手机开始连续震动了一阵。
Grit发出刺耳的警告声，系统滚动显示“蓉都中心受袭”。
“轰——”
与此同时，他身后的弗森医疗总部大楼也发出震天的一声爆炸。
Warning!Warning!Warning!
警报声回荡在四周，乔尘再度睁开眼睛，觉得红光和白光交织，有些刺眼。
打开门的是奈登，他说：“乔，那群可恶的家伙来了，我们快撤离。”
奈登穿上了防护甲，戴好了面罩。
乔尘由他扶起来，也快速穿戴好了作战装备。
研究所几乎在眨眼间就被疯长的藤蔓占据，堵住了走廊。
然后这些藤蔓在下一刻分出了一条道来，单坤插着兜慢慢走过来：“真是可怜啊，乔尘。”
“你就是……”奈登一时没找到合适的词，“那个神秘的……”
单坤看了眼奈登，然后道：“我来验收一下我们行动的成果。”
红色的光扫射四周，映在三人的脸上，也映在持续茂盛的植物身上。
我们……
他说的是“我们”，说明他已经和其他势力达成了合作。
乔尘站在原地，冷热交替的感觉暂时退潮，生起的一丝气力令他在单坤“肢体施压”赋能之下依然挺直脊梁。
奈登揉着受到巨大压力的胸口，凭借意念立即生出了一把“剑”。
“太大了，现在不是表现骑士精神的时候。”
容不得他自己多加吐槽造物出的东西不太趁手，巨大的花冠当头罩下，奈登凭借本能朝前挥砍出一剑。
造物出的东西通常根据物体的大小和威力有不同的时间限制，奈登虽然不完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终究还是个战斗弱鸡，能抗住肢体施压朝前挥剑实属不易，不能指望他将单坤给打趴。
乔队长几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奈登博士。”单坤说，“不是有人指名道姓地要你参与，你已经死了十次了。”
单坤侧身一步，然后拍下一掌。
奈登的造物立即化成齑粉，随即缠绕在一处的藤蔓击垮了长廊，将奈登拖入了涌来的无边黑暗之中。
他在消失前造出了一根长鞭，将眼前的空间一分为二，拉开了乔尘和单坤之间的距离。
他大声说：“乔，快走……”
今天的奈登精神状态也不太好，他亲手毁了自己最心爱的一片区域。
乔尘勉力抬起眼皮，不禁这么想着。
是的，他需要离开这里。
但是时间还没有到。
单坤的身影很快再次出现在他跟前，他的眼神带着有些怨毒的惋惜：“乔尘，你在想什么？”
他顺手推开了乔尘的面罩。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应该还有一种赋能。”乔尘的发梢湿淋淋，目光未有任何怯意，“来自奥古斯特的美杜莎之眼。”
“现在这个时候……”单坤冷笑了一声，“你居然还在分析我的赋能？”
乔尘说：“入职守则第二条，全方位了解……”
错了，根本不能像平时那样冷静。
那个闹腾的搭档不在这里，没有必要提什么入职守则。
想到这里，他也笑了起来。
单坤端详着乔尘的笑，心中郁结的怒火也在不断升腾之中：“怎么？你想尝一尝美杜莎之眼的滋味吗？”
“不，你不会去用……”乔尘吞下一口涌上喉头的腥血，“咳，石化带来的副作用一定不小。”
“你想在石化中死去，我也可以答应。”单坤将怒意冷静下来，“期待着吧，已经不远了。”
“在这之前，你还有最后的一点儿用处。”
中心控制室里躺着几具异化局职员的尸体。
余下的指挥调派部人员几乎都被侵入的赋能者挟持，他们自身的异化素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压制，迫使他们大多仍然坐在原地，无法动弹分毫。
屏幕上的数据代码以及人像在眼前的大屏上飞速展现又逐渐清除。
此刻，控制室的门被重重踢开，传来一声巨响。
出现在这里的人是身着黑衣的单坤，被他拖住的人是穿着防护甲的乔尘。
“乔……”
“乔队长……”
控制室的人眼见着乔尘被摁在主控制台前的座椅上坐下，自己却无能为力，立即心生悔意、自责、不忿、无奈以及愤怒。
单坤问着守在这里的下属：“到哪一步了？”
“主数据在一分钟后就可以清除完毕。”在他左侧的一人回答说，“下一步就是清除备份，但还是至少需要一个人的权限……”
“权限来了。”
单坤在键盘上输下一串代码，主界面弹出了一个弹窗。
与此同时，主控制台上也蹦出了识别装置。
那像是一个微型监控头，而底座上配备了指纹识别器。
清除备份，需要蓉都中心地区负责人及以上级别的权限确认。
通常这个权限确认一定要大于等于两人，但看起来这伙人的时间也很有限，只能最大程度地改成了一个人。
经过乔尘的虹膜和指纹双识别，数据备份彻底被清除。
乔尘看着逐渐空空荡荡的屏幕，知道他们想要消除的，是同公民ID有关的异化数据记录。
没有了这一份记录，因为基因筛选结果不理想不得不参与治疗观察的公民将不再受束缚，所有没有表现出异化体征的人都可以如常行走……
“那么接下来……”单坤随意抽走了身边一个异化局人员身上的老白，“你已经多活很久了，乔尘。”
“我知道你喜欢用枪。”单坤将膛口对准乔尘的眉心，“因为这个死法很痛快。”
“但是，再痛快的死也是死，这一点你不会不清楚。”
“你觉得销毁这份数据就能重新建立异化之下的秩序么？”乔尘的眼神冷冽，“没有那么简单的。”
单坤扣紧了扳机：“你没有资格说教我。”
“周铮是自杀的。”
乔尘同单坤对视，冷静地道。

这句话像是一道引雷，炸开了单坤心底最深沉的愤怒。
老白的扳机正式被扣动，只是微偏了方向，擦过了乔尘的脸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不可能！”单坤的眼睛里闪烁着被点燃的怒火，“他是什么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自杀？”
“赋能本来就会对精神力有所冲击。”乔尘抬起头，“无论他平时多么开朗、乐观，都只是不想周围人过度担心。”
“他最不想的，就是唯一的亲人察觉到他内心的绝望。”
因为异化素的侵袭，乔尘受损的记忆逐渐复原。
原本模糊的地方终于展现出了清晰的轮廓。
记忆中的周铮平日里的确像是光一样的存在，他总是鼓励别人，总是目光带笑，总是在任务中拼尽全力，揽下最危险的部分，时刻关注队友……
可是他最终发现，自己只是一个实验品。
如果不是乔尘意外撞上了一次周铮的异化素反噬，他或许也不会知道这个人在散发着光的表象之下，隐藏着多么痛苦的内心。
那一次任务，是所谓一部分国家武器计划实验结果出现的时刻，也是周铮对于自己痛苦的了结。
“他希望我好好活下去，还有更重要的……”乔尘站了起来，“是你要好好活下去。”
单坤怒极反笑：“你觉得我会相信你说的吗？”
“会。”乔尘很笃定，“因为你也知道国家武器计划。”
单坤放下了手.枪，他盯着乔尘说：“的确，我知道那个东西。”
“但无论如何，你的生命也到头了。”
他扔掉了老白，但是眸色却微有变化。
那是一种深沉的灰色，任何人，只要盯上了这样一双眼睛，都会陷入一瞬间的肢体僵硬，然后等待着不可逆转的石化。
自乔尘下颌开始，灰黑色的纹路逐渐侵袭身体。
“会长！”
“乔队长！”
“不……”
“……”
单坤使用美杜莎之眼，自己也不禁剧烈喘息了一口。
下属走上前来，本想搀扶他一把，被他一脚踹开。
“会长，石化素会让……”
“闭嘴！”
单坤呵斥了一声。
他转而又看向了乔尘：“我的确有美杜莎之眼，至于怎么得来的……我可以告诉你。”
他俯下身子，皮笑肉不笑：“那老头要死的时候，要我在之后吃下他石化的眼睛，于是这就成了我的赋能。”
“石化素会慢慢夺去你的感官，你的意识，以及所有的一切……”
乔尘听见的声音逐渐弱化，像是浸入了深海之中。
意识混沌间，他听到了其他的声音。
“我了解，所以这次给你找的是‘搭档’。”
“知道了，又是我们的共同点之一。”
“果然，你是我最完美的实验品，也是我最完美的艺术品。”
有王之贺的，有钟霁的，有奈登的，有王金宝的，有李悦、陈诺文、周晗月、赵娜、董栎……
有异化局的大家。
最后是……
“我会活久一点的。”
这句像是哄人的承诺来自谢鸣泽。
还未正式入职的搭档既然这么说了，他自己更没有理由止步于此。
力量坠入低谷，在临界点迸发出了新的力量。
BRPV的人，也向来守时——
时间到了。
弗森医疗大楼惊出的爆炸声响太过突然，其中的员工纷纷仓惶奔出大楼。
唯有原本已经迈出门外的谢鸣泽逆着人潮而行，他用最快的速度奔上谢天的办公室所在楼层。
不论是出于直觉还是冷静的判断，爆炸的地点都在那里。
办公室的门已经塌了，周围一片焦糊的味道，混着一点儿药品特有的味道，更令人作呕。
余火和烟尘当中出现了两个人的身影，一人挟持着另外一个。
谢鸣泽看见的，是林峰用手铐束缚了谢天的行动，手上举着一把枪，枪口正对谢天的太阳穴。
谢天的神色原本如常镇静，但是在看到去而复返的谢鸣泽的这一刻，眉间不禁染上一缕焦躁：“你回来做什么？快离开这里！”
谢鸣泽深呼吸了几口，才冷声道：“老是占别人的身体，不觉得很丢人吗？”
“林峰”有些僵硬地微微偏头：“不这么觉得，毕竟这也是一种赋能。不过这副身子确实不太好用。”
谢鸣泽紧紧盯着他。
阿诺德·刘说：“我知道你会回来。”
谢鸣泽道：“你想要什么？”
“我喜欢和干脆的人说话。”阿诺德借着林峰的身体缓缓笑起来，“我要你加入我，否则……”
他的目光落在了谢天身上：“你的父亲或许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谢天却笑了笑，他的额角因为爆炸产生的飞屑流下了血：“这位先生，你对我们家庭并不太了解。”
“我和我儿子的关系并不好，甚至很多年都没有见面。”
“你这样威胁，是没有什么用的。”
“谢先生，人质应当保持缄默。”阿诺德的枪口凑近了一些，“不然我很容易手抖。”
“但是我很佩服你，这时候仍然能够如此镇定地说谎。”
“不愧是医疗巨头的掌舵人，异化危机的受益方。”
谢天沉默不语，目光落在谢鸣泽身上，静静地催促他快走。
谢鸣泽却不会听从他眼神的示意：“他说的没错，我们确实没什么感情。”
阿诺德颇为同情地叹了口气：“真是遗憾啊，谢先生，你真孤独。”
谢天回应：“彼此。”
阿诺德的笑意更盛：“只是你们的谎言太拙劣了，这出戏演得也不怎么令人潸然泪下。”
“十年前的琥珀事件的确很轰动。”他看着谢鸣泽，“也给你带来了很大的阴影。”
“这阴影直到今天都没有消散。”
琥珀事件，导致了谢宅的夫人以及超过五十名佣人失去生命体征，并且被永远禁锢在琥珀色的液体中，最后凝为固态，在一段时间之后自我消解，化作粉尘。
所以琥珀事件还有一个名字：标本事件。
作为始作俑者的赋能者是闯入谢宅的邻居，长时间隐瞒了自己的异化体征，在那一天出现了异化素反噬现象，在疯狂攻击之后，自己也成为了“标本”之一。
当日在谢宅的，除了在花园修剪花草的林峰和几位园丁，就只有在草坪盯着他们干活，也想试一试的谢鸣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