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级异化(梅行舒)

奈登擦了擦眼镜道：“那确实。”
临时医疗前线阵地已经拆除了两个大棚，大部分公民的复原情况还算乐观。
不过因为战斗部人员的牺牲，压抑的气氛从未真正散去。
长久以来，赋能者因为不会受到一般感染而被视作脱颖而出的人群，但是经过这一次事件，这样的默认情况也被打上了大大的问号。
众人脑中响起了警钟，这一刻一些明确的事实载着生死的分量再一次摆在了眼前。
不是所有赋能者都能百分之百免疫所有种类的异化素。
纵然是行走的武器，也都还是普通人，随时都有可能会被新型异化素侵袭。
“啊，乔队长，好久不见。”
在乔尘和奈登陷入短暂沉默的时候，一道声音传了过来。
余浩走上前来，身后跟着几个同样身着正装的人。
他接着道：“您总是奋战在前线，真是异化局的楷模。正因有您这样的人存在，公民才有机会看到明日的曙光。”
乔尘向来不爱搭理别人的客套话，看到余浩的这一刻，想起了那个名叫余多多的孩子。
余多多在药剂辅助下可以控制住触手的爆发，只是这样的情况，没有根治的说法。
他或许在某一天可以看做是痊愈，或许永远都在反复异化的过程中艰难地活着。
所幸余浩并不缺钱，跟弗森医疗也有合作，无论多么昂贵或是珍稀的药剂，他都可以第一时间获得。
至于余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在于以他为代表的卓尔教育集团近来对前线医疗提供了资助。
资助方并不仅仅是卓尔教育集团，还包括弗森医疗。最近几天，两方人物都会来前线看望异化局、警卫署人员和受到创伤的公民。
乔尘目光微转，落在和卓尔教育集团代表人物同行的人身上。
那是位脑顶上黑发和白发势均力敌的中年人，戴着一副眼镜，身量中等偏上，穿着普通的正装衬衫和长裤，配着领带，看起来很斯文，放在人群里不是显眼的那类人。
“林先生，林先生。”余浩见这位林先生走过来，忙不迭道，“这位就是乔队长。”
弗森医疗集团林峰，是集团董事会的核心人员之一，同时是董事长谢天的管家。
“久闻大名，乔队长。”林峰的声音带着亲切的沉稳，“这段时间感谢你对鸣泽的照顾和指导。”
奈登虽然有点儿惊讶林峰对谢鸣泽的称呼，但听到“感谢照顾”的说法，险些笑出来，碍于公众场合，才生生忍住。
乔尘一开始没查谢鸣泽的老底，不代表之后不会查。
谢鸣泽同弗森医疗之间，可是脱不开的关系。
“没有的事。”
乔尘淡淡回应了一句。
要说照顾，还是谢鸣泽多照顾他一些。
这句话听起来像客套，然而从乔尘口中说出来，只像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林峰礼貌性地笑笑，给乔尘和奈登递过来两张自己的名片。
奈登快速伸出手来接过名片，往乔尘的衣兜里塞了一张，生怕乔队长不给他人面子，让对方的名片尬在眼前，让研究所的资金支持插翅而飞。
余浩道：“这位就是奈登博士吧？”
奈登“嗯哼”了一声，主动按着余浩的手猛握了几下，说：“余先生，久仰久仰。”
二人互相久仰了一阵，然后对研究所的发展进行了美好展望，最后被出现的王部长委婉而不失礼貌地打断：“小奈，数据出来了哟，你不去看看美丽的数据吗？”
奈登立即停止客套，看起来颇有些遗憾地同余浩告别。
王之贺例行同两方资助者寒暄了一阵，又带人浅浅地参观了临时的研究阵地。
林峰在参观完之后微笑着道：“我需要代董事长看望一下鸣泽。”
“听说他最近碰上了点儿问题。”
他本人在前几天没有露面，今天忽然出现，果然是有特别目的。
林峰说完，目光在乔尘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谢鸣泽一时没找到人聊天侃地，于是跟谢彬一样睡着了。
睡梦中有个人朝他笑了一声。
他觉得身体一下子轻盈得犹如一片羽毛，下一刻却在沉沉下坠。
“……他们都没有活下来。”
“太可怕了，所以只有小少爷和在花园里的人还在……”
“但是……”
纷杂的声音深深浅浅地踩在脑海之中，谢鸣泽睁开眼睛，一个高大的男人俯下身来摸了摸他的头。
“小泽，妈妈只是睡过去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面前的男人与其说在向他解释，不如说是在通过语言暗示让自己信服。
他之所以高大，是因为谢鸣泽变成了年幼时的自己。
谢鸣泽最近不常做梦，此时却陷入了梦境当中去。
但是梦境的一切细节都太过逼真，所以他很快反应过来，这一切都是记忆的重现。
震颤的玻璃柜，跌落的瓷器和石蜡雕像，凋零的盆栽枝叶，奔跑的人最终侵入了琥珀色的光里，然后他们永远停留在了自己最惊慌失措的那一刻。
琥珀色的光芒落成黏稠的液体，像树脂包裹昆虫，囚禁了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巨型的“标本”接二连三稳固成形，瘫倒在年幼的他跟前。
“我……”
谢鸣泽猛然惊醒，后背和额间都沁出了满满的冷汗。
不知道什么时候待在三号棚里的杜可起身问道：“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算是吧。”谢鸣泽擦了擦汗，“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今天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啊。”杜可歪歪脑袋，“也没谁过生日。”
“怎么了？”
杜可见谢鸣泽神游天外，不禁又问了一遍。
谢鸣泽摸摸后脑勺，说：“没什么，梦的后劲儿有点儿大。”
为什么会……
忽然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情。
“好像有人来索命一样。”谢鸣泽轻松一笑，“背后冷气嗖嗖冒。”
杜可见他笑起来，心里也松了一口气，道：“刚才好像有人要来找你，但是你在休息，他们就没进来。”
“什么人？”
谢鸣泽心里不可控地咯噔了一下。
正躺平的谢彬说：“就是这次搭医疗棚、提供一线药品还有后续资金支持的爸爸们啊。”
“今天来的好像是弗森医疗和卓尔教育。”
杜可补充了一句。
谢鸣泽长长地“噢”了一声。
“哥，为什么爸爸们要找你啊，难道他们看上了你的天赋异禀，要给你其他的饭碗吗？”
谢彬忽然坐起身来。
谢鸣泽见这熊孩子目前吐字清晰，看起来情绪稳定，估计情况已经好了很多。
谢鸣泽回答说：“不太有可能。”
“哥，这个世界还会好吗？”
杜可小心翼翼地摩挲着袖章上的“BRPV”四个字母，忽然开口问道。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
“是因为有乔队长那样的人在吗？”
谢鸣泽臭不要脸道：“还有我。”
谢彬在一旁啧啧啧了几声。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点点因素。”谢鸣泽说，“更多的，是因为有大家在，有千千万万的人在为着和平奉献着呢。”
杜可点点头：“哥，你认真说话的样子还蛮帅的。”
谢鸣泽有点儿疑惑：“其他时候不是吗？”
“嗯……平时也帅，不过现在更帅啦。”
都说女孩儿是贴心小棉袄，杜可向来是不会刻意损他的，说什么都凭着良心。
反观谢彬，正捂着肚子作呕吐状，过上一会儿不忘补充说：“哥，其实你不说话最帅了，好好一个帅哥偏偏长了张嘴。”
“谢小奇今天哪儿去了？”
谢鸣泽赐了谢彬几个控制了力度的爆栗，起身走出了三号棚。
“噢，今天轮到他去喂猫了。”在他身后的杜可说，“明天才会过来。”
谢鸣泽应了一声，又道：“我去跟资助方见见面，你们好好待着。重点是看好谢彬，有什么情况就拉警报，越响越好。”
杜可抬手行礼：“好的长官，收到指令！”
谢鸣泽走到临时供研究所人员休息的地方，看到了等候在此的林峰。
同样在此的王之贺起身道：“小谢，恢复得不错吧？林先生说想看看你。”
林峰说：“看起来确实恢复得很好，多谢王部长的关照。”
王之贺是个老江湖，知道林峰一定是有话要单独跟谢鸣泽说，于是也不准备在这个临时休息室多逗留：“谈不上关照，小谢一直尽心尽力地参与工作，正是异化局想要招纳的人才。有什么情况，你们慢慢聊。”
说完便走人。
王之贺的身影彻底消失的时候，林峰慢慢开口说：“董事长最近越来越记不太清事情了。”
谢鸣泽收敛了笑意：“是么？他的生意一直做得挺好的。”
“生意上的事情，本来就是团队的通力合作。”林峰说，“你应该撇清这些，同情一下他作为父亲的这层身份。”
谢鸣泽摇了摇头：“我们已经很长时间没联系了。”
“血浓于水。”林峰道，“迟早有一天，你们会再一次见面的。”
谢鸣泽注视着林峰。
十年前的年轻人经过岁月磨洗，也不可逆地成了一个面有沧桑，头染霜色的中年人。
他知道“父亲”一定也是这样。
谢鸣泽最终重新面露微笑：“可能大概也许吧。”
“只是林叔叔……”谢鸣泽继续道，“弗森扮演了什么角色？是巴别塔的一员？还是别的什么？”
林峰报以温和的笑容：“鸣泽，巴别塔已经是沉落的夕阳了。”
谢鸣泽目光微沉：“所以，这两个月以来的事情，都跟你们有关系？”
林峰摇头：“很多事情不能用有没有关系来单独解释的，鸣……”
“回答。”谢鸣泽生生打断了他，“我只听这个问题的答案。”
林峰没有说话。
谢鸣泽呼出一口气，道：“好，我知道了。”
他转身要离开休息室，最后留下一句：“如果他真的只是一位单纯的父亲，我会去看望他的。”
乔尘听着陈诺文汇报了一遍伤员情况，然后在上报系统的资料上签署了名字。
平日里跟着陈诺文的实习生也齐刷刷地站成了一排。
等到汇报流程结束，周晗月举手道：“乔队长，我有一个问题。”
乔尘收好了设备，目光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周晗月道：“我就是想问，小谢他跟弗森是什么关系？”
赵娜和董栎面面相觑，表示对这个问题也不甚了解，陈诺文的目光也落在了乔尘身上。
周晗月见乔尘一时没回答，于是说：“不会真是那个谢天的儿子吧？”
陈诺文正想用什么隐私或者机密的理由塞住这人的嘴，乔尘却面色如常地回答说：“嗯。”
简简单单的一个“嗯”，在众人勉力平静的表面下掀起了惊涛骇浪。
在乔尘走出医疗棚的时候，几声“我的天”、“我去”、“真是震惊我也”此起彼伏地传了出来。
城市中的红色彻底褪去，留下的还是同之前相似的晴空朗日。
乔尘一走出治疗大棚，就看见谢鸣泽正嚼着麦丽素。
“Sir，我又想了一下。”谢鸣泽笑嘻嘻地说，“考虑到我们都是行走的实验体，我还是暂时别离你太远比较好。”
“所以搬出去的事得缓一缓。”
乔尘看起来不太惊讶，又说：“然后呢？”
他总觉得谢鸣泽还有什么想说的。
“没什么然后。”谢鸣泽道，“就是突然觉得有点儿心累。”
他又往嘴里扔进一颗巧克力球：“一心累我就更离不开你了。”
乔尘又问道：“二者有逻辑？”
谢鸣泽说：“有啊，当然有。你不要忽略精神力量的支持。”
“有个特别的人在身边，能获得的力量是无穷的。”
唯独这句话，他说得又轻又慢。
乔尘盯着他手中的麦丽素包装微微怔了一瞬。
偏巧这句没带玩笑色彩的话真正被他听了进去，幸运地没有被自动过滤。
谢鸣泽被自己逗笑了，然后忽然问道：“乔尘，这个世界还会好吗？”
乔尘说：“你已经有答案了。”
“你这么了解我吗？Sir？”谢鸣泽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卡纸，又从衣袋里摸出一支笔，“来，你把答案写下来，看我们是不是心有灵犀。”
乔尘接过卡纸和笔，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特意检查了一遍。
谢鸣泽笑着说：“没什么阴谋的。”
乔尘瞥了他一眼，然后在卡纸上写下了一句话。
谢鸣泽接过卡纸，噌地一下跑到平海市支援队休息的地方，大声道：“欸，我不久前好像听到谁哭鼻子了。”
他指了指郑小南：“这位盆友，是你吧？来，这是你偶像的鼓励语，收好。”
郑小南接过他手头的卡纸，一脸懵逼地说了声谢谢。
纸上的字笔锋遒劲：一切都会好。

研究与防卫异化局蓉都中心训练基地。
江川亲自给谢鸣泽正骨，一面正着一面说：“我说你怎么不使全力啊？”
“犹豫了一秒钟。”谢鸣泽倒吸了一口凉气，“确实，我不应该对乔队长有任何怀疑。”
“噢，我懂了。”江川眨了下眼，“‘家暴’嘛，悠着点。”
“江队长好像很懂……欸！”
江川手上一使劲，一声咔嚓，正骨完毕。
江队长微微一笑：“自己请求格斗指导，确实勇气可嘉。”
“不舍得出全力，我懂，怕伤到人。”
“可是乔尘对关于战斗的事情都很认真，所以无论什么时候，你都需要全神贯注。”
“你这个恢复能力，估计过几分钟就没事了。”
“努力吧，年轻人。”
江川拍了拍谢鸣泽的肩。
谢鸣泽以身涉险，被乔队长暴打在地。
好在乔队长对杜可没有下狠手，生平第一次完成了真正的格斗指导。
当日观众三分之一同情谢鸣泽，三分之一惊讶于乔队长的温柔，还有三分之一幸灾乐祸，顺手在王之贺浣熊表情包基础上增加了一组“某谢艰难求生之途”。
不出江川所料，谢鸣泽没到五分钟已经全然恢复。
自“摩天轮事件”过后，众人返回中心，重新开始各司其职，主城区经历飞速重建，逐渐恢复秩序。
近期实习生除谢鸣泽未满实习要求时间之外，都已经正式入职。
新任务编号为873，目标指向赋能交易链的另一端：买方。
无论是购入黑市流通的培育素，还是直接购买异化体，或是主动加入实验，都属于赋能交易的一部分。
每一件赋能交易的背后，伴随的是打不尽的私人异化实验。
“……不得不承认，因为黑市的赋能交易，贫苦区的人得以获得更加强健的身体，从而维持生计。”李悦道，“在这一点上，异化平等论还是有一席之地的。”
异化平等论声张异化感染是自然选择，幸存者明显是更优秀的人种，由此固化的社会阶层以及统治结构都将因异化而改写。
周晗月说：“而且黑市交易口总是开一条小吃街，没有异化交易，摊主早就饿死了。”
一旁的谢鸣泽道：“姐，是不是有点儿跑题了？”
周晗月固执地说：“怎么可能，这就是姐姐我看到的一手资料。”
李悦露出标准笑容：“说的很有道理，那就辛苦大家了。”
“祝本次行动顺利。”
以乔尘为首，谢鸣泽、周晗月、陈诺文、赵娜纷纷按下了任务手印。
一等红字任务，参与行动的人员主要隶属战斗部，还会留下任务开始前四十八小时内的血液样本。
他们每人都拿到了一张银色的“入场券”。
券上只有No.XXX的编号，以及一个位于中心的蓝色笑面logo。
“所以这和华杨海洋馆的拍卖差不多？”周晗月问道，“有人又想通过贩卖异化体筹集资金？”
这时乔尘说：“没有这么简单。”
资料显示，多起赋能交易都指向了一个名为“展览会”的买家。
一个人姓展名览会的概率几乎为零，这个化名很可能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组织。
他们不单单购入异化体，还购入了不少在罗兰圣地流转的培育素。
黑市里的培育素质量参差不齐，有的甚至比研究所中大力研发的还要优质，所以黑市在从前并没有被明令关停，异化局也曾派出人手购入新型培育素。
但是大部分培育素只是一些半成功品，但是通过流通转手，可以被抛出天价。
“那他们可能是想培育赋能？”陈诺文摸着下巴思索着，“购入异化体可能是为了有实验参照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