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级异化(梅行舒)

王之贺吞下了李悦递过来的药片，匆匆跟一转人浅浅地打了招呼，跟警卫署的人碰头，会议就算正式开始了。
国家警卫署是国家异化总局特设的一个部门，用以监督西南蓉都中心等各地分局的一切异化现象处理，必要时会提供支援。
“钟局长因为特殊情况，本次会议无法参与。场面话就不说了。”王之贺喝了几口热水，“各位到这里也不容易，款待不周的地方也请多包涵。”
“关于这次蓉都发生的传染性异化事件，我认为分局支援队采取了最迅速、正确的举措。你说是吧，老刘？”
他开门见山，一开始也下了自己的判断，说到“正确”的时候瞟了眼乔尘。
蓉都分局局长最近在疗养期，并不方便参加会议。分局之下，王之贺是指挥调派部的部长，顺便也算是战斗部的领导人。奈登是研究所目前的代表，而心理健康部门的人一般不参与这些会议。
然而警卫署的人不吃人情，只看他们认为的事实。刘晓平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没有接下王之贺的笑脸，只说：“对近来突发异化事件的死伤，我们深感悲痛，但对于本次分局支援队的处理方式，我们有一些意见。”
“异化局秉持的宗旨应该是保障公民的权益，支援队在尚未征得上级同意的情况下处理异化体，给珠峰国际贸易有限公司的员工以及附近活动的民众带来了恐慌。”
刘晓平说到这里的时候，微微一顿。同他一道来此的三位警卫署人员纷纷递交了新的资料到他手上。
他浏览过部分资料，打破自创的沉默：“传染源传染性极强，但我们的处理方式太过残暴。”
“残暴”这个词，十分直接又沉重。
珠峰国际贸易有限公司当日闹出的动静太大，幸存者的精神状态也不太稳定。近来网络上多出了很多血腥场面的照片，大部分已被和谐，但是不少还在各个角落流窜，总局面临的舆论压力也陡增。
“如果事态发展严重，我们不得不……”
刘晓平因为一声冷笑停了下来。
这声笑的确冷，也的确满载轻蔑，但是坐在长桌另一头的年轻人看起来有些面色苍白，望过来的眼神十足平静，仿佛带着分近乎怜悯的叹息。
“你们可以选择记忆清洗。”乔尘说，“只是目前没有合适的人选。”
初代对抗异化的战争中，总局在政府领导下，进行了大面积的记忆清洗。许多人都忘记了令他们最恐惧最战栗的噩梦。
但是因此承载了太多痛苦的异化赋能者也在不久之后牺牲。
“咳咳。”王之贺连忙打断乔尘，“老刘你喝点儿水，支援队刚经历一场恶战，还需要时间修养。”
刘晓平没有接过水，说：“希望以后没有这样的恶战了。”
将林林总总的异化事件汇合在一起，近来各个地方都有少量的异化事件，但是有大规模的死伤的，只有蓉都地区。
一时间，人们的记忆瞬间从平静中惊醒。
这个世界自十五年以前开始，就不可能正常安宁。
异化信息素像是埋藏于各处的定时炸弹，感染的人有的死亡，有的成为彻头彻尾的怪物，有的却获得了祝福般的赋能。
你的邻居会忽然变成巨手的怪物，你的好友也许忽然会生长出獠牙或者长出熊猫耳，你自己也许在某一天可以同植物连通生长，断裂的肢体也可以在片刻复原，掌控自然的风，水流的温度，周遭的空气温度乃至空间或是他人的记忆……
“当日在珠峰国际，有一千零六十名员工被感染。”刘晓平声音沉稳，“完全异化之后，自相吞食，去除一百五十一名。”
“支援队处理四百八十三名。”
“而你一个人，解决了四百二十六名。”
他口中每多说一个数字，气氛就更沉冷一分。
谢鸣泽不禁道：“牛啊。”
王金宝适时咳嗽了一声。
王之贺抢在刘晓平再次开口前说：“老刘，乔尘是我们战斗部门重要力量，尤其是在这个人手紧缺的情况下，更是不可或缺嘛。”
刘晓平抬了一下手，算是打断了他的话。
“我从来不否认，不，我很欣赏你的战斗能力，乔尘。”刘晓平说，“但是你身为该区域主负责人，如果不能学会合作，或者给予他人指导，对我们来说，是巨大的损失。”
“比起孤狼，我们还是希望你成为领头的雄狮。”

刘晓平一面说着话，一面打量着乔尘的神情。
这个年轻人犹如一汪深沉的静湖，表面上非常平静，却随时都可能爆发出巨大的能量。但在其缄默之时，任凭怎样的力量都无法掀起一丝波澜。
“我想在场的，也包括当日你的战友，如果你一个人冒进，也会给他们带来莫大的困扰。”
他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陈诺文。
陈诺文面色不大好看，虽然心里面对先前的战斗有所腹诽，但毫无疑问的是，乔尘的力量至关重要。
比起警卫署的指责，他更在乎的是当日沐血而出的人带来的震撼。
有惊有险，又惊心动魄。
警卫署的人的确不说废话，点到为止，就急匆匆地离开了蓉都。
王之贺送走了刘晓平一行，才敞开了外套，跟谢鸣泽又打了声招呼，再跟乔尘说：“知道了吧，回去写写检讨，这事就差不多了。”
“不可能。”
干脆、果断的回绝。
奈登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他们批评得十分婉转动听，乔，看来你真的闯祸了。”
王金宝不满道：“警卫署的人哪次来不是找茬儿的。叔，什么时候让他们吃点儿苦头！”
王之贺一把扇过他的后脑勺：“去你的，他们没有进一步追究都不错了。”
“警卫署希望的就是能第一时间封锁珠峰国际贸易，然后秘密解决异化体。”江雪说，“博士，最新活性液的制配方案还要上传吗？”
奈登没有回答，只是望向了王之贺。
警卫署的人说到底跟分局不是一路人。无论是江雪、奈登还是研究所的人员，平时都沉浸于研究，难以自拔，于是只要能保证他们没被饿死，能心无旁骛地研究，在这些事情上面，研究所都听从钟局长和王之贺的意见。
“秘密解决，你们想得太简单了。”王之贺重新扣好了衣扣，“他们想要的是活捉。”
王金宝、李悦和奈登齐齐重复：“活捉？”
“动静闹大了，现在蓉都这地方确实不太安生。上层希望得到异化体的力量。”王之贺说，“这些事情，就不需要外传了。”
“可是我们已经有拥有赋能的队伍了。”陈诺文道，“而且之前明令的是，失去了人类意识且构成了明显威胁的异化体，取样之后直接击毙也不违反公民法则。”
他们一直以来也的确是这么做的。
“同振剂。”
乔尘忽然开口。
陈诺文和王金宝没听过这玩意儿，谢鸣泽更没听过。
李悦觉得这东西耳熟，但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
王之贺干笑了几声，却没在这个东西上面发散话题，只是对谢鸣泽说：“小谢，不好意思今天来晚了，有没有想去吃饭的地方？”
谢鸣泽说：“谢谢部长，我没有吃夜宵的习惯。”
王之贺说：“可惜了，那过些天再聚。还有，奈登，活性液而已，就当分享给其他分局了。”
奈登眯着眼睛笑了笑，然后对助手说：“那就把第一份数据上传到高层。”
江雪应了声“好”。
“今天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吧。”王之贺又道，“回去洗洗睡，该休息就休息，很快就有新任务了。”
他不禁也感叹了一句：“多事之秋啊。”
“先同各位说声再见。”奈登说，“我还有话要跟乔单独说。”
乔尘瞥了眼谢鸣泽，谢鸣泽立马说：“我就在前厅等你。”
“乔，那人怎么回事，你的新男友？”奈登将原本握在手上的钢笔放回了衣兜，“能力不赖吧。”
乔尘说：“机密。”
奈登取下别在衣领上的另一支笔，轻轻扭动外壳，里面的墨管中晃动着透明的液体，散发着金粉质感的光芒。
“每分钟击倒近百个异化体。”奈登近乎陶醉地盯着墨管中的光辉，“你永远可以让我惊讶，乔。”
“他们的变异速度非常之快，如果不能及时刺杀，那么我们的人手连同片区的公民，都会死。”
乔尘接过了那只笔。
钢笔的外壳发生了微小的变形，紧接着露出了一截针头，作为新型活性液进入乔尘身体的媒介。
“你确定不是自己变得血性嗜杀了些吗？乔？”
奈登弯着眼睛笑。
乔尘侧过脸，缓慢道：“我的判断没有出错过。而且——”
“我从不以死亡为耻辱，也不以杀人为乐趣。”
奈登听完，唇角上扬：“果然，你是我最完美的实验品，也是我最完美的艺术品。”
“这不是实验，也不是艺术。”乔尘说，“如果连生存都无法保障，利益和权利都是空谈。”
他眸光中仍然是沉静的冷：“保护得太过，只会带来更深的伤痛。”
“乔，告诉你一个秘密。”奈登突然凑到他耳边说，“上传的配方是失败版本哦，我可不想让总局那边完全掌控你。”
乔尘只是淡淡地望了他一眼。
越是强大的武器越容易脱离掌控。
他唯一的弱点就是疗养期需要活性液的支持，不然有可能会失去赋能。
如果上层控制了活性液的成分原料供应，等于掌控了他的软肋。到时无论是将他作为完全的人形武器还是试验品，高高捧起的战斗力量还是心有所惧的眼中钉，都是一念之间。
“祝你疗养期顺利，乔。”
奈登收回容器，招了招手。
奈登走到电梯口同江雪会合，先是听到一阵摇滚乐的声音。
他好心提醒在这里等着乔尘的谢鸣泽：“年轻人，你的蓝牙耳机好像连接失败了。”
谢鸣泽掏出手机来看了一眼，发现奈登说的不错，倒也不尴尬，回了句：“谢谢提醒。”
奈登打量了他一眼，灰色的瞳孔里闪烁过一丝狡黠的光。
“年轻人，这条道路真是会走到黑的。”他朝前走了一步，察觉到乔尘往这边走了过来，“乔的身体并不是那么好，希望你，多多照顾他。”
王之贺说的不错，所谓的“休息”不过进行了二十六个小时，新的任务就已经派发了下来。
“新任务派发：感染溯源……”
谢鸣泽念起了信息的抬头。
住在他们楼上的老太太刚刚从危险期脱离出来，罪魁祸首的行迹有了线索，所以目前需要人手到达。
异化局指挥部的消息显示，在药品中放下了感染源的人确实是老太太离家多年的儿子，在一个月前回了家一趟。
他最后一次出现在长桥琥珀小区，是在老太太发生异化的七个小时前。
“华杨区。”
谢鸣泽回看了目标所在地。
目前跟踪到目标的最后所在地就是位于西南的华杨区。这个地方跟蓉都这一片不同，多年以来都是非安全区，传言说其中的大爆炸遗址里的碎瓦片都藏着致命的异化素，常住人口不多，在其间活动的人都有着各种心眼子。
简单一个字概括：乱。
“领导，你以前去过华杨区吗？”
谢鸣泽虽然知道乔尘肯定去过，但还是顺口问了一句。
乔尘静静地看他给自己添了一碗饭，赏脸般回答说：“住过。”
两个人吃的饭菜画风不同，十分泾渭分明。
乔尘白天去了一趟异化局，回来的时候察觉到了同平日不同的气味。
很快他发现那不是什么反常的东西，只是公寓里多了张折叠桌子，上面摆着热腾腾的饭菜。
王之贺平常会差人定期送来分好每日分量的豪华三餐，但谢鸣泽无法忍受饭食里透露出的精致冷漠感，于是自费大袋小袋买了些菜，在大妈们赞赏的目光中回到公寓，做了顿正经饭。
作为“领导”的乔尘自动忽略掉了折叠桌上的饭菜，依照平常的习惯，听谢鸣泽呱呱起李悦发来的新消息，一面拆餐盒吃饭。
谢鸣泽对他住过华杨区的事有些惊讶。
“听说那是异化大爆炸第一批地点之一。”谢鸣泽心里默默算了算，“那时你才多大？十……或者十一岁？”
“十一岁。”
乔尘慢慢动着筷子。
“……听说你之前还有位搭档，是在初代战争时期牺牲的吗？”
谢鸣泽顺着问出了口。
第一次异化大爆炸，也是异化局成立的契机，是点燃人与异化素初代战争的主因。初代战争持续了将近七年，死伤无数，世界在此后才慢慢恢复生气。
乔尘手中的筷子蓦然一停，这一次瞥来的目光真切地渗着寒意。
谢鸣泽虽然心中默念了许多句阿弥陀佛，但是面不红气不喘，继续道：“我有亲人在异化大爆炸的时候去世，所以能够体会。”
“为了我能活得长一些，我申请多了解一些情报。”
乔尘放下了筷子，身上散出的冷意没散，却是开了口：“我没有搭档，有的是战友。”
“在初代战争中，没有人幸存。”他的长睫微微颤动，“如果你想活得久一点，就不要顾及他人。”
乔尘的目光落在谢鸣泽身上，那一刻的谢鸣泽觉得他一定是在斥责上一次自己徒手挡了老太太的巨手一击。
可是无论再来多少次，碰上相同的情况，他都会做出一样的选择，或者……压根儿就不用做选择，这就是出于本能的行为。
“其实领导……”谢鸣泽收拾了碗筷，“为你挡伤害是我的荣幸，你也没必要害羞的。”

第7章 伪装（一）
乔尘的疗养期将至，所以他估计华杨区感染源溯源是疗养期前的最后一个任务，任务暂时没有系统评级，危险程度未知。
奈登带来的新型活性液已经完全同他的身体融合，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都能在短时间内最大限度爆发，并不会迎来体力衰竭。
谢鸣泽嘴欠之后吃了个小瘪，现在手腕上还觉得有些余寒。
他这位上司，或者说搭档，能自然而然地散发出颇具威胁性的寒气，且冲破了他的免疫赋能。
此前无论是在安全区还是非安全区，他都没有碰到过这样的情况，所以虽然他只见过乔尘开了一枪，耳闻过其处理异化体的速度，就知道他的能力有多么深不可测。
他忽然对这个人更感兴趣了。
居住于长桥琥珀小区十七栋二十八楼的老太太，有一个独生儿子，名叫方宇。方宇毕业于蓉都医学院校口腔医学专业，后出国深造，回国以后在蓉都人民医院工作了一段时间，此后六年销声匿迹。
在这个年头，长期住在安全区内的公民都有个人ID卡，数据保存在城市系统当中，只要输入对应号码和基本信息就能将公民行踪、是否产生过异化等查个一清二楚。
但是，选择去非安全区的公民不是人人都有ID卡。他们的行踪仿佛罩上了一层雾。
方宇的信息就断裂于六年前。
他忽然消失在工作场所，但是没有人有闲情去关注他的去向。
六年前，是世界遭遇异化大风暴的第九个年头。经历初代战争的世界落入了一片安宁当中。异化现象，尤其是攻击型异化体出现的数量大幅削减，辐射范围逐渐缩减，安全区越来越多。
每一个人都曾为了活下去而努力，也因为生存的困境而感到过绝望。
纵使异化大爆炸经历头七年的斗争，为人类争取了回归平静的机会，但是异化远未消失，异化案例仍然断断续续在世界各地发生。
人们紧揪的心无法完全放松下来。
新闻中透着警告意义的只言片语，街坊邻居道听途说的边角消息，都可能成为重燃恐惧的导火索。
一个人的去向，在沉重的生存面前显得格外渺小。
“他在最近频繁出现在各个地点，最后出现在华杨。”谢鸣泽认真看着一系列情报。
方宇消失的时间长达六年，一个月前又出现在蓉都的居民区。在他回归蓉都之后，个人的行迹才重新与社会系统有了连接。
他们刚刚踏进华杨区，王之贺适时打了通电话：“算起来你们应该到了。”
乔尘说：“定位器我没有拆。”
进入异化局的正式员工使用统一发放的手机，芯片和系统是指挥调派部门的技术人员秘密设计的，同城市的安全系统有一定连接，因此可以配备显示密集异化体分布的指示盘等辅助应用，以及一个偶尔抽筋，名为“Grit”的人工智能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