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级异化(梅行舒)

奈登打量着乔尘的神色，说起话来小心翼翼：“所以乔，你想知道的，是模仿和漩涡之间的假说么？”
乔尘的一双眼睛向来透着洞悉一切的冷静，此时因为带着点儿倦色，褪去了以往的凌厉，倒不显得十分冷漠。
他的声音依然很淡：“融合假说。”
“漩涡赋能仍被归类于精神型的压制，会影响到所谓的特殊体质。”
“模仿并非毫无上限，比起一般的赋能者，更容易出现异化素过激现象。”
“所以……”
乔尘说到这里，身体忽然前倾，同奈登近距离对视。
“奈登博士。”
这个称呼一出，奈登的后背掠过了一阵凉意。
“这个项目还在继续，而我也是实验参与方。”
“王之贺也十分支持这一项目，不是么？”
奈登觉得所有的秘密，也不能说是秘密……在这双眼睛的审视下，变得无处躲藏。
他立刻甩锅：“乔，你也知道，我是万分遵从王部长的指令的。”
乔尘眼中的冷意微微上挑，与此同时，嘴边也扬起了微小的弧度。
奈登一时间真的无法动弹，那是来自“漩涡”的压制力。
他背后的寒意不再是一种感觉，而变成了实实在在冰冷的桎梏。冰晶顺着他的臂弯，在眨眼间就跳窜出无数簇。
贴肤的冷意传递至每一寸神经。
凝冰最恐怖的地方不是冻结躯体，而是让人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直面临近死亡的安静与寒冷。
“收起你的好奇心。”
乔尘拉开了同奈登之间的距离，然后起身整理了衣袖和衣领。
刚走出实验室的江雪看到被威胁的奈登，几乎愣在原地，自我逆时针旋转半周，同乔尘保持安全距离，并主动让道。
等到乔尘走出了几步之远，江雪才抖着声说：“乔队长……博士他……”
这时乔尘顿下步子说：“十五分钟四十四秒之后可恢复，博士的腰椎疼痛感也许会得到好转。”
他别过一道侧脸：“奈登博士也可以尝试提早解缚。”
奈登觉得浑身上下又冷了几度。
“唉，脾气真差。”奈登抖着声音说，“但是他一定是在害羞，还有藏在衣领下的红痕很令人在意啊。”
江雪道：“博士，我看看这凝冰怎么解除比较好。”
“不用了。”奈登意念微动，觉得一手的手指已经能够活动，“好像腰椎确实没有那么疼痛了。”
“我们需要联系一下王部长。”
他勉强恢复了一只手，接过了江雪递过来的电话。
乔尘回到公寓之后没见到谢鸣泽，只看到薄荷瘫在沙发上睡觉。
他伸手摸了摸薄荷。
小猫扭了下身子，换了个侧躺的姿势，不受影响地继续酣睡。公寓里触手留下的痕迹基本已经消失殆尽，看起来整洁如新。
如果有他人经过，绝对不会想到昨夜这里一地都是活性液、抑制剂和黏液的混合物。
乔尘想到这里，手指不禁微微蜷缩，隐秘的酸痛感遍袭全身，尤其是右肩上的咬痕，因为愈合能力骤然失效，只能等待自然恢复。
他伸手将领带微微松了松，然后走进卧室打开了抽屉。
小型方箱里冷冻着部分触手的残片，还有谢鸣泽异化素过激时的一点儿血液。
看着触手，他觉得眼睛的酸涩感再一次涌上来。
作为刺激型异化素，触手的黏液虽然没有异味，但是散发出的气味熏得他不适，一晚上落了过去二十几年的泪水。
如果不是手边尚有异化局研究所曾经产出的辅助药水，他也许在清晨还不能以正常姿态走出长桥琥珀小区。
然而此时的乔大神眼尾又开始发红，眼中洇湿的美感足以让见者心碎。
他一揉眼睛，就想起了一遍遍被舔干泪水的触感，难得感觉到一丝微妙的躁动。
辅助药水起效不久，乔尘闭目养神了一会儿，王之贺的电话打了过来。
“乔尘，听说疗养期已经结束了。”王之贺周围声音嘈杂，显然是在路上，“感觉怎么样？”
“你指的是什么？”
乔尘反问了过去。
王之贺打了个哈哈：“当然是疗养期刚结束的身心健康状况。”
“很好，只是有些睡眠不足。”
王之贺凭借多年经验，从乔尘冷淡又不禁带点儿讥诮的言语中察觉到了乔尘情绪的变化。
他在生气，还是非常生气。
“我知道你知道了。”王之贺绕过话来，“辛苦你，毕竟能够克制特殊体质的，我还真挑不出什么人。”
“最强大的武器也是需要足够信任的威慑力的。”他继续说，“模仿体质可以在短时间内掌握接触到的大部分赋能，也极其容易出现异化素过激，进入狂暴状态。”
“陪这种体质的人折腾，确实需要强大的赋能。”
乔尘扶了下额，从混沌的思绪当中挑拣出了还算明晰的一条线来。
“你不用刻意将我作为威慑他的猎手。”乔尘说，“我说过，只要异化局的宗旨不变，我就会留在这里。”
王之贺沉默了一阵，然后才说：“我是信任你的，乔尘。”
“但是你，并不信任BRPV。”
乔尘沉声道：“我说过，只要异化局的宗旨不变。”
王之贺笑了笑：“我希望我们的想法永远一致。”
乔尘结束了同王之贺之间的通话，转而给奈登发送了留言：新研究样本，两个小时内派遣高级研究员到长桥琥珀。
过时不候。

西南非安全区，第一区。
这个地方没有个像样的名字，于是被胡乱称之为了“第一区”，久而久之，“第一区”也成了官方注册的名字。
现在的第一区跟从前相比，已经全然减退了攻击型异化的演化趋势，但却成了一个穷人的聚居地。
于是第一区成了一个著名的“贫民窟”。
乔尘不是第一次来到第一区，但却是第一次来到后异化时代的第一区。
系统指示某人的坐标就在附近，但这里明显布有巨型空间误导，所以他无论怎么移动，都始终同坐标之间保持着恒定的一段距离。
空间误导之下的街巷十足脏、乱、差，还弥漫着一股酸臭味儿。他一踏进来，像是给这里添了一抹光，立即吸引了无数黯淡无光的视线。
乔尘走了一会儿，随着对空间赋下的精神压力不断增强，右侧的土墙很快塌了一截。
随着墙壁倒塌，整个空间犹如脆弱的纸制品，受到轻微的碰撞，就立即卷出了不少褶皱。
等到迷惑视线的景象退去，出现在他跟前的是临靠宽阔大路的一排独栋别墅。
有个看起来十四五岁大的小姑娘忽然跑上前来，张口道：“你……”
她原本真的很生气，但是看到乔尘的时候，扬起的一根手指立即收了下去。
“你是谁？”杜可扎着马尾辫，双臂交叠，怒气虽然收了下去，提起的气场还没有完全松懈，“异化局的人？”
“谢鸣泽在哪儿？”
乔尘已经不需要再看坐标，因为他很确定这人目前就在眼前的别墅里。
杜可说：“你……你先说你是谁。”
她还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简直像是行走的雕像，气质还格外清冷，于是舌头竟然有些打结。
真是丢脸死了！
乔尘轻瞥了她一眼，说：“你可以重新封锁这片区域了。”
说完，就径直迈进了眼前的别墅。
杜可很惊讶：“你怎么知道是我，不对……啊，你停下！”
她立即跟着跑过去，乔尘已经上了楼，于是她立刻大喊：“哥，异化局的人来了，异化局的人来了，异化局的人来了！”
“……小和尚下山，碰上了白雪公主，他问白雪公主……”
正随意盘坐在书房里的谢鸣泽正拎着张纸，对着面前一堆忠实粉丝叨叨。
杜可的声音传来，谢鸣泽的故事卡在了半截。
拥趸们很气愤地盯着门外的那人。
但是这人实在是长得像故事里的王子，愣是让人浇了火。
谢鸣泽将纸揉成团，起身恭敬地说：“Sir，怎么亲自来这儿了？”
“他问白雪公主什么啊？”
“你快讲，快讲啊。”
一群听众开始抱谢鸣泽大腿，跟一群讨食的小猴子一样，抓谢鸣泽袖子，十足抓心挠肝。
围坐在谢鸣泽旁边的基本是四五岁大的孩子，另外还有两个看起来十来岁的少年，正盘坐在一旁的瑜伽垫上，吃着肉松小贝、红丝绒吐司等甜品看漫画玩游戏。
如果不是破除了空间误导进入这里，乔尘本人也要相信这里真是个普通的亲子活动场所。
谢鸣泽将快要上身的小猴子们扒拉开，好说歹说让他们暂时消停，又跟杜可道：“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领导汇报，你来给他们讲故事。”
杜可接过谢鸣泽手上的破纸，迷惑道：“什么意思啊哥，被绑架了你眨眨眼啊！”
谢鸣泽打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关上了门，转而对乔尘笑脸相迎：“Sir，现在身上还疼吗？”
杜可看着谢鸣泽跟人走了出去，泪眼汪汪：“他是谁啊，那么轻松就破了我的空间误导，嘤嘤嘤！”
谢鸣泽已经做好被暴打一顿的准备。
早上被扔出楼，情势十分危险，所幸他身姿矫健，手脚灵活，没有惊动四方邻居。
但这些一定远远不能平息乔尘的怒火。
“我现在可以控制住所有异化素了，因此可以终止所有赋能的使用。”谢鸣泽说，“除了脸，还有关键部位，其他的地方你都可以踹。”
他本来想顺着说“你可以召唤触手把我捆住然后舔一遍”，又反应过来这是流氓行径且像是顺遂他愿的事情，于是及时止住祸从口出。
乔尘道：“你这里的赋能者是怎么回事？”
谢鸣泽本来一脸真诚，等着乔尘对他的“控诉”，与此同时打了八十遍的腹稿又在心里滚动了几遍。
然而乔尘轻飘飘绕开了这件事，直接触碰到了该地区的蹊跷。
他心里头……有点儿失望。
乔尘见他一时没吭声，继续道：“他们就是你的未成年弟弟妹妹？”
谢鸣泽回过神来：“小弟小妹，没有血缘的那种。”
从走上楼的那瞬间，乔尘就感觉到了赋能者的气息。
准确来说，那样的“气息”更像是来自赋能漩涡的警惕。
当“漩涡”周围环伺多种异化信息素，乔尘自然而然就会更加专注精神力。
那个最先碰到的少女杜可，是难得一见且未被入列官方八人的空间误导赋能者。
以她目前的精神力，跟同年纪的王金宝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房子里除却杜可，也只有看漫画打游戏吃东西的另外两个少年是赋能者。
“乔尘，你知道这个地方是n不管地带吧？”
谢鸣泽紧接着问道。
所谓“n不管”地带，指的是异化局警卫署连同高层以及各方组织机构都不会轻易搭理的地方，早年极其容易催生庞大的黑市赋能交易。
因为贫穷而不得不将孩子交给实验室的人，或是为了谋生而参与异化素实验的人，曾经都混居于此。
此后，这个地方就靠着之前实验室遗留下的基础设施勉强度日，也吸引了无法在安全区谋生以及得到基本保障的民众。
“这三个崽子的赋能都不是因为随机感染，而是因为以前学会等私人组织进行的改造。”谢鸣泽说到这里，微微肃容，“他们是第一批弃婴。”
第一批弃婴，是指在异化大爆炸初期，失去父母等亲人，留在了非安全区，无助求生的新生儿。
这批孩子大多沦落为了试验品，能够存活下来的一部分，都是因为获得了赋能。
“私训赋能者是重罪。”乔尘说，“你和你的指引者，都应该明白这一点。”
谢鸣泽知道那个直白的谎言乔尘压根儿没信过。
没有资源的支持，以及前辈的指引，他是不可能稳定自己的体质并且掌握赋能的。
他于是问：“乔尘，你不会举报我吧？”
谢鸣泽虽然这么说，眼里一点儿害怕或是慌张都没有，反倒是敛着点儿笑意。
乔尘心里也清楚，王之贺找人之前，不可能不知道这还有个“赋能窝”。
这人明明已经拿捏好了自己的处境，甚至算是主动进入了异化局，直闯虎穴，而且也料定他不会将这里的情况抖给异化局。
乔尘将专注点放在这个地方的赋能者身上：“除却空间误导，还有什么？”
那两个少年的气息明显更加复杂。
“他们目前的阶段，赋能大概率不稳定。”
谢鸣泽挠挠头：“的确，他们很容易出现异化素过激。”
他嘴上还说着赋能的事，心思却还挂在乔尘身上：“所以，你身上还疼吗？”
谢鸣泽一脸真诚地回到了最初的问题。
乔尘下意识抚了下肩头，正想说已经恢复，熟悉的眼部刺激感却又突袭而来。
他眨了下眼睛，眼睫之上立即就挂上了点泪珠。
谢鸣泽一时间震惊过度，导致口不择言：“有这么疼吗？难道愈合能力不起效了？我下次一定会轻点儿。”
“呸，没有下次！”
乔尘抬起手掌掩了半面，一副“伤脑筋”的模样。
谢鸣泽很快找到了原因，猛地打开了门。
原本闹哄哄的室内一下子安静无声。
杜可拎着纸：“哥，你谈完了吗？”
谢鸣泽精准锁定“罪魁祸首”：“谢彬，你给我出来。”
名叫谢彬的少年刚拆了一包黄瓜味薯片，听到自己的名字，一脸像是无辜中枪的表情：“干嘛呀？”
“把触手收回去。”
谢彬一脸愣怔：“什么意思？”
谢鸣泽一把夺过了他的薯片：“收回去。”
谢彬继续装傻，仍然一副不知所措：“触手？哪里有触手？”
他求助的目光扫过了一圈一头雾水的幼崽。
“你们看到触手了吗？”
忙着吃糖的小孩儿齐齐摇了头。
谢彬这下背板挺得更直：“你看，都说没有。”
谢鸣泽给了个严厉的眼神，表示“我待会儿慢慢收拾你”，然后急忙打开房子里的抽屉，拿了包婴儿肌湿巾跑出门去，顺手又带上了门。
乔尘仍然遮着一只眼睛，而露出的眼睛略微发红，睫毛抖得厉害，惹得谢鸣泽心里也一颤一颤。
他几近试探地轻扣住乔尘的手腕，轻声道：“乔尘，把手放下来，我看看。”
仿佛诱哄。
乔尘放下了手，谢鸣泽呼吸一凝，开始慢腾腾地用湿巾给搭档擦眼泪，同时因为过度震惊感觉自己一定是正脚踩云端做着春秋大梦。
每一秒仿佛都是半个世纪，谢鸣泽觉得自己擦了几个世纪的眼泪，心里头五味杂陈。
“……唐僧告诉白雪公主，自己继承了家族的透明头发，不需要用特别的洗发水，也能拥有最亮眼的光头……”
杜可说到这里，声音一顿。
周围眨眼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触手，触手的中心，是吃完了一包薯片，站起身来的谢彬。
原本被谢鸣泽关上的门由触手打开，一众小屁孩看到谢鸣泽正在慢条斯理地给人擦眼泪，立即瞠目结舌。
谢彬朝前走了几步，不满道：“哥，他是谁啊？”

谢鸣泽盯着谢彬，神情严肃，似是言出即行。
杜可在旁边嗑着瓜子，左右瞟了几眼，目光还是落在了乔尘身上。
跟不止一个赋能者待久了，对各种奇奇怪怪的赋能也不惊讶了。
只是没想到今天这位朋友这么恶作剧，以至于让她看到了神仙落泪。
这时候的乔尘分外安静，但因为眼角尚有点儿红色，眼中水色又十足，看起来不像是冰冷的雕塑，而是……
雪山沾了点儿草莓酱。
想到这里，她就有点儿饿了。
谢彬梗着脖子说：“我都收回去了。”
说得还挺委屈。
一旁原本正在看漫画的谢小奇“幸灾乐祸”似地笑了几声。
“谢小奇，你没有及时制止，同样罚一个月零食。”
谢小奇的脸顿时垮成了一个苦瓜，手里头的漫画都不香了。
他同样很委屈：“我没有参与，又不是从犯。是谢彬吃醋了，所以搞了这么一出。”
谢彬立即反驳：“谁吃醋了，你才吃醋。”
“彬彬吃醋咯，彬彬吃醋咯！”
在地上滚来滚去的一堆幼齿声势浩大，跟着谢小奇一起幸灾乐祸。
谢彬气得牙痒痒，一时不知道先从谁开始敲打，目光最终还是落在了乔尘身上。
“隐形？”
原本安静的雪山这时候忽然开口。
谢彬吸吸鼻子，沉闷地“嗯”了一声。
谢鸣泽又给乔尘递上了一把湿巾，乔尘接过了两张，听着谢鸣泽一五一十地汇报：“谢彬，年龄十五，具体生日不详，最近趁我没有严格监护，偷偷溜出去，接触到了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