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级异化(梅行舒)

柳桥继续问了几个问题，乔尘和谢鸣泽在隔壁咨询室整理资料，顺便记录下患者的口述。
程一婷因为异化现象，心中有过多的焦虑和担忧，这会影响异化素的稳定性，影响能够正常手术的时间。
柳桥根据情况开具了一些药物并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做出了初步的治疗方案。
程一婷道了声“谢谢”，然后去药房开药。
乔尘叠好整理好的资料，走出诊疗室，准备送到资料存放所。
“柳姐，有一个患者说要更改预约时间，系统这里点不动啊……”
谢鸣泽走过来问柳桥。
而柳桥似乎在走神，谢鸣泽多叫了几声“柳姐”，她才回过神来，说：“呀，不好意思。”
谢鸣泽问：“怎么了柳姐？最近太累了吗？”
“没什么，就是想到了十六岁的乔尘。”柳桥想起了好些年前的事，“十六岁，就完成了训练基地特训营的魔鬼训练，成了异化局战斗部预备人员。”
这是至今还未有人打破的记录。

听到谢鸣泽一问，柳桥想了一想：“我这里还存着以前的一些照片。”
她拿出手机，点进了系统的云储存。
谢鸣泽跟着一看，老照片的画质还不错，上面的乔尘穿着纯黑色的长衣，肩章上是银色的和平鸽，底纹压着“BRPV”四个字母。
训练基地的成员同正式入职的员工制服有所不同，照片里的乔尘尚在训练基地，长衣的裁剪设计都要精致些，不像入职之后的统一制服那样简约。
十六岁的乔尘，五官虽然同现在大差不差，但是浑身上下都冒着一股清冷劲儿。
这股冷同现在的冷淡不同。
硬要说的话，那就是还很单纯的疏离感。
“那这个就是……”
柳桥翻出另一张照片，谢鸣泽的目光落在乔尘旁边的一个人身上。
准确来说，乔尘身旁有五个人，看起来都是风华正茂的年轻人。
但是无论是谁，第二眼的关注点都会在乔尘右边那人身上。他个子最高，发色偏灰，显得与众不同。
不过这人最吸引人的，不在于容貌的精致，而在于仅仅是镜头捕捉下的神情，都充满了阳光和希望。
“小周当年也是很早完成了训练，可惜了……”
柳桥想到以前的伤亡，一种熟悉的难过涌上心头，急忙划过了这一张照片，又将手机递给了谢鸣泽，让他自己随意翻剩下的。
余下的都是以乔尘为中心的一些抓拍，看起来就有点模糊，但是谢鸣泽看得津津有味。
“看够了吗？”
忽然有个人问了一声。
“没有。”
谢鸣泽顺口一答，反应过来不对劲，赶紧将手机还给柳桥，一转眼跟乔尘来了个对视。
柳桥说：“没什么的，就是王部长以前随便拍的一些照片。”
乔尘没再说什么，只是重新坐回了诊疗室的椅子上。
谢鸣泽马上凑上来说：“照片哪有真人好看。”
乔尘自动屏蔽了他“无关紧要”的话。
“你看这个系统是出了什么问题？”
谢鸣泽指着电脑屏幕。
乔尘这个时候重新搭理他，走过来看着静滞的界面，又尝试点击鼠标，摁开关按钮。
一切操作都没有响应之后，乔尘一手轻抚上了电脑边缘，慢慢虚握起了一个拳头。
谢鸣泽说：“不至于……你冷静点，手下留情！”
乔尘瞥来一个“我只教一遍”的眼神，然后捶下一个拳头，电脑转黑屏，又马上跳出蓝屏，最后重新切入了原本的界面。
他重新坐下来，给捶过电脑的手消毒。
谢鸣泽再一试，发现可以顺利继续操作系统了。
“居然适合殴打疗法。”
谢鸣泽仔细检查着电脑，生怕出了什么裂缝，让他赔钱。
然后他求生欲很强地对乔尘补充了一句：“说的不是我。”
预备入职的实习生资料已经正式导入系统，心理健康部门的评估也出了结果。
柳桥对着心理健康数据做了一番分析，对再次来到部门的赵娜说：“你这样……是不能加入初步改造计划的新阶段的。”
这一次的评估和分析，主要针对同批次的董栎和赵娜。
董栎的各项数据都在正常数值内，正式入职心理健康部门只是程序进展问题。
赵娜的蛛型异化属于攻击型异化，也还有较大的改造空间，因此在初步改造第一阶段结束之后，她的二阶段改造申请也很快通过了异化局的批准。
申请一旦通过，正式入职之后就可以马上开展。
然而无论是谁来看评估数据，赵娜的精神力还不够强大。
“赋能的培育本来就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柳桥说，“一个女孩，能做到这样的地步已经十分优秀了，为什么还要更进一步？”
“请您不要这么说。”赵娜开口道，“异化素本来就不是看性别来感染的，女性同样拥有强大的战力。”
柳桥有点儿抱歉：“呃，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改造赋能，如果不是体质真的很特殊的话，会非常痛苦。”
很少有人会主动申请参与改造计划。
柳桥很早之前就听训练基地的朋友提起，有个女孩一直很拼命地训练，赋能是蛛型，还申请了改造计划，加强了赋能。
“我会想办法稳定我的精神力的。”赵娜说，“只要有机会改变，我还是会选择加强我的赋能。”
柳桥道：“注意不要过度劳累，精神力这种东西，并不是努力就可以改变的。”
她不是故意泼人冷水，只是……
不是所有人都是乔尘。
而精神力，有时候刻意训练，反而会带来反效果。
赵娜点了点头，然后又问：“柳姐，我弟弟的情况，还算好吗？”
“思明的情况算是稳定的。”柳桥回答，“只是太过沉默，往往是下一场疯狂的酝酿。”
赵娜说：“我总觉得他是想跟我说什么的，但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作为他唯一的亲人，不必太刻意让他开口说话，依照原来的方案治疗就好。”柳桥道，“只是你需要时刻确认他的安全。”
“我不会让思明再伤害到自己。”
赵娜说得很坚决。
赵思明等在心理健康大楼的角落里，将作业本垫在书包上写着练习册。
听说前不久，这里发生了异化体围聚的事件。
他很害怕异化，看到同学手机上偷偷存下来的照片都很害怕。
那种害怕不仅是心理上的，还是生理上的。
他会窒息，会发抖，会晕眩，因此他是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为什么世界会是这个样子？
为什么会有人长出密密的鳞片，长出羚羊的大角？
只要稍微一接触，或者明明没接触，都可能会被感染，变成彻头彻尾的怪物。
实在是太可怕了……
然而他内心恐惧的根源，在于他出生后不久，父母和亲戚都死在了异化大爆发当中。
他记得无数根蛛丝穿透了父母的身体，他们倒在血泊当中，睁大了眼睛，僵立起来的手好像要留下一个怀抱，然后蛛丝将他们的身体碎成了无数的断块……
他不明白尚在襁褓中的自己为什么永远记住了这一幕，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画面不断地变得更加清晰。
好痛苦，好痛苦……
“赵思明？”
忽然有道声音唤了一声，赵思明越陷越深的思绪才得以终止。
程一婷看着他问：“你怎么在这里啊？”
问完之后，她就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别过了头。
赵思明在这里的原因，应该是同她大差不差的。
“我……”赵思明想了想，“我等我姐姐。”
程一婷才想起来，赵思明的姐姐是异化局蓉都中心的实习生，是很厉害的一个人，而心理健康大楼也是属于异化局的。
怪不得赵思明也会出现在这里。
“你还好吧？”
赵思明看到程一婷手上的小药袋和诊疗建议书，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简单问了问。
程一婷和班上另一个同学出现过相似的异化，为此，他们的班级，乃至整个年级的同学都进行了异化检测，防止感染加重。
他虽然害怕异化，但是程一婷身上的异化并没有让他觉得反感。
偶尔冒出的尾巴，其实……还挺可爱的。
想到这里，赵思明耳朵微微泛红，忽然不敢看程一婷。
刚好这个时候，赵娜关上了诊疗室的门走了过来，浅浅地笑起来：“思明，是你的同学吗？”
程一婷似是被吓了一跳：“姐……姐姐好。”
“你好。”
赵娜不是特别擅长交谈，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程一婷局促地说：“那我先走了，赵思明，学校见。”
女孩就这么匆匆离开了心理健康大楼。
“你喜欢她？”
赵娜虽然不擅长挑话题，但是训练基地待久了，莫名其妙对人的各种情绪都更敏锐，就这么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赵思明这下脸都涨红了：“姐，不要这么直白……”
赵娜本来真的是随口一问，但是赵思明难得给了“正常”的回应，倒在她的意料之外。
分明无论怎么看，少年都像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少年，谁也想不到，他会在异化素感染妄想症的阴影当中，痛苦了多年。
最近弟弟越来越沉默，赵娜也越来越担忧。
然而，这时候看到赵思明的反应，赵娜忽然觉得他的情况“好转”了那么一点。
赵思明又一抬头，看到一个人走了过来。
这人虽然也穿着心理健康部门的工作白大褂，但是形容气质都很冷淡，不像其他工作人员，从头到脚都是亲和力满满。
更直白地说，就是“生人勿近”的气质。
赵思明虽然感觉到了这一点，仍然忍不住将目光黏在乔尘身上。
他从来没见过长得如此……精致的人。
精致得尤其完美，像是画里的人走进了现实，欠缺了些真实感。
这应该是异化局里的人吧，好像还上过什么重大新闻。
他平时很少用手机，看到的大部分新闻，都是无意间从同学手机上看到的，可总感觉对乔尘有印象。
赵娜转过身来，有些诧异：“乔队长？”
赵思明以为，姐姐和这位看起来就很不简单的乔队长会说什么重要的话，于是拎起作业本和练习册，迅速背上书包，说：“姐，我在外面等你。”
赵思明一走，乔尘便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选择参与二阶段初步改造？”

“你为什么要选择参与二阶段初步改造？”
赵娜听到这个问题，沉默了半刻，然后说：“乔队长，我认为我的赋能还有很大的成长空间。”
这的确是事实，也由研究所测验的数据支撑。
数据显示，只要她的精神力足够强大，赋能就能够成功实现改造，更上一层楼。
她说完这句话之后，乔尘道：“因为异化局的扶助方案。”
赵娜听到“扶助”两个字，才真正同乔尘对视。
他的目光很冷冽，但同时也很沉静。
任何的谎言在这样一双眼睛的注视下，都显得不堪一击。
赵娜忽然有点儿垂头丧气，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她同时觉得心头一松。
“我参加异化局的工作，就是希望我弟弟能过得好一点。”赵娜说，“没有异化的世界……他本来应该在一个没有异化的世界。”
“乔队长，你或许不知道……”
她顿了一顿，想起了永远刻在脑海之中的，父母惊恐无助的神情。
无数的蛛丝穿透活人的身体，沁着血，眨眼间就将躯体斩碎。血水像是一汪汪的沉湖，慢慢构成了一大片血海，侵占每一寸视野，紧紧攫住人的呼吸。
连回忆都是泛着血腥气的。
如果不是异化局的战斗部人员及时赶到，她或许已经以不完整的、最无尊严的姿态躺在血泊当中。
因为惊吓过度，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无法开口吐出完整的话来。
直到有一天，她发现自己的指间生出了一道蛛丝。
蛛丝映着初阳，闪烁着微光，牵引无法忘却的记忆。
尚在襁褓中的弟弟，眼睛也盯着那一根不知是会带来希望还是痛苦的蛛丝。
“我的家人都是异化大爆炸的罹难者。”
“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得到赋能。”赵娜说，“乔队长，你说加入异化局，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
连她自己都不明白，这个时候为什么会向一个并不熟悉的前辈，问出这样的问题。
“犹豫带来的结果是，无论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会后悔。”乔尘道，“没有选择是偶然的。”
“改造计划并不能带给你想要的。”
赵娜讶然，乔尘会这么跟她说，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但是她其实十分清楚这一点。
纵然有着成功改造的可能性，但当赋能不断演化，其结果大概率是会越发失控。然后她会成为一个有价值的案例，躺在研究所的资料库中，为着培育赋能的进程贡献一份力量。
她做好了接受非安全区任务的准备，只要赢得功绩，那么弟弟就能一生无忧。
但是功绩的背后，往往是累累的鲜血。
乔尘虽然没有挑明了说，但是赵娜知道他的另一层意思。
高层之间对于异化现象的意见并不统一，管理“正常人”的警卫署和处理“怪物”的异化局，有时会出现职权划分不明的情况，所以常常会有冲突。
多年前设立的扶助方案，随时有可能因为一些不可抗力而发生转变。
赵娜忽然道：“乔队长，你应该从来不对什么东西上瘾或者恐惧吧。”
“你很厉害，真是幸运。”
她说及此，暗暗嘲笑了自己。
原来自己很早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对不起，乔队，一下子说了这么多。”
乔尘似是轻呼了一口气，然后才道：“死亡也不是简单的事情。”
赵娜微微一怔，半晌之后，才点了点头说：“谢谢您。”
时间过得格外快，柳桥中途开完会，又要参与利用赋能开展的精神治疗，一看手表，一扶额道：“完了，已经这个点了，我今天还得去接笑笑。”
“向日葵幼儿园”在蓉都二环划定出的“学前教育区”，柳桥的儿子笑笑会在下午四点半左右放学。
每周三是家里人抽不出空的时候，偏巧这个时候柳桥也腾不出身。
谢鸣泽本来正撑着脑袋，倾听部门人员跟热线来电的对话，做着所谓的“实习记录”，一抬眼同柳桥来了个对视。
于是他主动请缨：“柳桥，您先忙吧，我去接笑笑。”
一众部门人员以望向“有为热心青年”的目光看过来，对谢鸣泽说“一路平安”。
他穿过走廊，直到走出心理健康大楼正门，都没有再看到乔尘的身影。
不久前他听到乔尘叽里呱啦跟赵娜说了些话，横竖都是些人生哲理。此后，这位搭档就不知道去哪儿了。
“摸鱼去了？”
谢鸣泽觉得自己的猜想有理有据。
但凡是个人，哪儿有在心理健康大楼还不摸鱼的。
柳桥的车体型不大，还冒着股香气。
谢鸣泽开着车，不久之后到达了向日葵幼儿园的门口，门前整齐有序地排列着或年轻或上了年纪的爹妈，只有个别是上了年纪的人。
听闻在异化瘟疫还没有席卷世界的时候，华国照管小孩的大多是隔代的爷爷奶奶一辈。
但在异化大爆炸之后的若干年间，全球人口锐减，老龄人口和生育率同时疯狂下跌。地球环境虽然大大减负，但是人口集中到了各国的安全区，导致人地关系还是同从前一样紧张。
许多年迈的人成了罹难者，而在近几年，华国生育率才勉强恢复。
每一个新生的生命，都非常珍贵。
柳桥给了他一个手环，上面的方块显示屏跳出了笑笑的脸蛋，方便他对上幼崽。
不过他还没有开始找，一个肉团子就指向了他：“老师，就是他。”
同时扫射而来的，不只是幼儿园教师审视的眼神，还有一众人聚集过来的目光。
“小伙子，这么早就当爹了，可喜可贺啊。”
一旁的大叔拍了拍他的肩膀。
谢鸣泽懒得解释，而笑笑的老师核对了柳桥发来的消息，然后将笑笑放出了向日葵幼儿园的大门。
这小团子背着黄色的小书包，健步如飞，弹跳力惊人，眨眼间爬上了谢鸣泽的后背，谢鸣泽也只好就势背稳了他。
“我不想去心理健康部门，我要吃好吃的。”笑笑说，“冰粉绵绵冰火腿肠鱿鱼串炸鸡！”
“你说的可都是稀缺资源。”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