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级异化(梅行舒)

王之贺笑了笑：“总的说来，我还是更关心乔尘。”
奈登说：“乔的情况很正常，就同从前的疗养期一样，这一次估计会持续三十五天到五十天左右。”
“跟我估计的差不多。”王之贺点了点头，“那谢鸣泽呢？”
“我一直好奇他的来历。”奈登道，“能让你亲自邀请到这里的，恐怕不是高战斗适配度那么简单。”
王之贺的目光仍然很平静，反问过来：“那你觉得，他复杂在哪里呢？”
“和乔一样，很容易看透，又不太容易亲近。”奈登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心中的感觉，“但好像也不算狡猾。”
“他的童年也有点儿曲折。”王之贺说，“最复杂的就是赋能。”
“我想起了钟教授从前做过的研究。”奈登思索片刻，“赋能同人格塑造之间的关系。”
王之贺重复了他说的话：“很容易看透，又不太容易亲近，好像的确是这样。”
“那希望他和乔，都能活长一些。”奈登脱下了工作服，“部长，我要先回家了。你这是要出差吗？”
“你也知道钟霁最近的情况。”王之贺说，“我这次是去代参局长总议。”
包括蓉都中心在内的各地局长会定期进行总议，但不可避免的是，拥有赋能的局长有时候会出现一些特殊情况。
异化局没有专设的副局长，作为指挥调派部门长官的王之贺，目前代局长钟霁处理大部分事务。
“人的命吧，最是可贵，也最是贱。”王之贺临走前道，“庆幸我们都多活了一天。”
“一路平安。”
奈登换上常服，同王之贺道别。
“你目前在实习期，任何超出常理的要求可以拒绝。”
“我不需要服从一切的搭档。”
回到长桥琥珀小区，乔尘终于再次开口。
谢鸣泽觉得，无论谁和乔尘相处，都会觉得有一丝乏力，不过他有十足的耐心。
谁叫这个人其实万分“有趣”呢。
谢鸣泽说：“你说的这个‘超出常理’是什么意思？我不是很懂……”
乔尘知道他在装傻，当然不会选择给他解释。
谢鸣泽于是识趣地继续说：“……懂得判断超过的程度。”
乔尘这时候直截了当：“初步改造属于研究所实验的一部分，你有权拒绝。”
“不过是增强点免疫。”谢鸣泽说，“倒也没有很夸张。”
乔尘没再说话，只是喝了半杯清水，坐在了沙发上面，客厅陷入了惯常的沉默。
“……如果他们做出什么很过分的要求的话，我当然会拒绝。”谢鸣泽说，“你也不用这么担心我。”
他说得一本正经，又想起不久前才研究过的实验室器材账单，此时不禁开口问：“领导，哦不，搭档，所以你这是当了一回散财童子对吧？”
他本来想和乔尘打趣，但是迎来的却是十足的沉默。
这沉默同之前不同，十分安静而匀长。
平日里宛如一尊冰雕的大神此时闭上了双眼，只轻靠在沙发上，缓慢而均匀地呼吸着。
竟然是睡着了。
他拿出手机的时候，心里还有几分戒备。
谢鸣泽暗自嘀咕了句“拍两张没关系吧”，然后将镜头对准了乔尘，轻巧地点了拍照按钮。
此时的乔尘仍然熟睡着，要是在平时，这种情况可能会直接将老白的枪口抵他脸上。
但是这时候的乔尘安静得有点儿过分，连睫毛的颤动都是几近静默的。
“这样才可爱点儿嘛。”
谢鸣泽揣好手机，轻手轻脚地给大神搭了床薄毯。
靠近乔尘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今天收到的那通莫名其妙的电话。
其实也不算是电话。
对方能够短暂入侵异化局的系统，还专门找上乔尘，难道是什么有仇的旧识？
眼前这个人，经常收到这样莫名其妙的电话吗？
不过转念一想，莫名其妙的是他才对。
他是为什么会觉得，这位大神可爱点才更好？

乔尘半夜醒来，头下枕着一个粉色猪头抱枕，身上盖着薄毯。
他其实已经不知冷热多年，但是刚刚不小心睡着之后，隐隐感觉到了冷。
但是那几分冷很快消融殆尽。
他起身之后进了自己的房间，坐在了书桌前的椅子上。
周围十分安静，将五感变得警惕些，能听到谢鸣泽均匀的呼吸声。如果将自己变得钝感，则只能听到空气的沉默。
异化素在体内的含量逐渐降至最低，然而他能够感觉到，赋能的力量没有衰弱。
他平时不会轻易使用的能力，怎么都消失不了。
长年以来，本应封存在记忆中的喧嚣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往往会沸腾起来。
乔尘拉开抽屉，拿出了一支录音笔，打开了录制的开关，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人类的本能不是逃生么？”
“这个世上，有些人的特质就是不合常理。”
“你说的对，战斗会不断恶化，战斗……永不停歇。”
他说完之后，再次摁下了开关。
没过几天，李悦发来了临时工作岗位调派的通知。
乔尘本次的疗养期，依然遵循惯例，调派的地点是心理健康部门。
依照异化局后勤的速度，心理健康大楼的重建已经完工。
钟崇德年纪大了，手里头还带着几个还在成长中的部门助手，没有闲情接收疗养期人员。乔尘到心理健康部门，主要是帮助柳桥做一些工作。
柳桥望着前来“报道”的乔尘，其实心理压力有点儿大。
她资历不浅，见过的人也不少，赋能者不在少数，但是眼前这个人，她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相处。
她自己也觉得奇怪，乔尘又不是头一回疗养期，更不是头一回派到这里，按理说，应该是比较“熟悉”的人。
好在最近作为实习生的谢鸣泽，因为被部长塞了一个“搭档”的名头，也跟着乔尘到了心理健康部门，才让气氛没有那么尴尬。
柳桥说：“我们平时主要是接收一些因为异化素泛滥，而产生心理疾病的患者。”
准确来说，她主要是朝着谢鸣泽在说话。
心理健康部门当中的员工当然不是纯粹的心理咨询师或者治疗师，他们身兼数职，不仅会看诊，部分人员多数时候也在做着后勤。
人员紧缺的原因在于，就算部门人员平时不会像战斗部人员那样，直面攻击型异化体，但入职要求之一就是，需要拥有某种赋能。
柳桥给了乔尘和谢鸣泽一人一本手册。
谢鸣泽翻过宣传手册，上面提到了多种因为异化素泛滥，以及异化体攻击而产生的心理症状。
例如，因为亲眼见过异化体而产生的自闭、情绪低落、焦躁不安以及失眠，以及哪怕是自身没有感染异化素，也时常觉得自己会突然成为异化体的担忧。
这些问题不仅发生于普通人群当中，在赋能者中也时常出现。
在拥有赋能之后，一个人很容易出现心理落差，因为感知到自身的强大而控制不住自我，做出一些攻击行为，也许会伤害他人，也许会伤害自我。
另外常见的症状是，赋能影响了一个人的思维方式，内向者变成了外向者，或是外向者变成了内向者的例子屡见不鲜，重点在于，他们自身在改变之后，时常会怀疑自己究竟是谁。
“异化的泛滥是全世界面临的大灾难。”柳桥说，“灾后心理建设是非常重要的问题，只是我们能发挥的作用实在太小。”
柳桥由衷的感叹勾起了谢鸣泽的一些回忆。
无论是在哪里，或多或少都会有活生生的例子，也许某一个家人、朋友或是同事，一直在承受着异化泛滥带来的隐性痛苦。
“我们最近没有什么非常紧急的任务。”柳桥继续说，“你们只需要有时间的时候，协助登记患者或者后勤那边的物资信息，接听一些热线来电或救助就好。”
柳桥又简单说明了一下心理健康部门主力所在的办公室以及平时在岗的时间，就开始了一天的会诊。
乔尘不是第一次到心理健康部门，先前在疗养期也待过一段时间，那时协助的是钟崇德。
上次因为爆炸，大楼基本依照原来的构造，翻新了一遍。
谢鸣泽问：“像柳姐他们，是不是都是精神型赋能者？”
乔尘说：“不一定。”
心理健康部门所在人员，例如柳桥，曾经也参与过异化大爆炸时期攻击型异化体抗争行动，自身赋能不可能是单纯的精神型。
第一次异化大泛滥的浪潮席卷全球的数年后，因为仍有大规模人群无法从异化带来的精神创伤中恢复，高层采取了彻底的“记忆清洗”活动。
此次行动的主要参与方就是精神型异化赋能者。
拥有此类赋能的人员在治愈他人的过程中，自身也会承受同样的痛苦。
在浩荡的记忆清洗之后，无数赋能者也不堪精神重负，亲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同记忆清洗并行的，是对异化事件大量存照和信息的销毁。
普通的民众在高层的保护之下，就这么慢慢遗忘了异化所带来的伤害。
“我很好奇钟教授的。”
谢鸣泽其实最好奇乔尘的赋能，但是为了聊天能够顺利进行，他决定旁敲侧击。
“他早年在战斗部。”
乔尘淡淡地回了一句。
谢鸣泽倒是没听说过这个。
早年在战斗部，说明钟崇德的赋能是具有抵抗。
战斗部转向心理健康部，跨度不小。
赋能的顶峰状态是一个人的青年时期，在器官机能逐渐衰弱的时候，最好的选择是终止任何赋能的使用，以免使得原本能抑制的异化素反噬自身。
“那想必他指导得特别好吧？”
谢鸣泽刻意迂回，就想在乔尘口中翘出点儿关于他赋能的其他信息。
毕竟冰封不算是什么强攻击型的赋能。
然而乔尘反过来问：“你想去训练基地？”
谢鸣泽摇头：“没有这个意愿。”
早就听闻训练基地的训练营是炼狱，正常人谁想去呢？
他们走出柳桥办公室不远，迎面碰上了陈诺文。
陈诺文身后是赵娜和董栎。
“哈喽，小陈队长。”
谢鸣泽向陈诺文问了声好。
陈诺文、赵娜和董栎也跟他们两个打了招呼。
陈诺文今天刚去了训练基地一趟，主要是带领新的实习生参与训练基地的最终考核。
训练基地的最终考核结束之后，他们将正式成为异化局的一员，参与到行动当中。
赵娜的赋能主要用于攻击辅助，所以基本可以肯定是会被分配到战斗部，而董栎的赋能体现在免疫方面，所以大概率会加入心理健康部门。
谢鸣泽早先了解过异化局的考核机制。
他的实习期是三个月，每一次抗击异化体的行动以及各种各样的综合表现，都会由队长亲自评分，在实习期满的时候，同最终考核的分数按比例计算，汇总一个平均分，作为是否能入职异化局的参考。
一批实习生当中，只剩下了赵娜和董栎，加上王之贺找来的周晗月，估计就是下一批新入职的异化局人员。
他的实习之旅过了小半个月。
这小半个月的事件密集程度远远超乎他的想象，谢鸣泽觉得能够好好活着度过实习期，也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
最终考核除了训练基地的评估，还包括心理健康部门的测试。
这一项原来也并没有囊括在内，只是因为出现过不少因为实战而精神紊乱的实习生，考核细则就多出了心理健康这一板块。
这也是陈诺文会和两位实习生出现在心理健康部门的原因。
“晚上我们安排欢迎一下平海市支援队，你们去吗？”
陈诺文虽然这么问，其实主要问的是乔尘。
平海市那边的支援队好像挺想见见这位传闻中的人物的。王之贺最近在出差，临走前提醒过，要对来自外市的支援队进行隆重欢迎。
具体怎么个隆重法他倒是不清楚，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费用全部由异化局报销，所以“欢迎会”这样的活动，不开白不开。
但是陈诺文目前没有闲情逸致设计什么欢迎主题游戏环节，只打算邀请支援队吃顿饭，混个脸熟。
他其实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回答，但还是礼貌地问了一句。
“去。”
乔尘的回答在陈诺文的意料之外。
“啊？真的假的？”陈诺文一脱口，觉得自己问得十分多余，“呃，那你们晚上七点前，到市中心人民南路，具体到哪一家店，我定好之后通知你。”
乔尘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
陈诺文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是一时说不上来，于是说：“客气了，乔队长，我们先走了。”
陈诺文、赵娜和董栎走后，谢鸣泽很惊讶：“你真的要去？”
不只是陈诺文，谢鸣泽也觉得很奇怪。
虽然乔尘不能算是社恐，但是平素高冷，砍怪熟练不眨眼，动不动开出利落一枪，横竖都能将天给聊死，怎么都不像是能坐在欢迎会餐桌旁边，喝酒聊天的正常人。
乔尘：“你有什么意见？”
谢鸣泽立刻回应：“不敢不敢。就是觉得你不食人间烟火。”
“是有你什么老朋友吗？”
他每每问出口才能想到，乔尘最不喜欢他人窥探往事。
好在这位搭档非常大度地回答了他：“没有。”
谢鸣泽转念一想，乔尘绝对不会做什么多余的事情，于是又问道：“你是不是想要试探平海中心的赋能？”
这一次乔尘再度沉默，所以谢鸣泽觉得自己应该猜对了。

第21章 欢迎会（二）
谢鸣泽驾驶着异化局公用车，载着坐在副驾的乔尘，朝陈诺文发来的地点驶去。
六点过是市中心堵车高峰期，好在异化局车辆有特权，可以走专用通道，在一群司机哭爹骂娘的噪音之下，以正常速度到达了目的地。
陈诺文站在“蓉香院”餐馆门口，看了眼手表，再一抬眼，就看到了走过来的乔尘和谢鸣泽。
他浑身神经瞬间绷紧，莫名进入一种全神贯注的备战状态，往前走了一步说：“乔队，小谢，朝里面走，是六号桌。”
这个点，平海市支援队的人还没有到，赵娜和董栎跟陈诺文顺路，已经到店选好了菜品。
李悦后脚赶到，本来梳理得十分端正的刘海翘起了一截，显得不似平时那么严肃。
不久之后，陈诺文带着平海市人员进了店里。
平海市这次到达蓉都的支援队有十名成员，队长姓胡，叫胡蓉，正走在前头，和陈诺文简单聊了几句，随后目光落在了乔尘身上。
李悦立即起身说：“胡队长您好，我是王部长的秘书李悦，这位是乔队长。”
她之前没有接触过平海市的支援队人员，不知道对方那边相处的模式，于是依照惯例引见了一下。
胡蓉跟李悦握了握手，然后一掌搭在乔尘肩头：“你就是乔尘？”
陈诺文眼皮狂跳，而坐在乔尘旁边的谢鸣泽，也一脸敬佩地看向了胡蓉。
“是。”
乔尘坐在位子上，并没有任何动作，但是胡蓉觉得有点儿冷，于是收回了手。
她忽然哈哈大笑了几声，说：“你真的跟新闻里说的一样冷。”
说到新闻报道，异化局上下，无论是正式员工还是实习生，都知道媒体好像在近年淡忘了对于异化的恐惧，偶尔喜欢挖些异化局人员的八卦。
于是乔尘就成了一个八卦缠身的“公众人物”。
尤其是，在珠峰国际贸易有限公司大厦的出手，在媒体之手的催化下，引发了舆论热议。
不近人情但实力超群、容貌出众的保护神，能够满足公众的想象和好奇心。
这大概是异化事件在短时间内，成为舆论热议的主因。
“我其实小时候也在蓉都待过，后面家里人带我到了平海。”胡蓉没什么架子，声音也亮，“我名字就有‘蓉’字啊，我爸还挺想回来的，不过之前平海要安全些……”
她絮叨了一些陈年旧事，端了一杯白酒说：“很高兴认识各位，让我们……”
“一起守卫和平！”
“守卫和平”是各地异化局在完成训练基地全部训练之后，都会答出的四个字。
训练导师会神情严肃地问最后一个问题：异化局的最高使命是什么？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标准答案，有的用行动去证明其意义，有的用生命诠释其精髓。
但随着异化在最大程度上被扼制在非安全区，人们于是蜷缩在安全区内，逐渐遗忘了其可怖之处。
“一起守卫和平”，成了所有异化局成员心有灵犀一点通的一个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