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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夫体弱多病(鱼西球球)


江南的信每月一封,柯鸿雪提笔,絮絮叨叨说一些容棠在意的事,有王秀玉、沅沅、临渊学府的分院,自然也有他跟沐景序,信中描述的生活寻常又鲜活。
一切都很正常,但容棠就是觉得哪里不太对。
京中入秋很快就会转凉,因着太后的薨逝,仁寿帝这一年不过万寿节,四方使臣也不会入境。
亲友离京,外敌不侵。
祥和宁静过了头,某一日入睡前,容棠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
太安静了,山雨欲来尚且风满楼,而今暗潮涌动不假,却不像曾经的任何一世,也不像原著中所描述的场景。
——那种每走一步,仿佛都是在尸山血海中艰难前行的场景。
他看不见宿怀璟夺权的打算。
容棠猛地一下睁开眼睛,伸手推宿怀璟,力道用大了几分,大反派闷哼了一声,抓住他手指,音色喑哑,沉声问:“睡不着?”
简简单单三个字,莫名含着几分危险,在幽深的夜里,不加掩饰侵略的欲望。
容棠这次却不打算惯他,直接问:“你最近在做什么?”
宿怀璟被他推醒,睡意逐渐退散,另一只手已经顺着开襟钻进了容棠里衣,温热的掌心贴着瘦韧的肌肤游走,宿怀璟眼睛微微眯起,脑袋动了动,脸就贴上了容棠的颈项。
呼吸喷洒在颈间,宿怀璟伸出舌尖,若有若无地游移,一寸寸挑逗起那些脆弱柔韧的软骨,以及骨骼肌理之上附着的神经:“在喜欢棠棠。”
“不止是最近。”他轻声补充,“每天都在喜欢棠棠,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喜欢。”
手掌已经完全侵入了腹地,宿怀璟翻身欺上,不等容棠继续提问,不轻不重地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哑声诱惑:“来做吧。”
肌肤触感与生理欲望麻痹了大脑,容棠差点忘记自己推醒宿怀璟的那个瞬间究竟想要问什么,灵魂沉沦欲望,肉-体忠诚野性,被心上人蛊惑是很稀松平常的一件事。
容棠抬眼,在一片雾蒙蒙的黑暗中,挣扎半瞬,还是吞下了疑问。
——宿怀璟不愿意告诉他。
彻底沉迷之前,容棠有了这个认知。
不愿意回答,又不想欺骗,索性用别的办法转移他的思想与注意。
容棠沉默片刻,随他一起沉浮,到底什么都没说。
秋风卷动院中树叶,容棠倚在美人靠上,手中卷着一本话本,心不在焉地翻着。
宿怀璟很少瞒他什么,又或者说容棠很难得会有什么强烈的探知欲,当他有好奇心的时候,大反派通常比他自己还要兴奋。
他会不遗余力地满足容棠所有好奇和探索,也会想方设法将他带进自己的世界里。
波云诡谲与容棠无关,但所有的坦诚相对,宿怀璟从来不瞒。
而今他藏的太过明显,容棠不得不怀疑他要做的事其实跟自己有关。
有所关联,又有会被伤害的可能,所以宿怀璟不愿意告诉他。
容棠闭上眼睛,意识空间里那半边黑雾已经变成了灰黑色,被大片大片的灰色坚持不懈地同化和渲染,最终让本该处于色系终点的黑淡了浓度,转成灰色的主体。
与他有关、需要瞒着他的,在如今的京城,便只剩下一个盛承厉。
宿怀璟和盛承厉……
达成了某种协议吗?
为了什么?
容棠睁开眼,心下有些不安地思索着。
被官兵压下去的流言到底又一次卷土重来,且比上一次更甚。
京中有戏班名紫玉,情-色露骨、又大胆创新。
七月初,紫玉班上新戏,只演一场,只卖三十张座。
可就是这三十张座位,短短三天之内,便将皇室秘辛又一次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容棠第一次去紫玉班听戏,被宿怀璟发现他看小黄文的秘密;第二次去紫玉班,主动蹲在地上极尽所能地“哄”了一次宿怀璟。
于是之后不论大反派怎么诱哄,柯鸿雪怎么相邀,他都没松过一次口答应再去那地方听戏。
所以所有消息或传闻,都是双福口述转达。
分明显贵与平民,全都讳莫如深,却又偏偏几天之内,就传的满城皆知。
新戏是一出家长里短,一共分为三场,名为《食腐》。
第一场兄友弟恭,兄长家庭和睦,掌管家族兴衰荣辱。然幼弟不满自己独居一隅,所拥权柄财富不足兄长十分之一,与家族的敌对势力勾结,趁兄长不备,一举偷袭杀死了长兄,窃取家主之权。
第二场弟弟成为家主之后,端正古朴的宅院一日日奢靡荒唐,艳丽色彩堆满了昔日浑厚沉重的院子,家中女眷颇多,子嗣三人。然后某一天,弟弟发现自己极尽宠爱的幼子竟是他人子,愤怒顿时席卷了理智。
第三场弟弟设计,杀死了幼子亲父,却被老太太发现幼子身份,母子夜间谈心。老太太问他既然不是自己的孩子,为何还不赶出府中,弟弟却答:“非儿不愿遵母命,全因家中只三子,长子深沉,次子愚钝,幼子天真,三子制衡,互不干扰,若灭其一,另二者必蠢蠢欲动,欲夺我位!”
老太太大恸,怒骂其糊涂:“我儿今朝忧己位,竟愿为他人做嫁衣,可曾忘了当年,自己也曾弑兄夺位?”
已成为家主的弟弟面色大骇,回去之后夜夜梦魇,母亲怒骂之声言犹在耳,似要告诉全天下自己家主之位从何而来。梦中惊醒,一口暗血吐了出来,心中大恸不已,双瞳流出血泪,跪在地上冲虚空磕了三个响头,声泪俱下忏悔:“母亲,恕儿不孝!”
画面一转,不多时老太太就病了。
先是口不能言,再是目不能视,最后凄凄惨惨死在一个冬天,下葬那天黑色的乌鸦送了棺椁一路,又在棺材入土的瞬间成群冲下,掀开棺木,一口一口啃噬了老太太死不瞑目的尸体,腐肉落在白雪之上,又被黑色的喙瞬间叼食入腹。
乌鸦食逝者,生者弑前人,昔日雕梁画栋琳琅满目的宅门,一瞬之间宛如开到荼蘼的花卉,吸引无数食腐的乌鸦盘旋,似要将日月全部掩盖。
传统戏剧与皮影相结合,绘声绘色地演了一出宅门秘辛。
园子里看客寥寥,可等戏目落下,许久未有人敢动弹一步,往日往常荒唐热闹的地方静得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三十张戏票,有权势滔天者重金购得,有嗜赌成性者赌坊赢得,有人食坊偶得,有人文采斐然逢人赠得……
三十座封闭包厢,四方的小房子交错坐落,每一名看客进园都有专人引领,眼上蒙黑绳,落座方可摘。
谁都不知道跟自己坐在一间屋子里看戏的人是谁,谁都慌张不已噤若寒蝉。
可时间不过从指尖溜走三日,这一出大逆不道影射意味十足的戏就成了全京城百姓心照不宣的秘密。
谁都不敢说,偏偏谁都知道个中一二,最开始的三场食腐戏,演变到最后,绘声绘色添上骨血和筋肉,短短几幕戏剧中未体现的内情竟一场场被他人补齐。
等到官府察觉异样去紫玉班捉人的时候,京城里最繁华的戏班子早就人去楼空,徒留一座梨园,将要在岁月中破败。
至于那三十个看官,散入茫茫人烟,已经找不到谁是谁了。
那样恢弘富贵的一座大宅门,这样壮阔辽远的一片疆土。
谁会猜不出这出戏究竟讲的是什么呢?
盛承星金銮殿上,临死前的话,到了到了,还是传了出去。
仁寿帝经营一生,为自己编出那样多好名声,戴上那么些仁善慈悲的面具。
最后因为三场戏、三十个观众,被戳破了虚伪粉饰的泡沫,徒留一肚子烂心肠在白日腐败,引来乌鸦盘旋。
容棠听到这些,愣了许久。
这不是他故事里看见或者经历的任何一个开展,在系统告诉他的原文里,大反派登基之后,甚至没有为父母兄姊平反。
因为没必要,他不爱这个国家,不爱这个国家的子民,他觉得他们全都愚昧不堪、蠢顿异常、人云亦云,那又有什么必要获得他们的认可与更正呢?
故事里的宿怀璟做的所有,全都只是为报仇。
报仇的人,其实不需要告诉被复仇的人自己为何死亡,那是一种怜悯,大反派没有怜悯之心。
他只要仇人尽死、天下覆灭就可以了,至于这片土地,仍然会有繁衍,会有新来的旅人和旧日的魂灵并存,他们会沿着历史车轮向前,而大虞……
消失在他手中就可以了。
因此登基也很简单,当他拥有足够的权势与兵力,当他能轻而易举地拿到传国玉玺,当他可以好整以暇地看着盛绪炎亲手写下传位昭书……
所有的舆论也好、权势也好,不过锦上添花,并非必需。
而容棠亲眼看见的这一世,发展变了。
宿怀璟开始铺垫自己的正统、和盛绪炎的异端,一如仁寿帝当年兵变后、登基前,耗费心力编的那样多不实史书。
一出《食腐》,满城寒蝉。
秋叶落入宣武大道,火烧过的破败庭院里颤颤巍巍爬出了一株牵牛花。
百官总算等到称病的帝王上朝,却联手递上一份奏折。
“臣等恳请陛下,早日立储!”
宿怀璟站在人群里,不跪也不言,眼眸微抬,看向被群臣推选出来的那位皇子。
前尘往事皆作罢,到了现在,盛绪炎和盛承厉,便只是站在同一座擂台上,互吠的恶犬,仅此而已。
各自私心万万,终将两败俱伤、潦草死去。

“戮帝在世的那些年,其实日子也没有很难过。”
“先太子也不算庸才吧,我爷爷前朝看宫门,他跟我说当时北境被攻,朝中无人敢上,先太子是主动赴的边关呢!”
“诶诶诶?你们去过京郊吗,那里有一座园子,好像叫淞园,那里面……啧啧啧,人间仙境也不足为过啊。”
“说起来,当年我家远房表亲其实跟宫里的四公主有过婚约,那位殿下啊,简直不像宫城里养出来的骄矜主子。”
“……”
容棠跟卢嘉熙出来吃饭,并未去雅间,只随便找了个角落,点上三两个菜,便坐了下来。
酒色财气最易使人放下防备,古往今来都是一样的道理,三杯酒入喉,几口肉下肚,什么话也能说出来。
容棠听着周边不止一桌的私语声,筷子迟迟未动。
卢嘉熙垂着脑袋,情绪有些低落,闷声问:“世子爷,你说这世上到底有什么能算是真实呢?”
彼时恨得恨不得将先帝一家从坟墓里挖出来曝晒,此时言语间却又诸多回护,为攀扯上一点关系沾沾自喜。
朝廷甚至都没做什么,不过是接二连三地死了几位大臣和皇子,不过太后出殡当天出了点骇人听闻的事故,然后民间一出《食腐》,流言自己便长了腿,飞进千家万户了。
容棠敛眸,略想了一想,回道:“自己。”
卢嘉熙没听懂,抬头望他,眼睛里尽是迷茫。
容棠夹了一块鲈鱼,放进口中抿化,轻轻皱了下眉头。
京中平原地区,河鲜到底没有江南鲜美。
他放下筷子,说:“永恒和真实本就是常人理解里的设定,没有被框定的道理,你的真实,未必不是别人的虚假,视角不同而已。”
卢嘉熙眨眨眼,容棠道:“所以维持你自己心里所想、你认定的真实就可以,不必为外界声音有所转移。”
大堂里小二忙忙碌碌,食客吃饭闲聊,皇家秘辛也不过寻常百姓茶余饭后几句闲谈,话题很快就又转去了其他地方。
容棠收回心绪,将就着吃下一顿便饭,见对面的人也吃饱了,他才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怀璟近来在忙什么呢?”
卢嘉熙微微愣了一下,缓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看容棠的视线有些闪躲,瓮声道:“大概就是御史台那些事吧,近来陛下心情不好,御史台忙得厉害。”
“是吗?”容棠随口应,笑了一笑:“那好吧。”
帝王不时称病,民间流言四起,群臣上谏劝皇帝立储。
放在历朝历代,这都是无可厚非的事,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帝身体不好的情况下,定然要先立储君,以防某日事故陡生,无法应对,从而招致皇子夺嫡动荡不安的局面。
但如今龙椅上坐着的皇帝是盛绪炎。
他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权势牢牢握在手中的人,对每一位臣子或儿子都抱有疑心,这时候被大臣联合上奏请求立储,只怕是心里震怒不已,恨不得将上奏的那些人全都问斩才好。
是以御史台近来确实很忙,要堵群臣的口,要查百官的罪。
他们是帝王的鹰犬和口舌,所行所为必然悉数全凭皇帝意志。
卢嘉熙这个答案某种程度上也称得上坦诚,但绝对不是容棠想知道的准确答案。
可也正因为这份回避,容棠确信自己的猜测没有偏差。
宿怀璟和盛承厉达成了某种协议,如今虞京城内四起的流言,不仅对宿怀璟日后夺位造了势,也给了盛承厉某种便利。
容棠心下不安,又是一年七月十五,中元节,京城上空飘散着烟雾,香灰纸钱四散缭绕。在院中烧过纸,宿怀璟说他还有些事要处理,独自一人去了书房,容棠坐在屋子里等系统。
月色融融,凡间的烟快要覆盖天上的云,眼前有一团光源浮现。
容棠下意识勾出一个笑,却见素日上蹦下跳的系统这一次蔫蔫的,整只小光团子看起来特别丧。
容棠挑了下眉,伸出手rua它,轻声问:“怎么了?”
系统:“棠棠……”
“我在呢。”
系统小声道:“快结局了。”
容棠微怔了一下,意识到它在说什么,笑意淡了几分,语调却是一如既往的平和:“快结束了。”
三辈子纠缠回溯,终于要结束了。
系统闷闷不乐,容棠也不说话,只陪着它。良久,小光团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棠棠,你记得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了吗?”
容棠微怔,凝眸看去,下意识“十一年”三个字就要脱口而出,可话到了嘴边,脑袋里突兀地传来一声梵音钟响,不知从何处而起,也不知哪里敲出,他瞬间就晕了过去,视线捕捉到的最后一副画面是八仙桌上小光团子身边簌簌下落的粒子。
一颗颗泛着莹润的微光。
世界一片空茫,触目所及是大片大片飘忽不定的云层。
容棠愣了许久,恍惚意识到这个视角他曾有过。
他曾落入梦魇,见到大虞皇城,又被宿怀璟唤醒,短暂失明,一声声抱着轻哄,告诉他没事,此世安心。
如今他却有些分不清这究竟是不是梦中。
四野无人,视线高悬,天空无际,大地旷渺。
天下间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在异世死去,又转入此间。
他在云上飘了许久许久,日月星辰一天天轮换,大地上生灵繁衍生息,年轮一圈一圈地转,他在云层的最上方,随着过往的日月一起,等着既定剧情的发生。
说不上是从哪一天开始,无聊过了头,从身下飘过一朵云彩,他第一次试探着伸手,从那片庞大的云层上揪下来一小块。
云与风都静寂了一瞬,动手的人似乎也没料到竟然这般轻易,愣了一秒,揣着云团迅速逃窜,做了个小强盗!
来到这里后无悲无喜了许久许久,一日日只做云层之上的看客,见此间荣辱兴衰、朝代更迭,陡然间偷了人家大云层的小宝宝,心跳瞬间归了位,砰砰砰地剧烈跳动,容棠一路奔袭,溜到无云也无风的地方,摊开双手,看手心捧着的那一小团云絮。
他说:“好无聊呀,来玩角色扮演吧!你当系统好了!”
“我毕竟也是穿越嘛,就跟一般小说里写的那样好啦。”
“我是宿主,你是系统,我跟你说这里是哪里哦。”
“……”
云层上的神明偷来了自己的同伴,而后千年万年,翻来覆去地跟一团云雾说一本叫《帝王征途》的书,说他其实很喜欢书里的反派。
说他来这里,其实是为了阻止最开始发生的那场战乱与错误。
“嗬——!”
身体被人揽进怀中,曾发生过的场景再一次上演,宿怀璟将人抱在怀里,一下又一下轻轻拍着:“没事了棠棠,我在这,没事。”
容棠不自觉颤抖,眼睛睁着,极力视物,却什么都看不清楚。
黑暗中挂着几盏光团,泛着莹莹的光,一如他昏迷之前望见的画面。
心绪惊疑不定,但又本能在安抚中镇定下来。
容棠缓了许久,如失明许久的人一般,缓慢眨了眨眼睛,抬起头问宿怀璟,声音沙哑异常:“今天是哪天?”
-我昏了多久?
宿怀璟:“七月二十。”
容棠喉结轻滚,下意识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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