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渺停住脚步,墨眸定在眼前变化成了女体的虞清道身上,缓声道:“师叔,你既是没将那天阶道法拿到手,便还是早些回宗中去吧。师父他定是仍恼着我……师叔也不必将见我之事告知于他了。”
事到如今了,平日里不知都受了那魔人多少折磨,竟还在为着他考虑……
虞清道鼻间一酸,只觉得自己无能窝囊到了极致,憋了一路的泪水瞬间便滑了下来,仰头磨着后槽牙问程渺:“那魔人对你可是有着非分之想?”
非分之想?
程渺看着眼前落了泪的小师叔,睫毛轻颤,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魔人情期之时那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手指微蜷,轻声答:“是,可……”
“还有就好。”虞清道瞪圆了眼,冷哼一声,“我还怕他没有呢!”
“师侄,你看我变化出的这具女体如何?”
程渺隐隐猜出了什么,又觉得自己这小师叔虽向来不拘小节长袖善舞,却也做不出如此离谱的事,沉吟一会后终是答了:“还算不错。”
虞清道又是一声冷哼:“那魔人向来喜新厌旧,想来在这七年中也没少找过旁的花花草草吧?”
“是。”程渺看着虞清道脸上那几丝极为诡异的得意之色,莫名有些不太好的预感,又想出声解释,“但……”
但他从未与别人有过肌肤之亲,在这七年中也从未出手伤人,甚至还救了不小大大小小的物事,装活菩萨装的不亦乐乎,想来是有药可救的。
“这就对了!”虞清道一脸的“都在我预料之中”的神色,抓住程渺的手,激动道,“你这样的性子,我是同你呆上一个月都受不了,那魔人已与你一同呆了九年,怕是早想将你一脚踢开,另找别的乐子去!”
被自己小师叔亲口说“一同呆上一个月都受不了”的程渺:“……”
这究竟是夸他呢还是贬他呢?
程渺被他一抓,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先前的小师叔虽也这么干过,可那时的虞清道好歹还是个男人,而不是个身形姣好衣服又穿的不大端庄的女子——赶忙不留痕迹的撤开自己的手,无奈道:“师叔问了这一串问题,究竟是想说些什么?”
虞清道轻笑一声,叉腰道:“你被那魔人折辱了九年,定是满心恨意,恨不得早些脱身的,偏偏那魔人怎么都要抓着你对吧?”
倒也不尽然……程渺暗想,如今的情形,其实是那魔人厌了自己,而他却放不下满心担忧,要亦步亦趋的跟着那魔人。
可这话定然是不能给虞清道说的。他看着虞清道那张义愤填膺的脸,只得又应了声“嗯”。
“这好办。”虞清道将袖子撸起,目光狠厉,“我在山上被那老冰块关了七年,把整个藏书阁里的典籍都翻了遍,终于是查出来了些东西。”
“你可知那魔人为何会在登位后频频往凡间跑?原是他在成为魔尊前,与这尘世中的一名凡人,还有着一段孽缘。”
程渺一僵,眸子里少见的有了些波动:“是……什么孽缘?”
虞清道面露难色:“据说是有过一段缠绵悱恻的相恋时光,只可惜宗中记述太少,只写了那凡人‘非寻常人’,令那魔人念念不忘多年,自上位后始终不肯填充后宫,甚至还说出过‘这宫只能给一人’的话,并未描写多的。”
她抬头看了看程渺那张不知为何脸色忽然变得有些不太好的脸,疑惑道:“师侄,你这是怎么了?”
程渺强行压下满心忽然泛起的怒意,摇了摇头:“无事。”
缠绵悱恻,与凡人有过孽缘。
难怪会在登位后日日往凡间跑呢,原来是心思都牵在了个凡人身上,甚至能空着三宫六院只待一人……不愧是三界难遇的痴情种!
那又为何会突然变了心意,天天上虚怀峰扰他清静?
若那凡人是“念念不忘”,他又是什么?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拿点温情便能钓到手,最后还能借踩他来打一巴掌修真界脸的狗儿么?!
偏偏就是这样一个满口谎话、真心都不知丢到了哪里去的人,惹的他再维持不住那副清冷壳子,日日夜夜的忧心着焦躁着……
“师侄你也记得那魔人之前对你那副百般顺从、恨不得跪下舔你的哈巴狗样儿,对么?”虞清道极为不屑的嗤笑一声,“我看啊,那魔人根本就是个多情种,找个凡人找了几十年也就累了,又看师侄你生的对他胃口,就抓心挠肝的想搞到手。”
“这搞到手之后呢,又觉得师侄你是怎么看怎么碍眼,想赶紧把你丢的远远的,找别的什么人去。”
程渺微微一怔,瞳孔骤缩。
他从来只以为是仙魔殊途,那魔人恼他不识好歹,才会说出“不必再见”的话,却从未往“喜新厌旧”这一面上想。
若是当真如此……那直到现在还满心担忧,生怕那魔人闹出什么事来的他程渺,便显得更加可怜了。
人家早就对他没了兴趣,只是放不下一个踩修真界极为方便的工具人,他却还自以为是的认为封霄阳对他还有意,非要纠结着自嘲着往人家身边贴着。
还觉得一个没心没肺、满手杀孽的魔人可怜。
现在一看,倒是他自始至终被封霄阳在手中玩的团团转,巴巴的往上贴,活像只流着口水的哈巴狗。
他突然极想笑,嘲笑一番自己的可怜,却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拳,手指在掌心掐出几道血印,牙关咬的咯咯响。
虞清道全然没有注意到他的不对劲,仍在志得意满的说着话:“这样的人呢,师叔我可是见的多了。想让他对你没了心思也简单,这第一步呢,就是先找到那魔人念念不忘的凡人。”
“我有着相应的法器,穿过轮回找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还不是易如反掌?到时候把那凡人往他身边一送,不怕那魔人不动心的!”
要找出那凡人啊。
程渺轻轻吐出一口气,话语里最后一个字险些破了音:“……然后呢。”
话音刚落,他胸前的莲纹便是一痛,几乎烧起般灼人,烧的他生生将舌尖咬破了一点,尝出了自己满口的血气。
莲纹出现异常,必然是契约中的另一人生命攸关、甚至有可能已然没了命!
他来不及多想,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便念动法术,顺着莲纹给的指引传送而去。
“第二步是……”虞清道眼睁睁看着自家师侄消失在了眼前,赶忙捻动手指,也跟了上去,“哎哎师叔我还没说完呢!!!”
他循着气息一路直飞,一直到了处小小的山头,看到了山顶上两大一小的三间木屋,又掐算一番,这才落了地,一脚踹开了居中那间木屋的门:“师侄,我话还没说完呢,这第二步呢就是让我与你装作一对情侣,表现的越深情越好,保管让那魔人坏了胃口、没了心思……等等程逸轩你他娘的在抱着什么玩意??”
“封霄阳?!!”
作者有话说:
日常蹲蹲收藏评论~
(还有一更qvq)
不是恨,不是同情,更不是友情爱情……或许,会是爱。
那被程渺抱在怀中、满面冷汗,即使在昏迷之中也下意识抓挠着心口,将胸前挠的血迹斑斑的人,周身魔息极为紊乱的人,可不就是当代魔尊封霄阳?
虞清道惊的破了音:“程逸轩你你你你为何能找见这魔人?这魔人犯了什么病了这是?”
“那道他用来控制我的莲纹方才有了异动。我如今是他的剑灵,若他死了,我也会受到反噬,便靠着莲纹之间的联系过来了。”程渺皱着眉,试图拉开封霄阳不断抓挠自己胸前的手,却是无济于事。
那向来吊儿郎当的魔人如今气息奄奄,神志不清、昏昏沉沉,却仍在嘟哝着什么,程渺凑近一听,竟是在一声接一声的求饶呼痛。
封霄阳浑身湿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般,胸前被自己抓的见了骨,那道与他一样都刻在胸前的黑色莲纹衬着鲜血皮肉,妖的厉害。
程渺不敢再看,想将封霄阳不断抓挠着自己的手扯开,只觉得他身上汗多的厉害,怎么也抓不住,试了又试,也只是将他的袖子扯下了些,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竟也全都是汗水,好像还多了几道伤口,刺的生疼。
他怔怔地盯着手中沾满了鲜血的碎布,看着那慢慢裹上自己伤口的、透着些诡异气息的乌血,只觉得四肢百骸都冷的要命,只有胸前莲纹烧的灼人,将深藏在胸腔中的心脏也烫的失了衡,跳的他头晕目眩,似乎封霄阳那胸口骇人的伤口也到了他身上似的。
方才传送白光刚刚消散、程渺尚未站稳之时,便被个重物扑的倒在了地上,是嗅到那股熟悉的血腥气才反应过来压在他身上的究竟是谁。
关于“封霄阳为何会忽然气息奄奄的回到逍遥门”的疑惑只持续了一霎,而后便被满心的慌张疼痛遮了过去——那时封霄阳的状况比现在更糟些,周身紊乱的魔息几乎只是一瞬间便将程渺周身割出了大大小小的口子,是在他艰难起身、试图查看封霄阳的状况时才将周身紊乱魔息都收了。
封霄阳当时的状况差到什么地步呢?
差到程渺以为他真要死了,差一点便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绪,差一点就要成了魔。
纵使在胡点芳的幻境中见过无数次封霄阳气息奄奄的模样,却都不像现在这般真实。
那人就躺在他怀中,半睁着一双无神的眸子,口中不断往外涌着血,胸前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哑着嗓子喊疼,身体一寸一寸的冷下去。
每一处仿佛都是在告诉他,这并不是梦境。
原来那魔人在他心中的地位,已有如此之重了么。
程渺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上的血在身上擦了,闭眼又睁开,将满眼的惶恐慌张都掩了下去,重新恢复了清冷镇静的模样,沉声道:“师叔,封霄阳若是死了,我定也会一同消失……还请师叔你替我看看,他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你不说我也知道!”虞清道蹲下/身,看着眼前不断抽搐的魔人,咬着牙将一道灵气打入封霄阳体内,“娘的,我真是没料到,我虞清道居然还有救这卑鄙无耻的魔人的一天……”
封霄阳仍在不断抓挠着胸前那道伤口,程渺花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两只手十指交缠的抓住,感受着指间血肉黏腻冰冷的质感,看着魔人因痛苦而纠结在一起的五官,忽的就后悔了。
若是早知道这魔人能将自己伤成这样,他就算是豁出脸去,也要一直陪在封霄阳身边。
丢脸又如何?他不是早就没了所有的脸面,只能以魔尊禁脔的身份苟延残喘么?
他只是离开了半月多,封霄阳就能将自己搞成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程渺浑身都在细细的抖,只觉得自己这状态多少有些不对,看见了自己恨之入骨的人如今气息奄奄,心中非但没有大仇得报的喜悦,反而充斥着惶恐与后悔。
这像是个对仇敌该有的样子么?
他心里乱的像块麻团,看着虞清道越发沉重的脸色,又想起了那句“念念不忘”的话。
分明刚刚还觉得封霄阳负了他的心意,恨的要命,如今却又觉得那些都不重要了,只要怀中这人还留了条命在,爱怎么有孽缘怎么有,爱怎么去花楼怎么去,始乱终弃也好,喜新厌旧也好,只是万万不要成了个冰冷的躯体,再睁不开眼懒懒散散的调笑,说些让他恨极了又舍不下的话语。
就算……就算是将他只当了只有趣的哈巴狗,甚至可能会在找回心念之人后果断将他抛弃,也是好的。
至少这人还在,不是么?
他眼圈已红了个透彻,再不敢多想,一双墨眸里满是惶恐,盯紧了虞清道。
虞清道收了手,面露难色,几番思索终是出了声:“师侄啊,魔尊的状况……有些古怪,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做好……心理准备。
程渺觉得自己一瞬间便没了任何的感受,周身空荡荡的留不下任何想法,心也不跳血也不流了般空茫,只听得见自己喉中发出干巴巴的声音,仍是那股子让他恶心的冷淡气:“师叔说吧。”
“是这样的。”虞清道皱起眉头,“魔尊体内没有任何异常,也并没有任何中毒或是被法术所伤的迹象,周身紊乱的魔息更是没有任何原因,就好像是它们约好了在现在暴动一样。”
“而且……我方才顺手看了看魔尊的魂魄,怎么说呢……”
虞清道咽了口口水,给地上不断抽搐的人心不甘情不愿的渡过一道灵气治疗:“师叔我活了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如此残损的魂魄,就好像是被人从各处搜集而来、又拿自己的术法粘合在一起,强行箍成一个有鼻子有眼的形状,再塞进这具躯体里的。”
“说实话,魔尊的魂魄若是一直如此,那他疯疯癫癫、阴晴不定的性情便都有了解释,我甚至有些好奇,他的魂魄残碎成这样,是怎么维持着不散了的?”
程渺仍是个木呆呆的样子,撑着那具岌岌可危的清冷壳子问:“所以他如今这样子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师叔也不知道么?”
他本以为自己的心早被方才那般景象伤的不知道疼了,没料到虞清道一句轻描淡写的“怎么不散的”却还是在他心上狠狠划了刀。
魂魄残损之人,不彻底疯癫之人极少,如封霄阳这般甚至有着清醒神智、行事有着章法的人,更是只剩了当代魔尊一个。
修道最重修自身,若是连魂魄都碎成了片儿,在修道一途上便难了成千上万倍,每升一个大境界都要经受常人不能想象的痛苦,若是登神不成,便也没了再入轮回的机会。
封霄阳一辈子杀了无数人,是踩着森森白骨上的位,登神机会本就近似于无,若是身死,便会在畜生道中轮回百万世,世世惨死,才能还清这一世欠下的所有生死债。
这是注定的命数。
可程渺从未想到过,封霄阳竟连这还债的机会都没有。
魂魄残损,不入轮回。
难怪封霄阳要当活菩萨要救人,会在情期之时抱着他的腰说自己不想死更不想当魔尊,原来是想趁最后的这些时日,尽量将自己身上的人命还上几条。
原来只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只是觉得自己杀孽太重,想做些善事补偿。
他先是感叹,紧接着便怕的厉害。
若是现在便到了那注定的命数,封霄阳真就这么死了呢?
这魔人是没有来世的,身子若是凉了,魂魄也就彻底散了,纵他找遍三界每一个角落,将那鬼界掀个天翻地覆,也再寻不见一模一样的魂魄了。
程渺一颗心已慌了个透彻,连带着思维也逐渐钻起了牛角尖,将全部的希望都系在了虞清道身上。
虞清道皱紧的眉头就没松开:“嘶……这情况我的确是从未见过,但是没有外伤也没有内伤,却能痛苦难熬成这般模样,据我所知,只有一个可能,便是犯了心魔了。”
说罢便伸了手,按上封霄阳紧锁的眉间,想引出心魔看看,却被一股极为凶悍的魔息撞回,甩着酸疼不已的手叹道:“不让我看么?我倒是相当好奇,能让杀伐果断、性情残暴的当代魔尊痛苦成这个样子的心魔,究竟会是什么呢。”
手中与自己交缠的十指挣扎力度逐渐减弱,程渺低了头,怔怔地看着怀中只剩下出气没了进气、满身污迹的人,脸上看不出一点情感,只有一双深潭般的墨眸没了神,像是口不见底的深井,惹人惧怕。
虞清道仍在感叹:“魂魄残损却又久久不散,定是心中有着执念……可普天下最快活最超脱、最没心没肺的人,又会有什么执念深重到能将自己伤成这样的东西呢?”
“除非是情,除非是爱而不得,或是生死两相隔,永永再不见。”
封霄阳的手指似是没了力气,借着血肉的润滑一寸一寸往下落,程渺下意识扣紧,却吓了自己一跳。
他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呢?
怎么能觉得眼前这被自己恨透了的魔尊若是消散于这世上,便再也没有什么事值得他去留恋去追寻了呢?
怎么敢抓着一双将自己伤透了的、对他全然没有任何情感的人的手,感受着渐渐弱下去的脉搏,还觉得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便要没了呢。
究竟会是什么样的情感,才能让他程渺失魂落魄成这样,只记得要撑着一具空荡荡的冰壳子装场面,余下的全是一片白茫茫的乱。
恨刻骨,且铭心,却不足以解释他满心的慌张无措。
同情怜悯,也有可能,但也不够说明他疼的像是被人剜出来切碎、又放在胸腔里搅了搅的一颗心。
爱情、友情……那更是偏题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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