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劫停了?”封霄阳不留痕迹的转移了目光,不再想自己方才莽撞之间做出的傻事,顺理成章的将注意力都放到了程渺以外的东西上,“你还有感觉吗?”
程渺自意识到封霄阳下了极渊起,就一直没敢抬眼看他的师兄——他先前怕面前的人只是幻境,真见到了又怕封霄阳要丢下他一个人走,索性生生忍住了自己那颗躁动不已的心,仿佛只要少看那人一眼,便能在他离去之时,少伤一分心似的。
如今听了这分明是在问他的话,也似有些意外般,惊的颤了下,半晌才哑声答了:“无。”
程渺那身上的秽怨为了自保,爬的满极渊都是,封霄阳下来的时候还看见了不少正与雷霆缠斗在一处的。
他既是说自己没了对那雷霆的感受,那这极渊之中的无尽雷霆,怕是不知为何,真的尽数消失了。
封霄阳垂眸望着周身那淡了不少、一多半都缠在了程渺身上的冷光,心知如今的异状定然与前世程渺留在他身上那一魄分不开关系,眸色晦暗难辨,不知该如何处理如今这个程渺,却也明白如今两人所处的境况并不多安全,便慢慢移开了定在程渺身上的目光,淡淡道:“走了。”
程渺闻声一颤,望向他的眸中尽是难以置信。
封霄阳瞥见了他满面的惊诧与眼中陡然而起的希望,却只装作浑然不知,依旧是用着那淡漠平静到了极致的语气,慢慢悠悠出了声:“回家去了。”
话说出口,他自己也有些莫名的臊,总觉得说了这么一句,就好像是在心底将自己与程渺绑作了一处去,是在两人的关系中自动自发的往低走了一步似的,心不由自主的咯噔了下,再一次跳的时候却落了实处。
就好像这一句话并不只是对着那在极渊里窝了几百年的程渺说的,该听的是两个人,也安了两个人的心。
吾心安处是吾乡,两颗在红尘万丈里漂泊了多年的心,同时觉得自己从此有了归处。
封霄阳在极渊里的时候想的挺好,觉得按自己这性子,出了极渊之后必然是要对程渺软了声气、由着他施为的,甚至还暗暗给自己设了点禁忌,反复提醒自己切莫让这兔崽子太过放肆,到了那蹬鼻子上脸的地步。
可谁知道自那日后,他一连二十几天,竟是连这小兔崽子的面都没见着——程渺这人怕是个属兔子的,硬生生将自己藏出了形不在神在的气韵,封霄阳知道程渺必然还在魔宫之中,可他将这魔宫翻了个遍,也没看见程渺的人。
故而他如今看着程渺畏畏缩缩的样子,是真存了满肚子的气,连带着说话的语气也有些不耐烦了起来。
“我又没让你往出滚不是?”封霄阳勉强压下火气,将翘起的二郎腿放下,打算同这惯来不听人话的木头讲讲道理,“当日说要拉着我一同死时的气势呢?好歹拿出来点,站直把话说全了!”
程渺自进门来便是垂着眸子的,即便是听了这话,也没胆子正眼看他,一个字一个字往出蹦般的吐了句话出来:“……你为何要来呢。”
封霄阳简直要气的笑出来——这兔崽子是真傻还是装傻,吞吞吐吐半天居然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慢慢起了身,走到程渺面前,微仰了头,看着他隐没在阴影里的、绷紧了的下颌线,懒懒道:“你可以觉得是我临时起意下极渊转转,也可以觉得是我怕你这小崽子死的太寂寞,要陪着你一块儿死……决定权在你,我做不了主。”
程渺又沉默了好些时候,再开口时声音比先前更哑了一分,竟像是有些哽咽似的:“我……以为你我再不会有相见的机会的。”
“是啊是啊最好到死都不要见一面,这才遂了你的愿。”封霄阳有些烦躁的啧了声,“可缘妙不可言我偏偏就是脑子一抽拐了个能把三界都绕进去的大弯,去极渊里把你捞了出来。”
他也觉得自己当日的行为有些好笑,扯了扯嘴角,悠悠道:“你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说我一定会对你再心软……”
“停下吧,师兄。”程渺猛地抬了头,打断封霄阳未尽的话,一双墨眸竟是红了个彻底,“不要再说了,你若是想打我骂我,都尽管来吧。”
他的嗓子哑的厉害,话尾还带着些不易察觉的颤,封霄阳听的一愣,这才发觉自己方才那话说的大有吵架翻旧账的嫌疑,虽依旧顺着自己的话头说了下去,说出的话却是拐了老大一个弯:“……我还没有闲到会去极渊里逛上一遭,再顺便把你救上来的地步。”
程渺自然是对此心知肚明的,只是他不敢信。
他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师兄在经历那些事后,居然还会选择继续纵容他。
他在极渊里呆了多久,就将过往两人之间的那些事,翻来覆去的念了多久。
像是只锲而不舍的骆驼,将口中的嚼子都磨的烂了,也依旧毫不厌烦的含着。
毕竟那时的他,除去满身的秽怨,确然只有这些看不见摸不着,却能戳人心的东西了。
封霄阳看着程渺那双红的像是要透出血来的眼,本想说些什么,却又在出口的前一刻咽了回去,叹了口气,沉声问道:“你在虚怀宗上做的那些事,有几分是为了让我离开、免得被牵扯进你这与秽怨换了的命数里?”
“……五分。”
而那余下的五分又是什么,两人都是心知肚明的。
“好。”封霄阳向着他摊开两只手来,而后一根一根的收拢了右手的手指,“那我对你的容忍,也就剩了五分。”
他看着程渺一瞬间僵住的青黑脸色,在心底长长的叹了口气出来,淡淡道:“程渺,我劝你在再开口之前,好好算算我还能容忍你多久……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气氛有片刻的凝滞,程渺的呼吸骤然又乱了起来,胸腔起伏的相当激烈,望着封霄阳的眸子里分明写了许许多多复杂无比的情愫,却是咬着牙没吐一个字出来。
再开口的时候,他已经平静了不少,一双墨眸中却仍有些散不去的红,定定望着面无表情的封霄阳,带着些哑意出了声:“你为何要来救我呢。”
这次沉默的人,换成了封霄阳。
他存着些私心,并不想同程渺解释那前世的种种,不想让程渺觉得他二人之间这恩怨早已算的清楚,更不想让程渺知道他们之间,还曾有过那样不大美妙的曾经。
对封霄阳而言,这两世是痴情有报、得偿所愿,可对程渺而言,这两世究竟又算是什么呢?
算为爱献身、飞蛾扑火,还是算一个被折磨的疯魔了的囚徒,疯到为将他囚禁的人亲手送上了自己的命?
他不愿承认,却又心知肚明,那曾经的一段过往,于他、于程渺而言,都并不算得上是什么美好的记忆。
他更不愿承认,最怕程渺知道那些过往的,其实是他自己。
封霄阳刚从极渊中出来,就同苍景曜传了音,要他务必不能对程渺透露任何有关前世的一丝一毫,甚至用上了那个承诺。
他太清楚程渺是个什么性子了——程渺若是知道曾经的自己还做过这样的事,必然要继续钻他的牛角尖,觉得封霄阳这一辈子都是他强求来的、自己并不想要的,甚至会觉得封霄阳对他的感情只是愧疚与怜悯,并不是他所求的那份爱意。
若是他与程渺还是从前的关系,封霄阳不但会将前世说清道明,还大概会揪住程渺的耳朵,狠狠的连骂带抽上一顿。
怎么就喜欢的这么欠呢?打小就是个爱把事都往心里藏的,长大了却是一点儿都没变,实在是让人窝火。
可他现在委实是不太敢。
程渺刚从那黑布隆冬的极渊里爬出来.欲.言.又.止,瞧如今这样子怕是都给呆出了点心理阴影,心脏脆的跟琉璃瓦似的,他二人早断了姻缘抹了名号,如今什么牵连都没有。若是将那些事都挑明了,只怕这小兔崽子又得不安到发疯。
封霄阳一想到这小兔崽子发疯的模样就头疼——他实在是不想看见程渺的手上,再沾上谁的血了。
他得等到让这小子慢慢正常了、觉得自己不会再抛下他离去的时候,再将那些旧事都往出说。
再者……封霄阳直到现在,肚子里还存着些火气,如今看着程渺诚惶诚恐的模样,倒是轻松了不少,是有心要继续吊着这小兔崽子。
敢把你师兄我捆到榻上去?那就好好提着心,等着我什么时候心情好了松口,给你那个你想要的回答吧。
封霄阳打定了主意要继续吊着程渺,也不作答,只勾了抹有些冷的笑,将伸开鱼盐番的左手竖起,在他面前慢慢的晃了晃:“什么时候我心情好了再说。莫要再说这些了,你同苍景曜在一处窝了那么多日,可研究出了什么没有?”
程渺眸色一黯,明白封霄阳是在刻意的避开自己的问题,却也没听落那后半句,明白他的师兄还是担心着自己的,便不再多问,低声道:“他也研究不出多少,只说我身上承的那些恶缘并没有消散,却不知为何,天道竟是不再劈下雷霆来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暗暗瞥着封霄阳的脸色,心中打着突突,觉得自己身上的异状与封霄阳定然是脱不开干系,却又拿不出什么证据,心中是三分暗喜,七分无措。
封霄阳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脸上仍是一片平静,心中却是早已隐约猜出了天道不再劈下那雷霆的缘由。
这重来的一世,改了许多人的命数,李致典虽仍是受天道宠爱的命定之子,可没了那炉鼎之体、没了被闻鹤才炼化的半具龙身,成神的日子怕是要慢上不少,甚至可能没了那登神的机会。
而程渺却已然炼化了秽怨,实力比从洪荒时期一直苟活到现在的那条老龙都要高上一层,怕是只差一步便能触及那天道之上的境界,又非要将他身上的恶缘都一并承了,自然会受到天道警惕,被劈了几百年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他自极渊中将程渺带出后,雷霆便不再降下,在令封霄阳稍稍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证明了他从许久以前便埋藏在心中的一个猜测——那护着自己魂魄的东西,只怕并不只是程渺的一魄那么简单,有极大的可能,是曾经属于李致典的、而后又被程渺强行夺来的一片神格。
天道自然是不敢劈一个初具神格的神明的,而这同样也解释了自己脑中那道残魂,为何会有着李致典的记忆、用着李致典的声音。
以从前那个李致典的狠厉性子,会在神格中动些手脚是必然的,只是他可能也未曾料到,程渺会将这片神格留给自己。
封霄阳念及此处,心中有诸多的复杂思绪,面上却都不能表达而出,只略略点了点头,道:“既是如此,那继续留在魔宫便没了意义。”
程渺的身躯不易察觉的微微一颤,封霄阳极为眼尖的注意到了这一极为细小的变化,暗道一声“麻烦”,又添了半句话上去:“……再过几日,你我同那条老龙道了别,便离开魔界吧。”
他转过身,装作没看见自己话音落下后程渺眼中骤然而起的欣喜与难以置信,欲盖弥彰的拨了拨窗台上探进来的梅花,心想,自己这性子,实在是无法可治了。
作者有话说:
是在一声一声、层层叠叠的,似无意识般,唤着他的名字。
封霄阳自认是个脾气不差的人——尤其是在对待程渺上,甚至称得上一句和颜悦色、慈眉善目。
可即便是他,也被生生磋磨出了火气,一张脸黑的如炭一般,手底下的动作不由得下了几分狠劲儿,隐约能听得见些骨肉摩擦的咯吱声。
骨头摩擦的嘎吱响听的人牙酸,即便是不明事理的人,也能看得出封霄阳究竟是用了多大的力气,可那个被他如此对待的人面上却是没有半分痛色,若是看的仔细,还能从他脸上那多少有些浮于表面的慌张下看出些略显卑微的喜悦来。
封霄阳满肚子的火,刚包好了程渺那只被划了老大一个口子、不断流出秽怨来的手,一抬眼就瞥见了程渺眼中那没来得及掩饰的信息,顿时更火大了几分,抬手就在他头顶上来了狠狠一下:“喜欢疼?以后想找打了跟我明说,别再偷偷摸摸的搞这种小动作!”
“真是一时失手,师……”
“这周第四次了!”封霄阳看着满脸委屈、甚至还微微低了头,活像个小媳妇的程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又是一下,“你好歹是个化神期修士,一周连砸了五次盘子、割伤了四次手,还说只是一时失手?”
他目光往旁边一扫,又瞥见了那个碎作了几片的碟子,气的太阳穴都在突突的跳:“那碟子都没你手上这口子大!你真要说自己是一时失手,那可太抬举这小玩意了!”
这小子从哪学来的这路数?伤在自己身上也不知道疼的么?
偏偏他还就吃这套——封霄阳大为光火的原因,一是程渺跟自残上了瘾似的,恨不得每天都给自己身上来几道口子,二就是自己虽然次次都气的黑了脸,还是会任劳任怨的给他包扎。
毕竟会造成如今的这副场面,大多数的责任其实在他身上。
那日与苍景曜作别后,封霄阳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才想到了个于他二人来讲都算得上好的去处。
仙妖魔三界,虽都能去得,却终究不能呆的长久,他对着无法计数的凡间找了半天,才寻见这个极为适合他二人的界面。
这个界面的灵气极为稀薄,万年以来也从未出过什么能够进入修真界的人,是个平常到了极致的凡界。
而在这样的凡界之中,他与程渺的灵力也会被压制到近似于无的地步,若还想在界面中继续生活下去,便不能动用任何的术法。
连治愈术法也用不得——是以封霄阳虽日日都被程渺气的黑了脸,却依旧会替程渺包扎那看上去极为可怖的伤口。
无他,只因若是放着不管,程渺便会任由自己身体里那秽怨往干了流,大有你不来帮我包扎我就奔着地府去的趋势。
封霄阳找了这么一个世界,本是想多给程渺一些安全感,让他慢慢意识到自己的情意,却没料到程渺这小兔崽子居然能做到如此的物尽其用,每天都能给他找到新的麻烦事来,实在是装傻卖惨的一把好手。
他愤愤摔开程渺的手,转身就要往门外走,却被人扯进了怀抱之中,慢慢箍紧。
耳旁是依旧如从前一般清冷的声音,虽充满了不安与慌张,却是勉强带了些笑意的:“师兄心疼我?”
“我心疼你作什么?”仍是嘴硬到了极致的话语。
程渺极轻的笑了下,低头埋进封霄阳的长发中,低声道:“我划一次手,师兄便会黑着脸来数落上我一顿……能听见你的口中说出我的名字,也值了。”
封霄阳尝试着挣了挣,没挣开程渺的胳膊,听了这话脸色顿时一黑,冷声道:“你若是如此轻贱自己,我日后便不会再白费功夫了。”
“师兄啊……”程渺低低的叹了口气,将被他包好、却仍渗了些乌黑秽怨的手在封霄阳面前摊开,声音极哑,“你该知道,我是为了什么才这么做的。”
封霄阳自然知道,也正是因为清楚程渺的心思,才更加烦躁了。
程渺的确是惯会蹬鼻子上脸的一个人——在魔宫时这小兔崽子躲了他二十多天,再见面时连话都说的艰难,如今却可以做出这样放肆的事、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自己还没缓过劲来,百年间仍不时会梦见犹在虚怀宗上时的那些事,常常大汗淋漓、万分心悸的醒来,只是面上装的平静些,这小子还真以为他浑不在意、能将那些事都忘了个干净?
“我哪里知道?”封霄阳一开口,就是带刺儿的,“我都不知道你如今对我究竟是爱更多还是恨更多,怎么敢再猜别的心思呢。”
程渺闻言一愣,拥住他的胳膊骤然失了力度,被封霄阳找准了机会,将自己从他的怀抱中挣出来,留下声极冷的哼笑便走出了厢房,顺便将那扇雕花木门甩的哐当一声巨响。
他脸上强装出的淡漠不羁,也随着那声仿佛要将门拆了般的响声一起慢慢散了去,余下些有些怅然的无奈与疲惫来。
封霄阳向来是个活的极为随性的人,最烦这样需要彼此试探、权衡利弊才能继续生活下去的日子,心底分明已攒了许多纷乱的情绪要抒发,却又顾着彼此的脸面不得不强行憋着,实在是累人又烦人。
分明是他先起了意,要吊着程渺,如今却也是他忽的没了兴致,恨不得两人下一秒便能把那些事说开讲明,实在是不愿再继续现今这样看起来亲近无比、彼此之间却都又谨慎又疏离,活像是一对怨偶一般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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