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珩被指派去了一所耀元星的星盗组织，接应的星盗见面之后被季珩的外表所震慑，说话语气都放得礼貌了些。
他从来没见过在这个年纪，气质就能这么独特的人……
季珩从飞船上走下来，脊背挺直，身穿纯黑军校制服，那双无机质的蓝色眼睛如蜻蜓点水般越过附近混乱肮脏的环境，径直跟接应人对视。
对上目光的刹那，接应人莫名想到洁白冷冽的雪原，几点雪花融化在鼻尖的感觉。
仿佛身携冰雪的人走到面前，开了口：“上级调任，现在开会。”
嗯……？
接应人只接到了中央派人的消息，原来是上级空降吗？！
这人看了看季珩，他正淡然观察周围，通身没有一点局促紧张，真带了点巡视的意思。
接应人想起了星盗团总部语焉不详的指令，这种指令要么是来的人不重要，要么就是来的人身份需要保密！
接应人大惊，立刻联系据点的所有管理：
“全员注意！星盗团总部派人参与工作，立即前往中心开会！”
一朝空降一位上级，所有人都是懵的，坐到会议室里也不断打量着季珩，思索着他的来头。
星盗大多桀骜不驯，怎么可能服气多一个管着自己的人，质疑道：“你凭什么说是上级？”
季珩说：“我叫金琰。鎏火星盗团团长姓什么，你们都知道吧？”
有人肃然起敬。
不知道的嘀咕起来：“什么金琰……没听过啊？”立刻被人甩了一个嘴巴子：“放肆！金革首领的孩子都不认识？想造反吗？”
一时间众人开始奉承起来：
“原来是您，看这些没见识的！”
“金少爷有什么指示！”
“我这就去给您安排住处。”
“这是我们上几个季度的活动报告，请您过目！”
“不用叫我金少爷，直接叫我少主。我不希望在工作中搞私人关系。”季珩面无表情说完，拿起那摞报表，慢慢翻阅起来。他阅读的速度很快，没多久就翻到了底。
旁边的星盗小心翼翼地问：“您看，怎么样……？”
“怎么样？”季珩抬起头，语气凛冽到极致，“你们还敢问我？我完全没看到你们有一点儿对工作的重视！”
众人屏息凝神，都低下头去，没有敢回话的。
不愧是首领的儿子！气势实在是太强了，骂起人来简直让人想瑟瑟发抖！
季珩学习能力很强, 不仅在课程上。
平时路息野是他最喜欢观察的目标，之前的金革又被他列入名单，八面玲珑的迷人情商、不怒自威的阴沉气势和季珩本身寡言少语的性格结合, 产生了一个全新的星盗少主。
星盗分部会驻扎在不太光明的地方, 通过飞船进行货物交换运输、商品买卖、帮派斗争, 凭借飞船的灵活机动性逃避追捕……宇宙就是他们广阔的生意场。
星盗少主来的第一天，就带着这个偏僻的星盗团据点肃清了周边所有恐怖分子。
这里是个小据点，星盗们都只在星网视频上看过那先进精密的机械改造, 在季珩手里组装出一把折叠能量枪时忘记了言语, 呆呆地看着季珩一枪射穿了背过身逃跑的罪犯头领耳朵上那枚老虎头耳坠。
季珩上前用脚把倒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人翻了个面, 能量枪随意地转了个枪花，枪身流转的光芒刺激得那人流出眼泪。
季珩没管他涕泪横流的样子, 当着所有人的面, 站在匍匐臣服的恐怖分子之前，向天鸣枪三声。
“——这片地方有主了, 我讨厌脏东西。”
接应人现在已经是季珩身边的副手，他跟所有人一样呆呆地望着季珩的背影。
夜色在这片驻地上从不能用温柔形容，但一切混乱的、恐怖的、狰狞的仿佛都避开了季珩的鞋跟, 显出了畏惧的模样。
一道凌厉灼眼的电光降临了这里, 刺痛, 但是足够明亮。
“少主威武！”
第一声响起, 高呼声四起。
“——少主威武！”
再没人敢在这个星盗驻地里犯罪。
“好好的商贩不当，过来当星盗；星盗也不会当，被暴力团伙骑在脑袋上欺负？有没有出息？”
季珩扫了一屋子膀大腰圆的星盗，身高一七九的他坐在中央, 刻意把椅子调高也像是片盆地，但这丝毫不妨碍他冷若冰霜地向这些大汉训话。
此时晨光熹微, 副手再头脑简单也知道季珩昨晚上是给他们出气去了，对他开始不那么端着，挠了挠头嘿笑：“他们四处乱窜，打了架也不怕，每次还回来枪……像蟑螂似的！恶心人！多亏了少主你直接把首领逮去关起来了啊！”
“奉承对我没用，”季珩伸手做了制止的手势，脸上尽是不耐烦的神色，像已经腻了这种谄言媚语，“报告上说总部指派资源削减了百分之五十，怎么回事？”
管钱的星盗抬头：“上次总部过来要钱俺们没凑齐啊！小地方只有能量脉，跟人根本卖不出去能量块，我们也没办法呀。”
季珩手里的报告被捏出了褶皱：“刚才，谁说自己家里干过商贩的，举手。”
有几个星盗高高举起了手，还昂着头挺着胸，看起来十分骄傲。
“你们做过买卖？”季珩问。
-“哎呀，我爷爷做过。”
-“我爸曾经跟人跑过一趟星际行商哩！他说可刺激了！”
-“我们家做过星际回收站！后来倒闭了！”
-“我听我二姑子的小舅子的三儿子的邻居说……”
“停。”季珩说。
叽叽喳喳的声音立刻停下来，几双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季珩，好像在等着给他们派活儿干。
季珩伸手点了点那个家里做过星际回收站的，问他：“你们家怎么倒闭的？”
“太累啦，干不动了，废品处理的钱还要被星盗收走一半，就不干了。”
饶是季珩装备了顶尖处理器对这话的意思也要品味一会儿：“……你们不就是星盗吗？钱呢？”
“之前我们家被星盗上门抢钱，可烦了。后来我家撺掇我来当星盗，那当然是不去跟别人抢啦！”
话音落下，周围有不少人跟着点头，认为这话正确得不得了。
季珩：“……”合着兜来转去，之前那批星盗被你们这批渗透完了，从头到尾穷得都是你们这一帮子啊！
副手认真地说：“就算您是少主，要我们去偷去抢也是不行的。我们从加入星盗团的时候就偷偷约定过绝不这么干，这是男人的誓言！”
周围应和声又起：“对，老王说得好！”“老王真男人！”“好样的！”
季珩无言。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个临时班主任，空降到了一直无组织无纪律没有过班主任的差生班，看着这些差生带着一股热血的拼劲儿，往正常学习方法的反方向赛道冲刺……
这群家伙还莫名地有信念！
“行了，没要你们去烧杀抢掠，”季珩不自觉也放下了文邹邹的说话方式，融进了这股热血的气氛之中，“但是可以从另外的方面想办法。首先，得把库存的能量块推销出去……”
指望着这群人有经商头脑是不可能的了。季珩拜托秦风帮忙在星网上开了一个售卖店铺，附加了推送条件，绝不会推送到其他星盗的终端上去，就算他们特意点进购物网站也看不见。
秦风有些奇怪：“珩仔你不是被那傻逼鎏火团长派去小地方吃苦了吗？这是要偷偷搞副业挣钱？”
季珩没有否定：“试试看。倒是你最近在忙什么？经常看不见你在群里说话。”
秦风吐槽的话突然像开了闸一样滔滔不绝：“我还想抱怨呢。就上回我去你们学校参观你的竞选仪式，抓了一个偷偷搞小动作的，结果就被你们学校老师缠上了！现在天天不停跟我打攻防，输了就要告诉他一条信息！”
季珩警觉：“你的信息透露到什么地步了？”
“透露到我今天穿条纹四角裤衩子，”秦风狞笑道，“别想找到我的任何身份信息！死心吧他！”
季珩：“那你赢了呢？”
秦风：“我现在知道他祛除黑眼圈的眼霜牌子。”
季珩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说：“……祝你好运。”
售卖店铺的首页视频里，一个彪形大汉拿着像碗那么大的蓝晶能量矿石，笑得憨厚：
“瞧一瞧看一看，最纯的能量矿石，不纯不要钱！两千二买一送一，两万买十送一，错过就是遗憾，快来选购吧！”
能量块除了批量发售的，还推出了艺术装饰型能量块，每个都是独一无二的漂亮，有长得像星币的吉祥型，长得像水果的摆件型，长得像玫瑰的爱情型……重要的是这些能量块可以作为等价物，足够保值！
这里显然只缺个曝光渠道，打出名声后还有商家跟他们建立了长期稳定的收购线，这些星盗当然没用鎏火星盗团的名头，而是用了小火苗——
小火苗在这一年里用金革拨下的经费偷偷做游动商号，也打出了名头呢！提起小火苗，许多人都知道他们会给宇宙里食品物资不足的飞船进行交易，偶尔还免费给一些油尽灯枯的小舰船物资，名声可好了！
这对鎏火星盗团来说没什么不好，金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追究季船长不冠鎏火的大名。毕竟，如果贴上了鎏火星盗团的标签，那就绝对没什么人敢靠近了。
因此，这里的人说自己是小火苗分部，有些受过小火苗恩惠的人非常惊喜：原来小火苗不只做了游商，还扩大了能量块生意呀！那得好好过来捧捧场了！
小火苗为这里提升知名度，这里也向小火苗分成；拿到分成款的季船长笑得合不拢嘴，看到卖货直播间里人数上升的副手乐得看不见眼。
大家都很快乐。
知名度打响了，有周边星球的人也会把自己找到的珍惜东西拿过来问，看看能不能挂到商铺里去卖。
没想到挂上除了能量块的东西还真有人感兴趣，成功交易出了好几笔订单。
送过来的东西更多了！
星盗据点……不，现在是小火苗珍宝阁，看了看越来越多的寄卖委托，决定举行一次拍卖会！
拍品数量已经足够，接待就用星盗据点里的人，由季珩带着肌肉虬结的几位星盗镇守后台和仓库。
就是缺少了一个舌灿莲花的拍卖师，这个人到哪儿找才好呢……
实话说，在季珩心里，没人比路息野更会说话了。
他不抱希望地给路息野发了一封电子邀请信，信里只简单地说明了一下面试的时间地点，伪装得像是个广撒网多捞鱼的虚假小广告——
但季珩也没想到，路息野真在面试那天如约赶来，甚至还像模像样得穿了一套像拍卖师的燕尾服！
俊美的青年推门而入，姿态从容，气质卓绝，自带一股见过世面的自信气场，就算是被面试的那个也毫不露怯。
路息野站在那儿微笑的样子让人轻易地联想到宇宙间肆意闪烁的星、纵情遨游的云。
季珩是故意戴着面具做面试官的。银色面具遮住了他上半张脸，宽大的毛领和披风遮住了他所有身型，只露出戴着黑手套的手、弧度纤长的小腿、精致的脚踝和锃亮的鞋子皮面。
季珩随便考了几个拍卖会有关的情景问题，都被路息野完美回答上来，在对方讲履历的时候季珩甚至不明显地发起了呆——他那些履历季珩当然知道啊！好多奖项还是季珩跟他一起拿的呢！
路息野突然发问：“请问你们对拍卖师没有武力要求吗？不怕有人突然上来硬抢拍品？”
季珩回过神来，装做自己是在沉思，深沉地点了点头：“当然有，汤姆，你出去训练场跟他试试。”
虎背熊腰的星盗气势汹汹地出去，嘤嘤嘤着回来：“少主！他打人太疼了！”
路息野望着季珩：“我算合格了吗？”
还没有，季珩想，还要谈谈你的报酬呢。
要雇佣上将之子的价格绝对是个天价数字，季珩假装不知道路息野的身份，径直说起了这边市价的雇佣标准：“是这样的，我们的时薪一般是这个价格，当然你的条件不错，可以在这个价位上稍微提一提……”
“我不用金钱报酬。”路息野说。
季珩皱了皱眉，他心想路息野如果狮子大开口要压轴拍品还真有些麻烦：“你想要什么？”
路息野：“你们首页那个碗大的能量块，如果没卖出去的话。”
那块能量矿石确实没卖出去，是因为季珩觉得颜色太纯，批量卖有些不值，打算以后推出特别系列销售。但这东西的价值也就是有些贵的能量块，仅此而已了。
“为什么？”季珩问。
路息野说：“因为它的颜色和我心上人眼睛的颜色很像。”
季珩眼神飘忽了一瞬，几乎马上就想垂下眼睫，几秒后才想起来这张面具其实经过特殊设计，直接模糊了覆盖的地方，看不见眼睛。
这么不知羞耻当众表白的是他，怎么感觉不好意思的是自己！哪有这样的道理！
季珩几乎是恼羞成怒般想。
“好吧，你被录用了。”季珩瓮里瓮气地说。
路息野笑：“遵命，少主。”
熟悉的人，陌生的称呼，让季珩不太适应：“你怎么这么叫？”
“我听别人都这么叫，”路息野说，“少主只不喜欢我这么叫你吗。”
季珩：“……也不是。”
不得不说, 就算多了收入来源，这地方也是真的穷。
辖地里几颗星球刚刚经过“讲文明，树新风”活动, 有外地飞船临时降落歇脚的时候还看得过去。
但他们用了好几年的破飞船却实在说不上好看, 舱壁挂画也挡不住的陈旧痕迹、零件运作时偶尔传出的咔啦声和动不动卡住故障的舱门都在彰显这艘飞船的年代感。
奇怪, 季珩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被星盗带着熟悉拍品的路息野。他还穿着那身正经得不得了的燕尾服，一手随性地夹着介绍稿子，注意力却不在大段难背的材料上, 似乎对拍品的兴趣更大；
走来走去观察拍品的时候, 他身后的那扇燕尾跟着轻轻摆动, 像他真有这么一条尾巴一样。
路息野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对招聘告示感兴趣，又是为什么看到这种舰船却没掉头就走呢？
这个家伙绝对不是什么会委屈自己的人, 所有用品有一点不舒服的地方就要替掉, 衣服上有了脏污准会找时间换上另一件，饭菜不合胃口就对那盘菜敬而远之。
季珩偶尔觉得他看着自己某些时候的衣服搭配颇有微词——但最后还是走在自己身边了。
这么看的话, 答案是……全凭心情？
“那边，往左一点，对, 覆盖上去。”但季珩现在没时间深究那些, 现在的结果是路息野几乎算得上免费过来干活, 再去想他为什么要来似乎变得不是那么重要。
他忙着指挥人把能量块楔进缝隙里、锈迹处和合适的装饰位置, 闪亮亮的能量矿石让这座陈旧的飞船逐渐变得特别了起来，原本让人皱眉的地方成了颇具艺术气息的殿堂。
把飞船装饰得像模像样以后，连那偶尔响起的齿轮撞轴声也仿佛化作了刻意作古的风格，季珩对此很满意, 他曾经在情报收集课上听莱恩院长随意提过一句：
“人类是感官动物，很多时候, 眼睛会蒙蔽人类的大脑，可以利用这一点让事情变成更符合你心意的结果。”
不管是这身从头遮到脚的装束还是这艘装扮成奇幻古典的飞船，都在印证这句话的真实性。
季珩转过身，又抓住了路息野看向自己的视线。
目光平和温暖，其中并没带着令人感觉不快的负面情绪，但也没带什么太过积极的情绪，似乎只是看着而已。
季珩对任何说不清道不明的视线极其敏感，本来应该对此感觉不适，但他总是要到跟路息野对视的场合才发现这人又又又又在看他！
没别的原因，之前在学校里天天跟路息野混在一起，仿生人的感官也对这个人免疫啦！这种程度的目光已经引不起季珩半分警惕啦！
季珩：……可恶！
这样下去露出的小辫子会越来越多的，这要是被认出来要怎么解释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