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之奕没回答,移动到了靠墙的一个人少的角落,果然没再吸引目光了。
不是他和那里格格不入,而是他和那两个人格格不入。
他把课本竖起来,挡住自己的脸,隐秘地往最后一排望去,那里只坐着两个人,两个人的脸都足够蛊惑人心,坐在一块儿的样子更是和谐漂亮得可以入画。
其中一个笑得明朗,正凑近另一个说话,轻轻把胳膊搭在另一个人的肩上。
被搭的那个气质清冷,一脸生人勿近,但却没有拉开距离,或者拂下手臂,反而像被什么话逗笑了,微微抿起唇,露了一个轻浅的笑模样。
关之奕缓缓收回视线,在心里催眠自己:季珩这么做一定有他的深意。
比如跟最大的威胁打好关系,未来通过路息野做事之类的,又比如成为路息野的软肋,未来用自己威胁他什么的,再或者偷偷上位,未来吹吹枕边风……
书本两边被关之奕的双手抓出一道道皱痕,如果有人能看到他的表情,一定能发现他在瞳孔地震。
——不管怎么想,这些剧本都跟季珩那张冷淡无机质的脸匹配不上吧!!!
关之奕趁医疗系院长还没来,偷偷在三人小群里发消息:
奕多金(3)
治过的人可绕蓝星五圈:[图片]
治过的人可绕蓝星五圈:我觉得……
窝窝头一块钱一个:妙啊。
窝窝头一块钱一个:头儿必定是想要以情动人。
老子就是叉烧怎样:……不知道为什么,你说季珩以情动人的时候,我打了个冷颤。
治过的人可绕蓝星五圈:+1
窝窝头一块钱一个:+1
老子就是叉烧怎样:会不会是被胁迫
治过的人可绕蓝星五圈:要不要上报?
窝窝头一块钱一个:我觉得没有必要,可以发个动态,暗示一下。毕竟我们无法从路息野手里救出头儿
老子就是叉烧怎样:季珩现在处于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
治过的人可绕地球三圈:我们应该愧疚,在我们毫无作为的时候,他已经通过高官之子打入了联邦内部
窝窝头一块钱一个:我们也要去勾引一个吗?
治过的人可绕地球三圈:住口!!!
老子就是叉烧怎样:住口!!!
治过的人可绕地球三圈:这是拉拢,这是招揽,这是吸纳!
老子就是叉烧怎样:这是笼络人心,这是呼朋唤友,这是糖衣炮弹!
系统提示:[窝窝头一块钱一个]已被踢出群聊。
此时,正在上物资管理的西奥多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再次忘记了上一节课自己要记录的东西。
旁边的同学问他:“怎么了?”
西奥多说:“我被从小群里踢出来了。”
“为什么?”
“可能是,”西奥多尽力思索着,“因为我不会背近义成语吧。”
季珩那边,亚撒院长终于气喘吁吁地推着记忆清理机器过来了。
记忆清理机器看着像一个小型计算机室,机器部件被金属挡板遮住,面向操作人的那一面装了一张大大的显示屏,上面显示着各种精密的数据,下方是并排的延展操作键盘。
季珩看着正在给自己扇风、明显有些疲累的亚撒院长,有些松了口气的感觉。
进入这所学校之后,战力似乎一瞬间膨胀了一样,所有老师的能力数值都是问号,这还是在季珩不断进步、探测上限不断增长的情况下。
目前,季珩的探测数值上限是56,这也是他自己本身的数值,身旁的路息野数值有时是56,有时是问号,这代表跟自己差不多。
季珩抬眼,想要仔细去看亚撒院长的数值——
路息野说:“怎么了?为什么这副表情?”
季珩缓慢摇头:“没什么,只是不明白……”
为什么连医疗系院长的能力数值都是问号?
亚撒院长金发碧眼,气质温柔,像某些文学作品里歌颂的圣子角色,他用手帕擦完汗,轻轻感叹道:“啊,同学们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因为妃院长和我切磋得太入迷了,所以有些迟了呢。”
同学:……
所以你一个医疗系的到底是为什么能和战斗系院长切磋,还能推着看起来就不轻的记忆机器过来啊!
“别用这种大跌眼镜的眼神看我嘛,”亚撒温和地笑了起来,“这所学校的院长们可都是从前线上退下来的,老师们也都是院长们亲自招的,不要低估老师哦。”
“总有人觉得医疗系的学生只要会医术就好了,战斗方面应付过去也没问题,但事实上这是个极其错误的观念。”
他的语气像幼儿园老师一样淳淳善诱,举起手示意所有人把注意力集中过来:“现在,请听问题!如果你们组成小队在战场上埋伏,迎面走来一支小队,你们会选择先击杀对方的哪个位置角色呢?”
关之奕坚定地举起手。
亚撒欢悦地点了他:“好!那个看上去非常学霸的小同学!”
关之奕站起来,宁愿沐浴着所有人的目光也要吐出答案:“打医疗生。”
“正确答案!”亚撒笑眯眯地继续问,“但我很想听听这位小同学这么选择的原因?”
“因为,”
关之奕字字泣血:“在单人赛里,每次遇到队伍,对方都只打我啊!!!”
他们的作战服帽子上有个徽章,上面标着当时他们预选的专业序号,关之奕也不例外,头上顶着、胸前别着代表医疗生的“8”号标志。
凡是看清楚他们徽章的考生,起手第一个必打关之奕,他也确实在比赛里中枪,要不是之后翻到了治疗药剂,已经早早淘汰了。
要问为什么,谁让他是奶妈呢?团战先杀奶再杀狙,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一时间,教室里是医疗生的、不是医疗生的,全都向他投了一个怜爱的眼神。
亚撒叹息着让他坐下,说:“是这样的。在战斗里,医疗兵总是会被集火。没谁想要看到敌人有移动回复站,所以医疗生也必须具备战斗能力,特别要注意隐蔽。”
“医疗生不仅要学会治愈身体上的伤口,也要尝试学习治愈队友精神上的伤口……”
亚撒的笑容似乎开始散发温暖的光芒,脑袋后面都几乎挂上了一枚光圈:“拯救他人,这就是我们的职责!”
身后帮他打光的女老师提醒:“院长,我们还要上课呢……”
亚撒示意老师收起打光,坐在记忆清理器前,说:“嗯,嗯,我们这节课是心理创伤修复课呢!现在唯一可知的外部干扰行动就是使用记忆清理机器,所以这节课我们的目标是全员学会机器的操作方法!”
“有哪位同学想要当老师的志愿者吗?”
所有做过记忆干扰的同学齐齐摇了摇头:这感觉可不好。
要清理记忆,首先就要用机器上的探测贴片试探大脑同调,然后确定要清除的记忆时间,对准那个区域……放电。
说是记忆清理,但从本质上想,简直是物理失忆嘛!!!
做完记忆清理之后,所有人就会感觉自己像被丢进了滚筒洗衣机,狠狠滚上三天三夜,脑子既晕眩又恶心。
所以这会儿,他们根本没人举手。
“好吧,既然没人愿意,那就随便抽一个人上来……”亚撒调出一个随机抽人程序,不到片刻就抬起头来,“路息野同学,上来吧~”
路息野无奈地起身:“老师,我已经到了记忆干扰的上限,没办法再做了。”
亚撒勾勾手:“没关系,正好用一个做过的给他们讲嘛。”
路息野小白鼠坐到了机器前面,机器里很快弹出一串记忆干扰记录,全都在十年前,甚至要滑动右侧的滑条才能划到底。
亚撒院长随之讲解:“每个人的精神承受能力都不一样,我们要尽可能地保护我们的精神,如果达到了干扰上限,就会连最后一个外部干扰的条件也失去了。”
他想了想,补充道:“这只是为了用作教学讲解,大家不要去打探其他同学的隐私哦!”
“现在,我们来换一个没有做过记忆干扰的同学,看看是如何检查操作吧。刚刚路息野旁边的同学,是叫季珩?你是单人赛最后胜出的几位,应该没有被记忆干预过吧?上来一下。”
季珩走过去坐下,贴好贴片,路息野让到旁边看着他,眼神很熟悉。
季珩才反应过来,当初单人赛结束之后,路息野跟着他到记忆干扰区,是害怕他难受……?
这时,亚撒困惑的声音响起:“咦,季珩同学,为什么机器捕捉不到你的记忆呢?”
第34章 破碎融化的坚冰
莫罗斯院长曾经在给季珩检查完身体之后说:“别人受伤找医生, 你受伤还能找我。没想到我干了这么久机械系,还有横跨医疗系的一天。”
季珩拥有仿人类的骨骼、肌肉和神经,把人类生理反应模拟得大差不差, 但这并不代表人类可接受的医疗手段全都能用在他的身上。
普通人生病吃药, 受伤进医疗舱, 死亡入棺,但这不是季珩隶属的生命流程。
先不说他很难生病,如果受伤进医疗舱, 仿真材料也许会像其他人类一样呈现“愈合”的状态, 但损伤依旧存在, 经年积累,迟早会彻底毁坏。
但季珩也确实没想到, 他是无法被探测到记忆区的。
毕竟, 他有一个庞杂的记忆库,存放着他所有珍视的记忆。
原来这些, 是不能算作人类的“记忆”的吗?
季珩垂着眼帘坐在没有靠背的金属椅上,脊背挺直,双手放在膝头。他太阳穴两侧还贴着贴片, 面上没什么表情, 老师在注视着他, 同学也在注视着他。
这些视线没什么恶意, 只沾染着好奇,但季珩却不知道怎么回。
怎么回?
季珩想,要不他现在抬起头来,对着满屋子人说, 大家好,我没查到记忆的原因是因为我不是人, 好就这样,都散了吧。
他不是不能这样做,他不一定立刻被中央带走,有一线生机,但他的这个社会身份就会彻底废掉,也许他会回小火苗星盗团,也许他会被金革叫走问罪……
听上去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不会死。
只不过到学院为止接触过的这些同学,这些老师都会从他生活中淡去。
撒谎不是不行,但这种情况不可能只有这一次,要以后真到他产生什么生命危险,奄奄一息之时,他才能挥挥手叫过来的医师让开,说你不行,把你们的机械师找来吗。
这些思绪只在一瞬间,季珩不知道自己心底泛上来的只是属于一种名为“孤独感”的情绪,只知道自己的喉咙口、关节、四肢像生了锈。
随便编一个吧,你来之前不是觉得很稳妥吗?就从机械率入手,没人会说什么的……
一只手突然搭在季珩肩上,打断了他的思路。
季珩抬起头,看见了路息野放大的脸。
路息野五官的轮廓深邃,看人总是很沉,让人没来由地感到压迫感,但这在季珩身上行不通。
季珩对情绪不敏感,他也完全察觉不到灵魂的重量,他只看到路息野明朗的眼底。
路息野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他用非常正常的神情姿态,和非常正常的语气说:“老师,你忘了季珩同学经过机械改造了?也许是他的机械师给他加了个记忆封闭组件,毕竟有些改造涉及头部,非常危险。”
路息野探过温热的手指,弯下腰认真地帮季珩把依旧冰凉的圆形贴片取下,最后才跟季珩有了眼神接触,很轻,一触即离。
“我跟他一样啊。”他说。
很难形容季珩这一刻的心情。
身份保住之后的庆幸、感慨、后怕,还是喜出望外?
都不是。
这就像是封闭的盒子被人温和敲开,向来没有回声的洞穴传来风声,一直漫无目的散发的流浪信号得到回应。
有些惊异,有些不适应,但这掩盖不了见光一瞬间的悸动。
季珩只来得及快速记录下这段内容:
【星历0198年11月19日,天气没看】
【图片:摘贴片的路息野,边缘有一角记忆清理机器】
【今天见到了记忆清理机器,比较特别,心情还行,嗯。纠正,心情很好。再纠正,心情非常不错。】
【我的心跳波段是: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不太精确,因为是自己听到的。】
【我的脑电波波段是:——_--__——---_——,好吧,我不知道,瞎编的。】
【路息野还挺好看的。有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眼睛是苍黄色。】
【……我到底在记录什么?这篇报废了,以后别看。】
很久之后,季珩把数据库导出整理筛查的时候,路息野看到了这一篇通篇充斥着奇言怪语的记录。
他拖长声音问季珩:“我们最年轻有为风头无两的机械反恐部长官,也会写出这样混乱支离的记录吗?”
季珩经历了很多,他已经能轻易做到掩饰所有情绪。但他刚想回怼些什么,侧头看了一眼记录,脸色却变了变:“那个是作废记录,没用了,给我……”
他伸过去抢记录的手被路息野抓住亲了一口,罪魁祸首还不放开,抬起那双带着促狭笑意的眼眸。
“这样啊——”他的语调还是懒洋洋地拉长,“那为什么这份记录被加了星标呢?”
他摸着下巴,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挑字眼咬重音:“我还以为,这是什么至、关、重、要,非、同、小、可的机密档案呢?”
片刻后,机械反恐部部长的私人办公室里又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
有人被里面的声音吓到了,偷偷问机械反恐部的副官这是怎么了?
机械率高达百分之八十四的副官说:“别管。隔壁军部少将又过来跟部长调……啊不是,打架了。”
——————
亚撒院长又找了别人演示操作,季珩一边记忆,一边用余光看着旁边的路息野。
路息野并没有不正常的表现,像以前任何一节课堂上一样,专注地听课,听到有意思的地方笑两下,值得讨论的地方转头点点季珩的肩膀,跟他互相分享一下看法。
刚刚恰到好处的解围似乎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小小插曲,并不值得太放在心上。
季珩也就收回视线,没看到路息野向他投来的目光。
现在似乎还不是时候,路息野想,再等等。
战术指挥生擅长以小见大,同时,也意味着他们的分析能力、抓细节能力很强。
季珩是个太过纯粹的……生命。
路息野不想吓到他。
季珩又去莫罗斯院长那儿造维和白舰了。
一艘舰船当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建成的,这需要漫长的时间、精确的技术和充足的耐心。
季珩机械大考考得不错,莫罗斯一个高兴,答应了季珩亲自上手的请求,然后把季珩丢在这儿造维和白舰,偷偷溜出去到处跟人吹嘘自己找的好助手大考满分。
季珩肩膀上的小仿生人投影“几哼”“几哼”地叫了两声。
季珩说:“我知道,但他可能是太高兴了。”
小仿生人:“几哼?”(为什么?)
季珩:“可能因为我是他老师的孩子?他感觉报了恩?或者是别的什么?我也不太清楚。”
小仿生人:“几哼几哼!”(人类,太难懂了。)
季珩:“是的,人类太难懂了。我目前也在重点观察一个人类学习记录。”
这时,建造场大门处却突然传来了认证通过的声音。
季珩以为是莫罗斯,头也没回,说:“炫耀回来了?才一个满分而已,没必要。”
他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很熟悉,但并不是莫罗斯院长。
季珩转头,看到路息野手里拿着通过的审批单,笑着看向自己,看了一会儿才回话:“才?这让我这个想过来补机械原理的很惭愧啊。”
光凭一两个人类是不可能完成舰船制造的任务的,所以莫罗斯申请了一座建造机器。
此刻季珩就坐在庞大的机械操作舱里,前方巨大的机械爪安静地悬停着,在操作舱上顶白冷光的照耀下亮着冰冷的金属镀色。
季珩与之相比是那么小巧,却又能操使着如此庞大骇人的机械,仿佛身体里蕴藏着磅礴浩然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