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垣撇下的嘴角僵了僵，松了松，从嗓子深处“嗯”了很粗浅的一声：“那种环境下，到处都是alpha，你让一个omega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要是真发生了什么，那我——”
“那你还打算标记他，为他负责啊？！”林舰太阳穴都在跟着痛，“你要这么做了，你爹能把你打残疾，你还要不要经管局了！”
泽垣一脸无所谓：“反正我有钱。”
林舰听了牙痛，他来军部这么多年，第一次当起了教训青春期学生的老师，偏偏这个学生还不好处理。
“而且你猜错了，我去找数据库的人查过，我和沈云卿匹配度不高，最高的是，”泽垣看向晋青泠，缓了缓，慢慢说，“是和晋部长，有95。”
晋青泠脸上的错愕太过明显，他强压下来时已经被林舰和泽垣注意到了，好在林舰并没有当回事，反而嚷嚷着：“瞧见没，青泠都被吓着了，谁想和沈云卿有这种联系啊！泽垣，你给我回去，给你一个星期时间考虑。”
等林舰将泽垣赶回去，晋青泠抵达军官楼时天已经黑了。
射击室里透着光，沈云卿低头摩挲着枪，不知道等了多久，晋青泠推门而入时一丝风渗透进来，裹着凉意，沈云卿听见响动没有回头，他将枪拿了起来，连射两枪，待晋青泠走近后，停了下来，动作极其缓慢地转头，将枪递给了他。
沈云卿说：“再玩一次游戏？最后一次。”
沈云卿全程态度坚决，没有对晋青泠笑过，很是奇怪，可晋青泠也很奇怪地没有多说，沉默地接过了枪，他一接过，沈云卿往后退了两步，让开来。
在即将集合整队，奔赴战场的时候，无人知道这军官楼走廊最深处的射击室里还有两个人在玩着一场奇怪的游戏。两人像是早已经约定好了要在这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做一场不太正式的告别。
晋青泠到底是太久没碰枪，比不上连续一个月猛烈训练之下的沈云卿，沈云卿现在已经可以超越他了，但心底并没有生出半分开心，他问：“从一开始就不坦白身份是因为我还有用，是吗？”
晋青泠沉默了一阵，他何其聪明，当即明白事情已经发展到了什么阶段，其实沈云卿的质问应该再早两天，在beta大楼晚上会面的那晚就该出现了。
晋青泠等来了他前两天就以为会有的质问，轻轻“嗯”了一声。
沈云卿看起来冷静地可怕，他走上前开了第二枪。
第二枪还是沈云卿赢了。
“你是计划和任素素在一起，标记我只是因为信息素，不是喜欢，是吗。”
晋青泠皱了皱眉，他看向沈云卿，沈云卿面上淡淡的，就像岸边浪涛经过了几番他看不见的汹涌后已经沉寂下来，他已经看不见波浪阵阵时的激烈，沈云卿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发怒，没有任何晋青泠能观察到的猛烈情绪，反而异常的平静，平静得好似就这么认命了。
晋青泠闭了闭眼，想起自己在军官大楼的阳台上对沈云卿说的话。
“沈云卿，对不起，我可能因为信息素而有些失控了。”
又想起刚才泽垣说的话。
“而且你猜错了，我去找数据库的人查过，我和沈云卿匹配度不高，最高的是，”泽垣看向晋青泠，缓了缓，慢慢说，“是和晋部长，有95。”
想起自己总是能嗅见那浓郁的奶味。
不说真话和伪装对于晋青泠来说也信手拈来，晋青泠曾经轻松地对沈云卿说“不会抛弃你。”，现在却无法自由地说出任何否认自己失控是因为信息素的话来。
长期的沉默已经是最好的回答，沈云卿没有自讨没趣，他开了第三枪，将枪递给晋青泠时，晋青泠没有接。
“你直接问吧。”晋青泠说。
两天前晚上树林之下的暧昧和纠结荡然无存，两个人像是对立着的、不可调和的宿敌，相隔一定距离，再不靠近。前两个月织成的泡沫在沈云卿上前线的前夕被戳破。
面对晋青泠时，沈云卿以为自己会迸发出难以压制的情绪，没了脸皮，追问连连，可真的看到时，心却静下来了，他看着晋青泠那张毫无波动甚至看起来早有准备的脸时，无比清晰地感知到这件事已经没有在闹腾的必要。
沈云卿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想问的了，”他放下了枪，看向晋青泠，晃了下神，“你不是林舰，现在你的射击和格斗应该比不过我了，我很想揍你一顿，又或者把你做的事逢人就说，”沈云卿眼前的人脸色竟然没有太大变化，他突然觉得没劲儿极了，“算了，不值得。”他说着似乎准备去集合了。沈云卿走至门前，停下来，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说的会护着沈家是真的还是假的。”
只有面对这个问题时，晋青泠回答得很快：“真的。”
“好，”沈云卿从裤兜里拿出那枚破旧的护符，上面还可以看见“泠”字，他一扔掷，丢如晋青泠怀里，“还给你。”
沈云卿不再留恋地往门口走去，推开门，走直一半，转过头看一眼晋青泠：“晋青泠，还是你厉害，我比不过你，祝你和任素素幸福，”他嗤笑一声，带着自我嘲讽，“难怪能做到这么高的位子，你是人吗，你还有心吗？”
沈云卿问出口的时候就没想要得到晋青泠的回答，他料到了晋青泠也不会给他回答，推门走出后再没回头。
风暴天。
沈云卿眯缝着眼，于恶劣环境之中看见一个模糊身影，与此同时正有一棵被风沙卷起的树扑过来，他伸直一脚，往下一滑，左手往前一揽，抱住这走丢的小孩，往旁一翻滚，小朋友被他护在怀里，而自己的背部被那棵树狠狠砸了一下。
“沈云卿！收到速回，前往1区集合！”
沈云卿咳嗽一声，用力将小朋友往外推去，推离危险地带后，从腿部抽出匕首，往下一扎，以匕首为支柱，一步步往外爬去。
等沈云卿灰头土脸地回到1区时，唐之层板着一张脸，难得地发脾气，道：“三番五次不听指挥，等攻入林国时，你怎么保障自己安全？！”
沈云卿张望一眼，已经不知道小孩被带入几区了，总之这片都属于安全区域。
“刚看见个小朋友……”说完，背部一痛，脸上扭曲了一下，被唐之层看见，给赶去了最后方的临时医务处。
林森作为医务处临时的最高指挥官，见到沈云卿就不由叹了口气：“虽然说治疗免费，但是这种生意还是不做的好，这次又是哪里受伤了？”
沈云卿刚来到边境时就和其他士兵不太一样，除了常规巡逻任务外，他似乎还兼职了救人英雄这一电影里才有的岗位，在恶劣天气下被他“顺手”捡回来的落难人员越来越多，每次回来都有些大小不一的伤。
沈云卿这样做被林舰责骂过，说他不要命也要军功，这样的人直接影响了整个军部安定。
驻守在这里的记者已经将沈云卿近来的事情做了简报，风国人都知道了这么个omega表现出众，这让军部的其他alpha和beta感到了无形的压力，致使军部陷入了一种怪异的气氛中，越来越多的士兵迫不及待开战。
林森给沈云卿敷好膏药，好心劝道：“别再冒进了，我们这边接到报告，今晚还要来一批士兵，越来越多的人赶来说明快要正式开战了，开战前你总要养好身体吧？”
沈云卿“嗯”了一声，他动了动胳膊，转头看向远处，漫天黄色沙尘盖住天地，所有人脸上都蒙着黄沙，而再远一些的林国区域却是草木丛生，风国想要以自卫为由，攻下那片区域。
因为那里绿化好。
沈云卿最初也觉得很奇怪，这个地方似乎极其看重环保，林国虽小，可因其繁多的植被而被各国视为香饽饽，风国很多年前就垂涎林国的国土，碍于没有正当理由只能干看着，现在终于可以派兵了。
沈云卿晚上和几个beta一起值守，他抬手看看通讯器，没有一丝讯号，只能看见自己平稳的心律。
伴着夜色，新一批士兵抵达了，沈云卿望过去，看见熟悉的人影，椰子味传来，有个alpha走了过来。
沈云卿皱眉，看着应该时刻准备着回经管局的泽垣：“你怎么来了？”
泽垣穿着军服，脸上沾着黄沙，眼下有黑眼圈，看起来没有休息好，可这会儿吹了个口哨，心情似乎还不错：“保家卫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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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青泠所在的协调属派了约二十人前往前线协助军部，而他在后坐镇，军部的军官楼已经空了，晋青泠这些天回晋家居住。
晋青墨起先不知道，这晚喝得醉醺醺地回来，去厨房想要找冰汽水喝，一打开看见一条巧克力，还迷糊想着自己什么时候买的，顺手拿出来吃了，吃完灌了几口冰水，回自己房间蒙头大睡。
等到第二天一边挠着自己的屁股一边下楼时，看见正打开冰箱的晋青泠，人都傻了。
“哥……你回来了啊……”又见晋青泠站在冰箱前似乎在找什么，晋青墨突然想起昨晚那条被他吃进肚子里的巧克力，“额……哥，那个，那个巧克力是不是你的？我吃了。”
晋青泠听了，关上冰箱，好像对晋青墨吃了它没有太大反应，只是中午吃完饭说晋青墨最近不应该频繁出去，最近国家不稳，低调行事。
自己又被禁足了。
晋青墨焉了吧唧地应了，心里腹诽：不就是吃了块巧克力么，哥哥还是这么锱铢必较。
此时电视里正在播放风国边境的消息，记者迎着狂沙，艰难地睁眼：“军部在这里划分十一个区域，目前一切稳定。据悉，军部已经救回边境人民百余人，无人员伤亡，现在北部和东部仍有士兵不断赶来，汇集力量。”
“哥，咱们要打下来吗？”晋青墨不太懂这些，偏头看一眼新闻，问。
晋青泠“嗯”一声：“打下来，风国的环保指数就稳居第一。”
“林舰表哥带队，肯定没问题的吧。对了，我听说泽垣也去了，大家还说他傻了吧，跑去找死，安稳地待在后方不好吗？他爹都给他找好omega了，他见都不见，连经管局都撒手不管，跑去边境了。”
临城就这么大，贵族们常有来往，晋青墨虽然算不上什么上得了台面的alpha，可酒肉朋友中总有几个知道这些消息的，几个人喝酒之间聊起这些事来，都在笑泽垣脑子进水了。
“听说他爹还说他要是去了就别再回来了。”晋青墨觉得这件事有些好笑，就讲给这一路顺风顺水的哥哥听。
晋青泠并不觉得好笑，他双眸黑漆漆的，眼底沉着一层疏离，那边的新闻还在说着。
“值得一提的是，众人备受关注的军部唯一的omega沈云卿并没有影响部队里的其他alpha，其余alpha也未受其影响。”
晋青墨听见这个名字，瞪大了眼睛，看向哥：“对了哥，这个沈云卿！”游戏酒吧的晋青墨从碰见沈云卿起就一直没有见过晋青泠，这会儿听见新闻才想起来这茬还没给晋青泠说，“那天我在家附近碰面他了，他是不是想要勾引你？这人真的有病，妄图插足你和任小姐。”
晋青泠抬眸看向晋青墨，眼底闪过一丝危险气味：“你见过沈云卿？”
“是啊，就那天啊，月底吧，我正要去见朋友，就看见他站在路边，就咱们家门口那条街，我怀疑他是为了报复我而去勾……反正他不是个好东西，他还在那装无辜，不知道任小姐的存在。”
“所以你告诉了他任素素的事？”
晋青墨还迟钝地没有觉察到即将到来的风暴，点点头：“是啊，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吗？”
晋青泠沉着脸，忽而低声笑起来，晋青墨最怕自己哥哥笑，每一次笑都不怀好意，这会儿笑了的晋青泠站起来，语气显得极其平常：“晋青墨，你的嘴巴还是什么都管不住，看来一个月禁足还远远不够。”
这与晋青墨无关。
晋青泠十分清楚沈云卿早晚会知道所有的事情，只是他终于在黑无边际的迷茫丛林中找到了一处发泄地，他可以暂且将陷入此地的原因分一半给晋青墨，以此来让自己缓一口气。
如果晋青墨没有胡乱说话，那么至少前往战场的沈云卿还不知道。
晋青墨还在那张着嘴巴一脸呆滞，还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又惹着晋青泠了，晋青泠已经离开了晋家。
协调属正有序而忙碌地运转，晋青泠听麦未来汇报完，又调了一队人马前往边境，这队人马除了协助军部外还有个重要任务。
麦未来本来将要转告这队人这些任务的具体内容，走之前还是扶了扶眼镜框，问：“保护林舰部长和泽垣是因为两位对风国很重要，可是，部长，保护沈云卿这一项，该怎么向他们解释？”
晋青泠可以用当初回应林舰的那句“沈云卿对于军部有用，军部改革需要他”，可是他想起射击室里好像失去了生存意义的沈云卿，话到嘴边绕了回去，他指责晋青墨管不住嘴，他又何曾好好地对沈云卿说过话。
“就说——”
麦未来认真聆听着。
“就说是我的命令。”
麦未来“啊？”了一声，怀疑自己听错了，不然一向刻板公正，讲究所有事必有其因的晋青泠为什么会说出这么一句饱含个人色彩的命令来。
梦里自己大约十多岁的年纪。
深夜，他正将自己偷偷求来的护符挂在门后，忽而门把手转动，醉醺醺的晋云见他没有在书房念书，赤红的眼充着血，嘴里辱骂着什么，他骂晋青泠是个废物，垃圾，又骂晋青泠比不上旁系的谁谁，最后骂得多了，就什么都在骂了。
杂种、混账、没用的东西，颠来倒去地骂。
最开始晋青泠还会觉得伤心，会去找晋夫人哭，后来就不会了，他发现做这些事并不能阻止晋云骂他，反而刺得晋云更加暴躁,暴躁中又生起了某种带着莫名的满足感——他在晋青泠身上得到了自己教育法则的反馈。
晋青泠那会儿和很多人一样，觉得天底下不会有不喜欢自己孩子的父母，于是他问晋夫人自己是他们亲生的吗。
晋夫人温温和和，没有惊讶也没有多解释，一手牵起晋青泠往另一间房间去，同时说是。
晋青泠跟在后面问那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
晋夫人说，因为怕晋青泠不努力，晋家保不下来现在的位子。晋夫人说着这句话时，正将晋青泠带往下一个私人教师处，晋夫人存在的所有意义就是在晋云不在家时监督自己。
后来慢慢大了，晋青泠明白晋家到处都是虎视眈眈的人，而晋云不过是运气好登上了现在的位子，并没有得到所有人的认可。每每晋家所有人聚集时，总是免不了比较，晋家还有无数小辈，无数优秀聪明的小辈觊觎晋云的位子，晋云将所有赌注押在了晋青泠身上，他需要一个超越所有人的优秀的儿子。
利益关系远高于一切。
这是晋青泠第一个铭记在心的道理。
亲情好像并不重要，连带着晋青泠这个人的所有感受也不重要。
随着晋青泠的成长，晋云不再是单单地辱骂，他每次在协调属吃了暗亏或者回晋家本部被嘲讽了，就会回到晋家来想方设法的将罪责推到晋青泠身上，就好像是因为晋青泠不成器才导致了他现在遭受了这些事。
从责骂到殴打的过程并不突兀，晋云越来越老，脾气便越来越怪，晋青泠的存在似乎是为了弥补自己的缺陷和发泄自己的欲望。
晋青泠很小就知道了戒尺打屁股最不痛，鞭子打胸口有些痛，最痛的是用皮尺扇手指，痛得他不由自主地流眼泪，一旦泪落了下来，晋云会打得更狠，后来即便手被扇肿了，晋青泠也不会哭。
他抬起自己双手，对着窗口，看着这双手指肿大的手，麻木地望着，窗外阳光正好，有附近的同伴在外欢快地嚷着，叫着，喊晋青泠出去玩。
晋青泠放下手，说：“我还要上课。”
同伴们便勾肩搭背地往远处跑了，一只白鸽扑扇着翅膀跟随着他们而去，往他从来没有接触过的自由而去。
晋青泠的双手被打肿了，坐在惩戒室里等消肿，这时晋夫人会端些水果上来，晋夫人见过很多次被打的晋青泠，却从来不会说什么，她就像是依附在晋家的爬山虎，连自由地往外生长都不敢。
晋青泠机械地吃着晋夫人喂来的水果，他知道一会儿会有医生过来评定他现在的身体情况，晋云在专业医生的指导下，总是能在不废掉晋青泠身体的前提下，发泄自己的怒气。
惩戒室的门没关死，晋青泠听见了楼下晋青墨玩游戏发出的爆笑声，还夹杂着晋云温和的谈话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