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振动,是保姆小刘来电。
“羡青啊!还在陪小偲偲上课吗?”小刘婶婶热情道:“太太不在家,嘱咐我问问你们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菜,我中午煮给你们吃。”
周家这俩小孩儿长得好看,性格又好,没什么少爷小姐的架子,小刘只把他们当自家孩子疼。
周羡青懒懒道:“我随便啊,周偲偲那小鬼你知道的,只要是甜口的酱蘸拖鞋她都吃。”
“喔,那小沈呢?”小刘乐道。
沈贺白?
周羡青的眼睛一转。
“等我一下。”
他捂了手机,旋首对沈贺白道:“唉,你中午有什么想吃的吗?小刘婶婶在备菜。”
“没有。”沈贺白硬邦邦道。
“真假的?”周羡青挑眉说:“我诚心邀请你你别跟我假客气!”
“我说没有。”
沈贺白的脖子憋红。
有被对方的眼神剜了一刀,周羡青寻思着自己肯定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沈贺白这人怎么一会儿大度一会儿磕巴的,难琢磨的很。
他又瞄了眼沈贺白,举起手机道:“小刘婶婶,我凭空想不出来,你给我点选项呗......哦,有宫保鸡丁,菠萝古老肉,蛋黄鸡翅——”
他拖腔拉调起来,每说完一个菜名就用余光去瞄沈贺白的脸。
没反应。
“番茄滑蛋牛肉,炸小黄鱼,椒麻鸡——”
还没反应?
“卤鸭头,炸肋排,榴莲芝士烙饼,松鼠桂鱼——”
沈贺白突起的喉结倏忽间颤动了一下。
与之过分冷静古板的神色不同,这反应相当生动,被周羡青灵敏的捕捉到。
就是它了!
周羡青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猛一拍大腿:“小刘婶婶,沈贺白喜欢吃鱼!”
沈贺白匆忙合上单词本,急声反驳:“我才没有——”
“没有什么?”周羡青最不喜欢他那副压抑天性的老古板样子,咄咄逼人:“没有好恶?不可能,人不可能没有好恶,还是说你不喜欢吃鱼?”
沈贺白张了张嘴,没有再说下去。
因为实在是没什么底气。
至于为什么没底气——底气来源于真相,真相就是......他确实喜欢吃鱼。
只是世界上怎么会有周羡青这么没有边界感的人?!
讨厌一些没有边界感的E人!!
偏偏又洞若观火。
颤抖从沈贺白的睫毛蔓延至指尖,他难以忍受这种被洞悉的感觉,仿佛是将最致命的咽喉暴露给敌人,送至对方的利爪或是锐齿之下!
他低眸,努力的酝酿一些话语,一些能让自己维持骄傲又能让周羡青知难而退,保持疏远的措辞。
待他复而抬眸,周羡青人的面向转了一百八十度,上半身微微前倾,柔韧的脖颈线条也随之抻开。
这是个专注的姿势。
只是突如其来的,在专注些什么呢?
沈贺白轻挑眉峰,顺着周羡青的目光看过去。
距离他们大约间隔了三四个空位的地方坐着一对男女,男的穿着一双人字拖,正低着头用手机打斗地主,女的穿着一条饱和度很高的红配绿的褶裙,怀里抱着保温瓶和饭盒,时不时侧身跟男人嘀咕说笑两句,看样子是一对送孩子来上兴趣班的夫妇。
教室里的课还在进行着,现在进行到压腿的阶段,一个小女孩儿突然奔出来扑到女人的膝头,可怜道:“妈妈好难!我学不会!我们回家好不好!”
“十分钟,出来三趟了。”沈贺白听见周羡青轻声道。
“这怎么行呢!”女人推了小女孩一下,板起脸来道:“妈妈花了多少钱给你报课!你不上,妈妈的钱不就扔水里去了吗!”
“可是我本来想学吹笛子......”小女孩被迫站直,小声嗫嚅。
“笛子有什么好吹的!”一直在旁边斗地主的男人哼笑了一声,目光没有离开手机屏幕片刻:“土了吧唧的,古代只有卖艺的才吹笛子呢,芭蕾可不一样,芭蕾是人家外国人传进来的,是贵族舞蹈,你学了过年的时候在亲戚面前一表演,嘿,爸爸妈妈脸上多有光啊!”
“可是......可是......”小女孩看起来快哭了,“压腿好疼,我学不会跳不好......”
“你就随便学学,够糊弄外行人就行了呗,又不指望你以后真的去当舞蹈家!”男的懒洋洋说:“你后面那个胖丫头笨手笨脚的,跳那么烂,像个鸭子,人家还跳的很乐呵呢,你看看她心里就平衡了,怕啥!”
他的嗓音不算小,每个字都清晰的传递来开。
沈贺白蹙了蹙眉,回眸,看见周偲偲的前方空了一个空位。
身边椅子被强制推离原位的动静略显刺耳,周羡青大幅度起身,长腿一迈人行至那一家三口跟前,在那斗地主男士的面前投下大片的阴影。
那位男士愣了一下,感受到了压迫,略僵硬的抬起头。
“给你一个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周羡青一字一句道。
他的脸生的秾丽俊美,一双桃花眼看谁都似是含了情意,如沐春风,富贵荣华,叫人忍不住想要靠近,但眼下他卸去了笑意,一分分冷冽的英气露出来,若撕开花瓣的玫瑰荆棘。
那女人正准备给小女孩倒水喝,被他吓了一跳,保温杯盖里滚烫的水翻溅出来,滴到男人的腿上,男人大叫了一声,终于有了点反应,把手机往兜里一揣,恶狠狠起身道:“干嘛?找茬?”
他竖了根粗短的手指戳戳咧咧,被周羡青一把握住,于掌心里挤成一团,随即半条胳膊都不太好动弹了,男人“哎哟”了一声,凶狠的眼神变得退却。
周羡青的面部肌肉依旧松弛。
他还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衣,肩臂骨骼的固定点没半点赘余,整个人看起来又瘦又美,像个养尊处优的小王子,给出的力道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霸道的很。
“一个听不懂人话,一个都不知道先把开水放凉,怎么?当父母之前不用考资格证啊!”他朗声说。
“你——!”女人被他怼的手抖,那滚烫的水又溅到了自己手腕上,她尖叫一声不得不将保温杯先放下,随后将那小女孩扯过,厉声道:“你懂不懂礼貌!我们认识你吗!”
“原来不认识啊?”周羡青冷笑一声:“我看你们对别人家妹妹指手画脚,还以为你们跟我有仇呢!”
女人顿时语塞,旁边那男人的嘴角因着疼痛微微抽动着,面容扭曲。
“偷听人说话......”他咬牙切齿道:“小鬼你也没什么教养!”
“明明是你们——”沈贺白翕动唇角意欲辩驳,但话未递出就被周羡青懒懒的抢白:“我就听了怎么地吧?你们那嗓音叭叭的在公共场合挡都挡不住,让!我!不!高!兴!”
沈贺白愣了一下。
居然完全不自省?!
主打一个发疯内耗别人?
“道歉,不然谁都别想走。”周羡青轻抬下颌,冷冽道。
“道你妈的歉!”男人当着妻儿的面被贬了面子,气急败坏的吼道:“你特么有病是吧!你妹跳的烂是事实!烂还不准人说了!哎哟——”
他的反击还没形成就被周羡青拆了招,整条手臂都被折到后背处抵着,周羡青面色森寒,唯有眼底是一片淡淡的艳丽的红。
“犯贱还能上瘾是吧?”他厉声道。
彻底生气了啊?
这妹控。
沈贺白眨了眨眼。
他们争执动静颇大,引来了周围人的瞩目,周羡青作为发难方本该看起来更强势,但架不住他眉清目秀生的好看,且那男人不干不净的嗓门震耳欲聋,叫人无法不在意。
“脾气这么暴躁怎么当父母啊?”
“就是......再怎么样也不该嘴小孩,什么素质!”
“垃圾才会通过贬低别人来提高自己吧?”
“这丫头也是倒霉......摊上这么对虚荣的父母。”
场面僵持不下,尤其是那男人,脸色赤红,却依旧没有要服软的意思。沈贺白以拳抵颌,轻轻咳嗽了一声,“我这位兄弟很疼他妹妹。”他淡声道:“二位多担待。”
“???”
语气这么抱歉你倒是上来拉架啊!
“毕竟他还没成年,都不一定要承担刑事责任。”沈贺白补了一句,叹息着把单词书又翻开了。
“......”
原本只是剑拔弩张的氛围,在他一句话的加持之下,莫名的诡异了起来。
那男的略显凶狠狰狞的脸出现了些许松动,他看周羡青的眼神竟然裹挟了一丝恐惧。
他的声线低醇,凌驾于诸般嘈杂之上,无争轻灵,有醒人之感,那女人率先回过神来,用手肘用力顶了一下那男人,小声呵斥:“对啊你跟小孩子你置什么气啊!”
男人:“啥玩意儿???”
“人家小姑娘跳个舞你说两句好听的又不会少块肉!”
男人:“......”
“爸爸其实......”旁边的小女孩怯生生的。欲言又止。
舞蹈房的门忽然开启,竟然已经到了下课的时间,一群小女孩蜂拥而出。
周羡青倏忽间松了手,改单手叉腰,一派无事发生的样子,只见周偲偲屁颠屁颠的跑出来。
“嫣嫣!”她东张西望,一眼看到那小女孩:“嫣嫣!你的小红花在我这里!不要不开心啦!”
男人愣了一下,退开半步,任周偲偲跟自己的女儿跑到一起,手拉着手。
“卓老师说你跳得好要给你小红花!让你不要不开心!”
小女孩的眼睛微微发亮,还有些不好意思。
“我没有不开心。”她小声否认:“你有吗?”
“我没有!但是卓老师说我努力!表扬了我!”周偲偲摇头晃脑。
“咳。”周羡青在一旁咳嗽了一声:“小鬼。”
“唉?”周偲偲抬头看他,“干嘛哥哥,你感冒啦!”
“叫人。”周羡青努了努嘴说:“要有礼貌。”
“哦!”周偲偲说笑就笑,像一朵灿烂的太阳花,“叔叔好,阿姨好!我叫周偲偲!是嫣嫣的好朋友!”
“好......”那女人的脸有些红,声音发颤,随即像是忍不住般,弯腰去触摸周偲偲的小卷毛,“你好你好,我是王嫣的妈妈,你这个头发是怎么卷的啊,手感这么好。”
“我是自然卷!”周偲偲笑眯眯说:“我喜欢嫣嫣的麻花辫!”
“我也喜欢偲偲。”小女孩害羞道。
两个小姑娘亲亲热热的抱在一起,女人显然被萌坏了,用保温杯捣了一下丈夫,男人懵了半天,尴尬的抹了把脸。
“你好我是王嫣的爸爸。”他红着老脸说:“那个,你跳舞跳的很有热情,蛮可爱的。”
“因为偲偲喜欢跳舞!”周偲偲一挺胸说:“就像嫣嫣喜欢吹笛子一样!”
“......”
王嫣没吭声,只瞟了一眼父母。
周羡青挑眉。
这时,从舞蹈教室里走出来一个人,笑眯眯道:“是周偲偲和王嫣的家长是吗?”
“卓老师!”周偲偲一伸脖子道。
周羡青闻声回头。
来人是个纤细苗条的年轻女老师,穿着练功服,身姿挺拔,旁边还跟着一个个子略矮一些的男老师。
“不好意思,刚刚听到你们的谈话了。”卓丽君笑道:“不知道几位对我们的兴趣课程满不满意呢?”
“卓老师人最好了!偲偲超喜欢卓老师!”周偲偲叫道。
“满意满意。”王嫣的父母也连声道。
“是这个样子的。”卓丽君看了眼周羡青,莞尔,“淡马艺术中心的教育理念是兴趣是最好的老师,第一堂课试下来如果孩子不喜欢,我们可以全款退费。”
“啊?可以吗!”女人一愣:“全款?不扣手续费?”
“孩子不喜欢,我们做老师的也要吸取经验教训。”卓丽君温和的笑道:“我刚刚听嫣嫣说她喜欢吹笛子,正好我们这里有以前国家队的宋文锦宋老师在办竹笛课程——”
“吹笛子啊......”男人翻了下眼睛,欲言又止。
“笛子怎么了?”周羡青哼道:“吹笛子不要太帅!”
“你会吹笛子?”男人瞥他一眼。
周羡青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
他垂目,发现宋文锦身上正好带了一把竹笛。
“宋老师,方便么?”他伸手。
“可以的。”宋文锦很随和。
“什么笛?”
“E调笛,校过音准了。”
周羡青莞尔一笑,以笛抵唇。
一串长音流出,清澈如泉。
沈贺白微微一怔。
周羡青在他这里一直是个纨绔的形象,空有其表,败絮其中。
但在这一刻,于破霄空灵的乐声之后,少年双目静阖,竟携了出尘之息,仿佛他穿的是长衫雪帛,要驾玉轮华辇乘风而去。
事实上,不仅是他,围观者皆惊艳失语,以至于周羡青放下笛,众人都忘了神,过了一会儿才响起鼓掌来。
“宋老师,对不住。”周羡青双手还笛,微微一笑,“班门弄斧啦!”
“不存在不存在。”宋文锦欣喜道:“周先生,你基本功不错啊,敢问练了几年?”
“我们宋老师可不轻易夸人哦。”卓丽君笑道。
“谬赞。”周羡青说:“小时候练过半年。”
“半年?!”宋文锦诧异的比了个大拇指,“天赋型选手啊。”
那厢,王太太呆了两秒,又开始掐她老公。
“你不是说笛子只有卖艺的才吹吗!你又忽悠我!这笛子不是挺高雅的吗!多好看啊!”说完,她也不顾老公的死活,热情的上去握宋文锦的手,“宋老师,您看我们现在报笛子课还行不行?”
“行啊,随时都行,我们是为孩子服务的嘛。”卓丽君笑着冲宋文锦挤了挤眼睛,“我这边没事了,正好你下午有排课,就交给你了文锦。”
“嫣嫣,回头再见啦!”周偲偲抓着王嫣的手,恋恋不舍,“下次记得吹笛子给我听哦!”
王嫣脸上全是笑,雀跃道:“好,好的呀!一言为定!”
目送王嫣一家离去,沈贺白举手推了一下镜框,眸光一转,落到了卓丽君脸上。
“我只听说过试讲课免费,培训中心应该没有正式开课了还能退钱的例子吧?”他淡淡道。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卓丽君笑盈盈道:“钱只是从一个部门流动到另外一个部门,我也不算有损失。”
“化干戈为玉帛,既给淡马争了面子,还给宋老师增加了业绩。”周羡青歪了歪头打趣儿,“卓老师的情商真优秀啊。”
“是弟弟你配合打的好。”卓丽君往前走了一步,背着手,仰起头微笑,“听偲偲说你叫周羡青?”
“嗯。”
“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帅?”卓丽君笑盈盈说:“穿睡衣也帅。”
“不瞒你说,经常听到。”周羡青挑眉。
他坦然承认的样子不讨厌,反而有些少年气,卓丽君笑的更厉害了,她摸了摸周偲偲的小脑袋,“偲偲也很可爱,我喜欢得不得了,以后可以在舞蹈上深造一下,不如我们留个联系方式?”
“行啊。”周羡青说。
他没有多想,掏出手机,忽听沈贺白在身后不阴不阳的吐出一句话:
“青仔,别忘了你的小天才电话手表。”
“我长得有那么老么?”
这是周羡青第不知道多少次在路边光可鉴人的橱窗玻璃跟前驻足,眯着眼睛照镜子。
“你长得本来就比我老!”周偲偲杵在他脚边上,昂着头,一只手牵着沈贺白,一只手抓着第一佳的奶茶棒棒糖。
周羡青白了她一眼。
“你好意思说?”他不客气的点评:“你今天在舞蹈房里摔了多少个跟头你自己数过吗?老周家的运动神经你是一点儿也没继承啊!不像小天鹅,像小企鹅!”
“乱讲!”周偲偲张牙舞爪的挥起拳头:“我是小天鹅我就是小天鹅!”
真是幼稚到极点的对话,沈贺白在旁叹了口气,条件反射的去隔这塑料兄妹俩,随后他发现了一个糟糕的事实,自己居然有点儿习惯,甚至在融入!
云锦天池距离他们所在的位置不算远,步行大约十五分钟,早晨若非是赶时间,他们也不会打车,返回时三人就选择了沿街溜达,沈贺白也有机会认一认附近的路况。
“卓老师后来为什么又不留你电话啦哥哥?”周偲偲吃完一根棒棒糖,好奇心却没减一点。
“啊?”周羡青双手枕在后,慢吞吞的应了一声:“大人的事小孩别管。”
他其实一开始也没品出卓丽君的画外音,只当是他身为周偲偲的家长与老师之间必要的一些沟通。
直到沈贺白一语点醒梦中人。
卓丽君的反应也很诧异,显然是知道他年纪小,却没料到他的年纪这么小,毕竟身高摆在那儿,且他的行事作风也不似寻常男高中生那般幼稚莽撞,会让人产生误解也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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