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样相逢(一块冻柿子)

“怎么不盖？”陈煜问。
宋知佑娇气地蹙眉：“脏。”
陈煜想到先前那一堆浸湿的痕迹，想了想，说：“那明天把被套洗一洗，这期间我们就一起睡吧，就是会挤点。”
宋知佑忙不迭的答应，随后挪了挪身子，想让自己撑得起来些。
谁知，这个动作挪动了枕头。
藏在枕头下的照片就这么猝不及防的亮了出来。
此时灯已经打开，等宋知佑反应过来的时候，陈煜已经看到了那张照片。
修长的手指将照片拾起，陈煜盯了一会儿后，挑眉，看向小邻居。
陈煜问：“你一直放在枕头底下？”
宋知佑一声也不敢吭，过了良久，迟滞地点了点头。
陈煜又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宋知佑抿唇，这会子必须要说了。他掐着指尖，说：“很久了。”
陈煜不肯就此放过：“有多久？”
一边说，一边朝人逼近。
宋知佑心慌得要命。
他看着那被陈煜捻着的罪证，一时无言。
私藏煜哥照片，还天天放在枕头底下睡着，之前就做过跟煜哥有关的春|梦，都不知是何时就开始觊觎眼前人。
桩桩件件要细数下来，还真能追溯到很前面。
“嗯？”陈煜坐到了他的跟前，唤道：“小佑，看向我。”
宋知佑抬起头，决定老实交代：“就……在你离开的那一年。”
陈煜指尖颤了颤。
这是他预料到的回答。
若不是一直将照片放在枕头下思念，怎么可能在他离开这么多年，还能这么快的认出他。
一想到小邻居陷进思念的旋涡里，艰难熬过的那些日日夜夜，他就心疼的要命。
这不是疼一次就够了的。
他要疼一辈子，将这人捧在手心里，一直疼下去。
“哥。”宋知佑担忧地看着陈煜，踌躇问：“你会怪我吗？”
“我怎么会怪你。”陈煜忍不住低骂：“笨蛋。”
“……啊？”
宋知佑还没明白，煜哥为何要突然要骂他。
陈煜就忽然将他抵到床边，俯身吻了下来，堵住了他要问出口的疑惑。

不想开学的除了学生，还有老师。
尤其柏笙，幽幽地站在学校门前，蓬松卷曲的刘海都遮不住他脸上的哀怨。
倒不是排斥上课，而是排斥今天明明没他的课，却还要跑到学校来开会。
开会开会，开你妈的会。
“柏老师，上午好啊！”保安大爷热情地声音传来。
柏笙眼一闭，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后，再次看向了那位保安大爷。
他想跟大爷回句早上好，但他已经错过了良机，因为大爷已经被一个瘦得跟个火柴棍一样的青年吸引了注意力。
“进不去，现在登记了也进不去。”大爷板着脸，很是认真：“你要找哪班的学生，可以联系班主任，等下课了让学生出来。”
青年定在原地，他将手抬起又放下，试图开口，可没一会，又将头垂了下去。
大爷皱起眉：“你不会不知道他在哪个班吧？”
青年一顿，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
大爷无语，将青年打量了一番：“那我更不可能放你进去了啊！”
二人的互动被柏笙看进了眼里。
柏笙并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一般遇着这种事情，基本都是头也不回地就走进了学校。
毕竟保安大爷一向尽职尽责，在自己的岗位上从未出过差错。
可这一回，他却盯了那青年很久。
这青年，身上好像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若他是个教语文的，可能就知道是啥感觉了，但他是个教数学的，怎么也想不到贴切的形容词。
总而言之，看着人怪不舒服的。
还有这个人的脸，长得也有一点熟悉。
在哪见过呢……
柏笙细想了一下，确定自己没惹过这个模样的桃花债后，竟破天荒地朝那青年走去。
“你找谁？”柏笙倚着保安门，说：“我可以帮你问问，在哪个班。”
青年没动，打量着他。
大爷这时说话了：“这我们学校教重点班的老师，你就问他吧。”
听到这话，青年那愁绪的脸上才浮现一丝喜色：“多谢您。”
“一边说吧。”柏笙担心挡着大爷执勤，将人拉到了一边：“我可以帮你问，但你也得告诉我，你是他的什么人。”
青年脚步一顿，好似这是个什么极其难以启齿的问题。
在他踌躇了一阵后，还是犹犹豫豫地说了出来：“我是，他哥。但我们很久没见了，我，我想找的人是，上期末考了高二年级第四的——啊！”
青年话还没说完，一道黑影猛地冲了过来，将他拉到了身后。
方若衡那张匪气的脸突然出现在柏笙面前：“操！这半死不活的家伙就是你跟我说的新对象？！”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柏笙吓了一跳，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等他终于缓过劲儿来的时候，柏笙还注意到，青年以一种极其惊诧的目光看着方若衡，眼睛都睁圆了。
柏笙揉了揉太阳穴，无语道：“你瞎叫唤什么？这是学生家长。”
“还学生家长，哼，柏笙，你什么时候在校门口搭理过学生家长？！”
方若衡气急败坏地转头看向青年，脸瞬间变了，不可思议地叫了一声：“嗯？！”
青年低下头。
柏笙的目光在二人脸上转了一圈：“你们认识？”
“是啊，怎么不认识。”方若衡在惊讶过后，此时的情绪已经淡了下来：“对吧，宋鸣竹。”
柏笙眉一挑，这名，他听过。
以前方若衡提到那位早就离世的挚友时，都会附带骂两句宋鸣竹。
说宋鸣竹心狠，走了后把联系方式全部拉黑，谁都联系不上。挚友患病都能不回来看一眼。
只不过，眼前这人跟他想象中的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他还以为，宋鸣竹是一个自持金贵且目中无人的家伙，看来，方若衡描述的话也不能尽信。
“对，是我。”
宋鸣竹尴尬又无措地点了点头，他没想到，居然还能在这里遇到方若衡。
他有许多不想见的人，其中，方若衡绝对可以排在前五。
可老天就是让他们遇到了，在他艰难的做下找宋知佑这个决定后，碰到了方若衡，以及方若衡的追求对象。
这追求对象居然还个男的。
他真的恨不得原地消失。
“你来这做什么？”方若衡的声音传来：“找小佑？”
“……嗯。”
宋鸣竹垂着眸：“我要离开了，想在走之前，跟他说说话。”
“你不说要走了，我都不知道你在淮市呢。”方若衡阴阳怪气地翻了个白眼，但还是说：“我会帮你转告的，你就在这等着吧。”
“……”宋鸣竹咬了咬唇：“多谢。”
“走吧，柏老师。”
解决完宋鸣竹后，方若衡抬手，直接搂住柏笙的肩膀，迫使着他往学校里走。
柏笙蹙起眉：“无关人员不得入内。”
“我算什么无关人员啊，我可是老师家属。”方若衡自顾自说完，还朝保安大爷吹了个口哨：“对吧大爷。”
大爷乐呵呵地：“是。”
柏笙：“……”
他要收回先前夸赞大爷的话。
方若衡还要得寸进尺：“那要不这样，柏老师，你把你新家属叫来，我就走。”
柏笙瞪了他一眼，瞧这人一脸嘚瑟，就来气：“别碰我。”
下课铃声响起后，宋知佑跟葛茹茹一起抱着新收上来的寒假作业，往办公室走去。
葛茹茹话多，一路上叽叽喳喳：“学霸，你有没有发现，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嗯？”宋知佑沉吟：“有吗？”
“有！怎么没有！你现在变化可大了！”葛茹茹说：“换做以前，我要是问你这个问题的话，你只会冷冷地瞥我一眼，然后淡淡地回句‘哦’”
葛茹茹说“哦”的时候，还特地把脸拉了下来，显得特别冷漠。
宋知佑被逗笑。
他回想了一下以前，好像的确就是那副模样。
那时候的他，一心只想追上煜哥的步伐，对于周遭的一切，都处在一种漠不关心的状态。
唯一能让他有所变动的，也只会是跟煜哥有关。
但这一切，都因为煜哥回来而悄悄发生了改变，连他自己都没发觉。
“谁能想到——”葛茹茹又开始了她的胡编乱造：“当年的校霸一朝失忆，竟成为了天选之子。成绩飞升啪啪大脸众人不说，竟还把多年的学霸冰山也给融化了。因他的到来，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千年难遇的笑容。啊！这是什么！这就是——！”
“好了！”宋知佑受不住了，几近脚趾扣地：“你这水平，不去写小说都可惜了。”
“嘿嘿~”葛茹茹贼笑两声：“哎呀，这不重要，会脑补就够了。”
说话的间隙，两人也到了办公室。
此时班主任不在，只有柏笙和方若衡两人待在里面。
柏笙见着人，立即挥手：“正好，宋知佑，过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说。”
葛茹茹极有眼力见，把寒假作业一放：“那老师我就先走了，老师新年快乐哈。”
柏笙回道：“新年快乐。”
宋知佑走上前，看看方若衡，又看看柏笙，心里正好奇地揣测他两啥关系时，就见方若衡上前一步，说：“小佑，宋鸣竹现在在学校门口，他说他要见你。”
宋知佑一怔：“现在吗？”
“对。”方若衡说：“如果你不想去，也可以不用——”
“去的。”宋知佑说完，又重复了一遍：“我会去。”
这回，语气更坚定了些。
“那行吧。”方若衡撇了撇嘴，没再吭声。
见二人聊得差不多了，柏笙适时地插了进来，建议道：“小佑，我感觉他应该有挺多话想跟你说的，下课时间可能不太够。你可以选择中午出去，跟他好好聊一聊。”
宋知佑点头：“谢谢柏老师。”
从办公室出来后，宋知佑整个人还有些恍惚。
心情也五味杂陈，有点沉重，又有点期待，还有点面对未知的无措。
毕竟，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位血缘上分割不开的亲哥哥了。
昨日头脑一热冲上去尚且不说，如今理性回归，他都不知道是该叫这人宋鸣竹，还是喊哥。
毕竟他也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被骂了伤害了，还能毫不在意不在意的小屁孩了。
即便他对宋鸣竹也有着诸多在意的地方。
陈煜在得知了这件事后，让他别太担心。说中午与宋鸣竹的见面，他会陪他一起。
听到这话，宋知佑的心稍微稳了一些，好像只要有煜哥在，他就什么都能够面对。
在第四节课下课铃响起的那一瞬间，宋知佑捏了捏拳头，深吸一口，起身。
而此时，陈煜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将他团吧在一起的手掌摊开，然后捏了捏，说：“别担心，我在。”
“嗯！”
宋知佑点头，二人一齐朝校门口走去。
宋鸣竹在学校门口等了一上午，见到宋知佑时立马上前一步。但脸上却没有显露出太多喜悦的情绪，反而有些紧张。
他看了眼站在身后陈煜，没说话。
宋知佑注意到他的视线，说：“这我朋友，如果不方便的话……”
“没事。”宋鸣竹打断他：“一起吧。”
反正，一切都要结束了，多一个人知道他的忏悔，也没什么差别。
就这样，两兄弟彼此沉默着走向附近一家私密性稍好点的餐厅，要了间包厢坐下。
陈煜至始至终都安静地跟在身后，充当一个影子。
但他的目光却不时地瞥向宋鸣竹，然后微微地拧起眉。
宋鸣竹的状态，好像比之前见到还要糟糕了些，游离、紧张，哪哪都不太对。
跟以前的那个他认识的宋鸣竹来说，变化实在太大了。
“想吃什么？”宋鸣竹将菜单递了过去。
这家店宋知佑常来，味道都比较合他口味，于是说：“你点吧，我除了鱼都可以。”
听到这话，宋鸣竹一边把菜单挪回来，一边自嘲：“我都不知道你不吃鱼。”
宋知佑张了张嘴，半晌，说：“也就这两年的习惯。”
“嗯，知道了。”宋鸣竹说。
短暂的沟通后，二人再次陷入了沉默，直到这一顿饭吃完。
这顿饭是个什么滋味，三人都没尝出来。没一人的心思放在了美食上。
待服务员撤了餐盘，又端上三杯饮品时，这仿佛是一个什么接头暗号，让兄弟二人都同时动了动。
“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宋知佑先开了口。他掐着手心，做了好一会的心理建设后，补上了那句：“哥。”
在这声哥喊出来的瞬间，宋鸣竹倏地抬起头，眼里的惊诧分明。
他的嘴角上扬了几分，又压下，又扬起，最后抿唇，才克制住那细微的搐动。
“是变了一些。”宋鸣竹语气难掩激动：“你也变了，”说完，他又补充道：“变得更好了。”
“嗯。”宋知佑没否认：“周围人都待我很好。”
“那就好。”宋鸣竹面上一松，“那就好。”
聊到这，宋知佑就不免想。
宋鸣竹来找他，会只是想了解他的一些日常吗？
那这样的话，等宋鸣竹离开淮市后，是不是也可以保持这样的联系状态？
气氛徒然安静下来，宋鸣竹的五指按住紧了马克杯的杯壁。他深吸一口，说：“小佑，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宋知佑看他：“嗯？”
陈煜表面上在戴耳机听歌，余光却一直瞥着宋鸣竹的小动作。
“我……”
宋鸣竹顿了顿，身子朝前倾了些。
双目相对，宋鸣竹望着眼前这个过的很好，瞧着就没遭什么罪的模样的亲弟弟。
在放下心的同时，他也终于说出了埋在他心头的第二大罪过。
“我想跟你道歉。”宋鸣竹懊恼道：“对不起……”
“我为我以前对你做的所有不好道歉，我为……”他的语气难掩颤抖：“当初在法庭上，选了爸爸道歉。”
“我一直都知道，爸爸想要的只是个能拿的出手的儿子，但怎么都比跟妈妈要好些，所以我当时，选了他…

宋鸣竹有两座如大山般压在他心头的，令他抑郁至今的罪过。
一是未能见到陈煜最后一面，二是在法庭上，喊出了宋弘的名字……
也不记得是在哪次回家的途中遇到了母亲，碰巧听见她在跟别人打电话，聊着有关抚养权的事情。
“当然要小竹了。怎么说，也是我的孩子。”
吕莉斩钉截铁地说完，也不知对面说了什么，令她惊呼：“上个大学居然要这么多钱呢？那职校呢？嗯，好，我到时候去了解一下。”
宋鸣竹听到这，心登时凉了半截。
他有想考的学校和专业，如今的成绩，再努把力是完全能够得上的。
如果到时候母亲不让他读，反而去了职高的话……
他根本不敢想象，自己会是怎样的境遇。
恰好那段时间宋弘又不断来找他示好，让他本想跟着吕莉的计划开始产生了偏移。
相比宋弘的唯高分论，吕莉待他，多少还是有些温情的。
许是怀他的时候，吕莉对这个家还保有着爱的缘故。
但这份爱在日渐的消磨下，也逐渐淡去了。
宋鸣竹十足敏锐地察觉到吕莉对他的变化，但他仍在纠结。
直到上法庭前的最后一刻，他才终于下定决心选择了宋弘。
他想，比起那摇摇欲坠不知何时会崩塌的母爱来说，他更想要一个光明的未来。
好在，宋弘极度的好面子。定也是希望他能读上一个好的学校。
而宋知佑的话，反正那小鬼本身就不怎么爱学习，考上职校也是正常的事。
他这么想着，也觉得自己的安排算是不错。
可没过多久，他才知道自己之前的沾沾自喜有多荒谬！
他万万没想到，吕莉竟嫌宋知佑费钱又碍眼，要把他卖掉！
他不敢相信，这是一个母亲会做的事情，这也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他望着接电话的宋弘，心跳如雷。
他多希望这时候宋弘说一句，那是我的孩子，吕莉不要，就我来养吧。
可宋弘没有。
他不仅没有，还冷漠地跟宋知佑撇清了关系。
这又是一个父亲会做的决定吗？
真是疯了……疯了！
他心急如焚，宋弘却一记眼刀看向了他：“看什么看！赶紧给我学习去！花这么多钱让你转去那么好的学校，是来给你玩的吗？！”
宋鸣竹身子一缩，悻悻回了书房。
算了，他也不是个称职的哥哥。
他跟宋弘和吕莉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