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君心内心酸涩,抬手拭去了唇边的血迹。
等到慕韶光走远了,步榭回过头来,冷冷地对解君心说道:“他不喜欢别人骗他。”
解君心道:“过去的事……”心中一阵抽痛,他顿了顿,才能把话接下去说完:“他都不记得了吗?”
步榭道:“是。”
解君心闭上了眼睛。
步榭冷冷地说:“若不是他还依稀对你有几分印象,我现在就会杀了你。”
解君心说:“看来你什么都知道了。”
步榭的声音冷如寒冰:“我一直都知道,因为我就是饮真。”
解君心微怔。
他确实看慕韶光那柄总是喜欢捣乱的佩剑不顺眼,也知道剑是原来步榭送的,怕自己在它跟前露出破绽,才顺手给封了,可从未想过,饮真就是步榭的化身。
一时间,慕韶光和饮真之间的种种默契与亲密浮现在脑海中,所有的问题都有了答案。
原来不管是不是彼此遗忘,他们都从来没有分开过,现在兜兜转转一番,慕韶光又回到了步榭的身边,而自己,只是他们感情波折中的一名过客。
“原来如此……”
解君心失魂落魄地重复了一句:“原来如此。”
“那么——既然你心中还念着他,当初为什么会不辞而别,消失的无影无踪?如今又为什么这样好端端地回来了?”
解君心蓦地抬眼,看向步榭:“步榭,步榭!你到底是什么人,与我之间——”
他几乎是从齿缝里迸出几个字来,语气里带着刺骨的痛楚和冰冷:“又究竟有怎样的联系!”
这些事情是他想了无数遍,但一直没有想通的。
当初他亲眼见过慕韶光跟步榭相处,虽然嫉恨无比,却也从未怀疑过步榭对慕韶光的感情,所以想不通他为何会把慕韶光扔下就那么消失了。
而且消失之后,所有的人都仿佛从不知道有他的存在,除了慕韶光……和自己。
那个时候,解君心就怀疑过,他和步榭之间会不会有什么渊源。
甚至曾经他第一次接近慕韶光的时候,根本没想过要冒充步榭,却被慕韶光理所当然地当成了对方,这说明最起码两人的气息,是有一部分非常相近的。
步榭今天既然能出现在这里,解君心就认为,他应该知道一切的答案。
果然,步榭回答了他:“天地间的灵力汇聚凝结,每数千年便会孕化而成生命,身怀光明之力,为普度世人而存在。我便是因此降生的,落地成人,被禅宗善尘大师带回门派,受佛缘感化,故为佛子。”
“而我降生之际,却正值黄昏,太阳西沉,下一刻天地便陷入黑夜,于是诸般混沌黑暗蜂拥而来,想要吞噬光明之力,却受到反噬,形成了另外一个生命,天生戾气,亲缘断绝,孤煞难偶。”
步榭说:“……就是你。”
短暂的沉默之后,解君心微嘲道:“那看来我们是天生的死敌了。”
“身世由不得人选,我对你也本来没有丝毫敌意。曾经听说过解尊使的大名,我一直觉得,你虽然手段酷厉,但也是个磊落分明的汉子。可你——”
步榭痛恨交加,怒喝道:“可你行事如此卑鄙无耻,竟冒用我的身份来骗得他垂爱,更与他……更与他肌肤相亲!你在感情里玩弄这样的手段,根本就不配去爱,也配不上他!”
解君心心中确有愧悔,但是这种情绪大多都是对着慕韶光的,他惭愧于对慕韶光的欺骗,悔恨于让慕韶光伤心痛苦,只因为他全部的爱都在这个人身上。
但对于其他人,从小到大,若非解君心一直这样生存着,他早已就无法活下去,这个世上,本就无人爱他,也无人给过他任何。
步榭这一怒,也激起了解君心对他的无限嫉妒和怨气。
他厉声道:“那你呢?步榭!你们两个的分开并不是我造成的,是因为你的无能!不错,你来到这世上就应有尽有,但我想要的一切,就是要去抢,去争,去骗!如果不这样做我就什么都没了。”
他握紧了拳头:“我看不得他伤心受苦,想尽我的全力在他需要有人在身边时陪伴和保护他,我只有这样的爱情,有多少我就给他多少,他那样喜欢你,你为什么做不到?!”
步榭怒极,手在桌上重重一拍,伴随着“砰”地一声巨响,窗外一道电闪并着雷鸣划破长空,撕裂天地,随即,大雨倾盆而下。
所有的怨恨、嫉妒与愤怒在瓢泼的雨水中冲刷成无尽的悲哀,步榭的目光中满是痛意,解君心的脸色苍白如雪。
两人相互对峙着,如同丛林里的野兽,想要抢夺到唯一的战利品,一定要分出生死才算结束。
良久,步榭才说:“所以你最终做到了吗?”
解君心望着半开的窗子,雨幕如珠,无星无月,放眼望去只余一片浓稠的黑暗,如同他们茫茫的前路。
湿而重的寒气侵人肌骨,许久之后,他才说道:“我会放手。”
步榭似有意外,端坐在黑暗中看着解君心,神情模糊一片。
他在这个说着放手的人眼中,看到了更胜执念的深情。
“我这样说,不是因为觉得自己护不住他,而是我知道……”
解君心深吸了一口气,每一个说出口的字都把自己伤的鲜血淋漓:“他心中所爱的人,从来就只有你。只有和你在一起,他才会真的开心。”
“他从未放弃过找你,哪怕我冒充了你的身份,他也从未尽信过。睡在我的床上,午夜梦回,他叫的是你的名字,我想给他我的一切,可我,变不成你……”
大概这就是赝品的命运,所以世上才会有句话,叫做“退而求其次”,他永远都是那个“其次”。
步榭消失,他就出现,现在有步榭在慕韶光身边了,慕韶光看起来那样的轻松明快,那么他的作用,也就没有了。
“我会谨守自己的诺言,说到做到,他也从未负过你,希望你们之间不要因我而心有芥蒂。否则你若是负了他一分一毫,我绝不会坐视不理。”
没有人知道他说出这番话的心情,也没人知道他是如何发狂一般地嫉恨着步榭,他可以为了慕韶光退让,但不会在其他任何人的跟前,表现的自己像一个乞丐。
解君心的面容如褪尽了颜色的叶子,苍白死寂,眼底也乌沉沉的,说罢之后,起身欲走。
“他的伤,一直都没有好。”
步榭沙哑的声音从解君心的身后传来。
解君心猛然转身。
步榭用手撑住额头,方才的力气仿佛全部都被抽干了,黯然说道:“之前为了将鸢婴的神识封入血渊底下,他自散魂魄,虽然最后被你打断,我又勉力收集聚拢,还是有一部分魂魄被魔神的神识吞噬下去,一并带入血渊之下了。”
“所以他现在……魂力极弱,并且受到了魔气侵蚀……随时都有消散的可能。”
周围一片寂静,唯有窗外风雨之声萧萧。
解君心眼前忽然有些发黑,之前慕韶光死在他面前的阴影如同一条滑腻冰冷的毒蛇,顺着脊背一路攀了上来,带来一阵阵的恐惧。
他一只手扶在了椅背上。
“我起初不愿让他想起过去的事,是怕他的精神力承担不了,但是和他相处的时候,我发现……”
步榭按在额头上的手指微微收拢,佛子向来舒展的眉宇间透出淡淡的皱痕。
他甚至不知道该痛恨自己还是解君心。
解君心当真只是他的替身吗?慕韶光这段日子对解君心的牵系,当真只是因为那个时候把他当成了自己吗?
步榭不愿对自己的情敌说出那个答案。
他恨不得让解君心立刻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也不想让慕韶光和解君心再产生半点交集,可是为了慕韶光的身体,也因为他无法彻底从慕韶光心上抹去这个男人存在的痕迹,所以步榭还是带着慕韶光来了。
步榭不愿意提及更多,只简略地说:“那些记忆并非彻底从他脑海中消失了,而只是因为伤势被暂时封存,依旧会经常浮现出来对他造成影响,扰乱他的灵息,长此以往下去,只怕伤害更大。”
解君心哑声道:“必须彻底除去魔神,让他所有的魂魄归位。”
步榭说:“我会去做。上一次,韶光出事之前,是不是把他收集来的所有力量碎片都给你了?交给我吧。”
解君心沉默片刻,从袖子里取出了那只过去时时被慕韶光带在身上的寒玉瓶。
当时慕韶光让他将瓶子送往穹明宗,不知道为什么,一向对慕韶光言听计从的解君心却没有那样做。
此时,冷如玄冰的瓶子在他指尖转了几圈,解君心似欲说什么,终究没有开口。
他极快地做出一个决定,将瓶子放在了步榭跟前,然后默不作声地走出了酒肆。
慕韶光伸出一只手,雨滴打在他的掌心中,溅起透明的花。
“虽然没有听清你们的话, 但看来我们确实是旧识。抱歉, 我没认出来你。”
慕韶光拿起倚在墙角的一把伞,递给解君心, 说道:“外面的雨很大, 慢走。”
解君心沉默地望着慕韶光的脸。
他的伤一直没有好……魂力很弱,随时有可能会消散……
慕韶光将伞递过来, 他伸出手去。
些记忆并非彻底从他脑海中消失了,只是因为伤势暂时封存……
解君心的手没有接伞, 而是一把抓住了慕韶光的手腕。
慕韶光抬头, 两人的目光撞在了一起,身畔夜深雨急,寒气如许,如同涌波起浪。
解君心慢慢地松开了手, 转而接过伞, 低声道:“多谢。”
他走入了雨幕中。
慕韶光仍是站在檐下,看着解君心的背影,却见那个在他看来冰冷沉稳的男子像是恍惚了, 手里拿着伞走进大雨中,却一任风雨侵身。
一直走了好一会, 解君心才撑起伞来,消失在了黑夜中。
慕韶光只觉得心跳微乱, 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滋味, 肩膀被一只手揽住,是步榭也从里面走了出来。
“韶光。”步榭抬手, 以灵息为他轻轻挡去前方的寒气,柔声说,“咱们也回吧。”
两人已在镇上订好了一处客栈,选的是一间颇为宽敞的上房,步榭进门之后,便将窗前的帘子和帐幔都放下来了,又让小二上了壶热奶。
风雨声一下子遥远起来,寒冷被热气腾腾的奶香所取代,昏黄的火苗在桌上散发出重重的光晕,使得这片狭小的空间一下显得分外温馨。
慕韶光道:“师兄,我——”
步榭道:“你的外袍湿了,捂在身上不舒服,先脱下来。”
慕韶光没奈何,也只好听他的话,他这件外衣的结扣有些复杂,又湿漉漉的,很不好解,慕韶光扯了两下,脑海中忽然闪过谁伸手到他襟前,将他的衣服一把撕落的画面。
慕韶光的手指一颤,步榭干燥而温暖的手已经伸过来,将他的手包在掌心中,握了一握,然后耐心地解去慕韶光的衣裳,三下五除二就把衣带妥妥帖帖地解开了,为慕韶光脱了外衣,挂在一边。
步榭是不会撕人家衣服的。
慕韶光隐约间好像还有点失望,步榭放好衣服,转身看了他一眼,问道:“在想什么?”
慕韶光道:“没什么……师兄,你真操心,好像我娘啊。”
步榭道:“胡说。”
下一刻,慕韶光就被他抱了起来,一转身压在了床上。
步榭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尖,低声道:“我可不想当你娘。”
慕韶光看着他的神情,本能地有些怕:“我就是说说……”
步榭已经用力吻住了他。
慕韶光的眼睛微微睁大,被压制在柔软的被褥间,望着自己身上那人的脸。
这片空间仿佛在隐约地晃动着,让人有种眩晕的感觉。
他们的距离如此亲密,身体相贴在一处,连彼此的体温和心跳都感知的一清二楚,慕韶光却觉得又那么遥远,仿佛千山万水都在阻隔。
雨声隐隐约约,床幔上的流苏在风里晃动,被烛火映出起伏的影,旖旎之间,步榭的眼中却一派黯然。
两人狂热地亲吻着,但谁都没有闭上眼睛,慕韶光心中的感觉十分难言,像是愧疚,又像是伤情,还隐隐带着些兴味索然的寡淡,让他在步榭的亲吻下透不过气来。
当步榭的手指碰到他的肌肤时,慕韶光颤了颤。
他听见步榭低声在自己耳畔问道:“韶光,你知道我是谁吗?”
慕韶光道:“是……师兄。”
步榭摸了摸他的脸:“为什么知道是师兄还会怕呢?”
他的话里没什么责怪的意思,更加像是一种茫然。
慕韶光道:“我不是怕,师兄,我就是……就是不太想。不是因为你。”
步榭抱了他一会:“好,我知道。没事的。”
他捧起慕韶光的脸颊,板正了,在眉心上落下一吻,然后坐起身来。
慕韶光躺了一会,也跟着坐了起来。
他低声说:“师兄,其实在害怕的是你吧。这段日子,我看你总是患得患失,见了今天的那个人,反应更是有异。你怕什么?你怕我变心了,还是怕我离开你?我……我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吗?”
步榭一怔,很快地说道:“没有。”
他握住慕韶光的手:“咱们曾经分开过一阵,这中间确实发生过很多事,但是都不怪你。我其实应该早告诉你的,好过让你自己胡思乱想,只是因为我的一点私心……”
步榭苦笑了一下,略去不提:“我之前就说过,见过今天那个人,我就都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现在我跟你说。”
“不过你要答应我,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无论你听到什么,都不要激动,不要着急,不然会头疼的,好吗?”
慕韶光点了点头。
步榭便道:“现在是大荒纪年三千零二十一年了。”
慕韶光猛地抬头,道:“你说什么?”
步榭坚定有力地将他的手握紧:“你的师尊问旻和魔神鸢婴都已经去世了,现在穹明宗的掌门是你的师弟问千朝,你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吗?还有刚才跟我说话的那个人,他叫解君心,是魔神的弟子……”
慕韶光听见步榭第一句话的时候,只觉得震惊无比,但随着步榭往后说下去,这些名字一一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他脸上的诧异之色也逐渐褪去,隐约感到,从醒来之后的诸多疑惑迷茫之处都被补齐了,缺失的世界被严丝合缝地扣上了一块碎片。
步榭说到做到,徐徐道来,从当初他和慕韶光计划离开穹明宗说起,讲述了自己如何去佛门寻求帮助,想办法给慕韶光疗伤,也讲述了他不在的时候,解君心为什么会来到慕韶光身边,并被他错认。
之后就是两人的出逃、分别,步榭的消失,慕韶光的重入山门……
他也提到了解君心再一次冒充他跟慕韶光在一起,以及问千朝那些不可告人的心思和他在背后所用的手段。
步榭将自己的神识化为饮真隐藏在剑里,虽不能说把这些年来慕韶光的经历一件不漏地看在眼里,但关于一些重要的事情基本上也都没什么遗漏了,此时他按照自己之前的承诺,全都说给了慕韶光听。
只是有些事情,步榭自己也不能去深想,。
他担心这些不愉快的往事让慕韶光感到痛苦,但实际上在讲述的过程中,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刀子,每一刀也都捅在他自己心里,责怪着他的疏忽与无能。
好几次,看着慕韶光脸上的茫然与错愕,他都要说不下去了,只想停下来大哭一场,可是他知道他不能,于是步榭只能压着情绪说下去。
他说完的时候,雨都已经停了,月光洒在窗前,疏疏如残雪。
慕韶光深吸了一口气,用手撑住头。
他感到步榭搂住了他,放在他肩头上的手微微却发着抖。
慕韶光知道步榭要告诉他这些,想来心里也时很难过的,其实慕韶光完全可以把情绪掩饰的滴水不漏,他经历过那么多的风雨,任何苦难也都习惯去承担了。
但就因为面前的人是步榭,所以他不用那样做,也没有必要,他想什么步榭都知道。
听他讲了那么多,慕韶光隐约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但是七零八落的,有些记得,有些不记得,前后顺序也不太清楚。
比如解君心和他相处很多事他都忘了,可是他记得解君心曾跪在他跟前苦苦哀求他不要离开,也记得两人第一次缠绵于床榻的时候,对方落下的那滴眼泪。
而终究,一切凌乱的场景都变为了雨夜中远去的那道背影。
步榭仿佛也出了神,直到慕韶光抬起手来用力地掐了掐眉心,他才如梦方醒,渡了些灵力过去,问道:“头疼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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