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中的解君心,梦里的佛像,两人对他百般轻薄的画面交错闪过,令慕韶光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匪夷所思,暗自恼怒。
他怎么会做出来这样古怪的梦!
而梦中的雕像……又代表着什么?
为什么那雕像强迫他的时候,他竟感到了一种,连解君心都没能带来的熟悉?
慕韶光在床上躺了一会,还是试着慢慢地伸出手,碰了碰饮真的剑身。
冰凉而坚硬的触感使他不禁又想起了当时梦境中发生的事,手指微微一蜷,眉宇间掠过一抹深思。
躺了许久,慕韶光才翻过身来,注视着盘膝坐在小榻上运气的解君心,神情晦涩难辨。
而另一头,程棂和殷诏夜也终于都从解君心的地盘上离开了。
毕竟,解君心已经把慕韶光带走了,他们就算守在那里也没有用处,总不能硬是把解君心的整座魔殿给炸了找人——因为慕韶光根本就不愿意和他们走。
虽然心里一千个一万个希望慕韶光是受到了解君心的胁迫或者控制,才会说出那样的话,但慕韶光的坦然态度让两人明白,并非如此。
没想到他竟然会选择了解君心——那个从来都不被选择的人。
程棂这一天实在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解君心那里出来的,也不知道殷诏夜又是什么时候离开,只是自己恍恍惚惚地往前走。
程棂也没看方向,只是凭着本能下意识地朝着自己的山峰走,到了一处拐角的树下,他失魂落魄地一下子坐在了那里,再也没力气了。
程棂后背靠着树干,想着方才那一幕幕的场景,又想着慕韶光的样子,慕韶光的话,只觉得胸口一阵又一阵的不甘。
他满腔怒火仿佛要沸腾一般,其中还夹杂着以前从未如此汹涌过的,气势汹汹的本能欲/望。
程棂有满肚子的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跟谁去说,要是之前,他肯定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慕韶光,这回却不成了。
坐了好一会,程棂忽然想到什么,拿出了异影同光。
异影同光最一开始是为了修士们相互交流功法,或者方便解决矛盾和事务交接而做出来的法器,后来大家在上面议论纷纷,什么都聊,话题种类才渐渐地多了起来。
程棂就知道,最初异影同光上有一句口诀,开启的是人们专门探讨双修功法的法阵。
但说是双修练功,身体接触的多了,多少也会冒出些感情来,总有人拿各种心事去上面说,久而久之,就变成了修士们交流情感的地方。
程棂以前对此嗤之以鼻,今日却是鬼使神差地点开了那个法阵。
程棂乱七八糟地翻了会,心中多少产生了些许认知,终于也忍不住学着别人的样子,发了条询问上去。
——“我师兄对很多人都很亲密,唯独不喜欢我,有谁知道这是为什么?”
程棂顺手给自己化了个名,叫做“木灵子”,他发了那句话,还没想好具体怎么描述一番,紧接着就有个人直截了当地回了他。
“这么简单?肯定是因为你为人不行,招人讨厌,所以抓不住你师兄的心。”
这人起的名字也颇怪,叫不可解,一看脑筋便不怎么正常。
程棂当场就被气蒙了。
他本来心情就不好,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么一个地方发泄一下情绪,结果莫名其妙遭到攻击,当下就被气得忍不住破口大骂:
“你算什么东西,在老子这指手画脚的嘴欠?有本事报上名来打一架!”
其他修士们还没见过这样一开头就吵起来的场面,不少人就过来劝解,说道:“两位道友切莫因为这等小事争执。木灵子道友也别恼怒,方才那位不可解道友大概是心情不好,被你的话触动了痛处才会如此。这里的人大多都受过情伤,他也是大家都熟悉的常客了,说这话未必便是针对于你。”
然而有人铺台阶,那个叫“不可解”的死东西却似乎并没有借此机会息事宁人的打算,反而又阴阳怪气地补充了一句:“我看你的脾气也知道你是个什么人,你师兄怎么可能会喜欢你,这样的问题还犯得着来这里问吗?”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之下,程棂更加悲愤了,甚至连自己是要骂那个人的事都给忘了,迅速回道:
“呵,我从来就没说过我是个好人,但其他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成天四处滋事,灭门作乱,杀人如麻,生活□□,师兄都未曾计较过,为何独独对我疏远?你倒是再说个道理出来!”
其他修士们看着两人争吵,原本还觉得那问不够太过咄咄逼人,担心程棂被气出毛病来,想着安慰他两句,结果就看见了程棂的回话,都不禁一阵沉默。
看来这位也真不是什么善茬啊。
有人忍不住说道:“你那些师兄弟们都干得是什么事,杀人如麻灭门作乱什么的也太凶残了!你们都是魔修吗?那你的师兄也是个大魔头?”
虽然这好像也是实情,程棂还是不愿意听人这样说慕韶光,说道:“我师兄善良侠义,是这世上最好的人,只是我们过去总是疏远他,没有听他的话,所以干了点不得体的事。”
其他修士们一听,都不禁觉得这师兄听起来好像也不大容易:“也就是说,你们整整一个门派的杀人狂魔,只有你师兄一个人善良侠义?那他岂不是要挨欺负吗?”
程棂本想说大家争着和他亲近还来不及,没人会欺负他,但是想到了刚才的事,不禁一阵沉默,起初那股火气早就没有了。
他回道:“我们整个门派只有师兄一个好人,他确实很辛苦,刚才我就碰见了有人欺负他。但就算是别人欺负他他都不会生气,到了我这里,便不是如此了。”
程棂越说越觉得心酸:“他曾舍命帮……就算,勉强算二师兄,帮他打退了家族的追杀,还时常照顾我师姐,帮她治病和寻找亲人,就连我们对立门派的修士,都跟他关系处得很好。而且这些人都抱过他,他也不躲闪,唯独我没有。”
“我是不是有什么需要改的地方?”
其他修士们听着不对头:“就算是你那师兄对谁都好,唯独跟你不太亲,你也不至于成了这样吧!跟老婆和人跑了一样。道友,你要是打自己师兄的什么主意,那可是有违伦常的事!”
程棂不耐烦道:“其他人都打,我有什么不能打的?我们门派里有违伦常的事多了去了!”
众人一阵无语:“……”
到底是什么要命的恐怖门派啊!
程棂说到这里,刚才许久没有开口的不可解忽然说道:“你刚才说你师兄被人欺负,他怎么被人欺负的?谁欺负他了?”
程棂道:“关你屁事!”
那人说道:“你师兄为何独独那般对你,每一件事都有可能是关键原因。我瞧,说不定根本就是你一点也不了解他、关心他,连他怎生被人给欺负了都不知道,怪不得总是被嫌弃讨厌!”
大概真如方才那些修士所说,这人心中也有什么苦衷隐痛,说话间个人情绪极浓:“你配被喜欢吗?以为你疯别人都要跟着疯?觊觎自己的师兄,畜生都不如!”
程棂道:“你扯什么犊子!我师兄才不会在乎这些,我那个大师兄还强迫自己的师弟呢,他一样喜欢。他们今天双修,我师兄、我师兄被他折腾了一身的伤都没有怪他,可如果……如果换做是我,他就未必肯!”
程棂这话在心中憋了许久,总算是被连激带问地给说出来了,其他人没想到他们门派竟然这般混乱,都很是感到开了眼界。
不过会来到这里的人每个都是一身情债,他们不会因此就有什么非议或者偏见。
程棂也是病急乱投医了,说完之后,就等着那个不可解回答,结果没想到,对方挑衅他半天,听了他的事之后,居然就这样没声了。
程棂勃然大怒,心中把这个混账东西破口怒骂了上百句,并且愤怒地删去了方才自己说的那些话,“啪”一声把异影同光扔了在地上。
“妈的!”
同样是“啪”地一声,穹明宗的掌门静室之中,问千朝的异影同光也被狠狠地砸到了地上。
极度的愤怒之下,他整个人的脑子都是眩晕的,目光发虚地盯着地上的玉简,满脑子都是程灵刚才的那句话。
他们双修了,他把我师兄弄得一身是伤。
他们是谁,殷诏夜?不,程棂说大师兄……那就是解君心!
慕韶光跟他双修了?怎么可能!
程棂以为慕韶光是唐郁,终究还是不够了解真实的情况,但问千朝可是心知肚明,如果慕韶光不愿意,解君心得用什么样的手段才能强迫的了他?如果那样,只能说明慕韶光出事了,还是大事!
但看程棂那样不甘不愿的样子,更大的可能是慕韶光是自愿的,但这样问千朝同样无法理解。
为什么?凭什么?
这一瞬间,问千朝和程棂相隔了数千里,心中的想法却达到了短暂的重合。
该怎么办?这件事如何应对才好?慕韶光究竟是什么情况!
问千朝只觉得心如刀割,怒火中烧,一时间竟乱了方寸。
片刻后,外面传来轻轻的敲门声,问千朝直盯着那门,一时说不出话来。
门被敲了一会,上官肇自己推门进来了。
他脸上的神色有些疑惑,看了看问千朝说道:“掌门,你在?那怎么我方才敲门没人应声?”
上官肇这边话音刚落,问千朝突然一口血便喷了出来,愣是把上官肇吓了一跳。
上官肇连忙过去扶住问千朝,一叠声地问道:“掌门?掌门?你这是怎么了,我去请大夫!”
问千朝推开他的手:“不用找。”
上官肇不明所以,只见问千朝的面色苍白如纸,神色间只是惨然,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他也就在当年问旻去世的时候,看见过问千朝这幅神情。
只见好一会,问千朝才苦笑了一声。
他慢慢地说道:“这是心病,什么药都治不好。”
上官肇惊疑地盯着问千朝,感到他的状态十分不正常,竟似乎有种癫狂的感觉。
问千朝脸色苍白如纸,片刻之后,用手指碰了碰面前自己吐出来的那摊鲜血,然后说道:“上官师兄,你去给合虚那边传消息,就说我重病吐血,快要死了。”
上官肇怔了怔,抬手去把问千朝的脉,隐约感到他的脉象短而急促,应该是痛心震惊之下郁结于心,才会被激的猛地吐了血,但应该到不了问千朝所说的程度。
问千朝似乎知道上官肇在想什么,但他已经没力气解释了,这件事别说是说出口,就算是再多想一刻,他都觉得心像是刀割一样的疼。
问千朝说道:“去吧,若是他没事,听到我生病了,他一定会回来的。他那么关心我,难道连我病了都无动于衷吗?但如果……”
他的目光变得凌厉:“如果那边没有反应,那么一天,顶多一天的时间,咱们就一起到合虚去。”
上官肇道:“去做什么?”
问千朝的指骨“喀嗒”一声响,一字一顿地道:“除魔。”
上官肇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好劝说,从问千朝那里出来之后,他思忖片刻,先给慕韶光那边发了一道掌门令谕,只说是门派这边有事,希望他能回来一趟。
上官肇的想法是,目前不知道慕韶光在做什么,如果贸然跟他提及问千朝这边的情况不对,只怕他着急慌神,所以上官肇便自己做了主,打算先发一封信过去,试试慕韶光的反应。
他想,若是那边一直没有回信,他再做下一步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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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修罗场进一步扩大化。
而慕韶光这时睡着了。
这两天, 他不光是身体上的劳累,精神上也是殚精竭虑,躺在床上想了一会刚才的梦境和解君心的事情, 终于撑不住,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到解君心运气完毕睁开眼睛时,就看见窗外的晨曦淡淡地照进来, 洒在了床上, 也映亮了慕韶光半边明净如同白玉一般的侧脸。
比之平日的清冷圣洁,高不可攀, 此时慕韶光的脸上还隐约泛着□□过后的红晕,也不知道为何过了一夜都没有褪去, 看上去慵懒又令人生怜。
窗外隐约传来一两声鸟叫, 和风与花香微微,让人感到说不出的温馨宁和。
解君心从榻上下来,凑到慕韶光的身边,怕吵醒他, 只是轻轻摸了一下他的发梢, 心中温软一片。
解十一忽道:“我是他的男人了。”
解君心温柔地看着慕韶光,没搭理他。
解十一道:“所以我可以再……”
解君心:“……”
他退后两步,在床边设了一个结界冷冷地说:“该走了。”
说完之后, 解君心控制着身体出门,出了门, 又在整个魔殿的外面设了一个结界,这才向外走去。
解十一:“……”
他现在对本体的意见真是越来越大了!每当他想做什么, 解君心就一副假正经的样子, 这不行那不行,但捡便宜可毫不矜持, 前天也是他先亲近够了慕韶光,才把自己放出来!
但转念一想,此时慕韶光身上的春/情与慵懒,都是自己最后一个结束时所留下,又觉得心中有点甜意,便不再计较了。
解君心的另一个人格却没有再想这些。
他不想让慕韶光觉得自己是个索求无度的色中恶鬼,今日对方好不容易歇在了他这,解君心就想像一个寻常人家的丈夫照顾新婚妻子那样,为慕韶光准备些什么。
他一路思量着往山下走,路过的魔修们见到他,纷纷面露惶恐敬畏之色,避让到路边行礼,解君心也不理会,只是一路向着山下走去。
走到山道口的时候,他转头,看见不远处那座高耸入云的黑塔。
这塔名叫蔽日塔,是当年魔神所立下的,魔域的日光有一大半都被吸入了塔中,以保证阴气的旺盛。
而上一次整个合虚几乎坍塌,这座塔因为有着魔神亲手写下的咒文,受到的损伤却不大,很快又被修复成了原来的样子。
整座塔的塔身乌黑,上面绘有各种恶鬼食人和白骨骷髅头,一眼望去阴森异常,魔域的特征十分明显。
一名魔修见解君心只是望着那座塔打量,心生讨好之意,凑上前去小心翼翼地问道:“主上,可是这塔有哪里修复的不合适,不如让属下们再去……”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见解君心抬袖扬手,一掌凌空向着那座塔击去。
那魔修站在解君心的旁边,感受到他的掌力磅礴浩瀚,如同一滔又一滔的海浪,后浪推行前浪,最终所有的力量汇聚到了一处,轰然撞在塔上。
那座塔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瞬间连整个合虚都仿佛震颤了一下,紧接着,整座塔就坍塌下去,变成了废墟。
解君心这种一言不合就搞破坏的架势实在是太要命了,一时间,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惊天动地的一幕吓得呆住,不知道是谁哪里惹了解君心的不痛快,眨眼间所有的人就都跪了一地。
解君心只是仰头看向天际。
只见蔽日塔倒地之后,暖暖的阳光照进魔域,使得常年飘荡的紫雾都淡了一些,周围的场景也蒙上了一层明媚的轻纱。
解君心露出了一点微微的笑容。
他想,这样的场景才是更适合慕韶光的,如果慕韶光喜欢,是不是就愿意再多盘桓一阵了呢?
这时,刚刚遭过大难的整个合虚都乱了起来,有人慌乱地高声喊叫道:
“是什么人竟然炸毁了蔽日塔?!”
“快,快去敲钟,有强敌入侵!”
说话间,已经有最近的魔修们赶了过来,解君心转头道:“是我。”
有胆子大的魔修颤声问道:“解尊使,请问您这是意欲何为——”
解君心淡淡地说:“我喜欢阳光而已。”
他说完之后,低低咳嗽两声,吩咐道:“去把那片废墟收拾了,以后我不想再看见这样的东西。”
那可是魔神留下来的,就因为你喜欢阳光,整个魔域都要跟着变吗?
赶过来质问解君心的那个魔修目瞪口呆,解君心却并不理会其他人脸上的惊疑之色,转身下山。
在合虚之外三百里处,就是最近的市集,解君心御剑短短一会也就到了。
此时正是早上摊贩们刚刚出来的时候,卖的东西最新鲜不过。集市上熙熙攘攘,有不少出来挑菜的老妇人和小媳妇,也有男子们挑着扁担箩筐,来来回回地穿梭在人群间。
解君心身上的这份气质与此时的场景和氛围格格不入,一路走来,引得不少人扭过头偷偷看他。
解君心想一想,自己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长处,唯有上一回做菜的时候,慕韶光吃了一些,仿佛感觉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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