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做软糖吗?”
问出这句话时他心中生出明显的负罪感——对一个直男朋友产生莫名其妙的欲望这种事听起来简直就是罪大恶极,完全不可饶恕,他因突然迸发的念头而忏悔,暗暗庆幸嘴里的柠檬酸涩迅速地扯回了自己的神志。
方衍丝毫没发现他心中一闪而过的这众多思绪,只是点点头,说:“可以做,你比较喜欢软糖吗?”
“我喜欢草莓软糖。”
未经思考的话语脱口而出,陈斯愚飞速垂眼,欲盖弥彰般地补充:“其实都喜欢。”
救命,我究竟在说什么?方衍可是好兄弟!
他狠狠地唾弃着自己不着调的脑子——大概是这段时间太忙了才容易想东想西,他平时明明最讨厌这种馋身边直男兄弟身子的人。
陈斯愚,你堕落了!
你怎么不喜欢人家还乱馋人家的嘴巴!
他匆匆起身,拎起购物袋看向方衍,笑意十分若无其事。
“走吗?”
“走吧。”
方衍自然而然地走到他身侧,手背隐约和他的手背触碰了瞬,陈斯愚不着痕迹地蜷缩了下手指,庆幸地发现自己只剩下了满心的尴尬。
太好了,他想,喜欢上直男朋友可是要倒大霉的。
至于方衍的性向?
陈斯愚从不怀疑一个老古板的性向,遵循传统的人能不对他人的选择指手画脚发表评论就足够把他当朋友了。
方衍绝对是个直男。
到学校时小豆丁的文艺汇演还没开始,方衍站在教室后门往里看,扎着两个麻花辫的小姑娘坐在最前排,小小的背影挺得笔直,正在认真地听台上的老师讲话。
很认真,完全没有注意到后门站了个人。
“方衍。”
身后传来一声呼唤,陈斯愚忍着笑意,说:“你有没有觉得,你现在这样很像高中时候的班主任?偷偷站在外面看有没有学生偷偷带手机到学校来玩,然后突然打开后门大吼一声,那个谁谁谁,把手机交上来!”
他模仿得十分形象,方衍笑了声,说:“不,我没有这种高中班主任,所以不太能理解……你的青春期噩梦。”
接着他又让开位置,语气调侃:“那你应该不会向自己的班主任学习的吧?”
“当然不会。”
陈斯愚说得理直气壮,迅速地占据了他让出来的位置。
“我又不会收他们的手机,怎么能算是向我的老师学习呢。”
结果他没看两眼,教室里就骤然响起一片喧哗,人类幼崽的叽叽喳喳声和桌椅碰撞声混在一起,紧接着门就被人打开,一个小小的身影撞到了他的身上。
“啊!对不起。”
小女孩抬起头,眼睛一亮,甜甜地问陈斯愚:“漂亮哥哥,你是林可可的哥哥吗?”
林可可是小豆丁的大名。
“是呀,你怎么认出来的?”
陈斯愚笑眯眯地弯下腰,垂落的长发柔软似绸缎,第不知道多少次吸引了方衍的目光。
真的好想摸一摸,但是不行。
小女孩细细软软的声音扯回了他的神志:“林可可说她哥哥最最漂亮,我一看就知道是哥哥你啦。”
“真聪明,”陈斯愚纠正她,“但应该说,哥哥很英俊。”
小女孩盯着他,眼珠转啊转,最后震声道:“是漂亮!”
“噗嗤!”
方衍没忍住笑出声,也跟着说:“对,小陈哥哥可漂亮了。”
他从袋子里拿出糖罐,蹲下身递给小女孩:“来,哥哥请你吃糖。”
小女孩拿了一颗放进嘴里,看着他含含糊糊地说:“谢谢英俊的哥哥。”
陈斯愚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
“完了,被小方哥哥比下去了。”
第23章 “亮晶晶地站在那里”
后门的动静渐渐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小豆丁回过头,终于看见了方衍和陈斯愚。
“方衍哥哥!小陈哥哥!”
跑过来时她明显纠结了一下,最后抓住了方衍的手腕,惊讶和欣喜同样明显:“方哥哥怎么也来啦!”
“因为好久没见到小豆丁,所以听说小豆丁要上台扮演天鹅公主的时候,就要求过来欣赏一下。”
方衍面不改色语气轻柔,顺便将糖罐放进了她的怀里。
“我还给小豆丁带了彩虹水果糖。”
“好耶!”小豆丁小小地欢呼了声,“那我可以跟朋友们一起分享吗?”
“当然可以。”
方衍没忍住,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去吧,哥哥和你小陈哥哥一起去阶梯教室等你。”
“好——”
小豆丁蹦蹦跳跳地去找朋友了,方衍这才站起身,揉了揉有些发痛的耳朵,小孩子的尖叫混在一起堪称噪音,他看向陈斯愚,提高音量道:“走吗?”
陈斯愚也被吵得有点头疼,于是点点头,和他一起出了教室,没走两步就碰到一个步履匆匆,戴着黑框眼镜的女人朝这边赶来,在看见他们时停住了脚步。
她看向陈斯愚,问:“是林可可的哥哥吧?”
“对,”陈斯愚自然而然地应道,“老师您好。”
女人点点头,又看向方衍:“这位是?”
“这是我的朋友,”陈斯愚说,“他姓方,我们一起来的。”
“方先生,”老师跟他简略地打了个招呼,“欢迎你们来参加这次的学校活动,现在距离演出开始还有一段时间,二位可以跟我一起到楼上稍坐一会,学校给各位家长准备了茶点。”
“好,”陈斯愚礼貌而谦和,“劳烦老师了。”
他身高腿长,一头长发和漂亮外貌在这个地方显得尤为惹眼,时不时就有同样来参加活动的家长朝这边侧目,方衍目不斜视,余光却把这些动静看得一清二楚。
说不定有人会感叹陈斯愚英年早婚呢,他想,这人看着根本不像三十多岁,反而像个刚毕业没两年的大学生,但一身气质又落拓而通透,眼神也沉静得很有故事感……
或许会很适合穿短褂?
念头一闪而过,迅速地在脑中扎根发芽,方衍的视线落在陈斯愚身上,竟开始思考这人应当是什么尺码。
肩很宽,腰却很窄,天生的衣架子,怎么穿都好看。
要不还是直接明说,然后帮他量一量?
……但这人看起来又不像是会随便接受别人礼物的样子。
真是为难啊。
他正思忖着,突然听见陈斯愚开口:
“我知道自己今天穿得很好看,但也不至于跟在动物园看孔雀似的看着我吧?”
方衍无语地收回视线:“别自恋,孔雀换成猴还是可以比一比的。”
陈斯愚笑着看向他,语气戏谑:“小方哥哥对小朋友都是鼓励教育,怎么轮到大朋友就是打击教育了?”
真是不要脸。
“方老师因材施教,”方衍语气淡淡,“有些大朋友,再鼓励都得飘到天宫去了。”
“老师说得对,”陈斯愚虚心点头,“我连老师十之一二的风姿都没有,还是得谦虚一点。”
方衍满意颔首:“不错,大朋友再接再厉,继续保持。”
说完就忍不住露出很明显的笑意,陈斯愚收回视线,也淡淡笑着,突然道:“一路上都是回头看方老师的人。”
有吗?方衍并不觉得,这些人明明是在看陈斯愚,他何德何能值得别人拧过脖子来多看一眼。
小声的交谈在到达某扇门口后戛然而止,方衍脸上的笑意散去了许多,变得温和而适当,陈斯愚亦然如此,女老师领着他们坐到位置上后就匆匆离开,他们道了声谢,才开始打量四周的环境。
很大的一个房间,像是由两个教室打通的,黑色的沉重木桌看似无章地陈列,墙上错落有致地挂着些水墨字画,天花板上垂落的竹帘则显得和谐而幽静,陈斯愚端起身前的茶盏,挑着眉笑了声。
“现在的小朋友真幸福啊,”他语气略带感慨,“我小学的时候可没有那么好看的教室,也没有什么文艺汇演、课外班之类的东西。”
“这不是巧了,”方衍的视线从某个角落收回,“我小学的时候也没有。”
“但小豆丁算是我隔了几十届的学妹。”
话说得弯绕,陈斯愚短暂地反应了几秒,倏然失笑。
“看来毕业就装修的魔咒在几十年前就出现了。”
方衍赞同地点点头,故作无奈地道:“这幢楼就是我上初一的时候开工的。”
实在是太巧了。
陈斯愚叹气:“这种事我从初中一路经历到了大学,这是个在国外都逃不过的魔咒。”
他边说边将桌子中心摆的青瓷碟之一拉了过来,几枚荷花酥摆得齐齐整整,似乎还残留着油温的热意。
“吃吗?”
当然要吃。
荷花酥新鲜得一碰就颤巍巍掉渣,里头的莲蓉馅甜度适中,外头的酥皮每一层都开得正正好,方衍咬了一口,在熟悉的味道里眼睛一亮。
“是原来开在飞燕巷子的那家糕点铺,”他告诉陈斯愚,“好多年前就是这个味道,一点都没变。”
陈斯愚微微点头:“好吃的。”
就是对他来说太干了点。
他吃完一块后就开始闷头喝茶,微苦回甘的味道在舌尖漫开,陈斯愚略显惋惜地看着剩下的荷花酥,说:“今天甜的东西吃太多了,待会估计要牙疼,剩下的你吃掉吧。”
方衍微微摇头,将青瓷碟放了回去。
“老了,”他无奈叹气,“吃不了太多甜食了。”
陈斯愚跟他对视一眼,也叹气。
“岁月不饶人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今年已经七老八十呢,方衍想,不过奔三的年纪也可以开始过保温杯泡枸杞,睡前搬出中药泡脚桶了。
向远在赤道的付酽学习。
几杯茶下肚后渐渐开始有些无聊,方衍摸出手机看了两眼,突然听见某个角落里传来声略显焦急的惊呼。
“啊!”
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只见角落的某张桌边站起一个慌慌张张的中年女人,她穿着一身正绢三色绲的旗袍,翠色的发簪在花白的发间晃晃悠悠地抖动,她捂着胸口,慌张而无助的目光看向另一桌的女士。
“打扰一下,请问您有带针线包吗?”
那位被问到的女士摇了摇头,她焦急地环顾了一圈,和方衍短暂地对视了一眼,又匆匆地落在另一位女士身上。
“打扰了,请问有针线包吗?”
可惜得到的答案依然是否定的,方衍用茶打湿了纸巾,细细地将手指擦干净,拎起身后的布袋站起身。
“我有。”
女人先是很明显地松了口气,接着才礼貌而客套地看过来,说:“谢谢。”
她的手一直捂在胸口上,方衍猜是盘扣掉了,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从袋子里摸出个绣了云纹的针线包,打开时还顺手从夹层里捡出了一张名片。
“我是个旗袍裁缝,”他主动跟女人解释道,“您的盘扣掉了吧?这个位置自己不好缝,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忙。”
女人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接过那张名片低头粗略地看了两眼,沉静的檀香味自卡片上飘来,仿手写的字体在正中竖着打出眼前这个英俊男人的名字:
再往左是一列小字——方圆主理人。
她猛地抬头,看向方衍的目光顿时热烈了许多。
“您是那个‘方圆’的方先生?”
“应该也不会有人冒充我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裁缝,”方衍微微一笑,“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认识我的人。”
女人笑着连连摆手:“您真是谦虚了……几个月前我还在打听您今年的制衣名额什么时候放出呢,结果今天来给孙子参加一个学校活动,刚巧遇上了本人!”
她夸张地感叹:“这都能算是今年的开门红了!”
“您过奖了,”方衍温和地听她说完才开口,“我先帮您把扣子缝好吧。”
“好,好。”
女人乐呵呵地松开手,方衍捏着针穿线,身后倏然传来陈斯愚的声音:
“我帮你拿着袋子吧。”
方衍没推辞,将布袋连着针线包一起递给了他,陈斯愚捧着那些长长短短粗细各异的针和各色丝线,竟然觉得这种东西和方衍一点都不违和。
他自有一番柔和且包容的气质,他想,像是水,又像是大地,还有点像存在大众印象中的“母亲”。
和性别无关,方衍拥有这种很美好的,于男性来说尤为稀少的性格特征。
而这种想法在这段不算长久的观察中愈发强烈,陈斯愚近乎专注地盯着方衍——看他细长的手指,穿梭的针线,还有线条优美流畅的侧脸。
真好啊,他想,方衍上能绣花下能给小孩做糖,就是有时候嘴毒了点。
不然绝对是个优秀的贤夫良父。
那头的女人小心翼翼地仰着脖子跟方衍聊天:“听说您今年都不开单哇?”
“是,”方衍拈起衣料,小心翼翼地落针,“最近都在休假,或许年底会开新的订单。”
“那太好了,我这旗袍是过年那会去做的,但就是不合心意,我也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看还是好看的。”
“正绢料不好做,”方衍温声跟她解释,“一般是拿来做和服的,花样通常华丽,本身就已经够亮眼了,你还做了三色绲和硬花扣,繁复的几样东西堆在一块儿,反而拥挤。”
他说着,将线在针上绕了两圈后抽针打结,手掌自然而然地向陈斯愚伸去。
“剪刀。”
冰凉的金属落入手中,丝线咔擦断裂,方衍满意地退后两步端详了下,点点头。
“好了。”
女人高兴得合不拢嘴,连连道谢后就回到了位置上,方衍拎着剪刀去找陈斯愚,后知后觉地回忆起来自己刚才的语气和态度都不太友善。
“谢谢,”他尴尬地咳了声,“麻烦你帮我拿包了。”
陈斯愚只是微微笑着,帮他把剪刀收起来,再整整齐齐地扎好针线包。
“小事情,”他说,“方衍,你真的很厉害,能把那么复杂的一颗扣子钉得和新的一样。”
方衍没忍住,很轻地笑了声。
“很简单的,穿针,缝起来,打结,剪掉线头。”
根本没有难度。
陈斯愚却耸耸肩,说:“对我来说很难,小时候看着我妈给我补衣服,有天突然也想试试,结果缝得乱七八糟,还被揍了一顿。”
所以对陈斯愚来说,方衍真的很……新奇。
他给陈斯愚带来了很多从来没接触过的东西,亮晶晶地站在了他的身边。
是的,亮晶晶。
方衍低头缝盘扣的时候,陈斯愚感觉自己的朋友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第24章 “陈妈妈带孩子”
方衍被他这话逗得笑出声,说:“看来你的修补技术糟糕到像是在故意捣乱。”
“我妈也是这么认为的,”陈斯愚将布袋还给他,“我们走吧,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小豆丁的表演非常成功,小天鹅在台上翩翩起舞,方衍和陈斯愚坐在台下昏昏欲睡——没办法,古典乐实在是太催眠了,这个节目还被排在了倒数第三个。
但还是强撑着看完了台上的表演,掌声响起时方衍下意识跟着鼓掌,微微闷热的空气令他有些头昏脑涨,他转头想问陈斯愚走不走,谁知刚好看到这人在掩着嘴打呵欠。
“嗯?”
陈斯愚很快地反应过来,放下手发出一声疑惑的鼻音,方衍忍住笑意,低声说:“这里面空气不好,而且地方太小了,我想出去等小豆丁。”
“行,”陈斯愚也觉得这里面闷,“那出去走走?”
他们站起身悄然离开,出门后方衍就迫不及待地深吸了口气,春日的凉风撞进走廊,陈斯愚则是踢了踢坐得有些难受的腿,微微眯着眼感受了片刻今天的好天气。
“去哪里?”
方衍往底下看了眼,这栋后来才建好的教学楼是回字形的结构,两个很大的天井里挖了联通的鱼池,四周种着郁郁葱葱的绿植,他看着绿叶中的青石板小桥,微微湿润的小路若隐若现,突然有点心动。
“就去底下的小花园里逛逛吧。”
陈斯愚很赞同这个提议,他们下了楼,没逛两圈就看见排得整整齐齐的小朋友手牵手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小豆丁昂首挺胸地站在最前面,漂亮的小脸上贴着一张小红花。
休息时间结束了,方衍想,希望回去的时候张姨已经忙完了。
不参加不知道,这么来一趟他才知道这年头养一个小孩子究竟有多累。
还好我这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小孩带……不对,万一方女士又给我生个弟弟怎么办?
他越想越离谱,连忙打断了自己不着调的想法回过神,和陈斯愚一起去教室门口等小豆丁放学,所幸这回没有等太久,小豆丁很快就蹦蹦跳跳地出了教室,挤进他们中间一边抓住一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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